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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冷宮

女相·陸貞傳奇 张巍 10865 2018-03-16
陸貞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生怕自己眼花一下,高展就消失了。只見高展低頭對他身邊的幾個侍衛說了幾句話,他看到陸貞看向了自己,情不自禁地對著她傻笑起來,連忙奔向她,把她拉到了角落裡,急急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沒想到這時陸貞心頭千言萬語,也問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兩人同時說出,陸貞輕輕哎呀一聲,臉便紅了。 高展笑著說:“長公主府的人把玉佩給了我,我就知道你八成就已經進宮了,可你怎麼大晚上的就跑到皇上的昭陽殿來了?”他心裡有點擔心會不會陸貞被皇上看中了,但始終還是問不出來。 陸貞沒注意他話裡的這層意思,正在興奮的頭上,連連回答:“別提了,今晚上真是險到家了。你呢?你是怎麼平安逃出來的?怎麼又進了宮?那玉佩不是你家傳的嗎?怎麼又成了長公主的信物?”她心裡有一百個疑問,這時遇到高展,更是劈裡啪啦連著問出。

高展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取笑她道:“嗯,果然是要當女宰相的人,這問起話就跟審犯人似的!” 陸貞突然意識到自己和他久別重逢,這麼咄咄逼人地問他有的沒的,倒顯得自己霸道了,她想到這裡,自己就有點不好意思,“人家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對了,你的傷怎麼樣了?” 高展捲起了衣袖遞到陸貞面前,只見淡淡的疤痕,顯然是沒大事了,他朗聲說:“早沒事了,大夫還夸你手藝好,說不用找人再縫一次了。”他這句話讓陸貞想到了兩人在破廟裡曾經說過的話,陸貞臉上又是一紅,幸好夜色深沉。她想找點別的話題,就問他:“你怎麼還是那麼愛胡說八道?看你這身打扮,你是在宮裡……當侍衛?”她看高展穿得和侍衛們差不多,自然而然就這麼問了。

高展略一沉思,爽快地說:“是呀,我聽了你話,回去跟後娘針尖對麥芒地干了一場,她一害怕,就送我進宮當了侍衛,也算圖個出身。至於那個玉佩,以前倒還真是長公主送的,我們家和她也算是世交,平日里也有些來往。” 陸貞聽他這麼說,也平了心裡的疑惑,大難已去,又和高展重逢,她喜上眉梢地說:“我說怎麼長公主居然會幫我圓謊呢,原來有這層關係……” 高展嘿嘿一笑,又低頭和她說了幾句。兩人站在原地絮絮叨叨說了良久,早就不記得時辰,直到遠處有宮女大聲唱更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來,“燈火平安——” 陸貞心一驚,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澆下,心想:糟了,都一更了,我得趕快回用勤院,要是被楊姑姑發現我偷跑出來,那可就糟了。她急急和高展說了一番,就準備回用勤院。高展卻滿不在乎地說:“你別著急,我看你也別當什麼宮女了,現在我在朝里,也算是認識幾個人,大不過兩天找個侯爺伯爺什麼的,認你當個乾女兒,到時候你風風光光地回家,諒你那個大娘,也不敢把你怎樣。”

陸貞皺了皺眉,生怕高展自作主張,秘密地囑咐他,“千萬別,以前我就說過,我的事,你不用管!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出宮的,你也別擔心我當宮女會受什麼委屈——我現在每天吃得飽,穿得暖,比那會兒可好得多了。要是這次給太后的壽禮做得好,說不定還能提前當上三等宮女呢!” 高展沒想到她這麼堅決地一口拒絕了自己,這等好事要是換作別人,早就感謝他了,他心裡一陣溫暖,陸貞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陸貞,那她肯定不會妄想攀附皇上了。驚喜之餘,定定看了她半天才說:“好,你願意待在宮裡也行,一有機會我肯定會去看你的。” 陸貞又對他說:“嗯,但你一定得小心,千萬別讓人家給發現了,你才進宮,家裡又是那個樣子,到時候有什麼風言風語,你後娘又該折騰了。哎,不行,我真的得走了!”她聽了高展那番話,生怕他入宮以後放鬆了,萬一又被家里人迫害了,難免得不償失。

