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討厭的消毒水的味道。
這裡是……
只是略一思考,大腦就痛得不行,像是要裂開。
睫毛掙扎著顫動,好痛……渾身都痛。
“小染,小染……你醒了麼?醫生,快點來!我妹妹好像醒了!?”
誰的聲音……?
匆忙的腳步聲合著儀器和點滴的聲音傳來。
剛才說話的是,陸染動唇,聲音極其沙啞:“哥……”
睜開眼睛就看見陸齊焦灼的表情,他整個人都顯得失魂落魄,甚至連下巴上的青渣都沒來得及刮掉。
這讓陸染想起了過去她跟人打架重傷住院的時候,陸齊也是用這樣的表情看著她。
看她醒來,陸齊激動的按住她的肩膀:“別動,別說話……等醫生給你檢查。”
陸染乖覺地閉上了眼睛。
昏迷之前的一切猶如過電一般重演,莊靜伸過來的手,那讓人猝不及防的力氣,以及最後那怨毒的表情。
像斷了層的蒙太奇電影,帶著揮之不去的陰霾。
桌上有剛煮好的白粥,散發著淡淡的米香。
檢查完畢,陸染坐起身,頭和右手臂上都綁著繃帶,極其淒慘,痛得好像渾身上下都不是她的。
陸齊端起碗,一勺勺餵給陸染。
“你昏迷了兩天了,媽昨天守了你一天,今天受不住跟我換班先去休息了……”陸齊邊餵邊交代,“對了,杜寒說等會會來看你。”
又吃了幾口,陸染推開勺子,定定看著陸齊:“那韓默言呢?”
陸齊沉默了一下。
只這一瞬的沉默就足夠證明某些事情,陸染:“莊靜呢?”
陸齊:“……還在搶救。”
所以,韓默言選擇在莊靜那邊?
蔓延進心口的除了酸澀還有幾乎絞痛了她心臟的疼痛,無法呼吸。
陸齊放下碗,看著陸染:“莊靜中途醒了一次,嘴裡叫著'別推我下去……'……”
陸染不是笨蛋,結合起來,再加上莊靜那一聲詭異的慘叫,一切都很明了。
這個女人……在陷害她……
陸染抬起沉沉的眸,問:“是不是現在所有人都以為是我把她推下去,而且還很不走運的被她拉著摔了下去?”
陸齊:“我相信不是你。”頓了頓,“要害死那個女人根本不用你自己動手。”
陸染用只是擦傷的左手撐著腦袋,輕嘆道:“你是我哥,無論我說什麼你肯定都信,可是……”
陸齊起身:“我現在去把韓默言綁過來。”
陸染扯住他的袖子:“不用了。”
她輕笑一聲,卻不知是在笑誰。
“韓默言對我很失望。”她鬆開手,將臉埋進手掌中,“而我對他……也很失望……”
陸齊坐回原位,溫暖的手掌撫摸著陸染的背脊,半晌寂靜。
杜寒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巨型果籃,說了好些趣事,陸染抿唇,卻笑不出口。
倒是陸齊扯住杜寒,噓聲示意,於是一個人的沉默變成了三個人的沉默。
陸染實在不好意思,表示自己想一個人靜一靜,陸齊和杜寒見她是真的想獨處也沒再硬留。
陸齊和杜寒都走了,特護病房裡空蕩蕩的沒有人煙。
陸染深吸一口氣,躺下睡覺,可是腦袋和身上的傷還是隱隱作痛。
輾轉到深夜,有人推門進來。
陸染起身,就看見韓默言那張略帶疲憊卻依然英挺猶如刀刻的臉龐。
諷刺的話就在嘴邊,可是說不出口。
她什麼也不想說。
這次,韓默言連寒暄都懶得,徑直問:“是你推莊靜下樓的?”
