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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五、親喪

秀麗江山·朱雀卷 李歆 3673 2018-03-16
傷養了四五天,腦袋上裹著的紗布終於被拿掉了,我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後腦勺,發現偏右側的地方鼓起老大一個包,一碰就疼。 陳敏年紀雖小,卻人如其名,相當機敏伶俐。在經歷了一次皇宮洗劫後,原本鬆懈的守衛變得異常嚴苛起來,整個皇宮塞滿了侍衛,西宮外圍守護的衛隊人數居然和長秋宮一樣多。 作為禁軍侍衛總負責人——衛尉銚期,面對此次刺客闖入掖庭之事,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這件事發生後第二天,銚期便在朝堂之上自己摘下發冠,引咎自責。然而震怒中的建武帝似乎沒打算這般輕易饒過他,居然當堂削去了他的衛尉一職,幸而群臣力保,才沒有褫奪侯爵。 雖然我知道劉秀動怒是真,但要說為了這事遷怒銚期,未免說不過去。這樁案子明擺著已經無法追究得到元兇,貶責銚期,不過是做個樣子給出一個官方交代,也就是說銚期——很無奈的暫時背下了這個黑鍋。

要不了多久,等所有人或主動、或被動的淡忘了這件事,銚期又會被重新重用起來。 會忘嗎? 不知道! 傷口也許會很快結痂,癒合,但是那種生死懸於一線,眼睜睜看到自己的子女險些喪命的驚險場景,我永遠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然而……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樣,這真的僅僅只是個開端! 只是個……殘酷的開始! “陳敏!陳敏!” “奴婢在。”悄沒聲息的,她突然出現在我的床頭,像個幽靈一般。 我沒做理會,只是皺著眉,很不舒服的喊:“胸口發悶,你拿個軟墊過來,扶我起來略略坐坐。再躺下去人都快發霉了!” 她卻反常的沒有聽從吩咐,余光瞥去,她的神情有些呆滯,眼瞼低垂著,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陳敏!”我大喝一聲,將她嚇了一大跳,揚起眼睫飛快的掃了我一眼,重新又把視線落下。

“諾。” 她轉身去取墊子,我突然探出唯一能稍稍活動的右手,一把抓向她的手腕。我雖然受了傷,但自問這一抓動作迅速,而且出其不意,孰料她嬌小的身軀突然向前晃了晃,表面看來不過是加快了去取東西的腳步,可偏偏是那輕微的一晃,居然無巧不巧的避過了我的爪子。 巧合?還是…… 嘴角勾起,露出一絲玩味。有意思!真不該小覷這孩子,大智若愚哪,她要真是普通人,能在那麼危急的情況下,機警的從乳母手中抱走兩位小公主? “陳敏,你是哪人?” 她侍弄好我,偏著頭略略想了想:“奴婢的母親原是汝南人,母親有孕的那年遇上飢荒蝗災,夫家把能省的吃食都留給了母親,結果全家人一個個的都……飢寒交迫的母親不得已流落南陽,可最後生下的嬰兒也沒能撐過冬天。據說那一年恰好碰好陰家小公子誕下,滿府歡慶,滿鄉聘購乳母,母親便自賣身家,進了陰家,撫育小公子。”

“這……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我在陰家這麼些年,居然對這樣的人和事聞所未聞,“陰家小公子,這又是哪一個?” “是……貴人的異母弟弟陰訢……” “瑟”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我眼前飛快墜落,我驚愕的盯住陳敏的臉。 “奴婢……思母心切,失態了……”她擦乾眼淚,臉色重新恢復正常,繼續說道,“陰訢公子雖是庶出,但因是主公中年得子,所以格外疼愛。奴婢的母親盡心撫育,把小公子撫養至三歲,直至主公和公子生母相繼過世。當時大公子憐小公子無人照顧,便作主讓母親嫁給了府中的庖廚,也就是奴婢的爹爹……” 她像是極力在克制著什麼,然而說話的聲音卻是越來越抖,到最後她身子一軟,跌到在床下,面色蒼白,兩眼發直的望著我:“奴婢的母親……母親……一生悲苦,她失去過一個兒子,所以……所以對小公子盡心侍奉,比自己的親子還……視若己出,哪怕……哪怕……”

“陳敏……”我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麼事,陰訢在我的記憶裡一直很模糊,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我只隱約記得小時候他很淘氣,但是卻很怕陰識,事實上當年陰家的幾個兄弟沒有不懼怕這位兄代父職的當家大哥的。 “是不是……陰訢他欺負你……欺負你母親?” 她搖頭,手背胡亂的抹著眼淚,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卻是徒勞:“對不起貴人!奴婢想起了一些……不開心的事,所以……” “不要緊。你是陰家的人,和我的親人沒分別。”我感激她救了中禮她們幾個,所以待她自然與眾不同,“私底下,你大可不把我當成什麼貴人,你要想你的家人,你便把我當成你的姐姐吧!” “姐……姐……”她突然不抖了,兩眼發直的望著我,滿臉悲傷。須臾,她搖頭,“不,你是貴人!你是陰貴人!你是陰家的貴人哪!”她突然撲過來,失態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被她粗魯的動作抓疼,卻不忍發怒,只是咬牙忍住。 她大哭,不斷再三重複:“你是陰家的貴人!你是陰貴人!你是陰貴人啊……” “陳敏!”我忍無可忍,逸出一聲痛楚的呻吟,“鬆手!你抓疼我了!” 她猛地一顫,撲通跪下:“奴婢——死罪。” “陳敏!”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完全搞不清狀況了,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陳敏!陳敏……”真是敏感的小孩子,我見她哭得可憐,不忍責備,耐著性子哄她,“你別擔心,等我養好傷,寫封書函回陰家,警告陰訢那小子,他要是再敢傷我們敏姑娘的心,我讓大哥鞭笞他。” 她忽然大慟,苦苦維持的堅強面具瞬間崩潰:“貴人啊!你可知此生……再也……見不著他們了!”