高展看她這種情況下還在關心自己,滿心的感動,突然把一個小東西塞進陸貞的手裡,“這個,你忘了。” 陸貞好奇地攤開手,白白嫩嫩的手掌上,赫然是之前送到長公主府上的那隻玉佩,她不由得問道:“可這不是……” 高展明顯話裡有話地說:“我說過,是你的,就永遠是你的。” 這下陸貞的耳朵都紅了,低著頭結結巴巴地說:“那,你保重!”一路小跑地走了。她握緊了衣袖裡的那個壽字,心裡卻想著以後時時能見到高展,只是再想到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又要臉紅心跳,回了用勤院後半天才平復好心情。其他宮女們早就望眼欲穿,看她帶回了最後一個壽字,才把心放進了肚子裡。眾人唧唧喳喳不休,手裡卻不敢停地一直忙活了一晚上,再也不敢放鬆警惕了。

幾日後結果放出,陸貞興高采烈地擠在人群裡去看榜上的宮室分配結果。眾人議論紛紛,有人在問:“阿碧,你怎麼一點也不關心自己會被分到哪兒去?” 陸貞不自覺地朝角落裡正在玩弄首飾的阿碧看過去一眼,阿碧冷冷地回看著她,“看了又有什麼用?反正又混不上三等!哪像人家,憑著皇上親手寫的壽字得了第一,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會鑽營!” 陸貞心裡嘆了一口氣,也就沒管阿碧再說什麼,好不容易擠到前面去找自己名字,卻怎麼也沒找到,她疑惑地自言自語,“該不是寫漏了吧?” 她又找了一遍,確信榜上真的沒有自己的名字,一時間如同五雷轟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人群裡擠出來的。剛好看到楊姑姑也走到這邊來,她上前拉著楊姑姑急急地問:“姑姑,您來得正好,這榜上怎麼沒寫我的名字?”

楊姑姑像是料到她會問自己一樣,臉色微變,正準備說話,卻被另外一個人說話的聲音打斷了。 “因為哪個地方都不要你,現在你就收拾包袱,滾出宮去吧!”說話的人正是王尚儀,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悄悄地來了這裡。阿碧喜出望外地看著她。陸貞心裡一片明朗,只是不服氣地問道:“為什麼?這次壽禮評比,我們明明得了第一!” 王尚儀看她居然敢頂自己的嘴,越看她越不順眼,冷冷地說:“敢情你忘了自己做過什麼好事了?亂闖仁壽殿,驚擾聖駕,哪一件都是殺頭的罪名!皇上雖然饒了你的小命,可我不能放著宮規不管!現在只讓你出宮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她這番話說得似乎有理有據,楊姑姑張了張嘴,始終說不出話來。 陸貞著急地說:“尚儀大人,您不能這樣,這不公平!”

王尚儀哼了一聲,“公平?你是因為見習期間屢犯宮規才沒通過考試,誰能說本座不公平?”四下一片寂靜,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王尚儀心裡一陣得意。 但很快就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插進,“我!” 小小的看榜處一下變熱鬧了,婁尚侍施施然走了進來。她刻意走到陸貞身邊,拍著她的肩膀笑嘻嘻地說:“好孩子,別怕,有本座給你做主。” 阿碧免不了憤憤,阿寧一行人卻是一副我早就知該如此的表情。婁尚侍扭頭嬌聲對王尚儀說:“王姐姐,前面的事兒我都聽說了,連皇上都發話說赦了她,你幹嗎還抓著人家一點小錯不放?”兩人都是字字扣著皇上,無論聽誰的話,都是字字在理。楊姑姑臉色微動,還是婁尚侍知道怎麼和王尚儀說話。 王尚儀果然氣得不行,“婁尚侍,這見習宮女分配向來是我管的事,你又來插什麼嘴?皇上雖然是一國之君,但這后宮的事務向來都是貴妃娘娘在管,就算是皇上,也不能放著宮規不管!”

