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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2節

請對我撒謊 连谏 3778 2018-03-16
為了找馬躍,陳安娜去郝多錢家打聽郝樂意的住處。郝多錢聾了一樣,呼啦呼啦地打著蒲扇烤肉串,烤肉的乳白色濃煙,像一群受了驚嚇的莽撞羊羔,跌跌撞撞地往陳安娜身上撲,把她嗆得鼻涕眼淚往下滾。 陳安娜一邊往上風口躲一邊告訴郝多錢,如果不告訴她郝樂意住哪兒,她就坐這兒不走了。 郝多錢把蒲扇換了個手,濃煙一轉身,又撲向了陳安娜,他睥睨著這個咳得狼狽不堪的女人,幸災樂禍地邊顛腳邊抽煙說:“馬路又不是我家的,你隨便坐。” 陳安娜瞥著他說:“真噁心,煙灰都掉肉上去了。” 郝多錢把煙從嘴上拿下來,衝著烤肉彈了幾下,“噁心什麼?煙灰是高溫消毒了,乾淨著呢。”說著,拿起一把烤好了的肉,在爐子邊上磕打了幾下,亮著嗓子吆喝:“誰的烤肉?好了。”

一個肥肥的中年男人從啤酒屋裡跑出來,邊說我的邊伸手拿肉,郝多錢往回縮了一下說:“老哥,不小心把煙灰掉肉上了?有事沒?有事的話我另給你烤。” 中年男人一把接過肉,“怕煙灰還吃啥烤肉?沒煙灰還有炭灰呢。”說著,拿起一串往嘴裡橫著一擼,扦子空了,嘴裡滿了。 郝多錢衝看得瞠目結舌的陳安娜坏笑了一下說:“瞧見沒?校長同志。” 這段時間,陳安娜徹底打聽明白了,這郝多錢當年是鮑島的小混混,他哥,也就是郝樂意的親爹,更不是東西,說黑社會頭頭那是抬舉他,就是一小混混的頭目,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干,一想到自己的兒子要跟這種人的女兒在一起,陳安娜恨不能當年壓根就沒生過馬躍。 陳安娜看著郝多錢,與其說愣了,不如說是傻了,在這些橫豎不講理,拿著齷齪當生存之道的底層小混混跟前,縱使她有千般道理,萬般妙計,都無處可施。

那個黃昏,走在街上的陳安娜就像聽到天皇宣布戰敗投降的日本兵,空有一腔戰鬥的壯志,卻張望不見戰場在哪裡。 雖然找不到馬躍和郝樂意,但她可以確定,他們在一起,還同居了。 還沒結婚就和馬躍同居,陳安娜對郝樂意就更是憎惡了,甚至認為馬躍離家出走都是郝樂意挑唆的,因為知道馬躍是績優股,她也就顧不上什麼廉恥不廉恥了,使出渾身解數把他勾引到手。那段時間,陳安娜連班也不上了,到學校點個名就往外跑,像個地道而資深的偵探,滿青島市翻找她的兒子馬躍。 她堅決不能輸給街頭混混的女兒,否則她就不是陳安娜。 此時的馬躍,正如剛上戰場的士兵,努力適應著實戰的殘酷,每天早晨精神抖擻地出門,每天傍晚蔫頭蔫腦地回家,一回家就扎到沙發上說沒意思,好歹他也是一海歸啊,單位是個人都拿他當小學徒使喚。郝樂意就寬慰他,見習生本來就相當於學徒嘛,勸他別有海歸的優越感,持平常心才更從容,前些年,是海歸別人總會高看一眼,可現在遍地海歸,還有大批的海歸淪落成了“海帶”呢。

