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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章雪地裡的腳印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章沐白 13011 2018-03-16
北京是座金字塔一樣的城市。 蘇曉鷗曾經拿起一支鉛筆在白紙上大喇喇地畫了個金字塔,上面寫了北京兩個字,我不明白,他便在塔身畫了兩條直線,將塔分割成了三塊兒,我當時特興奮,以為他在研究什麼新型蛋糕,結果被啐之,只見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老氣橫秋地拿筆在三塊分佈不均等的面積上點了點,講解道:“北京就像埃及的金字塔,我告訴你啊,這塔分三層,第一層那都是權貴,面積最小,這些人最少,什麼北京砸一塊牌匾下來,十個人八個就是當官兒的,那純屬扯淡,這些人不輕易在大馬路上出現,要砸也是砸死路邊的花花草草,和像姜唯你這樣浪費口糧的吃貨。 第二層是號稱精英的中產,有些是曾經發夢到北京,夢想一夜暴富的主兒,如今苦盡甘來,拔起小旗就紮起根來,有車有房有貸,不愁吃喝。有些呢,是純靠拆遷一下膀大腰圓的。不過這些人,也就算個三四成。你要說這些人有什麼特點,那就是為城市的尾氣排放充分貢獻自己的力量。

這第三層哪,就是廣大的底層啦,包括你我在內的底層人士,怀揣著一張火車票,擠得一身臭汗,眼冒金星地就來發夢的,或者是扛著老棉花,直接來工地打工的,無房無車,隨時等待滾蛋,卻死死賴著不想走的,完了想抱別人大腿還找不到一隻人腿可抱的,就算到超市抱隻金華火腿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錢袋。這種人最多,你看看咱們這樓上樓下房子被隔得像是古代的茅房你就明白了。蹲裡面一天被憋死的小強已經在這個城市不計其數了,造孽啊!小強尚且如此紅顏薄命,我輩焉能苟存? ” 當時我被蘇曉鷗的口若懸河震得久久說不出話來,這人若不是捨身投入我國的漫畫業,這口才這思想不去做社會調研,做個相聲演員也是主流人士。 “去日本吧,讓哆啦A夢把你變到金字塔的頂端。”

蘇曉鷗皺著鼻子看著我,“我這樣的才華,還要投入誰的懷抱嗎?我相信,到哪裡,我都是一根永遠矗立不倒的擎天柱!” “馬桶裡的嗎?” 蘇曉鷗立馬崩潰。 我和蘇曉鷗相識已經整整7年了,彼此開玩笑早已肆無忌憚,用蘇曉鷗的話說,我一到了別人面前,就是假淑女裝文靜,一到了他面前,活脫脫就一個粗俗又毒舌的男人。 我喜歡他叫我男人。 起碼,可以證明,在這金字塔的最底端,我們的友誼已經超越了所謂的性別。 曾經我在米粒面前也這樣肆無忌憚過。 如今,好像再也撿拾不到那樣暢快淋漓的感覺。 這麼多年,也許是感情未變,人卻變了。友誼可天長地久,只是,不復原來的模樣。 蘇曉鷗那天見我回來,披著披肩,拎著小包,長捲髮半束起來的樣子,邊吃著泡麵邊揉著惺忪的睡眼,毫不留情地抨擊起來,“喲呵,又披上這塊紅桌布了啊,隨便見個女的,都能整得這麼蕩漾搖擺,你這不是擺明了要灼傷我視網膜嘛!”

我那天一反常態沒有回擊他。 只坐下來,看著他,一本正經地問:“你說,人是不是真的會變?” 蘇曉鷗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大笑話,方便麵都快噴了出來,“姜唯啊,姜唯,你問的問題真是跟我吃的方便麵一樣沒營養,怎麼了?你朋友變了?我告訴你啊,人不可能一成不變的,人一輩子最起碼也得跟豬八戒一樣來個三十六變,相信一成不變的人,不是天真,就是那些蹩腳的編劇。還有你問問自己,你變了嗎?” “我變了嗎?呃,好像變得是挺多的。”我指著自己自言自語,眉頭不禁微微皺起。 “我跟你講啊,不是我蘇哥要搞特立獨行啊,我數十年如一日地堅持畫漫畫,堅持一顆閃閃的童心,堅持只愛男人,就這樣,我也變化多端,比如,我啊從原來的胖子變成了現在這麼一個苗條的瘦子,從原來的愛瘦男人,變成了愛肌肉發達的男人,從原來的愛吃康師傅方便麵變成了現在的五穀道場,我蘇哥也是個講究養生的人……”

“得,得,蘇哥,您打住,我錯了,我不該問這麼幼稚的問題,您還是趕緊吃完泡麵,回房間去看您的肌肉男比賽錄像吧,我洗洗睡了。” 我覺得跟蘇曉鷗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了。 只站起來一個人往房間走,蘇曉鷗哪是這樣肯善罷甘休的人,跟在我後面一陣煽陰風點鬼火地碎碎念著,“是不是你朋友變大美女了,還嫁了個有錢男人,全身都是閃瞎人眼的名牌,還開著瑪莎拉蒂!” 門撲通一聲響。 蘇曉鷗還想說什麼,已經被謝絕在門外了。 “姜唯,你心要放寬點,說不定人家跟的是個老男人,渾身皺巴巴的像個沙皮狗,最關鍵的是這老頭兒還是個變態,你別看這女的現在表面光鮮,回去指不定被吊起來用鞭子抽呢,還蘸著辣椒水。” 蘇曉鷗的大嗓門繼續在外面喋喋不休,我對天翻了個白眼,腸子差點悔青。我幹嘛沒事招惹他。