婁尚侍看她又拿蕭貴妃來壓她,這蕭貴妃本就是太后的眼中釘,她也毫不示弱,“哦,那你的意思,是貴妃的話比太后娘娘還頂用了?太后前些天還跟我說,等這個丫頭學好禮儀了,就讓我帶她前去參見,莫非你連她老人家的話也不放在眼裡?” 王尚儀卻不管婁尚侍的一番說法,只堅持著,“婁尚侍,你用不著口口聲聲太后長太后短,我只知道,這后宮裡掌著鳳印的,只有貴妃娘娘一個人!” 婁尚侍故作驚奇地說:“那貴妃娘娘可曾下了懿旨,用了鳳印,白紙黑字地說要趕陸貞出宮?” 王尚儀果然中了她的計,“這麼芝麻大的小事,還用得著貴妃娘娘下旨?” 婁尚侍媚笑了一聲,“沒看到旨意,我哪知道你是不是在狐假虎威?王姐姐,你最近在宮裡已經挺出風頭了,聽妹妹一句勸,別老是動不動看別人就不順眼。用勤院裡的人誰不知道我挺喜歡這個丫頭,姐姐卻幾次三番地都想趕她出去,知道的,可能還會誇您一句嚴守宮規,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故意要跟妹妹我作對呢。”

王尚儀看她撕破臉來,怒極反笑,“好好好,我說不過你!現在我就讓人去請貴妃娘娘的懿旨,說什麼也要把這個陸貞趕出宮!阮娘!” 婁尚侍也不怕和她撕破臉,柔聲叫著臘梅,“臘梅,你也去仁壽殿請太后娘娘的懿旨,咱們看誰的懿旨更管用!”兩個人針尖對麥芒地鬧了一場,下面的宮女連大氣都不敢出。陸貞忐忑不安地看著臘梅和阮娘先後走了出去,心裡又怕又期待:怕的是自己就此被趕出宮,從此給爹爹報仇無望;又期待太后娘娘能主持公道。她又想,自己畢竟是一個小宮女,若是貴妃娘娘要趕自己走,太后娘娘又怎麼會為自己做主?一時間她心裡七上八下,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只一雙手滿是冷汗。 眼下日頭漸漸西落,臘梅和阮娘卻一起回來了。臘梅先回報婁尚侍,“啟禀兩位大人,貴妃娘娘正好在仁壽殿給太后娘娘請安,兩位貴人知道此事後,決定明日巳時在仁壽殿召見陸貞,事後再作分派。”

王尚儀看著阮娘,阮娘看她臉色怕人,為難地也點了點頭。王尚儀一揮衣袖,“既然兩位娘娘都這麼說,婁尚侍,明兒我們就在仁壽殿那見真章!”帶著手下的宮女們先走了。 婁尚侍卻自知太后老人家的心思,自覺這一回自己已經勝了,咯咯笑著對王尚儀說:“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準時候著你!”她看著王尚儀的背影,大著嗓門對陸貞說:“好孩子,明兒打扮利落點,好好給本座爭口氣,叫那些沒眼色的人後悔一輩子!”果然,王尚儀的背影頓了一頓,這才走遠。婁尚侍頓時覺得心中一口氣長出,遍體暢快——回頭這后宮裡,可不一定就是你們家蕭貴妃的天下,看你還能得意多久。 陸貞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間挑選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宮女們都圍到她身邊,阿寧羨慕地說:“陸貞,你可算走了好運了,我們最多也就是當個三等宮女,想見到太后貴妃,那可是比登天還難,你倒好了,明天就能有這福氣!” 早有宮女也接著話,“我早說過,陸貞姐姐不是平常人——哎,你穿這件綠的吧,配上那隻銀鐲子,肯定好看!” 楊姑姑的聲音冷冷地從後面傳出,“明兒就要到各宮去報到了,怎麼還這麼沒體統!”屋裡一下就安靜了,楊姑姑走近了又說:“都出去吧,我有話要跟陸貞說。” 一行人只能出了房間,又幫忙把門給關好。 楊姑姑看她還在整理衣服,痛恨她還沒明白,悶悶地先說:“你這會兒是不是正想著,明兒要怎麼在娘娘和太后面前好好表現?” 