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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風雨黃昏

江南恨 梅子黄时雨 4332 2018-03-16
空中方露出幾絲白,清爽的空氣中依稀帶有桂花的甜香,聞著心情也覺得舒暢了起來。喜鵲已然起身,正與香蘭在廳裡嘀咕:“小姐已經好幾日沒有胃口了,你等下打發阿順去叮囑一下,讓廚子門變些花樣送過來。人已經這麼瘦了,若還吃不下,可怎麼辦啊?”香蘭跟著淨薇也有數年了,打心底里喜歡和尊敬夫人,已然是極忠心的:“是呀,這幾日也沒見她好好用過膳。我這就打發阿順去廚房。” 過一會兒,香蘭已然回來,笑嘻嘻的道:“阿順去過了,說是江南昨日來了輛專列送了些時鮮貨來,正好給夫人做了送過來。”喜鵲聽了,方放下點心思。說來也怪,司令冷落了小姐這兩年來,府邸各方面倒也什麼也不缺的。不像以往在江府,府裡的人跟紅頂白的,若是要些名貴些的東西,往往推三推四,到最後總是不了了之的。一開始還以為因為小少爺的關係,可小少爺被司令抱去也有四五個月了,小姐這房裡要什麼,府邸還是以最尊貴的供著。

見日頭已高,平素小姐早應起了,但這段時日嗜睡,每每到午膳時辰方肯起身。她見了反倒歡喜。收了腳步,輕輕推了房門進去,只見淨薇亦自睡著,好似極香沉,不若平常的半睡半醒。她正準備出去,卻聽淨薇喚道:“喜鵲,扶我起來吧!” 喜鵲笑著轉過身子道:“我輕手輕腳的就怕吵著你,怎的還是給我吵醒了呢?”淨薇只微微呵了口氣,懶懶的伸了下手:“醒是才醒,現在幾點了?睿兒今天可哭鬧過。”喜鵲進來時,本已經看過西洋鐘的時間了,見她問起,便順口回道:“已經快十一點了。” 淨薇道呆了呆,只道時間還早,怎麼會已近午時了。喜鵲倒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笑著道:“這幾日,秋高氣爽的,夜間睡著舒服。秋倦,秋倦,秋天人要困些。”淨薇卻沒有聽到似的,亦自出神。喜鵲也不去理她,自管自的替她拿了衣服。才到床邊,只見她臉色略略發白,但眼神卻又隱隱透著喜悅的。心裡倒有些急了,忙坐在床沿,道:“小姐,怎麼了,不舒服嗎?我打發人去請吳醫生去。”

卻見她嫣然一笑,喜鵲好些時候沒見她這麼笑過了,反呆了呆。只聽她說道:“沒有什麼不舒服。你就愛大驚小怪。”頓了頓又問道:“睿兒今日吵鬧沒有?”喜鵲回了:“我去過北樓了,小少爺起了,早餐喝了點牛乳,又吃了點香米粥。奶媽說啊,胃口可好了,日後啊,定是高挺之人,瞧他那麼點大,就長手又長腳的。” 梳洗完畢,聽差們也早就打點好了,送了午膳上來。一碟醃的胭脂鵝脯,一大盅的老鴨筍乾清湯,一碟碧幽幽的香菇菜心,另配了兩個精細糕點:奶油松香卷酥和綠豆糕。喜鵲見了,轉頭笑著跟淨薇道:“還挺地道的。你嚐嚐,等下還有幾個螃蟹。這時間吃,最肥美了。”淨薇聞著,倒覺比往常之味要勝許多,便揀了塊鵝脯吃了起來,確實入味,一連吃了好幾口飯。香蘭已很少見她有如此胃口的,便使了個眼色給阿順,打發他去廚房催那螃蟹。

那江南之地的螃蟹最是味美,歷來也是朝廷貢品。以往在江南,每每到這個時候,府裡最多的就是螃蟹。淨薇也是極喜愛的。聽差的一端過來,喜鵲便在旁邊拆起來。那餐廳的玻璃窗正開著,風一吹,便蟹香四起。淨薇本覺得清淡,胃口極好,但一聞著蟹味,只覺得腥味濃重,胸口翻湧不停,便想嘔吐。 喜鵲見她臉色發白,忙讓聽差拿開。用手絹搽了搽手,忙替她拂背,幫忙順氣:“怎麼了?以前不是最喜歡吃這個嗎?”到這個時候,淨薇心裡也早已明白,她本已經懷疑了,這段時間,她跟懷睿兒時候一樣,又嗜睡又沒有胃口的。只是心裡也忐忑不安的。他那日過後,也還是跟往一樣,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般。 喜鵲等人自吳醫生走後,還處於興奮階段了,只覺得天氣真是好,日頭也好,以後的日子是越發好了。剛服侍了淨薇睡下,正準備打發聽差的叫廚房安排些補品。卻見赫連靖風的車子已然開進了園子。自司令搬出去後,這還是頭一回將車子開進小洋樓的園子。她笑嘻嘻的迎了上去,正要給他道喜。