我懶得跟他貧嘴,直接打開電腦裡的音樂,不一會兒,門外便消停了下來,多年經驗總結,無視是對付蘇曉鷗的最大利器。 拉開窗簾,推開窗戶,趴看著對面街道的車水馬龍,北京的秋夜,已覺深涼,我的脖子上被風吹得有些起雞皮疙瘩,我不禁想起了米粒穿的那樣單薄的裙裝,出咖啡廳時我把我的淺綠色外套給了她,她開始是拒絕的,可是手卻一片冰涼,最後還是耐不住我,穿到身上。 我們漫步走在來時的大道上,月亮被剪了一刀,朝我們咧嘴笑著,腳底的落葉被踩得咯吱作響,時不時有汽車從身邊緩緩而過,米粒拉著我的手,漸漸溫暖起來,我的手有些貪戀那樣柔軟的溫暖,還像從前一樣。只是這樣的暖意,並沒有讓我擁有太久。 我見到了那個風塵僕僕的男人,米粒的未婚夫,陳錦。

身材魁梧,長相粗獷,筆挺的西裝顯得人很精神,只是眉宇間有些滄桑,和我握手的時候,力氣很大,我的手背不禁蜷縮起來,但還是有些疼,我看著他咧起的熱情笑容,嘴角也傻不愣登地跟著咧了起來。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叫陳錦,米粒應該跟你說過吧,我可不是第一次見到你,米粒有你不少照片呢,真人比照片裡好看多了,女大十八變啊,真沒說錯。” “你別說這些套話了,小唯又不是你的客戶。” “只要誇我好看,都不算客套話。” 我跟著他們後面打哈哈,上車後,陳錦的話不少,大體上圍繞著他的出生地家庭工作在打轉,直來直去很是豪爽,車內笑聲不斷。 這是個完全不一樣的男人。 不管是外表還是個性。 我到了公寓門口下車,陳錦和米粒還有一個宴會要參加,就在此簡單道別,米粒抓著我的手微微揉動著,我說我們抱一下吧,米粒點頭,我的下巴埋在她幽香的發間,她拍了拍我的背,我說下次再見。

她在我耳邊輕聲細語,溫暖的氣息在我耳廓繚繞,“有喜歡的人就去見,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不要錯失。” 不要錯失…… 不要錯失…… 關上窗戶,也關住了陣陣涼意,我看著床邊的畫架,畫紙上被我昨晚塗畫得亂七八糟,就如我此刻的內心。 這麼久了。 久得好像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 可是,閉上眼,又好像發生在昨天。 我有喜歡的人,一直都有。只是這種喜歡,太久太久,久得像是一種習慣,久得又像是被時光掩埋,察覺不到,可又能隨時隨地想起。 此時的我坐在寫字台前,打開抽屜,拿起那本很久沒有翻動的畫本。 我每打開一次,幾乎都需要勇氣,因為,回味也耗人心血,因為從未得到,因為遙不可及,也因為,可以輕易回憶到那段年少歲月的點點滴滴,喜怒哀樂彷彿全能在眼前上演。

歲月流逝,我坐在異鄉這個狹窄的房間裡,寫字台前暖黃的燈光照在我不再稚嫩的臉上,我低著頭,垂下眼簾,手輕輕撫摸著眼前這張遙遠的畫作。 時光彷彿在這一刻倒流,17歲的我坐在家裡那張白色的寫字台前,下午柔軟的陽光透過白色的窗簾照在我稚嫩青澀的臉上,棕色的瞳仁里閃動著溫暖絢爛的光,我的手中握著鉛筆,專注地,深情地,一筆一畫隨著內心深處的記憶與細膩的感觸,在白色的畫紙上游走。 我好似一轉頭,便能看見他坐在那個靠窗的位置,他總是喜歡左手撐著頭,利落的黑髮散落在光滑的額頭上,眼睛半垂成一道彎彎的弧度,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書,長長的睫毛隨著呼吸微微顫動,高挺的鼻樑,微抿的嘴唇,微風吹來,白色的校服襯衫微微浮動,像極了一塊飄拂的雲朵。

教室彷彿被蒙上了一層柔光,時間靜止,只有他坐在那裡,朦朧的側臉,那樣美好,那樣專注,風輕輕地吹來,吹進了時光隧道裡。 我觸摸著畫紙上那張久遠的側臉,已然清風拂面。 記得大一,隔壁宿舍有個說話容易臉紅的女生這樣問過我:“小唯,你說,初戀真的是粉紅色的嗎?” 說這句話時,她的臉上已洋溢起粉色的光暈。 我的眼底卻兀自黯淡下去,初戀…… 在心底苦澀地喃喃道:“我的初戀,是灰色的。” 如果現今再有人問我,我會說,是暖黃色的,而這種顏色,正是,漫長時光灑下的光暈。 那天夜裡,我又夢見了他。 醒來,已經忘記了夢裡是怎樣的一個故事,零零碎碎無法拼補。只記得,他的輪廓,還是記憶裡那個樣子。