陸貞聽出楊姑姑話裡的譏諷,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姑,您的意思是……” 楊姑姑只有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真是傻到頭了,我看你明天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清楚!你一個見習宮女的去留,何德何能就能勞煩上太后和貴妃兩尊大佛!婁尚侍對你好,除了那個信物,還不是因為你長得有幾分像蕭貴妃!王尚儀拼了命地想趕你走,也是因為那天你被皇上帶去了昭陽殿,生怕他一時興起想起你,分了蕭貴妃的寵愛!” 陸貞心裡一緊,臉色慘白,“我沒有這個心思……” 楊姑姑走到她身邊緩緩地說:“可別人以為你有這個心思!我告訴你,明天你只要一去仁壽殿,讓蕭貴妃看到了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條!她最恨那些勾引皇上的女子,連麗嬪娘娘都能被她治死,你一個小小的宮女又算得了什麼?” 陸貞看楊姑姑連這等機密的事都對自己說了,心下感激,但又有所疑問,“不是還有尚侍大人和婁太后嗎?” 楊姑姑搖了搖頭,“就算她們能救你,你還是只有給皇上暖床的命!我朝的妃嬪,從來就沒有出自四品以下官員家的。你就算是得了寵愛,也不會有什麼名分,到時候只能在宮裡老死一生!” 陸貞急了,“不行,我不能這樣,我還得為我爹報仇,我還得想法當女官!姑姑,您教教我,現在怎麼辦才好?” 陸貞一臉渴求地看著楊姑姑。楊姑姑嘆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要不,你裝病試試?” 陸貞琢磨著,“不成,那樣肯定會還是被趕出宮去的。” 楊姑姑無奈地看著她,“哎,誰叫你生了一張像蕭貴妃的臉!” 這話卻是提醒了陸貞,“那——要是我明兒長得不像蕭貴妃,是不是就安全了?”她心裡立刻有了想法,湊到楊姑姑身邊和她仔細地商量著…… 第二天,她從仁壽殿一出來,興奮地往用勤院跑。楊姑姑早早就等在了門口,看她一臉興奮,知道進展順利,拉住她問,“怎麼樣?” 滿臉腫得根本看不出五官的陸貞還在回想剛才蕭貴妃對自己說的話,“我還以為你眉眼有多像本宮,結果居然是這副樣子……唉,算了,今兒本宮心情好,就賞你留在后宮吃口閒飯。阿璇,青鏡殿不是正缺人手嗎,你就派她去那兒吧。”被楊姑姑一問,立即喜悅地脫口而出,“成了!貴妃娘娘讓我去青鏡殿!” 楊姑姑卻吃驚地說:“啊?青鏡殿,那可是冷宮,現在只有周太妃住在那兒。” 陸貞滿不在乎,“不管是冷宮還是熱宮,只要我能留在宮裡,就還有希望!” 楊姑姑鬆了一口氣,心裡暗暗覺得這陸貞和別的喜歡攀龍附鳳的宮女都不相同,看她仰著一張紅腫的臉,愛憐地說:“也虧你想得出這個法子,居然敢拿臘芹汁往臉上抹!也不怕這張臉就從此毀了。” 陸貞笑嘻嘻地說:“我才不怕呢,小時候我裝病不想做女紅,就老用這一招,過兩天,這些東西肯定會消下去的。”她回了楊姑姑話,也不能在用勤院多待,先回去收拾了包袱。宮女們聽說她去了冷宮,也沒人再去和她說好聽的話。陸貞也不在意,人情冷暖,她早就見得多了,簡單收拾了包袱,往青鏡殿的方向一徑走去。 青鏡殿位於后宮偏遠地,陸貞走了好半天才走到殿外,她擦了擦額頭上流下的汗,推開了殿門,迎面一陣灰塵,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破敗,不少破舊的家具扔在了庭院裡,旁邊都長滿了草,顯然是年久失修的緣故,只牆角一株桂花樹鬱鬱蔥蔥地生長著,給殿裡帶來了一絲朝氣。 她進殿以後,也沒有宮女搭理她,眾人都是各忙各的,陸貞去找執事宮女,匯報了一番,這才進屋給周太妃行禮,“太妃娘娘千歲千千歲。” 