病房裡並沒有開大燈,只點著兩盞小燈用以照明,橘色的燈光揮灑,卻沒能給韓默言身上帶來哪怕一點的暖意。
他看起來冰冷而尖銳。
就像他出口的話。
他甚至不問一句她的傷如何。
莊靜搶救了兩天,可她也在床上昏迷了兩天,他卻選擇去陪著莊靜,好不容易韓默言終於想起來看她,可是脫口而出的第一個問題竟然會是這個。
她難道不是……他的妻子麼?
一股巨大的荒謬感襲上了陸染的心頭。
那段已經被國家被這個世界認可的婚姻,她一心想要得到的婚姻其實……什麼都不是。
從頭至尾,都只是個笑話。
相愛,結婚,一輩子……從來不曾存在過吧。
陸染笑出了聲,卻帶著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的薄涼,破罐子破摔一般的無所顧忌:“你覺得呢?”
韓默言的聲音低沉,“……護士和莊靜母親都說聽見她尖叫了一聲,之後她們衝進樓梯間就看見你和莊靜摔倒在地……”
陸染打斷,替他補充:“然後莊靜半昏迷時說不要推她下樓是不是?”
韓默言不說話,只靜靜看著她。
那種無形的壓力讓陸染的心頭不斷燃起暴躁的情緒,陸染幾乎是吼出了聲:“韓默言,既然你已經斷定了是我推她下去的,那乾嗎還要來問我?”
好一會,韓默言才有說:“你昨天說過'你根本不能理解我有多討厭她。我很不得讓她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他是為了找證據證明是她對莊靜下毒手的麼?
那她就滿足他好了。
陸染驀然抬頭,毫不否認:“是的,我說過,我恨不得她死,這種情緒比昨天更甚,如果不是現在我根本沒法動彈,我很想現在就衝過去殺了她!”
韓默言:“陸染,莊靜現在在重症病房,兩次重創她現在還在危險期,隨時可能……”
陸染:“如果你來這裡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那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我祝愿她早點死!”
韓默言皺眉:“陸染!莊靜她……”
莊靜莊靜!
除了莊靜你還會不會說點別的! ?
他媽的我不就是喜歡你嗎?我不就是討厭那個情敵嗎?為了怕你討厭我連她一根手指都沒動過!
可我現在不想忍了,我受夠了!
陸染順手抄過擺在身邊的瓷花瓶,用盡全力朝著韓默言投擲去,語氣裡滿是戾氣:“韓默言,帶著你的莊靜,給我滾遠點!”
韓默言沒有躲,就這麼任由瓷質的花瓶砸中了他的肩膀,而後一個反彈落在地面。
砰。
清脆一聲,四分五裂,碎了滿地的瓷片。
徹徹底底,乾淨利落。
韓默言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病房。
陸染撐著額頭,只覺得整個人都像是被拆碎了重組,發洩過後,身體累,心更累。
翻包找出了那枚精緻漂亮的婚戒,她出神看著。
這樣的結果,這樣的婚姻,真的是她想要的麼?
她咬了咬唇,將婚戒拋了出去。
之後的幾天,陸染都沒有看見韓默言。
陸齊和陸媽輪流來看她,兩個人都有意地避開了韓默言的話題。
醫院是最好的,醫生是最好的,用的藥和器材也是最好的,陸染的傷好得很快。
她右臂的傷原本就不是太嚴重,只是時常的頭疼讓她覺得有些麻煩。
天氣漸漸轉暖,顯然是春天要到了。
看著日曆,陸染突然發現,不知不覺到了她原定的婚期。
這種狀況,自然不可能結什麼婚。
只是用的什麼理由?