只記得,他說話的表情,還是記憶裡那個樣子。 僅此而已。 可是心口卻無法抑制地湧出回味悠久的清甜。 很幸福。 就算只能偶爾在夢境中看到他的模樣,也是莫大的幸福。 起床,刷牙,洗臉,匆匆熱杯牛奶,嚥下乾澀的麵包,穿上外套,出門。 每個上班的清晨,都是一樣的。 只是今天,我的臉上,彷彿有了微醺的感覺。 “喲,小唯,你這臉蛋兒粉撲撲的,簡直就是一個懷春的少女嘛,說,最近是不是搞地下活動了?” 在北京我最好的朋友、公司的人精、自封情感專家的辛潮在衛生間就把我戲謔上了,流水聲在耳邊嘩啦啦,早晨的洗手台邊人不少,聽了辛潮這麼一說,也跟著起哄,“對啊,小唯今天氣色看起來真的很不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哪有什麼喜事,今天晚上還要加班呢,遠華的策劃那麼難做,你們就少幸災樂禍,我啊,這不是精神爽,都快熬出精神病了!” “死不認賬,我發現啊,咱們公司就數小唯嘴巴最嚴實,跟諜戰劇裡的特務有得一拼,指不定哪一天結婚了我們都不知道!” “你們倒是想得美,結婚少得了你們嘛,份子錢全給我雙倍還回來,你,還有你。” 那幾個本笑得極不安分的已婚人士,不屑地沖我切了一聲,“錢少不了你的,但是人你得帶來給我們瞧瞧啊!” 開玩笑的人漸漸散去,辛潮挽著我的胳膊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要是真讓這群已婚婦女掏雙倍份子錢,她們還不得把你場子砸了。” “她們應該祈禱我不結婚,這樣省錢我也省得老被叨叨,我媽打個電話就跟我嘮這個,耳朵都快起趼子了。” 辛潮突然興奮地扯起我的衣袖,眼睛發亮道:“唉,小唯,你說咱們倆去參加相親節目成不成,你看啊,一來可以有大把的男的供你選,二來上電視能成名人啊。” “你真不愧叫辛潮,淨往這些新潮的事兒上趕,都說是節目了,娛樂大眾的,你還真當回事兒了。” 辛潮卻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上了電視,他就能看到了吧?” “你前男友?” 辛潮搖了搖頭,“我的前前前男友,也是我的初戀。” “他看到了,會和你聯繫嗎?” “不知道。世上的事本來就很難說,更何況是人心,也許他的心已經變了,也許……他還是老樣子,唉,誰讓我當年不懂得珍惜呢?” 辛潮的口吻有些淡淡的落寞,我在這份落寞裡,讀懂了她懊悔又有所期待的心思。 “你做決定了?” 辛潮撓撓頭,嘴角咧出笑容,“我想讓他看到現在的我,我變了,變得也許就是他期待的那個樣子了。” “你現在講事實擺道理在我們公司是一絕,我看你現在不止是成熟,簡直是熟透了,你啊,自己做好決定,到時候我給你做後援團。” “一言為定!” 辛潮笑得一臉沒心沒肺。 我的腦海裡,不禁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夢境裡,遇見了他,我也是這樣笑的。 今天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天。 依然有加班,耗費不完的腦細胞,還有辦公室沒有一絲溫度的白熾燈。 時間明明過得很緩慢,可是一轉眼,我又是一個人站在了辦公室的落地窗前,喝著廉價提神的速溶咖啡,我已數不清這是第幾杯,只知道在這一杯杯的速溶咖啡裡,歲月消耗如此之快,我喝著它,放空一樣地看著這個城市熟悉的夜景。 可笑的是,眼睛雖看著夜景,即使看再多次,自己,也融不進。 心不在這景緻裡,一直都是。 我不知道,這樣的夜晚,這座城市有多少人和我一樣,孤單地站在高樓大廈的窗戶邊,看著外面的燈火閃爍,聽著汽車的喇叭聲、人流聲,身體是疲憊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這樣的空落,充滿了迷茫和厭倦,甚至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是誰,渴望的又是怎樣一種生活。我們只是如木偶一般穿梭在這座龐大的城市,擁擠著,工作著,過活著。 這樣多孤獨的夜晚,我們又會在哪個偶爾的間隙,想起誰? 秋去冬來。 連續數日的陰冷天氣,城市一下變得灰濛蒙的。 我從溫暖的被窩裡爬起,艱難得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一到冬天,我恨不得蜷縮成冬眠的動物,在被窩裡一直待到春暖花開。 屋內的暖氣雖不是很足,但是一出門就被凜冽的冷風包圍,頭髮被吹得七零八亂,就連鼻頭也凍得發酸,真是一下從天堂墜入地獄。 我看著身邊走過的男人,拿圍巾把腦袋裹得只剩兩隻眼睛,最關鍵的是那圍巾還是慘白慘白的,活像詐屍的木乃伊。再看看前邊的人大都低著頭,縮著肩,我心中不禁哀嘆了一句,這哪裡是上班族,分明就是一群難民嘛。 