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很好的骨架子,穿什麼都出色,不穿更出色,長手長腿,整個人乾淨利落,不拖泥帶水,沒有多餘的肉或骨頭,看上去很舒服,摸上去更舒服,摸哪一塊都是那麼年輕,緊緊的。
鼻子很正,眼睛很迷人,看人的時候,眼神充滿伶愛。
白襯衣,黑長褲,黑皮鞋,冬天時加個黑色背心在外面,腰間繫著個小圍裙—
為什麼腰間系個小圍裙?
因為那是中餐館。連鎖店,老闆是個白人。
白人開中國餐館?能開得好嗎?
老闆又不用親自下廚,有什麼開不好的?僱幾個懂行的就行了。白人當老闆好啊,不會像華人老闆那樣,自己起早貪黑守在店裡,像週扒皮一樣盯著員工,催命一樣逼著你幹活,沒活干都不讓你休息,叫你畢恭畢敬站那裡等候客人。如果我在那樣的店里幹活,我早死了。
這家店生意很火,環境很好(幽雅),有fullbar,上好的dessert,有道叫great wall of china,chocolate cake.後來倒閉了,rumor說是貪污。 :)
我們經常偷吃dessert,它中午是buffet,有些waitstaff就不開發票,客人付現金就直接揣腰包。
現在你明白為什麼華人老闆要盯在店裡了吧?
很多年輕人在那做,有找女朋友的,有找性伴侶的,有變著方子偷錢的,很多juicestory,也有老實的。
我是悶騷的,所以和老實的聊不對胃口,和不老實的又不敢那麼囂張。
我當時的處境還行。拿獎學金和financialaid,父母在同一座城市。不資助。全部功課拿到B以上,給一百塊。爸爸actlike多大的獎勵似的。我爸對錢挺扣門的。這麼多年,和我媽從來沒單獨出去吃過飯。
我幹的是WAITRESS,中午還行,就是給客人倒水加飲料,客人快吃完了開個帳單,再把杯盤狼藉收拾一下就行了。晚上就慘了,不buffet了,點餐了。我一個人負責幾張桌子,東家喊,西家叫,個個都恨不得屁股一落座,飯菜就上桌。
Waitressing需要很好的multi-tasking,而我multi-tasking很糟,所以總是做得焦頭爛額的,有時走到客人桌前卻忘記該拿的東西,一臉沮喪的回去拿;有時把這個客人點的餐給了那個客人;還有時不小心帶翻了盤盤盞盞的,佐料啊湯啊潑得到處都是。
腦子總是繃得緊緊的,越怕出錯就越出錯。自己都恨自己,怎麼這麼笨手笨腳?
每個人都要做好多的SIDEWORK,比如包刀叉之類,每人晚上要包五十個,有些人有時偷inventory的來充數。我那時不敢那麼做。我也不太會和陌生人套近乎,所以根本不該做waitress.
差點就逃走了,差一點。
為什麼沒逃走?當然是因為帥哥。
剛去的時候,看誰都是一個樣,看不出誰帥誰不帥。那裡像個國際大都市,五大洲四大洋的人都有,各有各的帥法,反而看不出誰帥了。
那些WAITER看我們WAITRESS,肯定也是一樣的感覺,五大洲四大洋的女孩都有,剛一開始根本不覺得誰漂亮誰不漂亮。
後來問他第一眼看到我的印象,他總是笑,但不回答。再問,他就反問:你第一眼看到我是什麼印象?