馬躍就蔫蔫地看著她,滿眼是被煎熬的無助。 陳安娜依然在不屈不撓地繞世界找兒子,打電話,馬躍也接,就是不讓她找見人,也不回家,除非她答應他和郝樂意的婚事並善待郝樂意。陳安娜就狠狠地說做夢,最好他們倆藏嚴密點,否則,她找到他,拿刀把他剁了也不便宜郝樂意。 馬躍說:“郝樂意怎麼得罪您了,您這麼恨她?” 陳安娜說:“我就是恨她看她不順眼!” 馬躍說:“郝樂意懷孕了,媽,我覺得作為一個慈祥的婆婆,您不應該恨您孫子吧。” 向來講究儀表的陳安娜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哭聲滔滔。 從她這一哭,馬躍知道,她已經高高舉起了手,投降了。 馬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郝樂意,甚至得意於自己撒的這個謊,簡直是謊言裡的核武器,可郝樂意覺得用這濫招逼婆婆接受自己,是欺騙,也是不自然的,是婆婆迫於人倫的無奈妥協。

所有的被迫妥協,都藏著深深的不甘,而這不甘,都將變成蒺藜,鈍刀割肉地折磨以後的生活。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聽馬躍的,和他回家,向陳安娜賠禮道歉,懇請她接納她這個兒媳婦,畢竟陳安娜也不易,馬躍說過,他在英國讀書的兩年半,陳安娜連雙新襪子都沒捨得給自己買過。 馬躍把要帶郝樂意回家的事告訴了馬光明,希望他能打打前站,安撫好陳安娜,讓郝樂意進馬家門順利點,但他和郝樂意已經登記的事,就不要提了,免得惹惱了陳安娜又起波折,反正他們還要辦婚禮,等婚禮前,假模假式地說去登記,出去溜一趟就行了,陳安娜總不至於檢查結婚證上的日期吧? 這前站到底怎麼打?馬光明可沒少費心思。因為他只是一個倒閉的白酒廠的普通工人,胸無大志,好喝兩口,從來沒被陳安娜放在眼裡,也更沒被瞧得起過。

說到這裡,我有必要交代一下馬光明和陳安娜的婚姻史,免得大家看繞了。 當年,馬光明和陳安娜是同一大院的鄰居,馬光明的爸爸也就是馬躍的爺爺是白酒廠工人,1960年挨餓的時候,全院子的街坊鄰居們都吃過他偷回來的酒糟,雖然難吃,但總比挨餓強。陳安娜家和馬光明家住隔壁,近水樓台先得月,所以,陳安娜吃的酒糟比其他鄰居多。 1960年陳安娜才八歲,只知道飢餓像一頭狼,一口一口地咬人吃人,根本不懂得羞臊,只要一聽馬光明家的門響,就會跑過去,眼巴巴地看著馬光明他爸從懷裡掏出飯盒,把偷來的酒糟倒出來,馬光明他媽就切上一點青菜、捏上鹽再撒把麵,拍成一個個小圓餅烙成酸酸臭臭又飄著奇異香味的菜餅,原本是沒陳安娜的份的,可馬光明他媽不忍心看陳安娜眼巴巴的小樣兒,總會給她兩個。大陳安娜四歲的馬光明是半大小子,正能吃的時候,烙餅還填不飽他和哥哥的肚子呢,還要給陳安娜倆,就很生氣,常常是一個白眼一個白眼地往陳安娜身上砸,飢餓讓陳安娜只顧得耷拉著眼皮吃、吃……馬光明他媽是個善良人,就拍拍馬光明的腦袋說:“捨不得餅套不著媳婦,等安娜長大了給你當媳婦。”再和顏悅色地和陳安娜說:“安娜,吃了我們家餅,長大了給我們家光明當媳婦啊。”

陳安娜邊吃邊點頭,滿嘴地應承。馬光明卻氣哼哼地說:“這麼饞,將來肯定是個饞老婆,我不要!” 事實是長大成年之後的陳安娜,根本就看不上馬光明。 陳安娜師範畢業就進中學當老師了,馬光明高中沒畢業就頂替父親進了酒廠。陳安娜讀師範的時候就和同學談起了戀愛,據說那男生家很牛,一畢業就出國留學去了,陳安娜一心一意地等了他兩三年,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結婚,人家很乾脆地說不回來了,陳安娜說那我怎麼辦?他說要么你出國要么你另找個人結婚。就這麼輕輕巧巧的一句話,把陳安娜給踹進了絕望的坑里,為這,陳安娜吃過安眠藥,跳過海,都運氣極好地沒死成,被救活的陳安娜再也不是過去的陳安娜了,她與這個世界是格格不入的,看誰都生氣,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瞧她笑話……所以她要奮力還擊,包括新婚的晚上,她把馬光明咬得遍體鱗傷,可馬光明還是把她給辦了。第二天一早,馬光明頂著一臉的咬痕,美滋滋地對街坊鄰居們說,等了這些年,值!還他媽是原裝的,沒拆封。