好不容易擠上地鐵,我被擠在了一群男人中間,沒有一絲空隙,個子不高的我只能被重重包圍,拿人肉當靠墊了,抬頭髮呆消耗時間,卻看到了正面的男人一臉正氣地高昂著頭,像是要去就義,而我不幸地看到了他粗獷的鼻毛根根分明地向外怒放著,無奈的我只能低頭消遣,可是側了個頭,便看到了左手邊男人未拉上拉鍊門的牛仔褲,艷紅色的秋褲若隱若現,我心裡罵道一大早就見識這麼風騷的內衣表演真是提神。我尷尬地艱難地扭過身去,只是在轉身間,車晃了一下,右邊的男人踩了一下我的腳,我疼得齜牙咧嘴,想瞪那個男人一眼,卻發現他鏡片後的一雙犀利小眼正在瞪著我,我心中不得不為今天這樣一個不幸的早晨哀悼。 到站了,我好不容易從地鐵裡擠出來,已經累得像是被扒了一層皮,剛到公司,李總看見我一臉狼狽相,卻是視而不見,直接下達任務,“那個……小唯啊,待會兒和辛潮去機場接一下國信的安總,訂束花帶過去。” 我木然地點了點頭:“好。” 李總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頭髮跟雞窩似的,上班要注意形象。” “風吹得,地鐵擠得,還沒來得及弄,您老人家就跟門口把我堵著了。” 這句話我也只能吞到肚子裡,臉上無奈地扯出一抹笑。 坐到座位上,給花店打電話提前準備花束,掛完電話跟辛潮借了下鏡子和梳子,辛潮整理著文件夾,嘴巴里也不閒著,“甭提你狼狽了,我今兒也差點被這破風吹成梅超風,出地鐵的時候,要不是遇到小孫,我今兒都出不來,小孫跟拔蘿蔔似的把我從人堆裡刨出來,就差幾秒,我這腦袋就要被門夾了。我是明白了,在北京坐地鐵,擠不上去是一種痛苦,擠上去了是另一種痛苦,擠不下去更是一種巨大的痛苦。因為錯過站,遲到要罰錢的!這種痛,簡直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我被辛潮的話逗樂了,“你要去天橋邊演相聲,我砸鍋賣鐵也去捧場。” 辛潮總能發揮自己苦中作樂的本事,“廢話,我這是菩薩心腸,不跟郭德綱搶飯碗,要不然我這人才一進場子,他的場子算是砸了。” 李總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進來,“你們倆別在這兒傻樂了,趕緊出發。”說著指了指我,“哦,你的頭這回不像雞窩了,很好。” 李總消失後,辛潮憋坏了,咯咯地笑了起來,學起李總的語氣,“很好!最絕的是李總剛才和你說話的表情,真安詳!” 我正喝水,結果硬生生地被“真安詳”這三個字給嗆著了,一時面紅耳赤。 笑鬧著下了樓,我們倆走到門口等車,一陣冷風吹來,辛潮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哆嗦了一下,“這妖風刮得,天還這麼陰,十有八九要下雪了。” “我看也像,每年下雪前兩天冷得人都受不了。” 辛潮頂了頂我的胳膊,吸著鼻頭,嘴巴里呵著白霧,“安總跟你是老鄉吧,他上次來李總也點名你去接機的。” “是啊,我看到他還蠻有親切感的。老鄉嘛。” “據探子回報,這個安總是單身哦。要不要把親切感昇華成親密感?” 我沖一臉坏笑的辛潮翻了個白眼,“劉秘是你老鄉,而且也單著,你也說一看見她就有親切感,那麼你可以考慮一下和她昇華成拉拉,我舉雙腳贊成。” “你的舌頭……果然……好毒。”辛潮掐著自己脖子故意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我看著車開來的方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別演了,車來了。” 一路上說說笑笑,今天路況不錯,劉師傅的心情大好,跟著汽車廣播哼著歌,尤其上了機場高速,暢通無阻的時候,劉師傅更是哼得起勁,完全壓住了我和辛潮的嬉笑聲,辛潮撇了撇嘴巴,“今天劉師傅癲兒了,歌喉不錯啊,年會的時候上去吼一嗓子,曲目我都給您安排妥了,就唱歡哥的那首《好漢歌》,讓大夥兒也開開眼。” “你這個小丫頭伶牙俐齒的,怎麼還沒把自己嫁出去,趕緊的啊!” 辛潮瞪著眼睛,沒想到劉師傅直戳她軟肋,“嘿,劉師傅,你管得夠寬的啊,要不然你給我介紹個。” 劉師傅哼著歌不答理她,我低著頭看腕錶上的時間,突然聽辛潮興奮地喊了一句:“哇,下雪了。” 我扭頭看向窗外,劉師傅笑了笑,“剛就下了,只不過是小雪,現在下大點了,看看車玻璃,你們啊,只顧著鬧。” 雪花飄落到車窗上,彷彿是瞬間的工夫,就融成了水珠,我對著外面灑落的雪花發呆,不一會兒,辛潮的聲音便在耳邊嚷了起來,“到了唉,來,小唯,花兒你拿著,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我和辛潮下了車,雪花落在臉上涼絲絲的,辛潮和劉師傅說了兩句話,就拉上我直奔接機口,只是我們剛到,就被烏泱泱的一幫舉著牌子的人給怔住了。 