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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28節

艾米 4482 2018-03-16
陳靄發現自己把兩個電子郵件發錯了地方,差點嚇成了鬥雞眼,電腦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只一遍遍想著:完了,完了,煮熟的鴨子飛了,到手的工作跑了。 她回過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救命稻草打電話:“滕教授,怎——怎麼辦?怎麼辦?我把——給你的——給你的——電子郵件發到——人事處去了——這——這這這可怎麼辦?” “終於發現了?”滕教授笑呵呵地說,“沒什麼嘛,你馬上給他們補回一個電子郵件,說你接受這個工作就行了。” “這樣就——就行了?他們會不會認為我——是個辦事馬虎的人,不把這個工作給我了?” “不會的。人事處只管人事方面的具體事務,工作給不給你,決定權在你老闆手裡。以後記住別在老闆面前也這麼粗心大意就行了。”

“但是——我現在怎麼好意思——寫信給人事處?我怎麼對他們說——” “你就告訴他們,說他們發給你的好消息令你太激動了,所以你發錯了信。別怕,美國人的馬大哈多得很,你看他們的電視電影裡面,發錯信認錯人的該有多少啊!美國人也很有幽默感,說不定你這事正好給人事處那幫百無聊賴的傢伙增添一點樂趣——” 陳靄將信將疑地給人事處回了一個電子郵件,表示自己欣然接受這個工作,還說剛才由於太激動,把電子郵件回錯了地方,請他們原諒。 人事處果然沒見她的怪,很快就回信說他們很高興她能接受這個工作,並開始跟她討論簽證的事情。 人事處這邊搞定了,陳靄才想起自己曾經誇過口,說等博士後的事辦成後,她會好好酬謝滕教授,當時由於對拿到這個工作完全不抱希望,還信口說過“你要我怎麼謝你,我就怎麼謝你”之類的大話,現在八字的一撇一捺應該算寫出來了,滕教授會不會來“要賬”?

她又緊張又激動地等著滕教授來“要賬”,但滕教授好像不記得這事了,根本沒提謝他的事,只熱衷於跟她談論辦waiver(服務期豁免)的具體步驟,使陳靄有點失望,很想知道滕教授當初說那話的時候,心裡想的到底是要她怎樣謝他。 陳靄按滕教授說的,先到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的網站去搜尋了一下,找到了辦waiver的具體步驟,發現第一件事就是要得到單位同意才行,她立即跟她國內的院長聯繫,把自己的近況匯報了一下,請他同意她辦waiver。 院長相當不開心,苦口婆心地勸了她一陣,但見她意志堅決,九輛麵包車都拉不回的架勢,也就同意了,只說她必須辭職,原來講好給她的五千美元資助不會發給她了,還得退回這幾個月醫院發給她的工資。

這些都是她意料之中的事,而且比她聽說過的幾個J-1的故事好多了,至少沒讓她交“培養費”什麼的,所以她沒多話,爽快地答應了。 但當她打電話叫趙亮把醫院這幾個月發給她的工資退還給醫院的時候,趙亮發毛了:“什麼?發出來的工資還想吞回去?哪裡有這種事?你是他們派你出去的,他們憑什麼把錢要回去?” “但是我現在要改簽證——” “改簽證已經是半年之後的事了,跟這半年公派出國有什麼關係?他們半年之後不發你工資還說得過去,但這半年已經發了的工資怎麼能要回去呢?” 陳靄覺得趙亮說的有道理,又跟院長聯繫,把趙亮的理論給院長說了一下。 但院長不肯讓步:“小陳啊,你不能貪得無厭,什麼都想要啊!當初我派你出國,你知道有多少人眼紅?什麼難聽的話都有人說,我都給你頂住了。現在你要求免除你的服務期,你知道又有多少人反對?我還是替你頂住了,同意免除你的服務期,我這已經是——很很很很很——照顧你的了,你卻連幾個月的工資都不願意退回來,如果我放你這一馬,你叫我今後怎麼在院裡主事?”

