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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烈火如歌Ⅱ 明晓溪 8427 2018-03-16
回到靜淵王府將近一個月,天氣越來越冷。庭院裡的樹木,落盡了葉子,疏落有致的枝幹映著蒼藍的天空。風中飄著一點小雪,飄在人臉上冰涼冰涼。 府外停著幾輛華麗的馬車和幾頂雍容的暖轎,轎夫們恭敬地守在一邊,馬兒們卻因為等待的時間長了,不耐煩地用蹄子在地上刨著。 一襲青色的棉簾遮住書閣的屋門,丫鬟們不時送些熱茶、糕點、炭火進去,裡面的談話聲透過棉簾隱約傳出來。 “都快三個時辰了,不曉得王爺的身體是否吃得消。”黃琮趴在窗口,顰眉望著書閣的棉簾。 如歌低頭縫著棉氅的衣角:“放心,馬上就要結束了。” 黃琮好奇道:“你怎麼知道?” 如歌眨眨眼睛:“我買通了玄璜啊。呵呵,只要他們談議事情超過三個時辰,就請玄璜對他們說皇上派御醫來為師兄診脈。”

“御醫?”黃琮睜大眼睛,“你讓玄璜騙他們?” “哪裡是騙,御醫就在偏廳候著,”如歌笑得很可愛,“我只是讓他選擇正確的時間出現罷了。” 黃琮也笑了。 她越來越喜歡如歌,聰慧機靈,善解人意,而且沒有一點小姐的潑辣性子。 如歌放下手中的棉氅,嘆道:“自從皇上將批復奏折的權力和禁軍的調度權交給師兄,他可以休息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等那些人走後,玉自寒還要審閱各地送上的折子,經常忙到深夜仍無法入睡。 “是啊。”黃琮的眉頭皺得緊緊的,“皇上的身體有恙,不能操勞。可是這樣下去,王爺的身子也會受不了的……” 庭院中傳來喧嘩聲。 錦衣玉袍的朝中大臣們從書閣中出來,繼續談論著,向府外走去。

如歌急忙站起來,道:“我去看師兄!” 書閣中。 茶盞、糕點碟子還未來得及收拾,凌亂地散在案几上。尚未審閱的奏摺有三尺高,堆在沉香書案上。 玉自寒有些累了,清俊的面容染著淡淡的倦容,眼睛閉著像是已然睡去。青花白瓷的杯盞鬆鬆握在他的右手裡,碧螺春已沒有熱氣。 茶盞被輕輕拿走。 一條青色的棉毯蓋上玉自寒單薄的膝上。 然後,輪椅很小心地被推到書閣屏風後的床邊,那人輕手輕腳地抱起他,輕輕讓他睡在床上,拉過被子,覆住他,輕輕將被角掖在他的下頜。這時丫鬟們進來了要收拾東西,那人忙擺擺手讓她們待會兒再來。 安靜的休息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她在床邊托著下巴凝望他良久,終於嘆口氣,準備離開了。 手──

卻被握在溫暖的掌中── 她吃驚地回頭── 玉自寒握住她的手,睜開眼睛,他枕在青緞軟枕上,唇邊綻開溫潤如珠玉的笑容:“別走。” 語氣低啞帶些慵懶,莫名的動人。 如歌睜大眼睛:“原來你在裝睡?!狡猾的師兄!” 玉自寒溫柔地笑著。 他並沒有真的睡著,只是,他喜歡她小心翼翼的呵護。當被她抱在懷裡,當她的手為他蓋著被子,他的心快要被溫暖溢滿了。 如歌搖頭道:“師兄,你累了一下午,睡一覺好不好?等晚膳時候,我再來叫你。” 玉自寒依然握著她的手,含笑道:“好。” 如歌滿意地點頭,準備離開,卻愣住,盯著他的手:“那你放開我呀。”拉著她的手,她怎樣離開呢? 他依然笑得溫柔:“別走。” 她想讓他休息,也知道如果堅持,他會讓自己離開。可是看著他宛如春水的笑容,心卻一下子軟了。她坐下來,拍拍他的手背,嘆道:“我不走你怎麼休息呢?”