身邊接人的一個大媽鄙視的聲音響起,“搞什麼搞啊,現在這些孩子不好好上學,接什麼明星,自己老爸老媽都懶得接,這些個明星倒是當塊寶。切!真是花了錢還要倒貼!” 辛潮掃了一眼大媽猩紅的嘴唇,把我往遠處拉,湊我耳根一陣緊張兮兮地叨咕:“這大媽到了更年期,看什麼都不順眼,咱們還是離遠點,要是跟那些粉絲吵起來,我們這兩條池魚就要遭殃了!” “嗯,危機意識很強,回去給你戴朵小紅花。” 我剛表揚完辛潮,周圍就開始一陣騷動,有人興奮地喊著:“出來了,出來了!” 話音未落,就听到一群少女的尖叫聲,“啊!” 我們往出口望去,一個高高的戴著墨鏡的年輕男生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了過來,唇紅齒白,笑得一臉妖嬈,耳垂上的鑽石耳墜閃閃發亮。 辛潮在我耳邊低聲叨咕著:“現在就流行這一款,女爺們儿男娘們儿,女的越帥越招待見,男的越娘人氣越高,世界真瘋狂。” 我感同身受,“這個地球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地球了,估計哪天我們想移民外星球外星人都會嫌我們畸形的。” 尖叫聲震耳欲聾,我和辛潮被瘋狂的粉絲推擠到角落處,那些粉絲眾星捧月地圍著偶像轉,表情激動得像是覓到食物的小鳥,更有甚者抱成團哭得稀里嘩啦。 “這幫小孩兒。”辛潮搖了搖腦袋,故作惋惜狀。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證明他們還年輕著呢,我們啊是老了,自己的日子還過不來呢,哪有閒工夫追星。” 浩浩蕩蕩的人流隨著明星的離開總算緩緩散去,我抱著花在人群中搜尋安總的身影,辛潮捅了一下我,指向我正前方,“小唯,你什麼眼神兒啊,安總跟你揮手呢,你到底接人來的還是看熱鬧來的。” 一身黑色大衣的安總走過來,我把花送給他,“歡迎你來北京,安總。” 安總接過花,嘴唇的弧度飛揚起來,“謝謝你的花,這次又麻煩你來接我。” 辛潮走過去跟安總套近乎,“安總精氣神兒真好,我啊,就是坐一個多小時的飛機,臉色都髮灰。” 大家說說笑笑的,氣氛很融洽,辛潮提起剛才明星的事,安總想起什麼,笑得很開心,“我剛才老遠就听到鬧哄哄一片,我前面的一個人膽小,還以為有恐怖襲擊,掉頭就往我後面躲,眉毛嚇得都成倒八了。” 辛潮笑得樂不可支,“這人可真逗。” 對面一個中年男子也許是來接人,走得太急,辛潮也正在打哈哈,兩個人撞到了一起,辛潮的手機掉在了地上,那男人匆忙撿了起來,說了聲不好意思,辛潮也懶得去計較,安總關心地問:“手機沒事吧?” 辛潮調皮地笑了笑,“我這手機就是一個摔不死的小強,誰用誰放心。” 我回頭看男人消失的方向,辛潮拍了拍我的胳膊,“唉,你還想用眼神殺死人家的背影啊,沒事了,走吧。” 我笑著哦了一聲,眼睛卻在收回來時定住了,交錯移動的人流,嘈雜的聲音,彷彿是一個熟悉的影像,而我的眼睛卻在某一個點,瞬間產生了錯覺。 是錯覺嗎? 我恍惚地走向大門外,還是不禁側身往不遠處的右後方看,那個我所探尋的,就像靜止的一個發光點,在我眼球裡絢爛開來。 是他。 就算只是穿梭在人群中,邁過了這樣長的時光河流,僅僅是一個側影,我也能確定,是他。 就如同,若干年前,我初遇他時的驚鴻一瞥。 “幹嗎呢?” “沒……” 腳步在移動,心卻是靜止在那一刻。 汽車過來了,雪花飄在我的嘴唇上,濕潤冰涼,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不是夢。 我坐在前座,身體略微僵硬,安總和辛潮的聲音斷斷續續卻又真真切切地在耳邊,可是卻那樣不真實,像是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聲音。 我卻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穿著灰色大衣,黑色的圍巾在風中微微飄動,潔白的雪花落在他的黑髮上、肩上。他側著臉和身邊的兩個人說著話,我轉過臉去,透著玻璃看著他,他的臉正對著我,神情清淡,卻不可能知道,呵著霧氣的車窗後,有這樣一個因為見到他而失去方寸的我。 我為什麼還坐在這裡,為什麼…… 我不知道。 我為什麼沒有去跟他打個招呼,哪怕他已記不得我…… 我不知道。 很久沒有這樣手足無措的感覺了。 那種感覺像是在大霧天行走、奔跑,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彷彿走到哪裡都是路,又都不是路,只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心跳聲…… 直到安總的話把我紊亂的靈魂拉了回來,“小唯,今天話很少呢,不像上次,跟小鳥一樣唧唧喳喳的。” 