周太妃上了年紀,看見這小宮女乖巧地跪在了地上,微笑著說:“起來吧,走近些,讓我好好看看。” 陸貞本以為周太妃常年住在冷宮裡,或多或少都有些脾氣,有點畏懼地走上前。周太妃一把拉住她的手,慈祥地看著她,“是個整齊孩子,就是臉上這疹子長得不好,你今年多大了?” 陸貞一下就對周太妃產生了好感,說:“快十七了。”她細細打量著周太妃,頭髮花白,輪廓中能看出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雖然慈愛地在看自己,但總有點病懨懨的樣子。 周太妃哈哈一笑,“真水靈啊,想當初,我也是十七歲進的宮,轉眼這都好幾十年了。”她說完這句有點傷感,轉頭對站在她身邊的一個宮女說:“柳絮,咱們青鏡殿不都好幾年沒進人了嗎?今年怎麼破天荒了?” 那宮女看起來是掌事的模樣,臉上寫滿了精明。柳絮不耐煩地回答:“太妃,好好的人誰會到青鏡殿來啊?不用說,她肯定是犯了宮規被罰過來的唄。” 陸貞看柳絮對太妃說話一點都不客氣,心裡咯噔了一下,又看太妃好奇地看著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是,我是被王尚儀攆來的。” 太妃點了點頭,笑著說:“我瞧你也挺聰明的,怎麼就會惹上了她那個潑辣貨呢?”陸貞還沒想好怎麼說,一旁的柳絮越加不耐煩了,打斷著周太妃,“好了太妃,早膳的時候到了,您就別問東問西了。這丫頭就交給我來安排吧。” 她習慣性地一揮手,兩個宮女立時走上前來,一個拉住了周太妃,另一個便要給她餵粥。陸貞聽柳絮說要安排自己,只好從周太妃身邊走到了下面。 耳邊卻聽到周太妃厭倦地說:“我今天早上沒胃口,想听聽佛經。” 柳絮牙尖嘴利地搶白著她,“那怎麼成?這會兒您不用膳,待會兒廚房裡熱著又麻煩——再說,咱們這兒唯一識字的荷蕊今兒去內府局了,也沒人給你念經。” 陸貞雖然不明白為何柳絮這般對周太妃,但眼裡看到周太妃一臉的失望,熱血衝上頭,脫口就說:“太妃娘娘,我也識字,要不我給您念念?” 她一番話引來幾個宮女驚異地看著她,周太妃卻很是高興,連聲地吩咐著:“好,好,好,柳絮,還不把佛經給我拿來。” 陸貞接過了柳絮遞過來的佛經,裝作沒有看見她對自己的冷眼,一字一句地給周太妃念了起來。一卷念完,周太妃就讓她以後留在身邊給自己念佛經了。等到周太妃去休息了,下面的宮女這才來找陸貞,讓她去偏殿見柳絮。 陸貞早就有了準備,摸了摸腰間,往偏殿走去,果然柳絮現了身,冷冷地看了她半天,不冷不熱地說:“一進青鏡殿就能做上太妃的貼身侍女,你這高升的速度,比秀才考狀元還快啊!” 陸貞心裡一笑,面上客客氣氣跪在了地上,“那也是柳絮姐姐您大力提攜,陸貞今後一定會好好聽姐姐教誨。” 柳絮本以為她得了太妃賞識,受不了自己的氣,和自己一頂撞,她大可以就此興師問罪,卻沒想到這宮女這麼有眼力見,自己反而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了。 陸貞又從懷裡摸出一件東西遞給了柳絮,“這是用勤院楊姑姑託我帶給你的桂花油,說這是太醫院配的,冬天用最好。”她一語雙關,既是和柳絮賣了好,也讓她知道自己和楊姑姑關係匪淺,讓對方不能小瞧了她。 果然柳絮的面色動了一動,“哦,楊姑姑跟你還挺熟嘛。”她接過了陸貞遞來的桂花油,打開聞了聞,果然是好東西,青鏡殿裡這些尋常東西其實最難弄到。她滿意地順勢而下,“都是一個宮裡的姐妹,沒事老跪著幹嗎?快起來吧。” 陸貞也就笑著站起身說:“謝謝姐姐!” 柳絮又說:“你以後就去東廂住吧。太妃那兒接著侍候,但別老自作主張,這個青鏡殿,聰明的人已經太多了。” 她看著陸貞走遠,嘴角才露出譏諷的笑容,“我不找你麻煩,自然會有人給你苦頭吃。” 陸貞卻沒有絲毫的察覺,一路問了幾個人,這才找到了去東廂的路,遠遠已經能看到一塊牌子掛在門外,上面寫著“東廂”兩個字。