玉自寒淡笑道:“想'聽'你說話。”自從回到府中,他公務纏身,很久都沒有同她好生說一陣話了。 如歌皺眉想一想,忽然眼睛一亮,將他的手拉至自己唇畔,高興地笑道:“這樣吧,你用手指'聽'我說話,將眼睛閉起來休息。好不好呢?” 玉自寒點頭。 然後,他睡著,她說著。 青紗的床幔微微輕揚,一掛碧玉鈴鐺時而輕響、時而靜止,火盆裡的炭火噼劈啪啪……然而,在他寂靜的世界裡,只能“聽”到她一個人的聲音。 “你最近很累,我很擔心。你知道嗎?”她無奈地埋怨著。 “連著好幾天,你都是半夜才能入睡,身子似乎也清減了些。真是奇怪,當人家的師兄卻一直讓師妹操心……” 他握握她的手,閉著眼睛笑。

“不曉得皇上的病什麼時候可以大好,”她輕嘆,“希望到時候你會清閒些。” 她想一想,搖頭道:“皇上也是奇怪啊,這些事情為什麼不交給景獻王或者敬陽王處理呢?他們應該會很感興趣的。把大權交給你,怕是會有很多人心中不安吧。”以前師兄雖受皇上憐愛,然而因為身有殘疾,所以未被被其他王儲視為勁敵,明爭暗鬥據說多是在景獻王與敬陽王之間展開的。但這次皇上有恙,卻將重權交於師兄,恐怕…… “師兄,你希望繼承皇位嗎?” 這個問題突然自口中蹦出來,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玉自寒“聽”到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淡淡笑著,笑容極輕:“不想。” 她鬆一口氣,拍拍胸口,高興地笑道:“太好了!爹想讓我繼承烈火山莊就覺得很煩心了,如果成為皇上,那麼將要煩惱的事情一定很多很多。師兄不要當皇上,以後就陪著歌兒,讓歌兒照顧你……”

忽然,她怔住! 青緞軟枕上,玉自寒俊挺的面容悄悄暈上兩抹緋紅,他的嘴唇也奇異地濕紅起來…… 她的臉“刷”地漲紅! 因為── 她拍胸口的時候,一時忘記了他的手在自己掌中。他的掌心恰恰被她壓在了自己的胸房上! “撲通!撲通!” 心臟急跳如打鼓! 她慌慌忙忙鬆開他的手,急急忙忙跳起來,慌亂之下失了分寸,被凳腳一絆,硬生生向床上撲倒去! 青紗幔簾如雲霧般飛揚。 碧玉鈴鐺丁冬脆響。 風輕輕拍打著窗紙。 火盆中炭火很旺,屋裡象溫暖的三月。 玉自寒輕輕抱著如歌。他的雙臂那麼溫柔,就像擁抱著初春綻開的第一朵花苞。 她在他懷裡。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他的心跳象輕快奔跑的小鹿。

“歌兒……” 他喚著她的名字,輕輕抬起她羞紅的小臉。 他臉紅如熨…… 她臉紅如霞…… 這時,屋門被推開了,棉簾一挑,玄璜手拿一封帖子走了進來。 如歌“騰”地從玉自寒懷中跳起來。 玄璜微咳一聲,彷彿什麼也沒有看到,走至玉自寒床前,恭聲道:“景獻王府送來請柬,今晚壽宴,邀您和烈小姐一同前去。” 夜晚的景獻王府。 幾百盞華麗的宮燈點亮朱紅鎦金的長廊,淺綠薄紗的秀美侍女們輕盈地在畫廊中穿走。 堂中十幾個巨大的火盆熊熊燃燒,暖如春日,亮如白晝。 鏤花的朱漆木窗,窗紙是薄如蟬翼的透明,庭院中的秀石流水、樹影婆娑、精美的宮燈、穿梭的美人隱隱透進來。 酒肉奇香撲鼻。 精緻的黃金酒尊,嵌著紅寶石的象牙箸,絕色的舞姬在聲聲誘惑的絲竹中妖嬈起舞。