辛潮開起玩笑來,“好像摔手機的是她,把魂兒都摔沒了。” 是啊,我又不爭氣地丟了魂。 而且懦弱不堪。 一天的工作,我都無法集中精神,腦海裡不斷閃現出機場見到他時的場景,灰色的大衣,灑落著淡淡雪花的黑髮,還有他和旁人交談時的神情…… 他不是在德國嗎?他來北京做什麼?他身邊的那個穿著綠色羊絨大衣的漂亮女生是他的同事還是女友? “唉,姜唯,你就給我買這麼小個碗啊,這麼小的碗能吃泡麵嗎?” “問你話呢,你發什麼愣啊,這可直接關係到我的生活質量!” 我這才驚覺已經回到家了,而且還好心地給蘇曉鷗這個大懶蟲買了碗,時間竟然過得這麼快……連我都不禁要問自己,我這一天到底是怎麼過的? “瞧你現在這傻樣,怎麼啦,天上掉餡餅給你啃了,還是中彩票啦,連我的碗都不給好好買!” 我把碗丟給一臉抗議的蘇曉鷗,“你又沒說要多大的碗,少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要覺得太小,直接端著鍋子吃,反正你已經是野人了,用什麼東西吃飯都回不了文明社會!” 蘇曉鷗不依不饒,“我告訴你姜唯,買碗就要買大碗,餓的時候可以拿來泡麵,下雨的時候可以拿來頂腦袋。我這是一碗多用你懂不懂?” “你是不是還想說,走累了還可以拿來泡腳啊?” 蘇曉鷗乾瞪著眼看著我,嘴巴一張一翕,“你……怎麼知道?” 我直接忽略他沒營養的話和做作的表情,徑直去冰箱裡拿果汁,蘇曉鷗見我不答理他,便自動結束碗的話題,湊到我身邊,一臉諂媚地問:“有我的份兒嗎?” 我看著他一臉飢渴的樣子,覺得好笑,“你想喝就喝,我什麼時候小氣得連果汁都不給你喝?” 蘇曉鷗眼睛一翻,想到什麼,突然一拍大腿,“還果汁呢,你畫的那個畫稿我給金田看了,他說不錯,讓你好好畫,故事要明快點!” “我有時間就會畫的,最近太忙了。” “名字取好了嗎?” “沒決定好。” 蘇曉鷗的小眼睛對著我精光一閃,笑容燦爛得不可一世,“我就知道,作為朋友我這時候就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了,我啊,都替你想好了,叫《初戀的那個男人》怎麼樣,好聽吧?” 我的果汁差點沒噴出來,“拜託,你能不起那麼惡俗的名字嗎,你以為每個人的作品名字都要跟你如出一轍啊!” “你畫的不就是你自己的初戀嗎,你當我白痴啊,取這個名字是讓大家產生共鳴,言簡意賅,主題明確,而且很抓眼球,你懂不懂什麼叫商業價值,取名字的商業價值就是,不求最好,但求最俗!” 蘇曉鷗很較真,不像是平時說說玩的樣子,我忍不住問他:“那你說真心話,你看了我那些完稿的情節,有沒有想到你的初戀,有沒有共鳴?” 蘇曉鷗想都沒想就直接回答:“當然有共鳴啦,看你的稿子時,我就在想我小學暗戀的那個女生,瘦瘦高高的,她很會穿衣服,每次看到她穿漂亮的衣服我都很開心,比拿了壓歲錢還高興。可是,她這個服裝大師也有偶爾失策的時候,有幾次穿得很難看就來學校了,那幾次我一看見她就覺得渾身難受,心裡很煩,都不想跟她說話。” 我對著蘇曉鷗投入回憶中的專注表情無語凝噎,這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就連暗戀一個人都可以這麼勢利眼,“你啊,不是暗戀她,你是暗戀她穿的漂亮衣服吧,真是服了你。不過你小學的時候喜歡女生,我倒是很意外,我以為會是個白白胖胖的小男生。” 蘇曉鷗抓了抓臉,一臉崩潰,“你意外個屁,我倒是意外你這個男人婆,明明是個男人,你畫風那麼細膩你是忽悠誰啊,你年輕時候還那麼膩歪地暗戀一個人,我可告訴你,暗戀就是悶騷的極致表現,你……” 我打斷他的話,“我今天……見到他了。” 蘇曉鷗一臉驚嚇狀地指著我,“那個冤大頭終於出現啦,被你在心裡問候了那麼多次他還活著?” 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他沒看見我。” 蘇曉鷗的嘴巴一下誇張地歪了下去,“那你?” “我沒去跟他打招呼,機場人這麼多。” 我知道自己是在給自己找藉口,只是我沒想到,蘇曉鷗竟然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我一陣吼,一改之前不正經的態度,“要是沒緣分遇到也就算了,遇到了你連個屁都不放,你以為老天爺會給你幾次機會?平時一副爺們儿樣在我面前特橫,關鍵時候你就是一包!” 