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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黯然神傷

記憶之城 皎皎 5836 2018-03-16
他的臉有點模糊。我這才意識到,我居然在哭。我很多年沒有哭過了。我曾經認為,這個世界的大門對我敞開,沒有什麼可以難倒我,可現在的我,居然在哭。 大哥走後,我剛剛在電腦前坐下,就接到電話。沈欽言叫我:“阿梨,如果還沒睡的話,麻煩來我家一趟。你有鑰匙,自己直接進來。” 已經十二點了,他這時候叫我過去一定是有要緊事。我把鍵盤一扔,換了衣服就衝下了樓,小跑到了隔壁。沈家的前院停著輛梅賽德斯,我一眼就認出那是安露的車,一路找去,只見一樓的客廳、樓道間和二樓的走廊都亮著燈。 因為幫沈欽言更新過安全系統的緣故,他家的每間房屋我都去過,雖然沒有刻意拜訪過,但我很清楚二樓的構造,現在亮著燈的是沈欽言的臥室,隱約的說話聲從屋子傳來。

“……我沒想到,我會落到這步田地……” 女人沙啞的聲音讓我一驚,放慢了腳步,踮著腳尖挪到了門口,悄悄往裡探望。 臥室燈光很亮,一切細節一覽無餘。沈欽言的臥室很大。我看到地上扔著精緻的女式挎包和兩隻高跟鞋——一隻扔在門口,一隻歪躺在臥室的地毯上。安露坐在單人沙發里,把臉埋在膝蓋中,輕輕說:“沈欽言,你娶我吧。” ——什麼?娶、娶她? 沈欽言沒有做聲,只是走過去,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髮。 安露揚起一張疲憊過度的臉,用夢遊般的視線盯著沈欽言,“當年,學姐出國前,託付我照看你。可沒想到,這十多年居然是你照顧我。男人就是佔優勢,這十多年你居然一點都沒變,可我卻老了。” 沈欽言拿過茶几上的水杯遞給她,溫言道:“你的酒實在喝得太多。”

安露怔了許久,在燈光下她的臉慘白一片,再也沒有電視上的光彩。她靜默了半晌,接過玻璃杯一仰頭,喝酒一樣把水喝得乾乾淨淨,“早知道當年應該聽學姐的話……我啊,到底是為什麼會錯過你這樣的好男人啊……” 沈欽言嘆了口氣,“別說傻話了。” “這麼多年過去,付出這麼多,居然什麼也沒得到。你說還有比我蠢的人嗎?你現在因為杜梨,也要離開我了是不是?” 沈欽言輕輕嘆息,“你不用想太多,我不會離開你。” 我覺得熱血衝上了頭頂,可身體卻發冷,僵直在臥室的門口不能動彈。 我失去了時間意識,分不清是幾秒鐘之後還是幾分鐘之後,屋子裡的兩人先後留意到了我。 安露從膝蓋上抬起臉的時候,看到我,在說出任何話之前,就捂著嘴直接進了衛生間。沈欽言則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我,臉色忽然一變。

找不到任何語言來形容我此時的心情,我呆了呆,麻木地轉了身要走。沈欽言大步走過來一把拉住我,雙臂猶如鐵箍,把我死死扣在懷裡。他抱住我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一輩子都沒有這麼委屈,酸楚就像井水那般,從心口開始氾濫,直接衝到我的喉嚨鼻尖。 我並非一開始就怕狗。 很小的時候,我家養過一條名叫“白獅”的薩摩耶犬,雪白雪白的,非常可愛,如毛球一樣。我跟著媽媽,很細心地照顧它,直到它從二十厘米長到五十厘米,由可愛變得矯健英勇。它從來都很喜歡我,老是圍著我打轉,十分貼心地蹭我的腿。冬天的時候,讓我抱著它暖和的身體取暖。可某一天,只有我和它在家,我在電腦前廢寢忘食,忘記給它餵食,更不記得帶它出去散步。它在我身邊轉了半晌,忽然變了臉,衝著我的小腿肚咬了好大一口,生生撕下了半個手掌大的皮肉。我的腿頓時血流如注。