陸貞心裡一喜,背著包袱正準備進門,沒料到一旁衝出來一個宮女,一把攔下了她,“站住。” 陸貞看她歲數比自己大許多,雖不知為何面帶不忿地攔住了自己,仍施禮道:“姐姐好。” 那宮女怒氣沖沖地打量著她,“就是你搶走了我給太妃讀經的差事?” 陸貞心里通透,賠著笑解釋著說:“您就是荷蕊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妃娘娘她剛好想听佛經……” 那荷蕊本就是個潑辣貨,平日里趾高氣揚慣了,眼下里確認了她就是陸貞,啪的一下回了房間關了門,揚聲說道:“我也不是故意的,這東廂的門剛好就壞了,怎麼用勁都打不開。你們給我聽著,今晚誰敢給她開門,誰就是跟我過不去!” 陸貞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出,拍打著房門,但哪裡還有人會給她開門?她無奈之下,準備去附近房間借住一晚,但每個房門都關得緊緊的,任她怎麼拍打出聲,都沒有人搭理她。 她只有坐到了東廂的台階上,發了半天呆,自言自語道:“楊姑姑,您要我少管閒事,結果今兒第一天,我就又得罪人了。”說完,擦去了眼角流出的眼淚。 夜漸漸深了,陸貞眼見無望,準備到角落裡縮上一夜,突然一扇窗戶打開了一條縫,一個小宮女四下看了看,對陸貞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扔出了一件厚衣服給她,然後很快就把窗戶又關上了。陸貞心懷感激地撿起衣服,找了個不怎麼透風的地方坐下來,裹緊了外面的衣裳,過了些時候才昏昏睡去。 她一覺醒來,先去了周太妃的房間,這時宮女還沒來,陸貞和周太妃聊了幾句,看她精神挺好,就扶她下床走了幾步,周太妃靠在陸貞身上,滿意地說著:“唉,這都多少日子沒下床了。” 聽到周太妃不經意的這一句話,陸貞忍不住一陣心酸,她抬頭看看外面早已艷陽高照,不禁提議道:“太妃,外面太陽不錯,要不我扶您出去走走?” 周太妃的眼睛都亮了,哆嗦著身子激動地說:“那敢情好!” 陸貞攙著周太妃走了幾步,柳絮帶著兩個宮女風風火火地走進了門,看到太妃下地了,有點不滿地嚷嚷:“哎呀,太妃娘娘,您怎麼不在床上好好休息啊?” 她也不等周太妃多說,麻利地上前就把周太妃扶上了床,又給她蓋好了被子,這才轉頭看著陸貞,“我昨兒還以為你是個聰明人,怎麼今天你又開始辦傻事了?太妃年紀大了,要被外面的涼風吹壞了怎麼辦?” 陸貞聽她說得在理,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我剛來,不懂規矩……阿嚏!” 柳絮又說:“快出去,哼,要不是看在楊姑姑的分兒上,我就……算了算了,你去幫打水,幫丹娘把院子掃一遍!”她吩咐完這句,陸貞和另外一個小宮女都答了一聲是。陸貞聽這聲音有點耳熟,悄悄看過去,發現原來這個丹娘就是昨晚給她衣服的人,她不禁又驚又喜。丹娘看到陸貞認出了自己,沖她眨了眨眼,讓她先別說話。 陸貞抬頭看了周太妃一眼,周太妃正在用一種無奈的眼神看著她,她嚇了一跳,生怕是自己眼花會錯了意,慢慢地和丹娘一路出了房間。兩人一直走到院子裡,陸貞這才低聲對丹娘說:“丹娘,昨晚謝謝你。” 丹娘滿不在乎地說:“這算什麼呀,說起來我還得先謝謝你呢!昨天我收到你給大家帶的一口酥了,哎呀,那可真好吃!以前我在家裡的時候,最愛吃它了。可自打進了宮,就從來沒嚐過一口……”她一張秀氣的臉,說起吃的卻是滔滔不絕。陸貞一時聽呆了,只能看著丹娘滔滔不絕。 丹娘又興高采烈地對陸貞說:“咱們青鏡殿,就沒什麼好吃的,太妃娘娘也不比其他宮的主子,還能開個小廚房!唉,有一回,我到內侍局去領東西,裡面有個姑姑,賞了我幾顆果子,哎喲,那味道,可真是又酸又甜……” 陸貞扑哧一聲笑了,“怎麼你說來說去,就離不開一個吃字啊?” 