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愛山,仁者愛水。
錯! 好像是智者愛水,仁者愛山。
又錯?不記得了,到底是智者愛水還是仁者愛水?為什麼只有一者愛水?為什麼不能智者仁者都愛水?為什麼智者和仁者不能既愛山又愛水?為什麼不能既做智者又做仁者?
難道山和水是對立的嗎?
難道智和仁是對立的嗎?
如果只能做一“者”,我是做智者還是做仁者?
我愛山,每每看到巍峨的群山,我就有種想大聲呼喊的衝動。
我來了—-
又有小聲傾訴的衝動。
人世變幻莫測,群山巍峨依舊。那份永恆與持久,那份堅實與寬厚,讓變幻莫測的人世顯得那麼渺小那麼庸俗,讓個人的喜怒哀樂顯得那麼無足輕重,那麼愚蠢可笑。
但我也喜歡水,各種各樣的水。
靈動的小溪,浩瀚的大海,碧波蕩漾的湖,飛流直下的瀑。就連下雨積在地上的小水潭,都是那麼誘人,小時候總要穿著涼鞋在裡面走一走。
愛山的人一定也愛水,愛水的人,哪能不愛山?
智者必然是仁者,不仁的人,不能稱為真正的智者。
仁者必須是智者,不智的人,不能成為真正的仁者。
為趕走主人臉上的蚊子就一巴掌打死主人的黑熊,既不智,也不仁。
為拍主人馬屁就昧著良心論證垮塌校舍全都處在地震波上的科學家,既不仁,也不智。
孔子學院,華人教授,徐達偉, BINSLEY 。是仁者還是智者?
選擇把家安在依山傍水的地方,既仁又智?至少不是傻瓜。
徐教授他—- 住的是他自己的房子嗎?
當然是他自己的,人家都教授了,難道還會租房子住?
徐教授— 他一個人住?
當然是一個人住,人家單身嘛。
“當然”的問題,當然要問,當然要答。明知故問,核實而已。
夕陽西下,汽車沿著湖邊的林蔭道行駛。湖水平靜得散發著神秘的誘惑,想獨自一人靜靜地走進湖里,向湖中心走去,聽兩手輕輕拍打湖水的聲音,品兩腳軟軟踏在湖底的感覺,微溫的湖水,從兩腿間擠過,越走越深,終於漫到胸前,像溫柔的情人,撫摸著兩隻乳房,手法輕柔,無人可比。性感,迷人,刺激,欲醉欲仙。
你那裡有沒有蔥啊?
( 大煞風景! 人家正ADMIRE 這美麗的湖邊景色呢,全身每個細胞都浸潤在詩意之中,小蘭一棵蔥就把人家的詩意給“蔥”走了。哼,柴米油鹽,柴米油鹽,在這如詩如畫的景色中談柴米油鹽! 不知那徐教授回答了什麼? )
人老。個矮。頭禿。
油畫一般美麗的湖畔,怎麼可以闖進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男人?我要抗議! 我要以生態環境保護者的名義抗議,絕不能允許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男人住在這湖畔,褻瀆如此美麗的景色。
對美的褻瀆,就是犯罪!
姜還有吧?沒有了?那你得趕快去買,我們可沒帶薑的。
( 又來了! 人家這裡正為了維護生態環境抗議著呢,她一塊姜就把人家的正義行為給“姜”黃了。買啥姜啊?姜不是老的辣嗎?他那麼老了,還頂不得一塊姜? )
不行,不行,你出去買姜,我們到了你那裡怎麼進屋?在外面等?大哥,你知道外面多冷嗎?
( 小蘭撒得起這個嬌,她老爸跟“老薑”是好朋友( 但怎麼又叫管“老薑”叫大哥? ) 。“老薑”幫忙把小蘭辦來了美國,也不知道是使的什麼法子,但絕對不是假結婚,如果是,這麼年輕的女孩,“老薑”一定不會放過,肯定假戲真做了。 )
格格格格一陣笑,也不知道“老薑”到底說了什麼。如果你要以女孩子的格格格格來判斷說話人幽默不幽默,那你十回有九回要失誤。
如果我們到了那裡他不在,那我們就呆車裡吧,外面挺冷的。
別擔心了,他沒鎖門—-
門都不鎖?