眾王儲和朝中重臣齊聚堂中,推杯換盞間紛紛恭祝景獻王。 景獻王坐大廳主位,丹鳳眼中已然有了些醉意,白皙的面容染著酒氣的紅暈。他手中握著酒盞,卻忘記去喝,瞇起眼睛出神地瞅著席間一個紅衣的女子。 劉尚書循著景獻王的目光望過去,心中亦是暗驚。 紅衣女子只是安靜地坐在靜淵王身側,沒有華麗的衣裳,沒有閃耀的佩飾,卻如一團烈烈燃燒的火焰,奪目的光芒逼得人睜不開眼。她凝視著靜淵王,眸中流轉的關切之意可以使世上所有的男人為之妒狂。 美人他見過無數。 然而,這紅衣女子美得驚心動魄,彷彿浴火的鳳凰,令人喘不過氣。 “她似乎比上一次又美了許多。”景獻王喃喃驚道。莫非美麗也會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劉尚書低聲道:“烈明鏡宣布由她繼承烈火山莊。”

“不是戰楓?” “恐怕烈明鏡對戰楓存有戒心。” 景獻王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浮上古怪的笑容:“也就是說,得到了她,就可以得到烈火山莊。” 劉尚書笑得謙恭:“正是。” 景獻王緩緩將杯中的酒飲下。 劉尚書急忙又為他斟滿:“不過,如果下臣沒有記錯,靜淵王已經同她有了婚約。” 景獻王冷笑:“只要尚未完婚,變故就會有很多。” “對!對!”劉尚書連聲稱是。 來了已有一個時辰,在身側火盆的暖意下,如歌有些想睡去了。對於這種無聊的筵席,她實在提不起精神,只能懶懶地吃些精緻的菜餚。有人一直在盯著她看,她能感覺到,可是懶得看回去。師兄要處理和操心的事情已經很多,她不想再製造些麻煩出來。 將一塊嫩嫩的豆腐放到玉自寒的盤碟中。因為素來不喜味重的菜餚,他今晚吃得很少,不知道會不會有些餓呢。

玉自寒微笑。 他靜靜將她夾來的豆腐吃下。 她頓時笑得很開心。 在喧鬧的廳堂中,輪椅中的玉自寒寧靜得恍若靈山秀水間的美玉,光華淡淡流淌。 這一刻,她忽然慶幸他的耳朵聽不見。 因為聽不見聲音,四周王儲和大臣們的低語談論、對他的崇敬或者嫉妒就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平靜的心情。自從皇上將權力授予師兄,她曉得師兄一定會承受比以前大很多的壓力。聽不見聲音,那些紛擾和嘈雜會減少很多吧。 她想著,輕輕笑著。 玉自寒凝視著她,不知曉她為何忽然笑起來。可是,只要能見到她的笑容就好。 “皇──上──駕──到──!” 堂中眾人急忙跪倒接駕。 皇上能夠擺駕景獻王府出乎很多人的預料。當皇上將禁軍的調度權和批閱奏章的權力交給靜淵王,宮中便有了敬陽王與景獻王失勢的傳言。雖然靜淵王身有殘疾,朝中各派勢力皆認為他繼承皇位的可能性不大。然而天威難測,皇上真正的心意誰能揣透。 而此時病中的皇上親臨景獻王府,莫非情勢會有變化? 眾人平身後,景獻王恭謝父皇親臨之榮幸,皇上對景獻王亦是多加讚許欣慰之辭。 筵席的氣氛達到高潮。 父慈子恭的談笑聲彷彿打破了朝中多日以來的猜測。 望著皇上,如歌暗暗心驚。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皇上。皇上比起上次的模樣好像蒼老了很多,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些下垂,皮膚也鬆弛許多。他眉心間隱隱有股黑氣,嘴唇卻詭異地鮮紅。 她皺起眉,一種怪異的感覺在心裡一閃而過。她側過頭,努力想抓住這種奇異的閃念,不經意間卻忽然透過蟬翼般透明的窗紙看到──如煙霧般淡淡的夜色裡。 絢麗華貴的七彩丹青琉璃宮燈下。 鬼魅般婆娑的樹影旁。 一個邪美鮮紅如地獄之血的身影。 