丹娘卻點了點頭,“是啊,連太妃娘娘也誇我是個吃貨!” 陸貞看她說得特別認真,誇張地對她做著表情,“誇?丹娘,你確定太妃娘娘是在夸你嗎?” 丹娘卻疑惑地看著陸貞,“不是嗎?可是太妃娘娘是笑著這麼跟我說的啊?” 她這麼認真,陸貞這下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看了丹娘半天,啞然失笑,“咱們別說吃的了,我初來乍到,你還是跟我講講青鏡殿的規矩吧。” 丹娘取笑著陸貞,“咱們這是冷宮,哪有什麼規矩啊。你就記得一點,寧肯得罪太妃娘娘,也別得罪柳絮姐姐和荷蕊姐姐,她們兩個是一等宮女,一生氣,就不許你吃飯了!”她說最後一句話時,又顯得有點憂心忡忡。 陸貞心裡明白了,“我知道了。阿嚏!” 丹娘看她這樣,擔心地問:“陸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昨晚凍著了?” 陸貞說:“嗯,不過沒事,我曬曬太陽就好了。” 丹娘提醒她,“你可千萬得小心啊,咱們這可不比別的地方生了病還能吃上藥,最多跟那些犯了大罪的宮人一樣,拖到靜心堂去等死……” 陸貞心裡一驚,若無其事地和丹娘繼續掃著院子,“放心吧,我身體棒著呢。” 她和丹娘有說有笑,其樂融融,想了想,又看四下里也沒人,這才湊到丹娘旁邊小聲地問:“丹娘,我有句話想問你。我怎麼覺得這青鏡殿裡的姐妹們雖然面子上敬著太妃娘娘,但私底下卻……” 丹娘也偷偷張望了一會兒,這才更小聲地說:“你也看出來啦?柳絮姐姐她們向來都是這樣的,表面上一套,背地裡一套……” 陸貞這才覺得自己並沒有看錯,不動聲色地說:“按說太妃娘娘也算是個大貴人,她們的膽子怎麼就這麼大呢?” 果然丹娘打開了話匣,“還不是因為太后娘娘?咱們在這兒太妃太妃地亂叫,其實娘娘的封號是太皇太妃,她老人家以前是當今皇上爺爺的貴妃,契胡國的公主,也算是宮裡的一等人物,可背地裡常說太后這個兒媳不是皇家出身,有點上不了檯面……” 陸貞這才回過神,丹娘又說:“所以啊,自打太后娘娘當了皇后,我們太妃就遭了罪,在這青鏡殿裡一住就是十多年,雖然表面上也是金尊玉貴的,但她畢竟年紀大了,手裡又沒什麼權勢,這青鏡殿裡的人啊,根本就沒幾個真心服侍她的。”陸貞打著噴嚏,有點同情地將目光投向了周太妃的房間。 青鏡殿雖是冷宮,但院落極大,她和丹娘忙活到天黑,才打掃完所有的院落,之後又被分配去做其他的事,竟是一刻也停不下來,和周太妃連面都碰不上。 陸貞被分配到周太妃的房間裡整理屋子,這時正是用餐的時候,之前將陸貞拒之門外的宮女荷蕊正在給周太妃餵食,神色間隱隱有些不耐煩了。丹娘端著湯走近,“荷蕊姐姐,湯來了!” 荷蕊本來有點失神,讓丹娘一說,自己猛地回頭,剛好撞到了碗上,一碗湯直直地澆到了她的衣服上。荷蕊不由得勃然大怒,“你怎麼搞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丹娘看她生了氣,格外害怕,忙不迭地打掃著,“我該死,我該死!” 荷蕊卻不領情,傲慢地說:“天天就惦記著吃,難怪到現在連三等宮女都當不上,這可是我新做的裙子,全叫你毀了!” 陸貞本在一旁冷眼旁觀,看到荷蕊得寸進尺,明明是自己的錯,卻非賴在別人身上,忍不住走上前來,“姐姐,你還是先回房換衣服吧,我來服侍太妃就好了。” 荷蕊鼓起眼睛,正準備罵人,周太妃看陸貞自告奮勇,不禁鬆了一口氣,連忙開口道:“陸貞說得對,荷蕊先你下去吧。”她吃得太慢了,總是被荷蕊嫌棄,現在看到陸貞要來服侍自己,自己本來就喜歡這孩子,真是求之不得。 荷蕊聽到周太妃發了話,一句話噎在喉嚨裡,終究沒有說,只是冷冷看著陸貞,笑了一聲,將自己手裡的食盒重重一頓,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徑直走了出去。 