卻見他一臉的鐵青,神色間甚為暴戾,她自跟小姐進了府邸後,從未見過他此種表情。他素來是從容不迫的。她還未開口,赫連靖風已然冷冷的問道:“夫人呢?”她忙回道:“在房裡休息。”只見他怒氣沖衝的穿過大廳,用腳猛的一踹,門“啪啪”兩聲撞到了牆上,又被他用力一摔,“咣鐺”一聲給甩上了。 淨薇本躺著假寐,聽了聲響,已擁著毯子半坐了起來。只見他三步並作兩步的已到了床邊,一把抓住她的肩膀,雙目是要噴出血來;“說?孩子是誰的?”原來淨薇午膳後嘔吐不止,喜鵲打發了人去請了吳醫生過來。吳醫生過來後,問了些情況,又聽了一會兒診,已經連連向淨薇道喜,說是又懷了身孕。那吳醫生是個精明之人,一回了醫院,趕忙給赫連靖風掛了電話去道喜。

赫連靖風本是在開會,聽侍從進來說是關於夫人身體情況的,便停了會兒會議。哪裡知道吳醫生說的竟是這事情,聽的時候,血就嗤嗤的往腦子裡衝,他已經近兩年沒有碰過她了,哪裡可能會有孩子。雖偶有春夢,也知絕非是真事情,只是他的黃粱美夢而已。所以電話還未聽完,就已猛得砸了出去。 此時見她雙目如波脈脈,彷彿不明白般,只一瞬不瞬的看著她,那一頭烏髮如絲般披在腦後,益發襯託的膚色欺雪塞霜的,一幅楚楚動人之態。若是平時,她這麼看著他,他必然是心軟了的。但此刻,當真恨不得活活把她給撕了!只用力狠狠的抓住她:“說!!孩子是誰的?” 她本是滿心歡喜的,雖然他已對她不理不睬的,左擁右抱,風流快活。但她有了他的孩子,還是說不出的歡悅。此時,見他滿臉的陰戾,那顆喜悅的心卻是沉到了谷底。他竟然會說出這些話來,他到底把她當什麼了。她心寒到了極點,只看著他,一言不發的看著他—— 他被她看的越發火了起來,將她一把抓起,猛得推到地上,恨狠的道:“你到底說是不說??”

淨薇顧不得全身疼痛,只捂著肚子,只怕他不小心傷著了孩子。只覺得心痛的像被人用刀不停的在絞,絞的血肉不分,一片模糊。他竟然如此的不信任她——惟覺得手腳冰冷,如墮入冰窖裡般—— 淚終究是止不住,一顆顆從眼角滑落下來。 他見她雙手反射性的捂著肚子,更是氣昏了頭,猛得將手槍拔了出來,指住她,喝道:“你不說,我一槍斃了你!”她只淚眼朦朧的看著他,低低的道:“說,你讓我說什麼。你不肯認這個孩子也就罷了,你要我說什麼!”他呆了一呆,笑了出來,聲音越笑越大:“我的孩子?我赫連靖風的孩子?我已經兩年沒有碰你了,你如何能懷孕?你以為你是西方的聖母瑪利亞嗎?說,姦夫是誰?你怎麼會如此淫蕩?不讓我碰你,卻原來是另有姦夫!!”那種被背叛所重創的怒氣和傷心已到了極處,若不是整個人還有一絲絲清醒,怕真的已忍不住要開槍,斃了她方才解心頭之恨。

她只覺眼前一片模糊,他的樣子更是模糊不堪的,那聲音一字一字的傳入耳中,真如那鋼釘般被硬生生的釘入腦中,但那最深層次的疼痛卻是來自心底的,帶著那冰凍的寒氣,足以將人活活凍死般。終於明白什麼是哀莫大大於心死。原來是如此的。 那日天未亮她避過侍從從他樓裡出來,確實也沒有人看到。後來他又從喜鵲口中探口氣,喜鵲也機靈的打發了他的疑問。當時只怕他會發現她去偷偷看睿兒的一舉一動,今日皆成了她不能翻供的鐵證。他如此的不信任她,把她想的如此的不堪,那麼她每一句解釋只會成為他認為的狡辯。知之,則信之。或許是命運造化弄人,他和她終歸是緣淺。 她慢慢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退後,直到靠著屋內的沙發背上,方停了下來,靜靜而又決然的看著他,緩緩的又低而微的道:“你休了我吧!”從此蕭郎是路人。