你?沒印象。
他不惱,他好像不會惱一樣。
第一眼沒印像沒關係嘛,慢慢就會有印象了。
是的,慢慢就有印象了,慢慢就能分出個子丑寅卯來了。
從小到大,我喜歡過的不一定是大家都說帥的男的。小時候喜歡劉德華也是沒幾個人喜歡他的時候,後來他越來越成名了我反而對他不感貌了,總覺得有名的人做的不是他們自己,也不可能完全做自己。可能在美國有可能吧。人相對來講是自由很多。
其實我最先感到的,並不是他的帥,而是他的溫暖。
我也說不清,到底他是怎麼讓我感到溫暖的,就是感到了,像一團氣氛,包裹著我。
你說奇怪不奇怪?我不管到什麼地方,好像都能感覺到周圍有沒有一雙眼睛在註視我,哪怕是個陌生的地方。如果我感覺到有雙眼睛在註視我,那雙眼睛遲早會出現在我面前。
不管我在店裡哪個地方走著,都能感到他在什麼地方注視著我。
那種感覺真好,有時感動得想哭。
他性格很好,總是笑呵呵的.他是印尼華僑,美國上大學,爸爸是商人,媽媽一輩子沒在外工作過。
我的性格比較內向的,典型的悶騷.:)高中時在國內外向了一段,是班上的crowd,但那時心裡很痛苦的。逼著自己外向,大大咧咧的,心裡知道自己不是那麼一回事。
他做WAITER時間比我長,又會multi-tasking,好像腦子里分了許多的THREAD,一個THREAD乾一件事,互不干擾。
每次我忘了拿東西,一臉尷尬地回去拿到時候,總能碰見他。
嗨,又忘什麼了?
忘了拿跟餛飩湯的面乾—
我去拿。
面乾拿來了,還順手捎來了兩雙筷子。
回到客人桌前,把麵乾放下,就听客人問,有沒有筷子?
先知先覺。
抬眼看他,知道他正站在不遠的地方,笑吟吟的,彷彿在說:我先知先覺吧?
中午休息,其它人都不知跑哪去了,沒人理,很失落的感覺。但是轉個眼,看見他沒走,站在吧台邊。
就在店裡坐坐?
嗯,好吧。
他話不多,但是個好聽眾,總是笑吟吟的,好像你講的任何事他都饒有興趣。
講啊,講啊。怎麼都是我在講?你怎麼不講?
我喜歡聽你講。
他說得好忱懇,你一下就相信了,相信他是真的喜歡聽你講。那是我一生中講話最多的一段時間。
他的眼神,是的,最喜歡他的眼神。
我水平不夠,形容不來。打比喻?也打不好。
像哥哥看妹妹?不是。像上帝看他的子民?也不是。像什麼呢?什麼都不像,就像他自己,只有他才有那種眼神,而那種眼神,只有放在他眼裡才合適。
他休息的那一天,我差點哭了,憋了好多好多的淚。我不知道為什麼想哭,就是覺得好孤獨。餐館裡熙熙攘攘,腦子也擠得滿滿的,但心裡好孤獨。
好多的事要做,出的錯特別特別的多,CO-WORKER都不管我,有的還笑我,經理也找我的岔,聽那口氣,好像我再犯一個錯誤,就要炒掉我一樣。
我以為那天回家後會好好哭一場的,但是沒有,一個人躲家裡哭,好像很傻一樣。
再說也很累。沒哭。
想哭,但沒哭。
第二天,踏進餐館門之前,生怕他不在那裡,怕他昨天不是休息,而是辭工了。
膽戰心驚地走進餐館,看見他靠在吧台那裡,在跟一個WAITER講話。我的淚水差點掉了下來。
嗨,你好!昨天怎麼樣?
昨天?挺好的呀。
那我白操心了,我總怕你會—-
要哭了,要哭了,求求你,請你別說了,也別用你那伶愛的眼光看我。
餵,你手怎麼啦?燙了?讓我看看—
眼淚終於出來了,還好,有個燙傷做藉口。
以後當心點,盤子放在鍋台上時間越長就越燙,你先用手指靠在盤子邊上試試,不燙再端。別再燙到自己了,這麼—可愛的小手手,燙了—多—難看—,疼不疼?
廢話,能不疼嗎? (不過,你多握一會兒就不疼了)
他能聽到我心裡的聲音嗎?肯定能,不然怎麼會一直握著我的手呢?
那天中午,大家又都不知跑哪裡去了,剩下我和他。
仍然是笑吟吟的,仍然是好聽眾。
但是我講著講著,卻突然哭了起來。
為什麼哭?我也不知道,就覺得我可以在他面前哭,可以安全地自由地哭。
於是,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