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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節

東宮 匪我思存 4835 2018-03-16
裴照卻不動聲色:“太子妃說什麼,末將不明白。” 我還沒來得及再跟他多說幾句話,已經被永娘拉走了。回到殿中永娘才教訓我:“男女授受不親,太子妃不宜與金吾將軍來往。” 男女授受不親,如果永娘知道我溜出去的時候,常常跟男人吃酒划拳聽曲打架,一定會嚇得暈過去吧。 我的大腿摔青了一大塊,阿渡替我敷上了金創藥。我又想偷偷溜出去玩兒,因為書終於抄完了。不過永娘最近看得緊,我打算夜深人靜再出去。可是沒能成功,因為這天晚上李承鄞突然來了。 輸了誰就吃橘子。阿渡連和了四把,害我連吃了四個大橘子,胃裡直泛酸水,就在這時候李承鄞突然來了。 根據當初我在冊立大典前死記硬背的那一套,他來之前這裡應該準備奉迎,從備的衣物,熏被用的熏香,爐裡掩的安息香,夜時備的茶水,第二日漱口的浸汁……都是有條例有名錄寫得清清楚楚的。但那是女官的事,我只要督促她們做好就行了。問題是李承鄞從來沒在夜裡來過,於是從我到永娘到所有人,大家都漸漸鬆懈了,底下人更是偷懶,再沒人按那條條框框去一絲不苟地預備。

所以當他走進來的時候,只有我和阿渡坐在桌前,興高采烈地打葉子牌。 我正抓了一手好牌,突然看到了李承鄞,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放下牌後又抬頭看了一眼。咦,還真是李承鄞! 阿渡站起來,每次李承鄞來都免不了要和我吵架,有幾次我們還差點打起來,所以他一進來,她就按著腰里的金錯刀,滿臉警惕地盯著他。 李承鄞仍舊像平日那樣板著一張臉,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我不知道他要幹嗎,只好呆呆看著他。 他似乎一肚子氣沒處發,冷冷道:“脫靴!” 這時候值夜的宮娥也醒了,見到李承鄞竟然坐在這裡,頓時活像見到鬼似的,聽得他這麼一說,才醒悟過來,連忙上前來替他脫靴子。誰知李承鄞抬腿就踹了她一記心窩腳:“叫你主子來!”

她主子再沒旁人,起碼她在這殿裡名義上的主子,應該是我。 我把那宮娥扶起來,然後拍桌子:“你怎麼能踹人?” “我就踹了!我還要踹你呢!” 阿渡“刷”一聲就拔出了金錯刀,我冷冷地問:“你又是來和我吵架的?” 他突然笑了笑:“我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是來這兒睡覺的。” 然後他指了指阿渡:“出去!” 我不知道他想幹嗎,不過瞧他來意不善,這樣一鬧騰,驚動了不少人。睡著的人全醒了,包括永娘。永娘見他深夜來了,不由得又驚又喜,驚的是他一臉怒容,喜麼,估計永娘覺得他來我這裡就是好事,哪怕是專程來和我吵架的。 永娘一來氣氛就沒那麼劍拔弩張了,她安排人打點茶水、洗衣漱、寢衣……所有人一陣忙,亂排場多得不得了。我被一堆人圍著七手八腳地梳洗了一番,然後換上了寢衣,等我出來的時候永娘正接阿渡走,本來阿渡不肯走,永娘胎附在她耳邊不曉得說了句什麼,阿渡就紅著臉乖乖跟她走了。總之一兵荒馬亂之後,殿裡突然就只剩下我和李承鄞了。

我從來沒有穿著寢衣獨個兒呆在一個男人面前,我覺得怪冷的,而且剛才那一番折騰也累著我了。我打了個呵欠,上床拉過被子就睡了。 至於李承鄞睡不睡,那才不是我操心的事情呢。 不過我知道後來李承鄞也上床來睡了,因為只有一條被子,他狠狠地踢了我一下子:“你過去點兒!” 我都快要睡著了,又被他踢醒了。 我快睡著的時候脾氣總是特別好,所以我沒跟他吵架,還讓了一半被子給他。他裹著被子,背對著我,很快就睡著了。 他一腳又把被子拉回來。我們在半夜為了被子又吵了一架,他氣得說:“要不是瑟瑟勸我,我才不會到這裡來!” 瑟瑟是趙良娣的名字,他說到她名字的時候,神情語氣總會特別溫柔。 我想起下午的時候,趙良娣說過的那些話,還有永娘說過的那些話,我終於有點兒明白過來了,突然就覺得心裡有點兒難過。

其實我並不在乎,從前他不來的時候,我也覺得沒什麼好難過的,可是今天晚上他來了,我倒覺得有點兒難過起來。 我知道夫妻是應該睡在一起的,可是我也知道,他從來不曾將我當成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應該是趙良娣,今天我去看了趙良娣,並且送了她好些禮物,她可憐我,所以勸他來了。 我們西涼女子,從來不要人可憐。 我爬起來,對他說:“你走吧。” 他冷冷地道:“你放心,天亮我就走。” 他背對著我就又睡了。 我只好起來,穿上衣服,坐在桌子前。 桌子上放著一盞紗燈,裡面的紅燭被紗罩籠著灩灩的光,好團光暈暖暖的,像是要溢出來似的,我的心裡也像是有東西要溢出來。我開始想阿爹阿娘,我開始哥哥們,我開始想我的那匹小紅馬,我開始想我的西涼。