陸貞看她走了,倒了一杯水給周太妃,“太妃,昨兒我聽說您晚上老是覺得渴,這蜂蜜水是新泡的,您多喝兩口……” 周太妃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用渾濁的眼珠子在看著她,表情說不上是喜是怒。陸貞卻怕她生自己的氣,又說:“太妃您要是不想喝,我拿回去就是了……” 周太妃趕緊伸出手顫顫巍巍地拉住陸貞,老淚縱橫地說:“你是個好孩子,知道心疼人,柳絮她們老怕我喝了水,起來次數多,晚上就從來沒讓我喝足過……”她一邊說一邊拍著陸貞的手,百感交集。 陸貞看她有點傷感,怕她氣鬱在心,連忙開解道:“瞧您說的,柳絮姐姐她們也是為了你好呀……阿嚏!” 丹娘擔心地在一旁問陸貞:“姐姐你傷風了?” 陸貞連忙回答:“沒事。” 周太妃卻聽上了心,一連聲地吩咐著丹娘,“快去,把我的藥匣子打開,給陸貞拿幾粒柴胡丸來!” 陸貞有點不好意思,“那這麼行?這可是太妃您的。” 周太妃呵呵一笑,“好了好了,我這兒最不缺的就是藥丸子,你快吃了吧。”兩人說話之間,丹娘早已經動作麻利地取來了藥丸,遞給了陸貞。陸貞也就沒推辭了,剝開了藥丸,正準備送入口中,卻看到丹娘用可憐巴巴的眼神正在看自己。 陸貞心中一動,試探性地問:“連這個你也想吃?” 丹娘這才羞澀地說:“那,那個藥殼子,是棗泥味道的……” 一句話引得周太妃都笑了,“丹娘啊丹娘,你果真是個沒志氣的小饞貓!” 丹娘卻有點不服氣,提高了聲音說:“誰說的?我可有志氣了!”她看兩人都興致勃勃地看向了自己,不免又降低了聲音,“我何丹娘,今生一定會努力發奮,為了實現一個偉大的理想而奮鬥終生!我,我以後一定要當上司膳司的宮女,天天吃大魚大肉,晚晚喝蜂蜜棗糊!” 陸貞本以為她能說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來,沒想到還是和吃有關,整個人笑得都快趴到床上,“這就是你的志氣啊?就沒有更大的了?” 丹娘想了想,才說:“其實有,我就想,等有一天我發了財,肯定立馬在床頭支上個小油鍋,然後把點心師傅弄到我家裡來,天天伺候著。只要我一想吃一口酥,他立馬就得給我炸!”她說完了臉倏地就紅了。 三個人說說笑笑,一團和氣,直到周太妃吃完了飯,兩人才回了房間。陸貞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抖得格外厲害,丹娘擔心地試了試她的額頭,“天啦,怎麼這麼燙?” 陸貞心想,沒想到自己的病越來越重,看樣子一會兒要去找楊姑姑幫自己求點丸藥,她小聲回答著丹娘:“沒事兒,待會兒我悄悄去找朋友要兩顆丸藥……阿嚏!” 但這聲噴嚏打得太過響亮,屋子所有的宮女都朝著她看來。 剛進門的荷蕊卻有了主意,連忙走到陸貞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大聲地說:“哈,遭報應了吧?快快快,自個兒收拾包袱去靜心堂,病得這麼重,想把我們都傳染上啊?” 她也沒管陸貞分辯,趕緊吩咐下人把陸貞抬走,眼見其他的宮女聽了荷蕊的話,都恨不得離陸貞越遠越好,又哪有人聽她說什麼? 陸貞只來得及看到丹娘一抹擔心的眼神,就已經被人推著往屋外架走,腦子裡回想著白天丹娘對自己說的話——“最多跟那些犯了大罪的宮人一樣,拖到靜心堂去等死……” 青鏡殿在陸貞的眼中也越來越模糊了,她心中一陣苦澀,自己才來冷宮沒幾天,就得罪了人,現在看來,別人是要讓她非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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