我耷拉著肩膀,一聲不吭,這個夜晚,我注定是一夜難眠了,輾轉反側地睡不著,我選擇拿起畫筆,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響起蘇曉鷗的話,他說得很對,在這份暗無天日的情感裡,我一直就是包。 屋外白茫茫一片,雪花在深夜落得更厚了,卻是無聲無息。 我看著畫架上那幅沒來得及撤下的畫彷彿是悠長的時光膠卷,我眼睛有些模糊,畫中修長的身影在我眼前緩緩動了起來,雙手插在大衣兜里,白色的圍巾在寒風中飄搖,他卻彷彿在冰天雪地裡漫步,那樣輕鬆自在。 記憶裡那是高一冬天的一個清晨,因為罕見的大雪,離學校近的同學幾乎都是走著來上學,也許是來得太早的緣故,那條道上只有他和我,他走得很快,我卻被遠遠地甩在後面。 年少的我身著紅色的大衣,白色的毛線帽子因為太大,很快便滑落至眼前,我有些狼狽地喘著氣,彷彿這漫天的雪地怎麼也走不完,只聽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我停下來戴好帽子,低下頭,眼睛緩緩垂了下來,看著雪地裡往前綿長悠遠的腳印。 我不知為何竟然傻傻地笑了起來,空氣裡滿是我嘴巴里呵出的霧氣,縹緲地在我面前周旋,我輕聲喊他的名字,明知道遠遠在前的他不可能聽到。 我就這樣看著雪地裡的一步一個腳印,那樣深,且定型,我順著那個只屬於他的腳印踩下去,鞋底發出咯吱咯吱的輕微窸窣聲,我那時候就想,若是永遠這樣一步一個腳印跟隨著他走下去,該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雖然我的傻笑還有那些湧動的情懷,他並不知曉。 我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握得緊緊的畫筆,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洗臉,努力地想讓情緒平復,水珠順著劉海滴滴答答地落了下來,流在瘦弱的鎖骨上,冰冷無比,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雪地裡的腳印……” 是不是所有人,只要在這世上仍舊活著,都逃不過這座叫做記憶的城池? 各人的城池,各人自知。 我的那方小小的城池裡,有我第一次的悸動,有第一次愛上的人,有第一次知道何謂思念,儘管,這一切的第一次重要如生命,而那個人可能永遠都無從得知。 就像那雪地裡的腳印,永遠落在自己的心底,而他卻不可能知道這般細微的故事。 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疲倦得沒有一絲力氣。 我曾經試想過,在茫茫人流的大街上和他不期而遇的場景,我應該會裝作自然地和他打招呼,心裡隱藏著只有自己知道的興奮和激動。可是,當真正遇到他時,我才明白,原來念想著能見一面的人,站在不遠處,自己卻僵硬得難以向他挪出一步。 這麼多年,我非但沒有進步,反而倒退了很多。以前的我,起碼能與他自如地說話聊天,現在呢,我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就連面對面的勇氣也沒了。 時間,抹平了年少時心中的傷痛,卻也更殘酷地拉遠了我們的距離,遠得無邊無際了。我只能站得這樣遠,遠遠地看著他。 我關掉水龍頭,殘留的水嘩啦啦流入下水道,那樣匆匆。正如我這些年的感情,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我對他的感受,有增無減,卻那樣義無反顧地流入了下水道,他從未得見。原來,越是深愛,越是怯懦。 我真是一個可笑的傻子。 洗手間的玻璃門被蘇曉鷗敲得咚咚響,“你要是睡不著,我跟你一起出去堆雪人。” 我頭髮還濕潤地貼著額頭,就跟著蘇曉鷗下了樓,大地銀裝素裹,昏黃的路燈下雪花飄落得像白羽般輕盈。 “你今晚不用趕稿子嗎?” 蘇曉鷗把我往前推,“堆雪人比趕稿子有意思多了,你別掃興,玩的時候就盡興!” “以前你可從來沒說過堆雪人好玩啊,你是為了陪我吧?” 蘇曉鷗瞥了我一眼,“你一肉麻,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大雪天的,你還嫌我不夠冷啊?” 我被他的話逗笑了。 我們踩著厚厚的積雪,鞋底發出細微的咯吱聲,不一會兒,蘇曉鷗黑色的棉外套上已發白,頭髮上滿是雪花,風迎面吹來,雪花飄到了我的眼裡,蘇曉鷗在前面嘆了一句:“今天這雪下得夠大的呀,真跟鵝毛似的。”說著還用手接住放在鼻子上裝模作樣地嗅了嗅。 我懶得管他的矯揉造作,只對著他的側影問:“餵,你別裝憂鬱了,我們這要走到哪裡去啊?” “中心花園啊,你就知道打岔。”蘇曉鷗不滿地回頭看我,怪我壞了他的戲份,只一臉不耐煩地催促我道:“你別磨嘰,像個企鵝,走快點兒。” 