每當我孤獨的時候,我就會想起西涼,在上京的日子總是很孤獨,所以我總是想起西涼。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看到窗上有個淡淡的影子。 我嚇了一跳,伸手推開窗子。 夜風的涼氣將我凍得一個哆嗦,外頭什麼人都沒有,只有滿地清涼的月色。 我正打算關上窗子,突然看到遠處樹上有團白色的影子,定睛一看,竟然是個穿白衣的人。 我嚇得瞠目結舌,要知道這裡是東宮,戒衛森嚴,難道會有刺客闖進來? 這穿白衣的刺客也忒膽大了。 我瞪著他,他看著我,夜里安靜得連風吹過的聲音都聽得到,桌子上的燈火被吹得飄搖不定,而他立在樹顛,靜靜地瞧著我。風吹著枝葉起伏,他沐著一身月光,也微微隨勢起伏,在他的身後是一輪皓月,大風吹起他的衣袖和長發,他就像站在月亮中一般。

我認出他來了,是顧劍,那個怪人。 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差點兒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就在我眨了眨眼睛的時候,那個顧劍已經不見了。 我要么是看錯了,要么就是在做夢。 我覺得自己犯了思鄉病,做什麼事情都無精打采。李承鄞倒是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而且再也沒有來過。永娘把這一晚上當成一件喜事,提到就眉開眼笑,我都不忍心告訴她,其實什麼事都沒有。 別看我年紀小,我和阿渡在街上瞎逛的時候,曾經去勾欄瓦肆好奇地圍觀過,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 永娘感激趙良娣的好意。一間拉攏她來同我打葉子牌。 那天也知道怎麼回來,我一直輸一直輸,一把也和不了。情場失意倒也罷了,連賭場也失意,永娘還以為我是突然開竅了,故意輸給趙良娣,哄她高興。

趙良娣從此常常到我這裡來打葉子牌,她說話其實挺討人喜歡的,比如她誇我穿的西涼小靴她看:“咱們中原,可沒這樣的精緻硝皮。” 我一高興就答應她,下回如果阿爹遣人來,我就讓他們帶幾雙好靴子來,送給她。 趙良娣一邊打葉子牌一邊問我:“太子妃幾時進宮去看緒娘呢?” 我鬧不懂為什麼我要進宮去看緒娘,她好好地住在宮裡,有皇后遣人照顧,我幹嗎還要去看她?再說永娘告訴我,趙良娣曾經為了緒娘的事狠狠鬧了一場,哭了好幾天,害得李承鄞賭罵發誓,哪怕緒娘生個兒子,他也絕不看緒娘一眼。我覺得趙良娣肯定挺討厭緒娘,可是她偏偏還要在我面前提起來,假裝大方。 永娘在旁邊說:“現在緒娘住在宮裡,沒有皇后娘娘的宣召,太子妃也不便前去探視呢。”

趙良娣“哦”了一聲,渾似沒放在心上。那天我牌運還不錯,贏了幾個小錢,等趙良娣一走,永娘就對我說:“太子妃一定要提防,不要被趙良娣當槍使了。” 永娘有時候說話我不太懂,比如這句當槍使。 永娘說:“趙良娣這麼恨緒娘,一定會想方設法讓她的孩子生不下來。她要做什麼,太子妃不妨由她去,樂得順水推舟,可是太子妃自己斷不能中了她的圈套。” 我又鬧不懂了,孩子都在緒娘的肚子裡了,趙良娣還有什麼辦法讓這孩子生不下來。永娘說:“法子可多了,太子妃是正派人,不要打聽這些。” 我覺得永娘是故意這麼說的,因為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正派,可她這麼一說,我就不好意思覥著臉追問下去了。 天氣漸漸地涼了,我終於打到機會同阿渡溜出去。

還是街上好,人來人往,車如流水馬如龍,多熱鬧。我們上茶肆聽說書,原來的說書先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換了一個說書先生,講的也不是劍仙的故事,而是幾十年前朝廷西征之事。 “那西涼這一敗,從此被天朝大軍嚇得望風披靡,納貢稱臣。宣皇帝仁厚,與西涼相約結為世代秦晉之好,並且將天朝明遠公主賜婚給西涼可汗。兩國和睦了十餘載,沒想到西涼老可汗一死,新可汗又妄稱天可汗,便要與天朝開戰,天朝大軍壓境,新可汗見了天朝的威勢,後悔不迭,奉上自己的女兒和親,才換得天朝網開一面……” 茶肆裡所有人哄笑起來,阿渡跳起來摔了杯子,平常都是她拉著我不讓我打架,這次輪一我怕她忍不住要出手傷人,於是把她拉出了茶肆。 外頭的太陽明晃晃的,我記得明遠公主,她是個好看的女人,穿衣打扮同西涼的女子都不一樣,她病死的時候,阿爹還非常地傷心。

