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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記憶之城

記憶之城 皎皎 7821 2018-03-16
沈欽言忽然出現在窗戶前,矗立在落地窗邊,燈光落在他冰雪般的側臉上,宛如一個難解的隱喻。 一路上,我和大哥都沒做聲,我在想沈欽言會跟姚伯父姚伯母說些什麼——畏罪逃跑?和姚瑤把事情說清楚?到底是什麼事啊!我咬著指甲想,他們家庭關係那麼惡劣,會不會上升到暴力事件? 半小時後我給沈欽言打了電話,他說他已經離開了醫院,現在去了電影公司。 至於和姚伯父姚伯母談得怎麼樣,他的回答是:“毫無進展。”又呼出口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大哥比我耐心好得多,根本不在車上談起此事,也沒給姚姐姐打電話。直到我們回了盛宣,進了辦公室,大哥把西裝一脫,才道:“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 大哥問我,我自然知無不言,將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轉告給了大哥——姚瑤和沈欽言是沒有血緣的繼兄妹,兩人當年積怨很深,沈欽言出走的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姚瑤。只是在說起“姚瑤找人跟踪並勒索沈欽言”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沈欽言和姚瑤關係明顯對立,而其中一位是我的男朋友,另一位和大哥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我們倆的立場,好像也對立起來了。

果然大哥聽罷,神色複雜難辨。 他靠著椅背沉思半晌,搖了搖頭,“姚瑤不會去勒索沈欽言。” 我坐在他的辦公桌前,從挎包裡翻出筆記本,開機,調出頁面,放在大哥那張三米寬的辦公桌上,“我黑了那人的電腦,你自己看。這是姚瑤自己的簽名,不可能是造假!” 大哥掃了屏幕一眼,揉了揉太陽穴。 “我不是說僱用私家偵探是假,但勒索這事,多半另有隱情。” “可是我——” 大哥擺擺手,制止了我的話語。 “她雇了偵探調查沈欽言,查到了你,因此,她在我之前,就知道了沈欽言是你的男朋友,”大哥手指敲著桌面,繼續道,“一周後的周末,你在白莎道遇到她,她正在敲15號的大門,並且說是我讓她去取文件;和你分開後,她打電話告訴我說她的父母來了靜海,無法見你和你的男朋友了。當晚我和你們吃過飯之後,她給我打了電話約我出去,跟我分手。”

“嗯……沒錯。” “她會跟我分手,情緒非常不穩定,當時我以為是我的錯,”大哥重重靠上椅背,“現在看來,她是不想跟沈欽言碰面,才同我分手的。” “沈欽言說,他和姚瑤積怨很深,看起來姚姐姐對他也是諱莫如深。”我說,“一個屋簷下的繼兄妹,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世界上不是每對兄妹都是你我。” 沈欽言也這麼說。 “他們兩人不願意相見的原因很多,”大哥淡淡地說道,“但勒索的事情,應當和姚瑤無關。勒索,是威脅和示威的表現。如果她真的想要威脅沈欽言,會直接提出'我們倆不需要見面''再見面時我們裝陌生人'這種要求,而不是錢。姚瑤真的在乎錢的話,也不會跟我分手了。”

不得不說,大哥分析得很有道理。 “但沈欽言堅信是姚瑤指使的。” 大哥瞥我一眼,“你說過他們積怨已深,人的偏見若在,是絕不可能理智地去判斷一個人的。” 我皺著眉頭仔細琢磨。 “不管怎麼說,勒索是犯罪,”大哥拿起電話,“應當報警。” 我眼角一跳,一把按住他的手,“不用打電話了……他已經在監獄了。” 大哥起初還沒回過味,說了句:“你怎麼知道?”忽然神色一凜,盯著我,“你做了什麼?” 我沒做聲。 大哥一拍桌子,怒氣如排山倒海般迎面而來,“杜梨,裝什麼啞巴!” 瞞是瞞不下去了,我舔了舔嘴角,小聲道:“我,我在他電腦裡放了份……嗯……比較重要的文件……他現在……估計已經被安全局的人帶走了……恐怕沒個一兩年……出不來……”