我“哦”了一聲,風聲從身邊穿過,雪花凌亂地飛舞著,我吸了吸鼻子,賣力地跟著蘇曉鷗來到了中心花園,蘇曉鷗抖了抖身上的雪花,不遠處有一對情侶正在熱火朝天地忙活著,蘇曉鷗抹了把臉,白色的雪地照得他臉煞白,只聽他咬牙切齒道:“大半夜的不睡覺,跑這兒來堆什麼雪人,搶老子的先。” “人家說不定還罵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覺,攪和人家的二人世界。” “啥也別說了,我自認倒霉,我還想堆個雪人呢,好讓明天一大早起床的人,好好欣賞我的傑作。” 我看著蘇曉鷗一臉喪氣的樣子,忍不住噗一聲笑了起來,推了他一把,“吹牛皮吧,少說話多做事,我倒要看看你這雙手能堆出什麼樣的雪人。” “那肯定是相當霸氣。” 蘇曉鷗的這句話落下一個小時後,我看著他的作品,抑制住想狂笑的衝動,“真是……霸氣外露啊。” “你這是表揚還是嘲諷?” “當然是表揚啊,哈哈!”我最終還是沒忍住,大笑了起來。 “這哪裡是雪人嘛,明明就是個葫蘆。” “葫蘆又怎麼樣,起碼它有線條。” 我笑得抹眼淚,蘇曉鷗估計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也跟著笑了起來,誰能想到,漫畫畫得那樣出色的人,堆雪人會這麼笨拙。 “有本事你堆啊,只知道笑我,自己一個人在那刨雪玩兒,你學土狗刨坑呢!” “我有自知之明。我高一的時候堆過一次雪人,結果被同學們笑死了。” 恍惚中,記憶裡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堆的那個是雪人嗎?” 我的笑意頓住,看向眼前蘇曉鷗堆的這個搞笑的雪人,一瞬間,彷彿看到了那個雪天,我在教學樓後面堆的雪人。 孤零零的,沒有臉,沒有眼睛,沒有鼻子,醜得根本看不出來是個雪人。 我回到教室,衣袖上全是水漬,雪地靴上面還殘留著雪花,手掌心被雪凍得通紅,鼻子酸得在座位上打了個噴嚏,他扭過頭來,看著我狼狽的樣子,一本正經地問我:“你堆的那個是雪人嗎?” 我木然地看著他,臉色有些微窘,“是啊。” “真看不出來。” 他淡淡的聲音落下,不再看我。 是看不出來我堆的是雪人,還是看不出來我堆的雪人這麼難看…… 寒風在耳邊呼呼地刮,蘇曉鷗一個大噴嚏打了過來,皺著鼻子問我:“又想什麼呢,還笑?” “我有笑嗎?” 我裝作沒這回事地側過身,只拽著他的胳膊往前走,“太冷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蘇曉鷗扭過頭來,玩味地看著我,“唉,姜唯,你剛才是不是又在想你的初戀情人了?” “我只是想到了上學那會兒的一些小事。” 蘇曉鷗見我神色不動,嘆了口氣,“你就死鴨子嘴硬吧,我反正管不了你的這些兒女情長,我只送你八個字。”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別賣關子了。” 蘇曉鷗頓了頓,看著我的眼睛一動不動,“歲月已逝,人各有志。” 我腳步一下像是挪不開來,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蘇曉鷗把手插在兜里,走得很快,見我不動,也不意外,只是遠遠對我喊話:“餵,我先回去煮麵條吃,你快點兒上樓啊!” 不知過了多久,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鼻子上、嘴唇上,冷得像是要凝結,我的心也隨著冷了下去。 歲月已逝,人各有志。 這八個字是再現實不過的光景,我是明白這樣的道理的,可是,卻從未真正想過,寧可把一切裝在夢裡面。 就如同當初我強迫自己放棄和忘記,可心還是佇立原地不得動彈。 這個世界永遠是,想得明白,做起來,就糊塗了。 我蹲下身去,看著光潔平整的雪地,伸出手指,一筆一畫地在雪地裡寫出他的名字,眼裡有著暖意,卻觸指冰涼。 我知道,這三個字,會伴著風雪,了無痕跡,它只書寫在我的心頭。 即使,即使一切都不可能,我把他藏在心裡,一直藏著,只有自己知道,難道也不可以嗎? 我看著眼前白茫茫的大地,伴著風聲,一切都蒼白在了心裡,只對著天空長長地呵了一口氣,緩緩地閉上眼睛,任由盤旋在天空的雪花前仆後繼地落在我的臉頰上,脖子裡。 雪靜悄悄的,靜謐無聲。 心中卻突然傳來一陣遙遠的聲音,在這雪景裡聽起來極為空曠,又像是這雪花的生命般,稍縱即逝。 江子墨…… 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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