“什……麼……”我隱隱覺察不祥,心跳驀然加快。 “奴婢的母親……貴人的母親……奴婢不該多嘴!可是……奴婢愚笨,想不通,想不通啊!你是貴人,陰家貴為國戚,那是何等顯赫,何等榮耀?可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貴人會被追殺,身負重傷?為什麼陰家要被滿門血洗?這不公啊!不公啊!”她嚎啕,哀號,傷心欲絕,“不該是這樣的,我的娘啊……娘啊……你不該死得那麼慘……” 我震動,如遭雷殛:“陳敏!你……說清楚!陰家……怎麼了?”結結巴巴的問完這句話,見她早哭得成了淚人兒,似乎快厥過去了。 我用大拇指指甲狠狠掐住她的鼻下人中,好一會兒她才恍恍惚惚,似醒非醒的憋著嗓子又哭出聲來:“他們不讓我說……可我憋了一晚上,心裡疼……疼得像是有刀在扎……”

我再也顧不得身上有傷沒傷了,掙扎著從床上跳了起來,連滾帶爬的衝出殿外。 這一跑不要緊,登時驚動了殿外的其他內侍。 下階梯的時候,腳下無力,險些一個趔趄從台階上翻下去,幸好身後的中黃門眼明手快,可他拽住我胳膊的同時也把我的傷口給迸裂了。 他嚇得哇哇大叫,一大群人圍著我不知道在七嘴八舌的說些什麼,我無知無覺的箕坐在石階上,背靠著冰冷的石柱。 心如刀絞! 陰家……血洗…… 一幕幕血腥的場景呼嘯著在我腦海裡晃來晃去。 老天爺真會對我如此殘忍嗎?陰識、陰就、柳姬、鄧母、陰躬……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我眼前滑過。 “啊——”猛烈的用拳頭敲著自己的腦袋,我失聲慟哭。 那是……我的家人,我的親人哪!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趕盡殺絕?為什麼?

“麗華——”腳步聲在瞬間靠近,劉秀旋風般的衝到我面前。 他俯身想抱我,我倏地抬起頭來,雙目刺痛:“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瞞我到幾時?” 眼睛裡流淌的不僅是我的眼淚,更是我的血啊。 “麗華,我沒打算瞞你,你聽好了,三天前……新野出現一夥盜匪,闖進了陰家……你的母親還有你的弟弟陰訢不幸遇害……” 腦子裡一陣眩暈,我險些聽不見他說了什麼,死死的用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啞聲:“你再說一遍?” “陰家遭劫,你的母親和弟弟遇害,你大哥與敵相抗,身負重傷……” “你胡說!你騙我!你這個大騙子!”不顧他的帝王身份,我撕心裂肺的尖叫,用拳頭狠命的砸他,“那是什麼地方?那是你統御下的江山!怎麼會突然出現強匪?你真當我是傻子麼?啊?我大哥是什麼人?當年王莽的新野宰把鄧氏一族趕盡殺絕,也沒能撼動陰家一片磚瓦。現在你告訴我,一夥不知名的小蟊賊就把整個陰家打垮了?血洗了?我娘和弟弟甚至還搭上了性命?你騙誰?你又想騙誰?”

他不說話,默默承受著我的拳打腳踢。我拼命掙扎:“我不會相信你的話!我要回新野……我要回家……我要去找大哥……不是親眼看到的事實,我一概不聽,一概不信!” 他牢牢抱著我,仍是不說話。 我終於失去理智,發瘋似的掐他,抓他,撓他,甚至撲上去咬他…… “我恨你!恨你!恨你!為什麼非得是他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到底作了什麼孽?要陰家一族與我一同陪葬?我寧可挨上一千刀一萬刀,小小的切膚之痛如何比得上我現在的剜心之痛? 內疚、自責、慚愧、屈辱、憎恨……這些感覺猶如滔天巨浪般砸向我,摧殘著我,擊垮了我。 “……以後,陰氏一族的命脈全權由你來掌控……” 一族……全權……由你來掌控……

我哪裡是什麼貴人!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罪人!是陰氏全族的大罪人! 十指掐進劉秀的肩胛肌肉,劉秀不避也不閃,任由我發洩,我顫抖著嘶啞慟哭。 對不起……對不起…… 哭干我所有的眼淚,也換不回陰家的一條無辜性命! 是我的錯! 他們本可仰仗著我享盡榮華富貴!外戚把持朝政,恃寵而驕、小人得志、耀武揚威……即使做下再大的錯事又如何?了不起滿門抄斬,株連九族,但至少我死活能和他們連在一起,千百般不好,也總勝過現在淒慘得猶如魚肉般任人刀俎,毫無抵擋還手之力! “是我……是我害了他們……”話語哽咽,我哭得精疲力竭,伏在他肩上渾身顫抖,“秀兒,我這一輩子……都沒法原諒我自己……” “不是你的錯!有錯,也是我一人之錯!” 我已哭得渾身脫力,耳鳴目眩,意識昏昏沉沉,氣息奄奄的說不出話來,只是伏在他肩上不住搖頭。 神誌昏厥,恍惚間聽到他斷斷續續的對我說:“……不再……讓你……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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