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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章

寂寞空庭春欲晚 匪我思存 3487 2018-03-16
至京城城外九門已閉,御前侍衛總管出示關防,命啟匙開了城門,扈駕的驍騎營、前鋒營大隊人馬此時方才趕到,簇擁了御駕快馬馳入九城,只聞蹄聲隆隆,響動雷動,皇帝心下卻是一片空白,眼際萬家燈火如直天上群星,撲面而至,街市間正在匆忙的關防宵禁,只聞沿街商肆皆是“撲撲”關門上鋪板的聲音,那馬馳騁甚疾,一晃而過,遠遠望見禁城的紅牆高聳,已經可以見著神武門城樓上明亮的燈火。 大駕由神武門返回禁中,雖不合規矩,領侍衛內大臣亦只得從權。待御駕進了內城,懸著的一顆心方才放下。外臣不能入內宮,在順貞門外便跪安辭出,皇帝只帶了近侍返回內宮,換乘輿轎,前往慈寧宮去。 太皇太后聽到皇帝回宮,略略一愕,只怔仲了半晌,方才長長嘆了口氣,對身側的人道:“蘇茉爾,沒想到太平無事了這麼些年,咱們擔心的事終究還是來了。”

蘇茉爾默然無語,太皇太后聲音裡卻不由透出幾分微涼之意:“順治十四年,董鄂氏所出皇四子,世祖竟稱'朕之第一子也',未己夭折,竟追封和碩榮親王。” 蘇茉爾道:“太皇太后望安,皇上英明果毅,必不至如斯。” 太皇太后沉默半晌,嘿了一聲,道:“但願如此罷。”只聽門外輕輕的擊掌聲,太監進來回話:“啟禀太皇太后,萬歲爺回來了。” 皇帝還未及換衣裳,依舊是一身藍色團福的缺襟行袍,只領口袖口露出紫貂柔軟油亮的鋒毛,略有風塵行色,眉宇間倒似是鎮定自若,先行下禮去:“給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親手攙了他起來,牽著他的手凝視著,過了片刻心疼的道:“瞧這額頭上的汗,看回頭讓風吹著招了涼。”蘇茉爾早親自去擰了熱手巾把子遞上來,太皇太后瞧著皇帝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方才淡然問道:“聽說你是騎馬回來的?”

皇帝有些吃力,叫了一聲:“皇祖母。”太皇太后眼裡卻只有淡淡的冷凝:“我瞧當日在奉先殿裡、列祖列宗面前,對著我發下的誓言,你竟是忘了個乾乾淨淨!”語氣已然凜冽:“竟然甩開大駕,以萬乘之尊輕騎簡從馳返數十里,途中萬一有閃失,你將置自己於何地?將置祖宗基業於何地?難道為了一個女人,你連江山社稷,列祖列宗,大清的天下都不要了嗎?” 皇帝早就跪下去,默然低首不語。蘇茉爾悄聲道:“太皇太后,您就饒過他這遭吧。皇上也是一時著急,方才沒想的十分周全,您多少給他留些顏面。”太皇太后長長嘆了口氣:“行事怎能這樣輕率?若是讓言官們知道,遞個折子上來,我看你怎麼才好善罷幹休。” 皇帝聽她語氣漸緩,低聲道:“玄燁知道錯了。”太皇太后又嘆了一口氣,蘇茉爾便道:“外頭那樣冷,萬歲爺騎馬跑了幾十里路,再這麼跪著……”太皇太后道:“你少替他描摹,就他今天這樣輕浮的行止,依著我,就該打發他去奉先殿,在太祖太宗靈前跪一夜。”蘇茉爾笑道:“您打發皇上去跪奉先殿倒也罷了,只是改日若叫幾位小阿哥知道,萬歲爺還怎麼教訓他們?”一提及幾位重孫,太皇太后果然稍稍解頤,說:“起來罷,平日見他教訓兒子,幾個阿哥見著跟避貓鼠似的。”可那笑容只是略略一浮,旋即便黯然:“琳瑯那孩子,真是……可惜了。御醫說才只兩個來月,唉……”皇帝剛剛站起來,燈下映著臉色沒一絲血色,太皇太后道:“也怪琳瑯那孩子自己糊塗,有了身子都不知道,還幫著太后宮裡挪騰重物,最後閃了腰——你皇額娘這會子,也懊惱後悔的不得了,適才來向我請罪,方叫我勸回去了,你可不許再惹你皇額娘傷心了。”

皇帝輕輕咬一咬牙,過了片刻,方低聲答:“是。”太皇太后點一點頭,溫言道:“琳瑯還年輕,你們的日子長遠著呢。我瞧琳瑯那孩子是個有福澤的樣子,將來必也是多子多福。這回的事情,你不要太難過。”順手捋下自己腕上籠著的佛珠:“將這個給琳瑯,叫她好生養著,不要胡思亂想,佛祖必會保佑她的。” 那串佛珠素來為太皇太后隨身之物,皇帝心下感激,接在手中又行了禮:“謝皇祖母。”道:“夜深了,請皇祖母早些安置。”太皇太后知道他此時恨不得脅生雙翼,點點頭道:“你去吧,也要早些歇著,保重自個兒的身子,也就是孝順我這個皇祖母了。” 皇帝自慈寧宮出來,李德全方才領著近侍的太監趕到。十餘人都是氣息未均,皇帝見著李德全,只問:“怎麼回事?”李德全心下早料定了皇帝有此一問,所以甫一進順貞門,就打發人去尋了知情的人詢問,此時低低的答:“回萬歲爺的話,說是衛主子去給太后請安,可巧敬事房的魏總管進給太后一隻西洋花點子哈巴狗,太后正歡喜的不得了,那狗認生,卻從暖閣裡跑出來,衛主子正進來沒留神,踢碰上那狗了。太后惱了,以為衛主子是存心,便要傳脛杖,虧得德主子在旁邊幫忙求了句饒,太后便罰衛主子去廊下跪著。跪了兩個時辰後,衛主子發昏倒在地下,眼瞧著衛主子下紅不止,太后這才命人去傳御醫。”