他仰著高傲的脖頸,輕輕嗅著蒼白指間的黃金酒杯。酒杯在他指間,閃動炫目的燦光,上面似乎刻著精緻古怪的花紋。 他赤足而立。 血紅的衣裳隨風而舞。 突然,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 隔著隱約透明的窗紙。 他在夜色的庭院中。 她在喧雜的廳堂裡。 狂肆的眼神! 紅衣人好像看到了她,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如永恆一般悠長的地方,眉心的紅痣邪魅而多情…… 如歌恍惚如墜入一個夢中。 待她掙扎著清醒過來時,忍不住晃晃玉自寒的手,想讓他也看一看窗外那個紅衣人。 玉自寒向庭院中看。 透過輕紗般的窗紙,只能看到夜色中一盞盞華麗的宮燈。 如歌揉揉眼睛,莫非又是她眼花了? “最近同倭國的戰事平息了些。”筵席中,景獻王對皇上道,“不過我朝將士傷亡很大。” 倭國原本只佔據海上的幾個島嶼,以打魚為主要生息。可是隨著武士風氣在倭國的盛行,那裡的人們變得野心和貪婪。他們開始搶劫和洗掠沿海的村莊,最初是零散的攻擊,後來慢慢演變成有組織地侵占和奴役當地百姓。最近幾年,倭國越來越狂妄,儼然有取中原霸權的圖謀。朝廷曾數次派兵同倭國交鋒,然而打打停停,隱患始終沒有解除。 景獻王沉聲道:“前日倭國派使臣向威遠將軍送達一封信函,表示可以議和,從此再不起戰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是一震!如能議和,徹底去除倭國的威脅,對朝廷和沿海的百姓實在是福音。 皇上精神亦是大震:“哦?!是倭國主動要求議和?” “對。”景獻王點頭道,“可是倭國表示必須得到我朝的誠意,才能安心議和。” “怎樣的誠意?” “和親。” “哈哈,”皇上笑道,“這很容易嘛!” 席下眾王儲臣子也松下心來。和親素來是緩和戰端的途徑之一,宮中貌美的公主有許多,選一個嫁往倭國就可以了。 景獻王卻眉心深皺,似有苦衷。 皇上疑道:“有何不妥?” 景獻王沉吟著看向筵席中的玉自寒。 玉自寒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錦袍,羊脂白玉束髮,羊脂白玉佩環。他目光淡靜地坐在木輪椅中,高華的氣質使他不怒自威。 “倭國使者說,他們的長公主指定要做靜淵王的王妃。” 初冬的深夜,晚風寒冽,草木輕輕作響。月光皎潔明亮,透過樹林的枝丫,斑駁地灑在寧靜的小路上。 一頂青色暖轎。 轎夫們的腳步又快又輕盈。 玄璜與白琥跟隨在轎旁,留心著路旁的動靜。 轎內有一小盆紅紅的炭火,噼劈啪啪地輕響。如歌的雙手在火盆上方搓揉取暖,輕輕跺著腳:“天氣越來越冷了。” 玉自寒沒有“聽”到。 他清俊的眉宇淡淡皺著,目光悠遠,修長的右手輕輕握起,抵住挺秀的鼻尖。他在凝神想些事情,月白色的錦袍襯得他如月光一般淡雅。 一件青色的棉氅在如歌手中抖開。 她將棉氅披在玉自寒肩上。 忽然間的溫暖使他自思緒中抽離,扭轉頭,望見她明媚的笑容。 “這是今天下午剛趕出來的,”她聳聳鼻子,笑道,“原本想遲些日子再給你,可是……”她的笑容染上些黯然,“還是早些給你好了,將來就不用我替你打理這些。” 玉自寒凝視她。 她低下頭,沮喪地咬住嘴唇。該死,她的語氣怎麼這樣奇怪?又一想,不禁失笑,他如何會“聽”得見她的語氣呢? 棉氅輕輕覆在她的肩上。 她驚詫地仰起頭。 玉自寒的左手依然留在她的肩頭,溫柔地拍撫她:“你也怕冷。” 