“杜梨!”大哥氣得離座而起,“你用你的技術去誣陷人?!” “怎麼,怎麼算誣陷……”我聲音剛剛大了幾分,又跌落下去,“勒索的罪名……在法庭上也要判個好幾年的……我,我還便宜他了……” “那應當由法律來斷定,”他陰著臉,氣得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而不是你自己私設法庭,肆意妄為!” “我只是懲罰他一下……” “肆意妄為的結果是引火燒身,你知不知道?”大哥盯著我,“你不可能每次都避開!” “……不會的,”我小聲嘀咕,“安全局查不到我。”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大哥終於冷靜下來。 我垂下臉,半晌後開了口:“我知道的……我不應該這麼做,但那時候,我氣壞了,加上以為沈欽言要跟我分手……”我垂著頭,喃喃低語,“就算分手了,我也不想給他留下後患和威脅,所以……用了一些極端的方式……”

“阿梨,你還真是……”大哥長長呼出一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為了沈欽言,連自己的底線都給毀了!”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在他沒機會繼續罵我,因為他的手機響了。 大哥一把抓起手機,和電話那頭的人開始說話。 “對,是我。她不在我這裡,怎麼了?”大哥臉色劇變,“什麼!不見了?!我馬上查一下,您別著急。” 大哥掛了手機,對上我的視線,“姚瑤失踪了。” 姚瑤本來是在醫生休息室輸葡萄糖,一瓶輸完後,姚伯父再去休息室看姚瑤,發現她不在房間內。醫生護士說她神色匆匆,一個人下樓離開了。姚伯父擔心她的身體,撥打她的手機,可她關機。隨後姚伯父聯繫她的工作單位和同事朋友,自然也包括了我們,得到的消息都是沒看到她。

姚伯父隨後報了警。因為除了姚瑤身體不好的原因,沈欽言出現在病房對她的刺激很大,怕她一時想不開會做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但警察認為,她只是離開了醫院幾個小時,手機也許是因為沒電而關機,壓根算不上什麼案件。警力有限,他們現在分不開身。 雖然剛剛被我們兄妹撞見姚家的家庭紛爭十分尷尬,但姚伯父此刻也沒有辦法,詢問了能想到的每一個人。 我也覺得警察的話有道理,姚瑤是個成年人,還是律師,離開幾個小時沒關係。 “姚伯父是刑事法官,他坐在法官席上的時間比你年齡還長,”大哥連頭都沒抬起來,按鈴叫助理小姐進屋,“不能忽視一個和犯罪打了一輩子交道的人的直覺。” 我“哼”了一聲,“姚伯父太緊張,你看他今天對欽言的態度,哪裡像個法官,簡直……簡直就是惡劣到了極點!”

大哥沒做聲,凝眉沉思說:“你先給沈欽言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哪裡。” “哦……他下午說去電影公司了。” “我讓你打電話就打!” 我被大哥凶狠的態度嚇了一跳,只能打了電話。 是南姐接的電話,她說沈欽言正在和製片人說話,半分鐘後又把手機轉給了他。 我把事情的原委一說,他聽罷大為震驚,沉默了好半天,又道:“失踪?她沒有找我。” 我告訴大哥,姚瑤沒有去找沈欽言。 大哥在屋子裡踱了幾圈,下定決心似的看著我,“用手機定位查一下。” “可是姚姐姐沒有開機。” “我知道,”所謂關心則亂,大哥明顯影響了情緒,語氣有些急躁,“但可以在她開機的第一時間就知道。” 我反抗無效,只能按照大哥的意思去做——我想,其實大哥和我也一樣,特別關心一個人的時候,也就不在乎所謂的標準和底線了。