人老。個矮。頭禿。家貧。
有同情的感覺。有捐款的衝動。
美麗的大自然淡出,淡出,優雅的小自然淡入,淡入。越來越有人煙的感覺了,小橋,小徑,小花圃;大樹,大房,大草坪。
如詩如畫。
不再想抗議。
有詩為證: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藤有了( 不過是青的,但秋天到了,枯藤還會遠嗎? ) ,老樹有了,小橋有了,流水有了,人家有了,再加上我們的徐教授這只昏鴉,就湊齊了,正好合了馬致遠的意境。
以前只注意到“小橋流水”,卻忘了“枯藤昏鴉”。極美與極醜,生命與腐朽,以尋常人意想不到的手法揉合在一起,創造出意向不到的絕美。
昏鴉。
黃昏的鴉?還是老眼昏花的鴉?
無論是哪種,我們的徐教授都符合。一個且老且矮且禿的孔子學院教授,瘦骨嶙峋,弓腰駝背,除了“昏鴉”,還真找不出更確切的ICON 了。
莫非馬致遠是在美國A 城的B 湖湖畔寫的“天淨沙”?
房子真的沒鎖。不緊閉,不洞開,不虛掩,而是半開著。
BALANCE ?中庸?
推開前門,走進房中,彷彿走進名勝古蹟。牆上有字畫,可惜水墨寫意看不懂;沿途有捲軸,可惜龍飛鳳舞識不得。色彩,氣味,格局,家具,都散發出一股濃重的文化氣息,撲面而來,包裹著你,可以榨出你時髦衣衫下的無知與渺小。
氣息?氣氛?氣勢?氣場?
臥室,廳,樓梯,典型的美國房屋格局,廚房裡有個ISLAND ,一頭大,一頭小,大小兩頭之間是無可挑剔的曲線,只有極品美女才會有那樣柔滑得讓人浮想聯翩的曲線。
現代西方的構造美,古代東方的氣勢美,東西結合,內外夾擊,厚重到伸手可觸摸的地步,但又絕對不是以手TOUCH 可以感覺到的東西。彷彿是嗅到的,彷彿是聽到的,彷彿是品嚐到的,彷彿是傳染到的。
呆了。 I'm in awe!
這是一幢神奇的屋子,一切的一切,彷彿在向我傳送著一個MESSAGE ,一個寶貴的隱秘的永恆的MESSAGE 。不是語言的傳送,不是代碼的傳送,不是任何一種有形的傳送。那個MESSAGE 瀰漫在氛圍中,飄浮在空氣裡,包裹著我,衝擊著我,向我的心輻射,向我的軀體輻射,向我的大腦輻射,我能感覺到,但我還不能解讀。
我需要時間。
如果讓我在這個氛圍裡生活三十天,我一定會解讀出這個MESSAGE 來。
在這裡生活三十天?那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一個既古老又現代,既東方又西方,既簡單又深奧,既嚴肅又浪漫的氛圍。
一個又老又矮又禿的華人男子。
OH MY GOD!
有車開近。更近。停車。熄火。
有人走近。更近。敲門。推門。
昏鴉回來了!
我心撞擊。
彷彿有磁場向四處輻射,被擊中了,臉紅心跳,頭沉,抬不起來。
我在門邊理綠豆芽,那是我將要用在我對本次晚餐的傑出貢獻— 涼麵裡的。我喜歡乾淨整潔,我受不了綠豆芽的根從涼麵叢中向我探頭探腦的畫面。我反正沒事幹。
我在門邊理綠豆芽。
感到昏鴉進來了,知道昏鴉進來了。
抬頭。
世界上最動人心弦的微笑。
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