一股酸意頓時衝進她的鼻子,她突然很想撲入他的懷裡撒嬌地大哭一場。然而,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卻使她板起臉,冷道:“你不喜歡我做的衣裳?你嫌它手工粗糙是嗎?” 玉自寒的手掌僵住。 他鮮少見到她這樣生氣。 他的聲音很擔心:“歌兒……” 暖轎有節奏地輕晃。 夜風將轎帘吹得微微揚起。 望著他擔憂的眼睛,她沮喪地恨不能用力向火盆撞過去! “對不起……” 她揪緊棉氅的兩邊,緊緊裹住發寒的身子,悶聲道:“你不用理我,我在亂發脾氣。” 玉自寒笑了笑。 他輕柔地拉開她的手,將她精心縫製的淡青色棉氅穿在自己肩上,然後,將她密密實實地也裹在大氅中。她的腦袋在他的頸邊,柔軟的銀狐毛偎著她和他的呼吸。 她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砰!砰!砰!砰!……” 他擁著她的肩膀,熱熱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我喜歡。”喜歡她親手縫的棉氅,喜歡在她的身邊,喜歡她做的所有事情。 如歌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燒灼一般的滾燙,她的心,跳得彷彿要穿破胸膛! 胸口的熱氣熨到了她衣襟裡的那朵冰花。 冰花迸出冰冷的寒氣…… 白霧般自她懷中漫漫飄散出來…… 晶瑩的冰花,瞬時光芒大盛! 崑崙山頂,皚皚白雪經年不化。 月光照在山巔之雪。 光芒耀眼純淨。 在鳥兒鮮少飛至的雪境,有一個亙古神秘的冰洞。 相傳這個冰洞中曾經幻出過一位仙人。 仙人白衣如雪…… 仙人有絕美的容顏,顰笑間的風華可以令天地萬物為之傾倒…… 冰雪燦燦的夜色裡。 一道如閃電的冰芒劃破長空,直直刺入冰洞神秘變幻的深處! 千萬年厚厚的冰層。 琉璃般透明美麗的晶體。 那冰芒穿透亙古的寒冷,似乎焦急著,在晶瑩剔透的晶體中流走…… 醒來呀…… 快醒來呀…… 是誰在焦急地呼喚…… 醒來啊…… 冰花的寒氣令如歌胸口一緊。 在他溫暖的懷中,她忽然覺得有點冷。 玉自寒察覺到了她的顫抖,於是將棉氅更緊地裹住她,左手輕輕搓熱她的臂膀。 “不會有和親。” 她的耳朵輕輕碰觸著他的脖頸,清清涼涼的感覺,象深夜臨水邊的細碎鵝卵石。他的聲音卻如水底輕暖的漣漪。 她驟然抬頭,額頭“碰”一聲撞上他的下巴! “哎呀!” 她吃痛地低叫,額角立時浮出一塊淡紅的印子。她伸手想去揉,手被他握住。她驚疑地望向他,沒有看到他的眼睛,卻感到──他吻上了她的額頭。 他吻著那撞痛的紅暈。 她的身子僵硬。 胸襟中沁寒的冰花讓她有種窒息般的罪惡感。 只是一怔,她便掙扎著要從他懷裡掙脫。 他將她擁得很緊。 緊得彷彿她就是他全部的生命。 然而,那樣緊的擁抱卻溫柔得讓人心碎。 青色的暖轎在月光下的樹林中輕輕顛簸著。 銅盆裡的炭火燃出通亮的紅光。 玉自寒溫柔地將如歌擁在懷中,目光清澈而固執,他吻著她的額頭,那輕輕的吻如林中的月光一般皎潔。 青色的棉氅已然滑落。 月白色的錦袍,俊美的他恍如絕世的良玉。 “師兄……” 如歌的心絞成一團,她無助地閉上眼睛。他的吻彷彿吻到了她的心底,可是,可是為什麼她會有那樣強烈的罪惡感? 拇指與食指輕柔地揚起她的下巴,他靜靜瞅著她:“我……一直喜歡你。” 她側過頭,狼狽道:“你要和親了。”同那個什麼倭國的長公主。 “你喜歡嗎?” “什麼?” “用我來和親。”他屏息凝視她。 “笨蛋……” 她咬緊牙,聲音很含糊。他看不清她在說什麼,於是又問了一遍:“你喜歡用我去和親嗎?” 聲音裡有一觸即斷的脆弱。 “笨蛋!和什麼鬼親!”她忍無可忍地低吼,“什麼倭國公主,名字聽起來就很糟糕!那一定是景獻王的陰謀啦!” 他笑了。 她瞪著他:“你還笑!倭國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鬼才相信和親以後他們就會收手!景獻王真是陰險,你若是不肯和親,倭國攻打過來造成的傷亡就會全部變成你的責任;你若是和了親,日後倭國再起兵,你的立場又會很尷尬。”她其實沒有那麼笨啦,不過,景獻王這一招實在惡毒到家了。 “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呢?”如果只是單純的和親,沒有陰謀,她會這樣反對嗎?玉自寒忽然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如歌瞪視著他。 半晌,她咬住嘴唇:“那你就娶好了。公主什麼的,也很配你。” 他的眼睛一黯,笑容苦澀:“是嗎?” “是啊!”她笑得很輕鬆,“有了師嫂,往後我就不用理你了。你有沒有吃飯,會不會太累,衣裳是否單薄,都讓未來的師嫂去擔心。” 玉自寒沉默了。 他鬆開她的肩膀,臉色有些蒼白。 她飛快地瞟他一眼,悶聲道:“餵……”一點也不好玩。他的神色為什麼好像是受到了傷害,“……我騙你的……” 玉自寒怔怔望著她。 如歌皺皺鼻子,擠出一個苦笑:“我騙你的,笨師兄!只要和親是你不喜歡的,我都反對,堅決反對到底!才不管是個公主還是丫頭。” “為什麼騙我?” 低低的話語帶著淡淡的鼻音,他的唇角又有了美玉的光華。 “因為……”她傷腦筋地想呀想,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眼睛賊亮嘻嘻,“因為師兄就是用來欺負的嘛,否則我欺負誰去?”她很佩服自己可以想出如此胡攪蠻纏的理由,不由笑得打跌。 轎裡,溫暖如春。 她笑得雙頰紅紅。 她的笑聲彷彿初春的第一縷風。 玉自寒也微笑,笑容一直暈染到清澈的眼底。 “歌兒……” “……?” “不會有和親。” 她眨眨眼睛:“那要如何解決呢?”景獻王怕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卻問了一句話── “我想抱一抱你。可以嗎?” 玉自寒擁住她的肩膀,清遠的面容有倔強的鄭重,他凝視她的眼睛,好像魔咒一般使她絲毫動彈不得。 如歌怔住。 她的喉嚨乾澀,胸中像有一團火在燃燒。 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 “我想要這樣抱一抱你,可以嗎?” 在她滾燙的耳邊,他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他緊張得就如世上任何一個少年。 他吻上她小巧的耳垂,呵氣如醉:“想要永遠這樣抱著你……” 明亮的月光透過斑駁的樹影,柔和地灑在暖轎上。 這一刻。 世間寧靜如月光。 幾日後。 朝廷下詔,令靜淵王親率十萬威遠軍征伐倭寇。 景獻王府。 畫眉在金絲籠中婉轉啼叫,一根略微發胖的白皙手指逗弄著它,指甲修剪得極為整齊。 “萬一靜淵王得勝而歸……”劉尚書搓手嘆氣。 原本是很好的計策。將靜淵王的畫像呈給倭國長公主,促成和親之事。