姚瑤沒有開機,但是我查到了她是在下午五點左右關機的。關機之前的最後一個地方是艾瑟醫學中心外兩百米的路口。大哥分析著衛星地圖,認為姚瑤從昏迷中醒過來之後,沒有通知父母獨自離開了醫院。 “她沒有開車來,是走路到了醫學中心大門外,”大哥指著屏幕,“兩百米是路口,出租車來往很多。她上了出租車,然後關掉了手機。” 我跟肖揚打了個電話。 他正和同事在外面吃晚飯,我解釋了失踪事件後他“嗯”了一聲,說半小時後把那個路口的攝像頭的視頻發給我。 “謝謝了,學長。” 他很迷惑,“你遇到了什麼事情?” 我只是尷尬地笑。 “對了,”肖揚說,“今天同事讓我處理某位調查對象的筆記本。” 我安靜地聽著。

“筆記本本身不重要,罪證確鑿,”肖揚的語氣猶如電腦發聲般古井無波,“但有意思的是,審問的時候,他招供自己常常利用職業便利勒索被調查人士。比如,他最近勒索了一位著名的演員。” 我輕聲說:“謝謝你,學長。” “嗯。” 一個小時後肖揚發給我視頻記錄,記錄顯示的是下午五點,姚瑤上了一輛出租車。而出租車的GPS記錄顯示,她在車上坐了三個小時,漫無目的逛遍了靜海的大街小巷,最後在海邊的某地停了下來。那之後的信息就再也查不到了。 大哥抓起衣服,“走。” “去哪裡?” “海邊。” 去海邊的一路時間很長,司機把車開得很快,我和大哥坐在後座,我膝蓋上擱著我的小筆記本,沒事就看看姚瑤是否開了手機。

