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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烈火如歌Ⅱ 明晓溪 4380 2018-03-16
夜幕深垂。 新月如鉤。 幾抹煙霧般的雲絲染在寧靜的夜空。 樹影在夜色裡,淡如潑墨。 楓院的西廂房裡點著燈。 青花瓷瓶中,一枝暈黃的臘梅。 火盆燒得旺熱。 如歌倚在窗邊靜靜握著一卷書在看,薰衣細心擦拭著沉香花架上的灰塵,蝶衣顰眉整理著床榻上的錦被。 屋子里安靜極了。 然而,卻彷彿有一股壓抑的氣息在醞釀。 蝶衣忍不住攥緊手中的錦被,回頭道,“楓少爺也實在太過分了!你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為什麼要同他住在一個院子裡呢?別人知道了像什麼話!” 自從前幾日聚萃堂一事後,戰楓便“請”如歌搬進了楓院。 如歌仍舊看著書,微笑道:“即來之,則安之好了。” 蝶衣急道:“小姐你還笑!這算什麼嘛,將咱們囚禁起來了嗎?!整日里被關在楓院,想出去都不可能,也沒有人同咱們說話,連丫鬟小廝見了咱們也如同見了鬼一樣!莫說你還是莊主,就算只是小姐的身份,他們也不可以如此放肆!”

如歌輕嘆道:“只是沒想到你們也被軟禁了。”看來,戰楓和裔浪不想給她一點同外界聯繫的機會。 蝶衣氣憤道:“不僅是我和薰衣,連黃琮姑娘也邁不出楓院的門。” 薰衣溫婉道:“有十多天了。屋子需要添置的一些物件,都是楓少爺另派人買了送進來的。” “他們買回來的脂粉香得嗆人!”蝶衣抱怨道。 “哦。” 如歌淡淡一笑,將書卷翻過一頁。 屋裡又是一陣安靜。 蝶衣咬緊嘴唇,望著如歌好一陣子,沮喪道:“小姐,你難道真的不生氣嗎?” 如歌抬起頭,笑道:“生氣啊,我也覺得那些脂粉香氣太衝。” 蝶衣跺腳道:“小──姐──!” 如歌只是微笑。 薰衣柔聲道:“蝶衣莫要著急,小姐如此淡定,心中必是已有主意的。”

這時,素緞描花的棉簾被挑開。 黃琮走進來,眉頭微微皺著。 如歌將書放在沉香案上,對薰衣、蝶衣微笑道:“兩位姐姐若是累了,就早些去歇息吧。” 待薰衣、蝶衣躬身退下後,黃琮將一個細小的紙團放進如歌手中。 如歌展開它,仔細看著,慢慢吸一口涼氣。 黃琮輕道:“怕是雷公子撐不過今晚了。” 如歌閉上眼睛。 雖然她當日曾以莊主身份下令不得傷害雷驚鴻,可是,如果他是“自然病故”,她也很難說話。雷驚鴻若是一死,便再無對證,縱有她出面為他辯白,很多事情亦難以說清了。 半晌,如歌睜開眼睛,道:“外面安排得怎樣了?” “人已找好。” “青圭可會有危險?” “誰也不會想到他卻是青圭。”

“那麼,就是今晚。” “好,我去準備。” “黃琮……” “……?” “多謝。” 黃琮輕輕微笑:“我們都曉得你在王爺心中的分量。” 如歌再也說不出話來。 林中匆匆一見…… 青衫輕揚…… 溫潤如玉…… 他的氣息恍若還在耳畔…… 而很多事情,卻改變了模樣…… 如歌吸一口氣,胸口像是有鮮血在激盪。她不曉得自己將要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會不會成功,如若失敗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可是── 現在的她,只能選擇這樣去做! “為何要這樣麻煩!索性將那個烈如歌一刀殺掉,最是乾脆!” 苗河鎮白鶴樓。 刀無痕憤憤擲下竹箸。 刀無暇輕輕搖扇:“戰楓竟是一個多情的人。” “多情?”

“把如歌姑娘關在他的楓院裡,外人只道是在軟禁她,孰不知戰楓亦是在保護她。” 刀無痕眼中鬱恨:“戰楓……對香妹卻那樣冷淡,成親後居然另給了香妹一個院子,兩人似乎連句話也沒有說過。” 刀無暇挑挑眉毛:“香妹那裡,將來我自會有所補償。” 刀無痕看了兄長一眼,想說些什麼,終於忍住。 過了一會兒。 刀無痕扼腕嘆道:“原本是多好的機會,卻被烈如歌破壞掉了。”如果可以收下江南霹靂門,那麼威力無比的火器和無盡的財富,會使天下無刀的實力大增。 刀無暇的折扇搖得極是風雅:“如歌姑娘當時若是稍一慌亂,場面便會大不一樣。” “她非常冷靜。” “冷靜得十分可怕。” 刀無痕的眼睛瞇起來:“這樣的人,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危險。”