那時候我不過九歲,疼痛讓我眼前發黑,連聲慘叫。白獅咬了我之後用風一樣的速度跑下樓去,留我一個人坐在地上滿手是血,一邊哭一邊給媽媽打電話。 它很快被爸爸媽媽送走了。自那之後,我家裡沒有出現過任何寵物,連金魚都不養。人家說狗是最忠心的寵物,認准了主人就終身不再更改。我慘痛的親身經歷告訴我,這都是人們一廂情願的說法。 我對它那麼好,可它一轉身就背叛了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對不起,別走,我可以解釋。”沈欽言的力氣大得驚人,不論我如何掙扎,他卻紋絲不動,彷彿腳生了根,長在了地上,“十秒鐘,給我十秒鐘。” 我覺得眼前有些模糊,解釋個屁,我才不想听。 沈欽言鬆開了手臂,伸手撫著我的臉,一字一句道:“杜梨,我愛你。”

我不想滿臉是淚的時候聽到他的表白。 沈欽言伸手擦掉我的眼淚,說:“安露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她這麼多年沒有一絲逾越。她最近遇到了一些私人的煩心事,今天晚上喝醉,心情很糟。我讓你過來就是想讓你幫忙勸她。對不起。” 我仰著臉看著他的面龐,他的臉有點模糊。我這才意識到,我居然在哭。我很多年沒有哭過了。我曾經認為,這個世界的大門對我敞開,沒有什麼可以難倒我,可現在的我,居然在哭。 “我跟你說過,我不喜歡說謊,即便我從事的是一個需要用大量謊言來粉飾的職業。但我沈欽言,從來沒有騙過你。安露從衛生間出來之後,你可以去問她。” 他的手停在我的臉上,額頭輕輕抵在我的額頭上。 “對不起。阿梨,對不起。”

他擁著我不知道過了多久,衛生間裡忽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沈欽言的聲音戛然而止。他變了臉色,抓著我的手把我按在沙發上,“你等我一分鐘。” 他大跨步往浴室去了,我遲疑了一秒,猶豫地跟上,只見安露光著腳靠牆癱坐著,一隻手撐在地磚上,竭力不讓自己完全癱在地上。她憔悴得匪夷所思,雙肩因哭泣而顫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隻被扯碎後又胡亂縫起來的布娃娃。衛生間裡全是濃郁的酒氣,讓我呼吸一窒。 沈欽言一言不發,躬下身把她的手臂抬起來搭在自己肩上,抱著她的肩膀扶她站起來。安露站了起來,就看到杵在洗手間門口發傻的我,她低下頭苦笑了一下,伸手撫上了額頭,難堪地擋住了臉,“這下好了,臉都丟光了。” 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連忙繞到另一邊,想扶她起來。我頭一次知道喝醉酒的人居然這麼沉,不但沉重,而且好像沒有骨頭,所有重量都朝我壓來。我腳下一個趔趄,居然有些扛不住。

在我們齊心協力之下,沈欽言把她扶到臥室中,在剛剛那張沙發上安置下來。 安露現在鎮定多了,和剛剛在衛生間裡那不堪一擊的樣子截然不同,她蒼白髮青的臉上浮起了微笑,“阿梨,能不能幫我個忙?” 我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什麼?” “你有略大一些的衣服嗎?適合我穿的運動衫之類的。” 常常上鏡的人通常很瘦,安露也不例外,她比我略高一點,但胖瘦程度相差無幾。我別的不多,衣服卻有好幾個櫃子。 “噢……有的。” “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帶一套給我?”她苦笑,指了指她身上皺成一團也濕漉漉的套裝,“等我換身衣服後就回家。” 我已經被眼前的變化搞得找不到北了,暈乎乎地回了家,帶著兩套衣服回來。安露剛洗完了澡,裹著浴巾吹頭髮;我敲敲門,把衣服送進浴室,等著她換好衣服出來。

沈欽言站在窗邊等我,我朝他走過去,他輕輕握著我的手,一字一句斟酌著說:“阿梨,剛剛的事情,對不起,我不想讓你哭。你看到的那一幕,或許很曖昧,我很抱歉。” 我呆呆地說:“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但我剛剛真的很難過……” 沈欽言抱著我,說:“我知道。” 他頓了一頓,輕輕吻了我的額頭,重複了一遍,“我知道。” 浴室門開了,安露穿著我的運動衫出來了。她正用毛巾擦著頭髮,朝我走過來,最後坐倒在沙發上。 沈欽言溫言道:“如果你清醒的話,拜託幫我這個忙,跟阿梨解釋一下。” 她最後揉了揉頭髮,把毛巾扔在沙發扶手上,拍拍另一隻沙發,“阿梨,我今天欠你一個人情。你有權力知道實情。” 洗了澡之後她氣色比剛剛好得多,雖然臉色還是蒼白得發青,但眼神不再是一片混沌。