陳靄覺得院長說的也有道理,況且這又不是院長定下的規則,是醫院的規則。她只好又打電話叫趙亮還錢。 但趙亮不光是不肯退錢,連她辭職也很反對:“你辭職幹什麼?你把職辭了,以後想回國怎麼辦?” “想回國——再重新找工作吧——” “你說得容易!你現在都快提主任醫生了,如果你辭職,以後回國再重新找工作,你以為你還能找到主任醫生副主任醫生的職位?你得從頭做起!你以為你還年輕啊?等你在海外幹幾年回來,都快退休了,還能找到什麼工作?” 陳靄被問住了,是啊,這個博士後的工作,也只三年。三年之後,她還能不能在美國工作,全看她老闆能不能拿到科研經費,如果她老闆拿不到科研經費,她在美國就沒工作了,就得回國。為了這三年,她辭掉醫院的工作,把自己在國內的退路斷掉了,到底值不值?

想了大半夜,她痛苦地作出決定:保住國內醫院的工作,放棄美國的工作。 但當她把這個決定告訴趙亮的時候,趙亮又發毛了:“你放棄美國的工作?那我怎麼辦?我辛辛苦苦複習GRE托福,名都報了,你卻要放棄美國的工作,那我還去美國干什麼?我的努力不是都白費了嗎?” 陳靄徹底暈倒:“那你的意思——到底要我怎麼樣呢?” “怎麼是我要你怎麼樣?你的事我有發言權嗎?你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你都是我行我素,想幹什麼就乾什麼——” 陳靄像被逼急了的兔子,也發毛了:“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嗎?” “你這是商量的口氣?你明明是在找岔子吵架!” 陳靄像打機關槍一樣不停氣地說:“你又不想退錢,又要我呆在美國。難道你不明白,不退錢就不能辦waiver,不辦waiver就不能改簽證,不改簽證我就不能呆在美國?你想清楚了,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我自己是無所謂的,在哪裡都一樣生活——”

趙亮老半天才咕嚕說:“錢都用掉了,拿什麼退?” “錢都用掉了?怎麼一下用掉這麼多錢?” “兩個人,兩張嘴,不吃飯哪?不穿衣呀?頓頓吃餐館,不要錢哪?” “就算你們兩個人一天吃一百塊錢,一個月也才三千塊,剩下的錢呢?” “投資了——” “投——什麼資?買房子?” “切,你幾個月的工資,總共幾個錢啊?還想買房子?一個房子角都買不到——” “那你——投什麼資了?” “買古董了。” 陳靄驚呆:“買古董?買什麼古董?” “古董家具——” “古董家具?你買一些舊家具,有什麼用?連放都沒地方——放——” “放我那個房子裡。” 陳靄差點又要發作,趙亮哪裡有什麼“我那個房子”?他們從B大買的房子,早就給了趙亮的父母了,現在他們的兩套房子,一套是她買的醫院的房子,另一套是她爸爸留給她的房子。趙亮和欣欣現在住在她爸爸留給她的房子裡,她從單位買來的那套房子沒人住,她老早就想出租給別人住,但趙亮不肯,難怪難怪,趙亮肯定早有準備,專門把房子留在那裡囤積古董的。

她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趙亮口口聲聲買房子投資,買古董投資,但房子用來放古董了,不能出租,也不能轉賣,那投個什麼資?一堆破舊家具堆在空房子裡,有誰要啊?那又投個什麼資?過幾天趙亮也出國了,那一套房子連同那些舊家具就算廢在那裡了,真不知道趙亮的腦子是啥材料做成的。 但陳靄知道生氣也沒用,她現在鞭長莫及,生氣也不能把錢生回來,乾脆不指望趙亮還醫院的錢了,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她把自己帶來的錢清了一下,剩的也不多了,得留作生活費,不能還給醫院。 C大人事處的人對她講過,在H1-B簽證辦下來之前,她不能開始博士後的工作,也就是說,她不能領工資。 但誰知道她的H1-B什麼時候才能辦下來?美國這邊是沒有什麼問題的,C大是非營利性的教學科研單位,辦H1-B不受名額限制,隨時都可以辦,她老闆很大方,同意出錢讓C大給她辦加急的H1-B,要花一千多美元,但只要十五個工作日就能辦好。