刀無暇搖扇輕笑:“縱然危險,亦是戰楓和裔浪的危險。莫要忘了,烈火山莊同天下無刀城畢竟是不同的。” 夜空彷彿是幽藍色。 新月的光芒皎潔而溫柔。 靜靜灑在楓院中。 酒香從楓院東廂的一間屋子裡漫出來。 酒氣很濃。 濃得好像一個人永遠也說不出口的痛苦。 屋裡沒有多餘的擺設和裝飾。 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條長凳。 窗下凌亂地堆著十幾隻酒壇。 戰楓抱著酒壇大口喝著酒。 他的面頰已有了潮紅。 眼底卻仍是一片冷漠的幽藍。 有人敲門。 戰楓緩緩將酒壇放在木桌上。 “誰?” 他的聲音低沉。 “是我。”輕如飛雪的回答。 戰楓忽然怔住。 他站起來的時候,居然有些踉蹌,手心微微出汗。窗子是開著的,一陣寒風灌進來,他的酒意彷彿暗暗燃燒的炭火,呼啦啦衝了上來。

他打開門。 如歌站在門外,一身素白的斗篷,繡著極為清雅的白梅。她望著他,眼睛亮如星辰,唇角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可以進來嗎?” 戰楓恍惚間覺得這句話那樣熟悉。 那時應該是夏天。 她敲開他的門,問了同樣一句話。 她穿著鮮紅的衣裳,懷裡抱著一隻大大的木匣,木匣中是十四朵乾枯的荷花…… 那次,是她最後一次的努力吧,她追問他是否愛過自己…… 荷花的碎屑漫天飛揚…… 她黯然的眼睛將他撕裂成碎片…… 那次,她走了。 如今的她,笑容很淡,淡得彷彿他只是一個陌生的人。 “我可以進來嗎?”她淺笑著又問了一遍。 戰楓略側過身,讓她走了進來。 如歌在木桌旁坐下,笑盈盈地打量著桌上的那壇酒:“在院子裡就聞到你這裡的酒香。好香的酒,叫什麼名字呢?”

“燒刀子。” 如歌將酒壇拉近些,嗅一嗅,笑道:“燒刀子?應該是那種最普通的酒了,卻有這樣濃烈的香,可見酒並不一定只有貴的才好喝。” 戰楓望著她。 如歌揉揉鼻子笑:“呵呵,知道我為什麼來嗎?” “為什麼?”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 如歌瞅著他笑:“因為──我忽然很想喝酒。” 屋裡沒有酒杯。 戰楓向來是整壇喝的。 於是,如歌也只能抱著壇子喝酒。 剛喝幾口,如歌的臉便已紅了。 她的眼睛比方才更亮。 笑聲也比方才更加清脆。 “你和姬師兄都很愛喝酒,都愛整壇整壇地喝,”如歌右手撐住下巴,呼吸中染著酒氣,“然後我就很好奇,究竟你們兩個誰的酒量更大呢?” 戰楓的眼睛忽然藍了些。

如歌呵呵笑著:“後來,你們兩個居然真的比試了酒量,喝了整整一個晚上。” “是我贏了。” 戰楓記得。那是四年前,他們瞞著師父偷了幾十壇酒,躲在楓林深處痛飲。他和姬驚雷拼酒量,她和玉自寒做公正。他和姬驚雷是同時醉倒的,然而他比姬驚雷多喝了半壇。 如歌聞言笑起來,她伸出食指,搖一搖,眼神有些怪異:“你錯了。” 戰楓望著她。 如歌笑得有些嘲諷:“你並沒有贏。因為有人作弊。” “作弊?” “對呀,”如歌醉眼惺忪,“是我作弊了,你知道嗎?”她婉聲輕笑,“喝到第八壇的時候,我擔心你會輸,於是,你後面的酒壇裡我兌進了水。” 戰楓的身子漸漸僵住。 “為什麼?” 如歌趴在桌子上,臉蛋紅得讓人想掐一把,她瞅著他笑:“因為,姬師兄輸掉只會哈哈一笑,你輸掉了,卻會很久都無法釋懷。”

戰楓猛喝一大口酒。 酒水順著壇邊濺濕他深藍色的布衣。 如歌吃吃笑道:“從小時候,你無論什麼事情都一定要做到最好。內力要最強,輕功要最好,刀法要最快……玉師兄的詩詞比你出色,受到老師誇讚,你都足足有三個月不開心,苦學詩詞直到老師終有一天也誇讚了你……所以,拼酒我也要你贏,呵呵,那時我只想要你開心……” 她歪著腦袋看他:“知道嗎?我一直認為你是一個英雄。” 戰楓的捲發幽黑髮藍,右耳的藍寶石暗光閃耀。 他的眼神深不見底。 如歌輕笑道:“你是一個英雄,所以不可以忍受失敗,也不可以失敗。所以,我曾經那樣喜歡你,喜歡到連我自己也感到詫異。” 曾經…… 為何這兩個字,如同一把刀,刺得他胸口如死一般的冰冷。