我猶猶豫豫走到她身邊,坐下。 安露對我側過臉,明明她剛剛醉得不堪一擊,可此時卻是一副端坐在鏡頭前宣讀新聞時的冷靜表情,“是,沈欽言沒騙你,我們的確不是男女朋友。我們連手都沒牽過。這是因為,我從來也不喜歡男人。” 我呆若木雞。 半夜三更被雷劈到應該就是我這種感覺了。 “社會上對我這樣的人向來是'不問、不說',我所從事的職業對性取向問題非常敏感。同時,我的家庭不允許我這樣的異類存在,所以我需要一則顯得我很'正常'的新聞。”安露用格外冷靜的語氣開口,“我最近經常來找阿沈,有兩件事情,一是我一位朋友寫了個劇本想找他出演,我一直在遊說他;二是,我的那一位可能有外遇。”

我的智商從來都很夠用,但自打我認識了沈欽言之後,智商一路下降,現在幾乎快變成負數了。我覺得呼吸困難,一字一句地反問:“不……喜歡……男人?這,這是什麼意思?” 安露嘆了口氣,伸手摟住我的肩膀,“也就是說,相對沈欽言而言,我更喜歡你,即便他有一副非常好的皮相和相當不錯的人品。這樣,你懂了嗎?” 她坦白如此,反而逼得我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安露一隻手支著頭,面無表情看著我,“好了,你現在也知道我的秘密了。你打算怎麼做?” 我的高智商在這個緊要關頭終於發揮了作用,我跳起來,連連搖頭。 “安露姐,你的事情,我,我不會說出去的!” 饒是安露那麼疲憊,聞言還是一笑,拍了拍我的手,又看向沈欽言,“我頭還是昏沉沉的,麻煩你送我回家吧。總不能再在一個屋簷下吧。明天被記者抓到了又有新聞可寫了,要知道你我正在鬧分手呢。” 其實早已住過吧。這個念頭在我心裡打了個轉,卻並沒有說出口。經過今晚一役,我覺得自己的情商大幅度提高。安露不外乎是因為顧慮我在這裡才提出要回家。儘管已經解釋清楚,但我知道她這僅僅是在跟我表態,她的的確確和沈欽言沒有那方面的關係。 沈欽言略一點頭,燈光下他的疲憊根本沒藏住。我看了看表,現在早已經過了十二點,大家又這麼疲勞,開車十分累人。 “安露姐,不介意的話,去我家睡覺吧。” 大抵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建議,兩個人一起看著我,沈欽言道:“這樣也好。”安露看我半晌,露出蒼白的微笑,“好,那就打擾你了。” 我把安露安置在我家的客房裡。我家東西很齊,床上用具和洗漱用品,甚至內衣都備有全新的,絕對可以讓安露感受到酒店式的服務。 她的頭髮還沒有完全乾,我給她找了條幹毛巾擦頭髮,又把室溫調整到合適的溫度。 “你想得很周到。” “是我媽媽想得周到。以前,我家常常有客人來訪,有時候還會住下來,所以什麼東西都有備用。” “你家很溫暖。” “嗯?”我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雖然爸爸媽媽都不在家,但這大屋裡的一切都井井有條,仍然看得出是一個非常完美的家庭。” 這話倒是沒錯,但我不懂她為什麼產生這種感想。 安露輕輕笑起來,“今天真是被你看了我最糟糕的一面啊,以後也沒臉在你面前充大姐了。” “不會的,人總有難過的時候。”我腦子中閃過大哥剛剛那悵然的表情,下意識頓了頓,“安露姐,我不會因為這個看低你的。說真的,我反而覺得你像真人了。以前你總是坐在屏幕後,又聰明又高貴,和沈欽言看起來般配得很,和我完全不是一國的。” “謝謝你的稱讚。其實,不過是外表光鮮燦爛罷了。” 她笑了笑,走到陽台上的躺椅坐下,我擔心她,也跟了出去。夜風從我們的臉頰掠過,就像夜晚纏綿的呼吸。 她歪靠在躺椅的墊子上,“你家是做什麼的?” “呃,我家有間小會計事務所。” “哪家?” “盛宣,可能安露姐你沒聽……” 她低聲笑起來,打斷我的話,“盛宣還是'小'事務所?我聽說前陣子CEO換人了,和你什麼關係?” 我老老實實說:“是我大哥。”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據我所知,盛宣做事風格很穩妥,人才也很優秀,在業界口碑很好。” “我不太清楚,”她含笑盯著我,我忙著補充,“之前負責人是我爸爸,現在是我大哥,有他們在,我不用操心。” “所以啊,沈欽言會被你吸引也是正常的。” 