但waiver什麼時候能辦下來,她就不知道了,因為首先要得到單位同意,然後把單位出具的證明寄到中國駐美國的使館去,使館同意了,才會通知美國,說國內單位不需要她了,可以免掉她回國服務/居住兩年的義務。 中國那幫官僚們什麼時候能給她把waiver辦好,她是一點把握都沒有,不得不作長期作戰的準備。她剩下的那點錢,大概能支撐兩個月時間,但如果用來退還醫院,那她就要立竿見影地去喝西北風。如果不把醫院發給她的工資還掉,又辦不了waiver,也就不能開始領博士後工資。不僅如此,她半年的J-1快用完了,如果不在J-1用完前辦好H1-B,她的身份就成了問題。 陳靄這才嚐到了有錢的幸福,沒錢的痛苦,不禁十分後悔平時用錢大手大腳,如果她這半年找個租金便宜的地方住(比如祝老師住的那種,租金便宜一半),每天只吃榨菜、米飯、快餐面(美國快餐面,不是中國的康師傅),不買衣服鞋襪自行車化妝品手提電腦等等,應該也能省出還賬的錢來。

但後悔也沒用啊,用出去的錢,潑出去的水,後悔也後悔不回來,只能想辦法弄錢。她向小杜打聽有沒有哪裡可以打工,小杜說:“你能打什麼工?又不會炒鍋,又不會送餐——” “我像你一樣做waitress(餐館女招待)行不行?” “肯定不行,做waitress要年輕漂亮的才行——” 陳靄挨了一記悶棍,但不敢發作,只敢在心裡嘀咕:你也是三十出頭了,而我還四十不到,說來我們也是一個年齡段的人,我不過就比你大幾歲,怎麼你就能當waitress,我就不能當呢?她這才知道自己在小杜這樣的人眼裡已經是老大媽了,而且是醜老大媽,幸好沒問小杜哪裡招脫衣舞女,不然,更不知道要受什麼樣的鄙視嘲笑。 自己掙不到錢,那就只好藉了。

她最先想到的是滕教授,但她馬上就把他否決了。滕教授這個人心腸好,如果她真的去問他借錢,估計他想千方設萬法,也要弄筆錢來借給她。但她怎麼忍心讓滕教授冒這麼大的風險?萬一讓滕夫人知道了,那還不鬧得血雨腥風,日月無光? 她把需要錢的事跟幾個經常一起吃午飯的中國人講了,但那些人的普遍反應是:“幾千美元還不好解決?先用信用卡划划,等博士後當上了再還不就行了?” 她說自己還沒有信用卡,申請過幾次,都被拒了,因為她在美國沒工資,於是大家轉而熱烈討論像她這樣的人如何才能申請到信用卡,七講八講的,就扯得沒影了。 最後,消息傳到了小張的耳朵裡,週末陳靄應邀去小張家看望小張寧的時候,小張問:“聽說你急需幾千美元還帳?” “嗯。” “怎麼不告訴我呢?”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上有老下有小,工資又不高,還要供房子,哪裡有閒錢借給我?” “我再沒錢,幾千美元總是拿得出來的嘛,我至少有信用卡——” 陳靄太感動了:“你——願意借錢給我?” 小張把支票本拿出來放在桌上:“你說個數字,我馬上寫支票給你。” 陳靄感動壞了,直通通地說:“我看你平時——那麼節約——以為你——不捨得借錢給我呢。” “平時節約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急時好用嗎?” “唉,你說得太對了!如果我平時節約一點,現在也不至於拿不出這幾千塊錢來——” “你丈夫怎麼不替你把這錢還了呢?” “他——把錢都用掉了——” 小張很吃驚:“是他把錢用掉了?我還以為錢是你在美國用的呢——如果錢是他用的——那——不是更應該由他來還嗎?” 陳靄一臉黯然,答不上話來。 小張心疼地說:“唉,沒想到你——找了這麼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你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 陳靄像被人把心裡的苦水壇子的蓋子揭開了一樣,一股股苦水直往外冒,終於衝破“家醜不可外揚”的禁忌,井噴一樣奔湧出來。 她把這些年吃的苦一古腦全都倒了出來,除了床上的,其它什麼都說了。說著說著,她發現自己也開始炒剩飯,好像某些歌曲一樣,主歌唱完了,就重複最後幾句,彷彿不忍心戛然而止,又不好意思從頭再唱,只好反复吟唱某幾句,謂之“副歌”。 小張一直很安靜地聽著,表情很鼓勵,眼神很憐愛。一直等她把剩飯炒夠了,自動停了嘴,小張才嘆口氣說:“早知道你會找這麼個丈夫,還不如當初就我倆結婚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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