如歌抱起壇子,“咕咚咕咚”喝下幾口,然後拭了一下嘴角,苦笑道:“現在,我知道我錯了──” 她的眼神開始冰冷。 “──一個英雄,不會陰狠地從別人身上踩過去!” 她看著他:“而你,只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當別人可能阻礙到你,你便會毫不留情地將他除掉。八歲的謝小風是如此,瑩衣是如此,雷驚鴻是如此,對我,也是如此。” 戰楓的眼眸轉為一片深沉的冰藍。 “或許,我應該多謝你,”如歌淡淡一笑,“你沒有將我殺掉。畢竟將我殺掉會乾脆許多,也不用每日里派這麼多人監看著我。” 戰楓的心彷彿被凍住。 “你很想做莊主,對嗎?”如歌沒有笑,問得平靜。 戰楓的唇邊卻扯出一抹古怪的笑:“你不應該是莊主。” 如歌對視他:“我並不想做這個莊主。可是,卻不可以將烈火山莊交在你和裔浪的手上。” 戰楓閉上眼睛。 右耳的寶石黯然無光。 “告訴我,為什麼是江南霹靂門。”如歌冷道,“是因為要給爹的死找到一個兇手,還是因為霹靂門威脅到了烈火山莊的地位,並且它們有令人貪婪的財富和火器。” 戰楓的眉頭微微皺起來,好像體內有莫名的痛苦。 如歌的聲音更冷:“亦或,這幾個原因都有?” 戰楓輕輕吸氣:“你不用知道。” 如歌料不到他竟是這樣的回答,失笑道:“呵,原來,我卻是什麼都不應該知道,由得你們攪起一場血雨腥風中嗎?” 戰楓的眼睛慢慢睜開。 眼中有痛苦。 也有一片令人吃驚的淺藍。 “你應該在荷塘邊,笑聲像銀鈴一般甜美,看粉紅的荷花,吃新鮮的蓮藕,用手指去碰觸荷葉上的露珠……那樣,才是你的幸福。” 他苦笑:“你不應該知道那些污穢的事情,你只需要看到世上最美麗的荷花。” 她,是世上純潔的荷花;他,是污垢的淤泥。 如歌望著他,良久說不出話。 終於,她也苦笑:“是誰將我的幸福奪走了呢?” 戰楓撫摸著身旁的刀。 刀叫做“天命”。 他似乎痛得呻吟:“是天命。” “天命?”如歌淡笑,“世間果然是有天命的嗎?以前,我只相信努力。” 寒風自半開的窗子吹進來。 如歌的酒意被激到,硬生生打了個寒戰。 戰楓的雙眼略過一絲憐惜。他掙扎著站起來,向窗子走去,步履有些踉蹌,好像喝醉的人。他顫抖著將窗子關上,然後,慢慢滑了下去。 他倚倒在牆角,臉色蒼白,像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的體內,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咬噬,疼痛曼延至五臟六腑。 如歌看著他。 他的眼神黯藍。 驟然靜默下的屋子裡,只有兩人的呼吸。 “我下了毒。” 如歌靜靜對他說,素白的斗篷,緋紅的面頰,她的語氣卻那樣冷靜。 戰楓苦澀道:“是。” 很厲害的毒,無色無味。毒,應該是在她摸酒壇的時候,塗在壇口的。 如歌凝視他:“你會恨我嗎?” 戰楓嘴唇煞白,笑容慘淡:“有這句話,我已不會恨你。”原來,她還會在意他的感受啊。 她低聲道:“抱歉。” “……你會等到我死去再離開嗎?” 她眼神古怪:“你覺得這毒藥會讓你死嗎?” “如果……死……也好……”此刻,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知道我來的目的嗎?”如歌嘆道。 戰楓的唇角勾出一絲苦澀的笑。他只知道,如果沒有什麼目的,她決不會再看自己一眼了。 如歌走過來,在他身邊蹲下:“給我令牌。”要將雷驚鴻從地牢中提出來,必須要戰楓的令牌。 戰楓苦笑道:“為何執意要救雷驚鴻?” 她皺眉道:“你不覺得那樣誣陷一個人,很可恥嗎?” 戰楓倚著牆壁,面容蒼白如紙:“不要離開山莊……外面……會很危險……” 雙目中是深沉的痛苦。 他曉得,若是如歌離開烈火山莊,那麼他與她之間的敵對,將再也無法調和,連表面的平靜,也再無法維持。 如歌輕聲道:“而留在這裡,卻會被你永遠囚禁……”如果飛出囚籠,必然要面對危險和艱難,那麼,也是她不能迴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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