靜海有著彎彎曲曲近三百公里的海岸線,百分之三十的地段都有著極為優質的海濱沙灘,在南段尤其迷人——港灣九曲十八拐達到五十多個,沙質潔白鬆軟、海水清澈見底。在沿海的海濱大道旁,分佈著許多錯落有致的私人別墅。我們到達出租車停下的地方,恰好就是港灣的中心海岬地帶。不論從哪個角落看出去,都可以看到彎彎曲曲的海濱公路和一組組別墅和度假小屋。 我們下了車,我環顧四周大惑不解,“姚瑤姐來這裡做什麼?” 雖然是十月了,這種季節在海濱度假的人不多,但極目遠眺,黑漆漆的夜色裡,遠近還是有十餘棟房子亮著燈。兩盞孤寂的路燈光灑在海濱的路上,照亮了岸邊的海浪。海浪就像前赴後繼的士兵,一個個犧牲在岸邊的礁石上。 溫柔的海風輕輕吹拂著大哥的頭髮,大哥說:“一棟棟找找看,從最近的找起。” 我的筆記本叮咚一聲響。 我翻開筆記本,定睛一看,“咦,姚姐姐開機了。” 她的手機顯示的地址距離我們所在的海濱大道三公里,我獲取到坐標,輸進車子的導航系統,一分鐘後手機再次關機。應當是她臨時開了手機與人聯繫,這個消息讓大哥明顯鬆了口氣,能開機關機,說明姚姐姐還有著自主意識,至少能活動。 三公里的距離只是一瞬。 車子尚未停住,我就看到路邊百米處的灌木林裡,有棟小巧的度假小屋,屋旁樹木和植物蔓生,在月光下朦朧清幽。 “去看看。” 我挽著大哥的手臂,沿著海邊小道朝度假小屋走過去。走得近了,越發覺得這小屋外觀玲瓏可愛。我可以看到窗戶打開著,海風吹得藍色窗簾呼呼作響,輕輕打在木頭窗格上。 再近一點,隱約的說話聲沿著風聲傳來。 “……裝暈厥,還是以前的伎倆。” “……我沒辦法,杜哲也在……” “……我本不想跟你計較以前的往事,但你居然請了私家偵探跟踪勒索我?” 我一呆,那是沈欽言和姚瑤的聲音。 我直覺想要加快腳步衝到門口,大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去窗戶下。” 小屋建在離地約七八十厘米的岩石地基上,窗戶底線和大哥的頭齊高,屋內的人只要不站在窗邊往下看,是絕對看不到我們的身影的。屋子裡的說話聲還在繼續。 “……勒索?”姚瑤猛烈地反對,“不不,不是的!我沒有讓郭毅這麼做。” 沈欽言沒有回答。 可怕的安靜之後,姚瑤的氣息幾乎都要消失了,聲音微弱得似有似無,但理智還在,說話也有條理。 “我看新聞,說你和安露分手了,我就想,你會不會有新的女朋友。我僱用了郭毅,我從他那裡知道了你的新女友和住址後就解約了……郭毅勒索你,我毫不知情。我真的沒有騙你……當年的事情,我怎麼可能告訴他?他是私家偵探,有辦法查到一些細枝末節……” 沈欽言平靜地說:“你果然會否認。” 我忍不住挪了挪身體,站在樹叢中努力踮著腳尖往屋內看,結果只看到明晃晃的吊燈和牆角的壁櫃。 “你不信我嗎?”聽聲音,姚瑤哭了。 “我要愚蠢到什麼程度,才會再次信你?”沈欽言笑了起來。我了解的那個沈欽言向來面癱,臉上表情極少,說話時聲音也不高,總是那麼低沉悅耳。此時他的笑聲裡,卻露出了濃濃的譏誚和嘲諷。 “這次是真的!我真的沒有騙你。” “一個說謊成性的人,還以為自己的話有可信度?” 沈欽言忽然出現在窗戶前,矗立在落地窗邊,燈光落在他冰雪般的側臉上,宛如一個難解的隱喻。 我嚇得一縮。 但他側著臉,顯然沒看到貼著牆的我們。 他沉沉開口:“你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被你陷害被迫離家出走的人?” 黑夜中姚瑤的哭聲那麼慘,“我,我知道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但你想一想,當年的事情,我害怕被洩露出去比你更甚。我怕杜哲知道,我那麼愛他,他知道了當年的事情一定不可能原諒我。” 大哥的呼吸忽然沉重起來,我緊緊攬住大哥的手臂。 “我並不害怕被勒索,但你的伎倆還是跟當年一樣卑鄙,”沈欽言靜了半晌,“我當年被你陷害而離家出走,落到有家不能回的地步,現在連探病都做不到。你心裡一定很高興吧。” “當年的事情,沈欽言,對不起。我當時沒有辦法,我也只有十五歲,什麼事情都不懂,又太任性……爸爸知道我懷孕的話,會打死我的……”她哭起來,“爸爸發脾氣太可怕了,我只能說孩子是你的……對不起。” 大哥的身體僵住了,我聽到他濃重的呼吸聲傳來,渾身上下宛如結了冰。 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後,沈欽言低聲道:“因為你不懂事,所以你可以一次次毀掉我的大提琴,不讓我學音樂?