待他日倭國再次進犯,靜淵王的王妃便會成為朝臣們攻擊的最好藉口。 可是,萬料不到靜淵王竟會奏請皇上,指出倭寇生性兇殘好戰、一向對沿海居民虎視眈眈,只不過近段時間因其國內民眾反抗騷亂事件頻發,才提出和親作為拖延之策。靜淵王請求率軍征伐,一舉擊潰倭國的精銳,徹底解除倭國的威脅。 “就憑那個殘廢?”景獻王玩著畫眉,沒有回頭,“他還不如我的鳥兒。鳥兒,唱個曲子聽聽!” 畫眉啾啾地唱起來。 劉尚書滿臉堆笑:“這畫眉真乖巧。” “同倭國打了十多年都是敗多勝少,那殘廢此一去,保不定連命都會丟下了。”景獻王冷笑。 “是!是!” 景獻王推開鳥籠,打量額角淌汗的劉尚書:“你派到軍中的人可靠嗎?” “王爺放心!” 景獻王點點頭,用雪白的絹帕擦拭雙手。 “絕不能讓那個殘廢活著回來。” 畫眉嬌聲啼叫。 劉尚書汗如雨下。 他明白,靜淵王必須死去。否則,萬一他戰勝歸來,朝中的局勢就將再也無法掌控。 玉自寒離去後,靜淵王府頓時變得有些冷清。 晌午了,庭院中仍舊有一些霧。 陽光清疏。 樹木淡黑朦朧。 屋裡,如歌忙著整理包袱。 她笑著推開欲幫忙的黃琮,將她壓坐在椅中,道:“我自己來就好,你又不是我的丫頭。” 黃琮苦著臉:“王爺不放心,讓我今後貼身照顧你,我就是你的丫頭了呀!” 如歌眨眼笑:“我又沒有答應。咱們只是好姐妹罷了。”她想了想,停下收拾衣裳的手,“明天我就要回烈火山莊,你不用跟著我,那裡有人照顧我的。” “王爺走了,你也走了,我在王府有什麼意思呢?”黃琮捧著腦袋哀嘆。 “你可以追上師兄他們啊……”如歌笑笑地說,“其實我知道,你很希望能像玄璜、白琥他們一樣陪在師兄身邊。” 黃琮眼睛亮了亮。 如歌將包袱紮起來,微笑道:“其實,我也希望你能陪在師兄身邊,女孩子總是比他們要細心些。”這樣,她也就不用太過擔心在遠方的師兄了。 黃琮有些心動,可是,馬上就搖頭道:“不行!我答應了王爺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就必須要做到!”她笑得促狹,“在王爺的心裡,你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把你照顧好,王爺最歡喜了。” 如歌臉一紅,正想輕叱她,卻忽然聽見王府的管事在門外通報── “烈小姐,烈火山莊來人求見。” 烈火山莊? 如歌有些驚奇,是來接她回去的嗎?莫非是靜淵王府的人通知了家裡?怎麼來的速度這麼快。 “請進來。”她揚聲道。 黃琮已然立身站起。 棉簾一挑。 一陣寒氣捲進溫暖的屋中。 如歌驟然打了個寒戰。 進來的人,卻是鍾離無淚。 如歌眉心一皺。 鍾離無淚隸屬負責暗殺的幽火堂,是幽火堂出色的殺手。他一直跟隨戰楓,那次平安鎮謝小風被殺時,正是他在旁邊。裔浪不應該會派一個殺手接她回去才對。 鍾離無淚一身素衣,眼眶紅腫。 見到如歌。 他忽然雙膝跪地! 晌午的庭院,飄渺的白霧繚繞不散。 霧氣彷彿透過窗紙。 屋裡瀰漫著徹骨的寒意。 鍾離無淚眼睛血紅,聲音沙啞乾澀。 “莊主前夜兩更時刻亡故。” 如歌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刻,彷彿全世界的白霧瘋湧至她的眼前! 她什麼也看不見。 剎那間。 一切都轟然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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