我拿不准她這話的前後邏輯,乾脆不說話了。 她說:“我聽說你電腦技術不錯,能不能幫我個忙?” “安露姐,你說。” 她拿出手機翻到一個號碼,遞給我,“我想監控這個手機號碼的短信記錄和通話記錄,你可以做到嗎?” 我看著屏幕,號碼的主人叫“文清”,相當美麗的名字,大概其人也相當漂亮。安露是希望我竊聽她的手機嗎?我看了看手機號碼,又看向她。 “做不到?”她說,“這應該很簡單吧?” “是的,這確實簡單……”我遲遲疑疑地說,“但是,安露姐,這樣不好。” “怎麼,不願意幫我嗎?” 我真心實意地說:“安露姐,我見過不少侵犯隱私的事件,下場都不太好。” 她看著我且笑且嘆,“你啊,和沈欽言那個傢伙真是一國的,在這種事情上有著詭異的道德感啊。” 我搖搖頭,“安露姐,做我這一行,必須要有道德感和責任感。” 一般人通常想不到現在的計算機安全領域多麼脆弱,大多數人根本不會去想這個問題。世界上像我這樣級別的安全顧問雖然不多,但也總有那麼一群人以破壞為樂。如果大家都憑著自己的能力隨心所欲地去破壞網絡世界的秩序,不知道會捅出多麼大的婁子。 “在我看來,道德感之類,更像是托詞,”安露說,“世界上這麼多事情,哪有這麼多理由呢。關心則亂,我不是電腦,不可能隨時隨地都維持理性的思維。我想知道真相,不論方法多麼惡劣。” “想知道真相的話,直接去問她不就可以了嗎?”我有些疑惑。 安露微微笑了,“你以為人的隱私那麼好觸及?” 她並不需要我的回答,悠悠一聲長嘆,“生活和做訪談節目截然不同。我希望我的嘉賓說真話,並為此做了大量的背景調查,因為說真話的節目最好看。但說到底我不關心他們。就算他們說假話,那又怎麼樣?節目好看就可以了。 “向關心的人提出問題,不是容易的事情。察覺到對方的心不在焉,於是想知道對方的一切,不論是單刀直入地追問還是間接地試探,引起的效果都是惹人生厭、引起憤怒……對擁有秘密的人來說,尤其如此。 “就算對方回答了,你怎麼能保證自己聽到的答案是真的?如果對方是撒謊成性,編出了一個個完美的故事呢? “因為種種顧慮,對許多人來說,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詢問。一旦真的問出來,會不會被認為疑心很重,會不會被對方討厭,會不會無可挽回……因為太在乎,不得不瞻前顧後,猶猶豫豫,變得連自己都討厭自己了。” 她笑容悵然,讓我想起了今晚姚瑤對大哥激烈的責問。沒錯,這番話也完全適用在大哥和姚瑤的身上。人到底不是計算機,輸入指令,就會給出答案。隨後我又想到沈欽言撫摸她的頭髮安慰她的那一幕……即便已經得知真相,可一想起那一幕,心口還是酸澀難忍。 我呆呆想著自己的事情,完全想不到合適的言辭來安慰她。原來感情居然會讓人這麼痛苦無奈,誰的安慰都沒有用。 “我本想說,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這種心情,”安露端詳我的臉,“現在看來,你已經有些理解了吧。” 我點頭。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阿梨,我真心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理解這種心情。” 安露放在小几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我瞥到來電人是“文清”,安露盯著那兩個字幾秒,然後拿起手機,果斷關機,屏幕徹底黑下來。 “杜梨,既然你不答應,我不勉強。”安露揉揉肩,對我微笑,“好了,你去睡覺吧,我等頭髮幹掉就睡。今天謝謝你。” 我站起來走到門口,又被安露叫住。她背靠躺椅,沒有回頭,但聲音慢悠悠地浮起來,在白莎道的夜空輕輕盤桓。 “對沈欽言,你完全可以採用第一種辦法。不論你想知道關於他的什麼事情,都可以直接問他。他會回答你的每個問題,你也可以相信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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