可陳安娜瞧不起馬光明,一個連大學都沒上,怎麼洗身上也有股酒糟味的大老粗怎麼可能是她愛的人,可她還是嫁了,不過是她讓人甩了,這還不算最慘的,最慘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為一個男人跳過海吃過安眠藥,這些悲壯,都成了難看的狗皮膏藥糊在她的青春履歷上,那是在沒互聯網、連電視都不怎麼普及、電話是奢侈品的閉塞年代,人就靠咀嚼東家長西家短打發無聊。於是,陳安娜的被甩和自殺,就成了街頭巷尾的轟動性新聞,愣是沒人敢要她了,因為誰娶她就等於是娶回了流言飛語,就等於是承認自己是愛情困難戶,只能娶陳安娜這種被人甩過的女人。眼看著陳安娜要剩在家裡,陳安娜她媽就急了,左右打量了一圈,發現馬光明這小子還沒結婚了,年齡上也湊合,就厚著臉皮去找了馬光明他媽,結果是馬光明他媽支支吾吾地沒接茬,倒是馬光明說行啊。

馬光明自己願意,他媽拉不住,一個月後,把打扮整齊的陳安娜抱了過來,這婚就算結了。婚縱然是結了,可對馬光明這個丈夫,陳安娜這輩子就沒放在眼裡過。 所以,在說服陳安娜接受郝樂意這個兒媳婦這件事上,馬光明知道,就算陳安娜已經做好了開門納降的準備,就憑他一個人,也壓不住場子,就求到了大哥馬光遠的頭上。 馬光遠說:“這好辦,你們家安娜這人,什麼都不好,就好個面子。” 馬光遠的主意是擺一桌大大的面子,他們全家加馬光明全家,當然包括郝樂意,一起吃頓團圓飯,歡迎郝樂意這個新家庭成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陳安娜肯定不好意思發作,只要這個過場走過去,以後基本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 馬光明覺得是個辦法,就跟陳安娜說了,陳安娜說我沒錢。

馬光明說我有。 陳安娜瞪眼,“你的錢就是我的錢,你是不是背著我存私房錢?”然後就哭了,好像整個世界都欺負她,自從馬躍回了國,陳安娜就變得特別愛哭,屁大點小事就能大哭一場。 馬光明只好坦白是大哥馬光遠擺面子,陳安娜一臉的悲涼,“我們家的事,輪得著他湊熱鬧了?顯得他有錢還是怎麼了?” 馬光明忙說大哥也是一片好意,這不是為了撮合她和兒媳婦的關係嘛,讓她給個面子,陳安娜就嘆了口氣,馬光明小聲說,雖然面子由大哥擺了,雖然以前也見過郝樂意,可這是第一次正式認兒媳婦,她這做婆婆的是不是得送點像樣的禮物? 陳安娜就想起了馬光遠當年送她的戒指,在家翻天覆地地找,馬光明在心裡叫苦連天,忙給馬躍發短信,讓他告訴郝樂意,一起吃飯的時候,千萬別戴他送的那戒指。

郝樂意這才知道戒指是馬光明從陳安娜那兒偷的,簡直是哭笑不得,問馬躍怎麼辦。馬躍說好辦,接過來就要扔,被郝樂意攔住了,說:“你幹什麼呢,甭管怎麼著,這是咱爸送我的禮物。” 馬躍說:“我這不怕咱媽發現嘛,她要知道戒指是咱爸偷的,還是偷出來送給你了,咱爸就甭活了。”郝樂意想了想,塞進了錢包,說:“反正你媽只當是找不著了,等以後,我們瞅機會給她放回去,說不准她還能驚喜一下呢。” 馬躍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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