我就活該因為你肚裡那個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孩子,被你爸爸打得半死?因為你是姚瑤,我就應該被犧牲?” “……我知道,我不對……這麼多年我並不好過。你以為我為什麼一直都要跟著你?我終日被愧疚折磨,希望能得到你的寬恕。我不想背著罪孽和杜哲過著幸福的日子,”姚瑤失聲痛哭,“我知道阿梨是你的女朋友之後,我不得不跟杜哲分手……我怎麼會勒索你?” 聽著她淒慘的哭聲,我想起很久之前看過的一句話。 記憶說“我做過那事”,驕傲卻說“我怎麼會做那種事”,兩者互不相讓。所以,記憶中記得最牢的事情,就是一心要忘卻的事情。 “沈欽言,你沒反思過你自己?你真的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嗎?”姚瑤的聲音在夜空裡聽起來格外淒慘,“你高傲又自負,仗著自己的才氣,看不起我們家的所有人。我爸爸固然對你也不好,但你從來也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你早出晚歸,只在乎你的大提琴,從小到大和我們同桌吃過幾次飯?我一直想主動跟你示好,可你僅僅因為我和你討厭的男生關係很好就認定我很奸詐,從不跟我說話。你根本不知道你看我的那個眼神是什麼樣子,我進你的房間被趕出去,跟你借本書,你連眼角余光都不會給我!你寧願在外人面前拉大提琴,也不在自己家裡演奏一分鐘……” 姚瑤抽泣著,這番話也說得斷斷續續,“沈欽言,這麼多年來,你自己站在受害者的角度,一定覺得自己又無辜又清白,有著無上的優越感,面對杜梨的時候自然可以無所畏懼。而我們所有人,都是殘酷的加害者,所以,我活該在你面前被你罵得體無完膚,活該應該和杜哲分手,落得獨自終老的下場。對嗎?” 極度的靜謐下,明月懸於天空,如一幅淡墨的水彩畫,只聽得到昆蟲的夜鳴。 “和你之間的這些事,我會選擇性地告訴杜梨。但是,我從來沒想過告訴杜哲你以前的事。杜哲是杜梨的大哥,我和你之前的恩怨,現在早不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也牽扯到了他們兄妹。他們知道真相後,不可能不對他們產生負面影響。我不希望杜梨受到半點傷害。糟糕的兄妹,我們這一對已經足夠了。如果不是因為被勒索,我根本不會來找你。” 姚瑤的哭泣漸止。 “沈欽言,勒索這件事情真不是我做的。我們明天去找郭毅對質。” “真相已經不重要了。”沈欽言道,“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告訴我媽媽當年的真相。” “……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姚瑤輕聲說,“我還有別的選擇嗎?這屋子裡有攝像頭吧。” 沈欽言沒有回答,沉穩的腳步聲之後,木門吱呀一聲,推開了。 他走下台階,站在木屋前的草坪上,一動不動地站了好長時間。他渾身都沐浴在月光下,修長的身影籠罩在淡青色的光澤中,像一幅美極了的寫意人物畫。他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麼心事。 我和大哥終於從石化狀態中恢復,我們對視一眼,又同時低下頭。 大哥輕輕嘆了一聲。 我攬住大哥的胳膊,想把身上的能量都傳遞到他那裡。 海邊的夜晚,呼吸聲居然大過了海浪,清晰可聞。沈欽言身體一震,慢慢轉過身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直覺應該把自己藏起來——但早就來不及了。矮小的灌木叢實在擋不住我和大哥兩個成年人。 他的身形凝滯了三秒鐘,然後大跨步朝我們走過來。 他啞著嗓子問我和大哥:“阿梨,大哥,你們都聽到了嗎?” 我手忙腳亂,結結巴巴地說:“欽……欽言,我不是想要跟踪你,因為姚伯父給我們打電話說姚姐姐失踪了,我們怕她做傻事,所……所以才找到這裡。” 他搖搖頭,“不,沒關係。” 他轉向大哥,攤開手心,那是張存儲卡。他一語不發地掰斷了存儲卡,扔在了地上。起初我沒想明白這是什麼,看到他這個動作,終於明白了這大概是屋子裡的攝像器材的存儲卡。這個過程中,他和大哥一句話都沒說。 大哥一句話都沒說,只揮了揮衣袖,抬腳走進了度假小屋。 沈欽言伸手抱住了我。