阿爹待她很好,阿爹說,待她好,便是等中原好。 我們西涼人,總以為自己待別人好,別人自然也會待自己好。可不像上京的人,心里永遠盤著幾個彎彎,當面說一套,背後又做一套。 若是在三年前,我一定會在茶肆中同人打架,可是現在已經心灰意懶。 我和阿渡坐在橋邊歇腳,運河裡的般帆吃飽了風,般老大拿著長長的篙桿,一下子插進水底,然後慢慢地向後一步步退去。記得初到上京的時候,見到行船我還大驚小怪,車子怎麼可以在水中走?見到橋我就更驚詫了,簡直像彩虹一樣,是誰把石頭壘成了彩虹?在我們西涼,雖然的河,可河水總是極為清淺,像匹銀紗鋪在草原上,河水“嘩啦啦”響著,騎著馬兒就可以蹚過去了,那裡沒有般,也沒有橋。 來到上京之後我見到許多從前沒有見過的事物,但我一點兒也不開心。 就在我發呆的時候,忽然不遠處“撲通”一聲響,緊接著有人大叫:“快來人啊!我哥哥掉河裡了!快救人啊!” 我抬頭一看,就在不遠處站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正在那裡哭喊:“快救救我哥哥他掉到河裡去了!” 我看到一個小腦袋在水面上浮起來一下,又沉下去,我不假思索就跳到水里去,壓根兒忘了自己不識水性這檔子事。等我抓著那孩子的胳膊時,我自己也嗆了不知道多少口水,我想這次壞了,沒救起人來,自己反倒淹死了。我被淹死了不打緊,我死了可沒有照顧阿渡了,她一個人也不知道曉不曉得回西涼的路……我連著喝了好多水,整個人直往下沉,阿渡把我從河裡撈起來的時候,我都快不醒人事了。阿渡將我放在河岸邊的一塊大石頭上,我咕嘟咕嘟吐出好多水,想當年第一次在東宮見到水晶缸裡養著的金魚時,我覺得稀罕極了,它怎麼會有那麼大它那麼可愛的圓滾滾的肚子,而且總是慢悠悠地吐著泡泡?現在我明白了,原來它肚子裡全是水。 阿渡全向上下都濕透了,她蹲在我身邊,衣裳還往下滴著水。她神色焦慮地盯著我,我曉得我要是再不醒過來,這傻丫頭就要急哭了。 “阿渡……”我又昏昏沉沉吐了一大口水,“那孩子呢……” 阿渡將那落水的孩子拎起來給我看,他全身也濕嗒嗒滴著水,烏溜溜一雙眼睛只管瞧著我。 我頭昏腦漲地爬起來,周圍已經圍了好些人,大約都是瞧熱鬧的。我成天在街上瞧熱鬧,沒想到這次也被別人瞧了一回。就在我和阿渡絞著衣服上的水時,有人哭著喊著,跌跌撞撞擠進了人圈:“我的兒啊!我的兒!” 看那模樣應該是對夫妻,他們倆抱著那落水的孩子就放聲大哭起來,那個女孩也在一旁揉著眼睛。 一家團聚,我覺得開心極了,成日在茶肆裡聽說書的講俠義英雄,沒想到今天我也英雄了一把。誰知道一個念頭還沒轉完,突然那落水的孩子氣就哭起來:“爹,是那個壞人把我推下河的!”說著他抬手一反映,就正正地指向了我。 我瞠目結舌,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也看見了,就是他把哥哥推下河去的!”小姑娘嫩嫩的嗓子,聽在我耳中簡直是五雷轟頂。 “現在人心腸怎麼這樣狠毒!” “小孩子礙到他什麼事了?” “真是瞧不出來,長得這麼斯文,卻做出這麼禽獸的事情!” “斯文敗類!衣冠禽獸!” “可不能輕饒了他們!” “對!” “不能輕饒了他們!” 周圍的人一湧而上,七手八腳就來推搡我們。阿渡顯然也沒鬧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只是看著我。我太陽穴上青筋一跳一跳,沒想到做好人卻做成了惡人,太讓人憤怒了! “把孩子送到醫館去,讓大夫看看!” “這得賠錢!無緣無故把人家孩子推下河去,賠錢!” 我說:“明明是我們救了這小孩兒,怎麼能青口白牙,硬說是我將他推下的!” “不是你推的你救什麼?” 我只差沒有一口鮮血噴出來,這是……什麼歪理? “我兒子受了這樣的驚嚇,要請神延醫!” “對!要先請大夫看看,到底傷著沒有!” “這孩子好端端的,哪兒傷著了?再說明明是我救的他……” “這壞人還嘴硬!不賠錢請大夫也成,我們上衙門去!” 周圍的人都在叫:“押他去衙門!” 只聽一片吵嚷聲:“去衙門!” 我怒了,去衙門就去衙門,身正不怕影子斜,有理總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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