他仰天狂笑,半晌也只靜靜的,不帶一絲感情的看著她,只是太過於平靜了,靜的讓人害怕。他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之猛,似乎想把她生生捏碎了般:“休了你!哈哈——休了你,你真是想的太美了。我要你活著——生不如死。”他猛得大聲喝道:“張立,你給我進來——”這日正是張立當值,他已升了官,但還是兼管了赫連靖風的侍衛。此時正焦急的站在大廳外面,也不知道司令為了何事,與夫人大吵。聽他這麼一叫喚,忙跑了過去,隔著門道:“司令!” 赫連靖風冰冷的道:“把夫人送去醫院。”她止不住的顫抖,他想幹什麼?他要幹什麼?她全身無一絲力氣,若非靠著沙發,怕早已癱瘓在地了。赫連靖風只冷冷的看了一眼,冷冷的掃了她未隆起的肚子一眼,冷冷的將她放開。

她拼命的搖頭,淚眼矇蒙:“不!不!不要——我求求你,放了這個孩子!”他亦笑了出來,笑意絲毫沒有到達眼裡:“放了他,放了這個雜種。讓他日夜提醒我,你給我帶了頂大大的綠帽子嗎!”她惟一能做的動作,只是搖頭:“不,不是的。他是你的孩子。你放了他,求你,不要——” 他哈哈大笑,連眼淚也笑了出來:“我的,你說是我的?來人,將夫人送去醫院。”張立等侍衛在門外應聲而入。淨薇臉色蒼白,淚流滿面的,張立等侍從也從未見過她此等樣子,只覺著不忍,走道沙發邊,喚道:“夫人!”淨薇沒再說話,也沒有瞧他們一眼,只不停的發抖。 喜鵲在門外亦聽到小姐和司令在爭吵,本一開始還不明白,到後來總算聽了個一清二楚,只不敢闖進來。此時此刻,也已經全然不顧了,跑了進來,跪在赫連靖風面前拼命磕頭:“司令,求你,你放了我們家小姐。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是司令的——真的是司令的骨肉。喜鵲日夜跟在小姐身邊,怎麼會不清楚,不明白呢?”

赫連靖風也不理會,只冷冷的瞧著淨薇,心裡就像被火燒過,痛到極處,恨到極出,苦到極處又怒到極處,大聲喝道:“還不送去!”眾侍從哪裡見過他發過如此大的火,個個也都戰戰兢兢,兩個人忙扶起淨薇,送往醫院。 滿目的白色,混合著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屋內極安靜,只有她和喜鵲二人。她止不住的全身顫抖,他竟然如此狠心——如此狠心——醫生還沒有來——醫生還沒有來—— 她驀地略略清醒了些,猛然從床上爬了起來,從窗子看下去,應該有四樓的高度。喜鵲卻被她嚇著了,趕忙一把抓住她:“小姐怎麼了?”她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摸著未見隆起的腹部,壓低聲音道:“喜鵲,我要逃出去——逃出去——”喜鵲有點害怕又勇敢看著她道:“小姐,喜鵲這輩子只跟這你了,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她也知道這種手術不能輕易做的,若一個不小心,命也要搭進去的。 淨薇靠在牆上,只喘著氣,好久才讓整個人冷靜下來,開了口道:“來了幾個侍衛?門口有幾個侍衛?樓梯和大門口有嗎?你先去看一看?”喜鵲應了聲,出去轉了一圈,很快回來道:“小姐,只門口有兩個侍衛,張侍衛長正和醫生在一起。不在這一層上。” 淨薇只暗暗苦笑了一下,原來老天還是幫她的。她一生之中,從來是冷淡處之,在家聽父親的,到了北地之後,也處處依賴他的。原來這些都是虛的,假的,他終究不是她的良人,到頭來,當真是頭未白恩先斷的,什麼也靠不住—— 她握了握粉拳,彷彿極是痛苦,掙扎了一會,沉思了一會兒才低低說道:“你先打發一個人去府邸,說是讓香蘭去幫我拿些衣物之類的—— 然後——再打發另一個去叫張立下來,說我有事情要找司令——我們只有趁這個空擋出了安陽城去——如是行不通—”她緩緩看了喜鵲一眼,喜鵲也清楚明白她眼神裡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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