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很想哭——在沈欽言面前,我哭過三次。前兩次是因為委屈和辛酸,這次——我也不知道自己因為什麼想哭。 我啞著嗓子說:“知道真相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沈欽言牽著我的手,走向小屋前角落裡的汽車,“我們回家。” “可是,我擔心我大哥……” “我們去車裡等他們出來。” 秋天的夜晚也很冷了,沈欽言打開了暖氣,在我說話之前,先開了口。 “你們什麼時候來的?又聽到多少?” “……差不多都聽到了。” 他握住我的手,“我從來也不喜歡姚瑤。 “我十七歲時,姚瑤十五歲,她意外懷孕了,流產時被熟人撞見,她嚇壞了,就告訴我母親和繼父,說我強暴了她,孩子的父親是我,她為了不破壞家庭團結,一直忍受著。” “你繼父相信了她?” 沈欽言沉默了半晌,“嗯。我當時不明白為什麼繼父和我母親都寧可相信她而不是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這麼多年,我正如她所說,覺得自己無辜而清白,”他低聲說,“現在被姚瑤當頭棒喝,才知道,我也有錯。排斥是互相的,是一種你能想到的最糟糕的惡性循環。我討厭姚家的所有人,討厭我母親改嫁,打心眼裡討厭他們。他們自然也討厭我。我從未給過姚家人一個好臉色,而姚瑤卻快快樂樂地叫我母親'媽媽'。我的憎恨就像岩石那樣露在地表,冷漠日復一日地積累,厭惡年復一年地增加……最後爆發出來,足以摧毀一個家庭。” 我想,我能理解這種情緒。 他就像《眾裡尋他》裡的那位心理醫生,被困在記憶中的城市,孤獨地守著那唯一的真實,並且永遠難以釋懷。 “下午的時候,我本以為你大哥和她已經分手了,我的顧慮就小很多。所以想帶你去和姚瑤對質,讓你從她那裡知道真相——我自己的辯白未免太無力了。可後來我看到她和你大哥一起出現……” 我點點頭,把下午發生的亂糟糟的一幕的前因後果聯繫了起來。 沈欽言以為姚瑤和大哥又和好了,因為不想影響我和大哥,因此忍而不發,恰好姚瑤暈倒了,質問顯然不可能持續下去;而姚瑤本來就緊張,看到沈欽言出現在病房,顧慮到大哥在場,害怕他揭穿當年的事情,因此乾脆裝暈。 “我知道她是裝暈,於是給她發了信息約她今晚在這裡單獨見面。我們總要談清楚。年輕的時候,出於義憤而出走,卻沒想到,這一出走,在我繼父和母親看來,和畏罪潛逃無異。我不能再被誤會十年。” 他說得對,人生中根本沒有幾個十年。 “我……我不知道怎麼說,”我握住他的手,“那不是你的錯,是姚姐姐的錯……但是……” “什麼?” 我低聲說:“我覺得姚姐姐已經改了,勒索的事情,真的不是她讓郭毅做的。還有,郭毅已經不能再勒索你了。” 沈欽言目光一閃,“你做了什麼?” 我抿著嘴不予回答。 他想說什麼,但最後終究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抱住了我。 “下不為例。” “嗯——” 當年的正確和錯誤,是一個無解的方程式。我的行為的正確與否,也沒有答案。答案也許只存在於我們的記憶之中。而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用記憶、失去和愛情這些看不見的鎖鏈連在一起的,糾糾纏纏,直到永遠。 後來,我看到大哥和姚瑤一前一後走出來,兩個人背著光,神色都不分明,他們慢慢走到了海濱大道旁,上了車。我們的車子緊隨其後,一路往市區駛去。 夜晚海邊露水很重,窗戶上凝結了一層白霧。 回程的路上,沈欽言開著車,他開車還是那麼穩,穿過了跨海大橋。而我,不知不覺中靠著座椅睡著了,並且睡得很好。 迷迷糊糊中,我感到了顛簸,睜開眼睛,才發現已經到了家。沈欽言正背著我上樓,他的步子邁得很穩。明明可以自己走路,可我就是不想下來,我抱緊了他,把頭埋在他的脖頸上,就是不作聲。 他忽然說:“杜梨,此生能夠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運。” “不是的,”我貼著他的耳邊,“我才是最幸運的那個。” “你會陪著我?” “會的,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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