李德全說完,偷覷皇帝的臉色,迷茫的夜色裡看不清楚,只一雙眼裡,似燃著兩簇幽暗火苗,在暗夜裡也似要噼叭飛濺開來。李德全在御前當差已頗有年頭,卻從未見過皇帝有這樣的神色,心裡打個哆嗦。過了半晌,方聽見皇帝似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來:“起駕。”一眾人簇擁了皇帝的暖轎,徑直往西六宮去。 皇帝一路上都是沉默不語,直至下了暖轎,李德全上前一步,低聲道:“萬歲爺,奴才求萬歲爺——有什麼話,只管打發奴才進去傳。”皇帝不理他,徑直進了垂華門,李德全亦步亦趨的緊緊相隨,連聲哀求:“萬歲爺,萬歲爺,祖宗規矩,聖駕忌諱。您到了這院子裡,衛主子知道,也就明白您的心意了。”見皇帝並不停步,心中叫苦不迭,兩名御醫、敬事房的總管並些太監宮女,早就迎出來了,黑壓壓跪了一地。見皇帝步履急促已踏上台階,敬事房總管魏長安只得磕了一個頭,硬著頭皮道:“萬歲爺,祖宗規矩,您這會子不能進去。”

皇帝目光冷凝,只瞧著那緊閉著門窗,道:“讓開。” 魏長安重重磕了一個頭,道:“萬歲爺,奴才不敢。您這會子要是進去,太后非要了奴才的腦袋不可。只求萬歲爺饒奴才一條狗命。”皇帝正眼瞧也不瞧他,舉起一腳便向魏長安胸口重重踹出,只踹得他悶哼一聲,向後重重摔倒,後腦勺磕在那階沿上,暗紅的血緩緩往下淌,淋淋漓漓的一脖子,半晌掙扎爬不起來。餘下的人早嚇得呆了,皇帝舉手便去推門,李德全嚇得魂飛魄散,搶上來抱住皇帝的腿:“萬歲爺,萬歲爺,奴才求您替衛主子想想——奴才求萬歲爺三思,這會子壞了規矩是小,要是叫人知道,不更拿衛主子作筏子?”他情急之下說得露骨直白,皇帝一怔,手終於緩緩垂下來。李德全低聲道:“萬歲爺有什麼話,讓奴才進去傳就是了。”

皇帝又是微微一怔,竟低低的重複了一遍:“我有什麼話……”瞧著那緊閉的門扇,鏤花朱漆填金,本是極艷麗熱鬧的顏色,在沉沉夜色裡卻是殷暗發紫,像是凝佇了的鮮血,映在眼裡觸目刺心。只隔著這樣一扇門,裡面卻是寂無聲息,寂靜的叫人心裡發慌,恍惚裡面並沒有人。他心裡似乎生出絕望的害怕來,心裡只翻來覆去的想,有什麼話……要對她說什麼話……自己卻有什麼話……便如亂刀絞著五腑六臟,直痛不可抑。更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驚懼,背心裡竟虛虛的生出微涼的冷汗來。 屋裡並不寬敞,一明一進的屋子,本是與另一位答應同住,此時出了這樣的事,方倉促挪了那人出去。旁的人都出去接駕了,只餘了慈寧宮先前差來的一名宮女留在屋裡照料。那宮女起先聽外面磕頭聲說話聲不斷,此時卻突兀的安靜下來。

正不解時,忽聽炕上的琳瑯低低的呻吟了一聲,忙俯近身子,低聲喚道:“主子,是要什麼?”琳瑯卻是在痛楚的昏迷裡,毫無意識的又呻吟了一聲,大顆的眼淚卻順著眼角直滲到鬢角中去。那宮女手中一條手巾,半晌功夫一直替她拭汗拭淚,早浸得濕透了,心下可憐,輕聲道:“主子,萬歲爺瞧主子來了——規矩不讓進來,這會子他在外面呢。” 琳瑯只蹙著眉,也不知聽見沒有,那眼淚依舊像斷線了珠子似的往下掉著。 李德全見皇帝一動不動佇立在那裡,直如失了魂一樣,心裡又慌又怕。過了良久,皇帝方才低聲對他道:“你進去,只告訴她說我來了。”頓了一頓,道:“還有,太皇太后賞了這個給她。” 將太皇太后所賜的那串佛珠交給李德全,李德全磕了一個頭,推門進去。不過片刻即退了出來:“回萬歲爺的話,衛主子這會子還沒有醒過來,奴才傳了太皇太后與萬歲爺的旨意,也不知主子聽到沒有。主子只是在淌眼淚。”皇帝聽了最後一句,心如刀割,他心急如焚馳馬狂奔回來,盛怒之下驚痛悔憤交加,且已是四個時辰滴水未進,此時竟似腳下虛浮,扶在那廊柱上,定了定神,但見院子裡的人都直挺挺跪著,四下里一片死寂,唯有夜風吹過,嗚咽有聲。那魏長安呻吟了兩聲,皇帝驀得回過頭來,聲音裡透著森冷的寒意:“來人,將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給我*下去!狠狠的打!”

忙有人上來架了魏長安下去,慎刑司的太監沒有法子,上來悄聲問李德全:“李諳達,萬歲爺這麼說,可到底要打多少杖?” 李德全不由將足一頓,低聲斥道:“糊塗!既沒說打多少杖,打死了再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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