她掀唇無聲一笑。
這期間很多人來看過她,都被陸齊以陸染在休養的理由擋在門外,其實……是為了保護她吧。
她早該明白,水中花鏡中月何必強求。
韓默言不愛她。
連續好幾晚她開始做夢,半夜總是驚醒。
陸染夢見了韓默言,夢境真實到好像韓默言真的陪著她一樣。
然而,終究也只有沉沉夜色和玻璃窗上她被倒映著的孤寂身影。
在她的右臂拆了夾板之後,終於見到了第一個陸齊陸媽以外的人,林婧。
她帶著她的新男朋友來看她。
一進來林婧就開始抱怨,先是從陸染為什麼一直不聯繫她,到出了這種事情也不跟她說一聲,最後到她來了好幾次都被陸齊攔在門外,這次好說歹說才讓她進來……
她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一直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想通了,陸染反而沒有這麼糾結,不自覺的也笑了。
單純的為林婧開心。
林婧的新男友週言是個很靦腆的男人,不會說話但是會臉紅,整個探病過程一直看著她們說話溫和的笑,即便打趣他,他也只笑不辯駁。
長相比不上那個負心漢駱憶韋,但給人的感覺卻好了太多。
林婧很幸福。
可她不幸福。
陸染的心卻不住的沉甸甸的下墜。
林婧眨了眨眼睛,道:“對了,週言,你可不可以先出去買點飲料?”
週言笑著點頭,起身出門。
見他走遠,林婧突然握住陸染的手,嘆了口氣:“陸染,告訴我,你和韓默言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
陸染抿了抿唇,“一言難盡。”
林婧:“那就慢慢說吧。”
陸染緩緩靠在枕頭上,垂眸:“好。”
其實都是最近發生的事情,陸染卻覺得已經發生了太多,閉著眼睛從開始一直說到最後。
原以為會很難過,卻比想像中好了太多,只是心口發悶,悶悶的痛,不劇烈卻緩慢的深入骨髓。
聽完那段敘述,林婧無聲的抱住陸染。
陸染反而笑出聲:“抱住我做什麼,我沒這麼脆弱。只是……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林婧:“什麼?”
陸染笑了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在決心辭職離開的時候我就應該離開,而不是繼續留在這裡。”
林婧的眼神有些複雜,抿了抿唇問她:“你真的、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了麼?”
陸染輕笑:“已經不容得我不下決定了。”
陸陸續續有朋友同事來看她,陸染的精神頭好了很多,只是不再提結婚的事情,其他人見此也都識趣不再問。
最後一個來看她的是向衍。
向衍捧了很大一束百合,淡雅的香氣芬芳襲人,替冰冷的病房染上了些許生氣。
陸染接過,淡笑:“謝謝。”
向衍笑了笑,很和氣:“客氣什麼,出了這種事情……現在來看你恐怕遲了,你不會嫌棄我晚吧。”
陸染:“怎麼會。”
向衍把花插進花瓶:“那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陸染明知故問:“什麼什麼?”
向衍頓了一下:“婚禮……我可是連禮金都準備好了。”他轉身看向陸染:“我在你的臉上看不到即將結婚嫁為人婦的喜悅,婚禮是推遲了,還是……”
“沒有了。”
陸染抬起眸平靜地看他:“不會再有結婚了。”
向衍愕然地看著她:“你不是一直很想嫁給他……”
陸染:“是……只是,我現在不想嫁了。”
向衍突然苦笑了起來:“我不知道你和韓默言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陸染,不得不說,這一刻,我很開心。我覺得他不愛你,也不懂得珍惜……你是真的已經做好決定了麼?”
陸染笑:“為什麼每個人都問我這個問題,我看起來像這麼優柔寡斷的人麼?”
“陸染。”向衍忽然叫她,“下個星期我要去法國進修,大概三個月,你願意陪我一起去麼?……如果真的想要忘記他,最好的方式是離開吧。”
陸染抿唇沒說話。
向衍輕聲嘆氣:“我會多買張機票,到時候給你,並不是強迫,去不去由你決定。”想了想,他又補充,“法國是個很美的城市,去逛逛應該會心情好很多。我沒有其他的企圖,只是想讓你開心。”
陸染的眼眸眨動了兩下,不知在思考什麼。
半晌,她點頭:“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