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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迷路

記憶之城 皎皎 9052 2018-03-16
林先生平穩地轉過臉正視我。我看清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凜然的傲氣。我終於知道林越那股渾然天成的傲慢是從何處來的,沒錯,絕對是從他父親那裡學來的! 雖然工作上的事情很多,但周末的時候,我還是去看了心理醫生。 克服對狗的恐懼症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醫生的建議是,讓我慢慢接近玩具狗,看一些可愛的寵物電影,消除恐懼感,從而達到克服恐懼症的效果。第一次見心理醫生,原以為會產生排斥心理,沒想到一席長談後心情輕鬆很多。 我並不覺得我在為沈欽言付出,我非常高興能為他做什麼。 我想,原來真心喜歡一個人,得到和付出都一樣讓人喜悅。 剛離開診所,我就听到手機在瘋狂作響,是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居然是林越小朋友的信息,十幾封。 ——你在哪裡? ——我找你有事! ——快回复我! ——我是林越! …… 未接來電也有三次。一長串的留言看得我心驚肉跳,於是立刻給他打了電話過去。這才知道他獨自一人在市中心逛街,進了一家咖啡店吃飯,卻因為沒有帶錢,被扣押在十五大道廣場旁的咖啡廳裡。他於是跟經理借了手機給我打電話,叫我拿錢贖人。 好在十五大道距離心理醫生的診所不算遠,我連忙開車過去接他。在市中心的咖啡廳找到他的時候,他並沒有我想像中“被扣押”的慘狀,實際上他優哉游哉地坐在咖啡廳最好的座位上用小勺子洩憤似的戳著小蛋糕,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我,不滿地說:“等了你好久了,怎麼才來!”

我打量他,忍不住笑起來,“林越小朋友,你看著不像沒錢啊……” “不要在我的名字後加'小朋友'三個字!我是大孩子了!”他不爽地看著我,撇撇嘴,“不說得嚴重一點你會那麼快過來嗎?” “這麼說你有錢?” “沒錢是真的。” 我扶額,“為什麼找到我?” “因為只有你隨時都掛在網上!聯繫最方便!我每次給你發信息你馬上就能回复。”他氣鼓鼓的,“可今天這樣的關鍵時候,你一個小時後才到!大人真靠不住!” 我瞠目結舌,半晌後點頭承認錯誤,“好了,是我不對。” 雖然我已經到了,但他依然板著一張小臉,那嚴肅的樣子看上去哪像是八歲,說十八歲都有人信。 “好吧,結賬吧。” 我付了錢,終於把小朋友“贖”了出來。

“不過,”我說,“你為什麼用別人的手機給我發信息?你自己的手機呢?” “你蠢啊!”他一臉受不了我的表情,“我要用自己的手機,不到十秒鐘,就會被爸爸查到下落帶回家的。” 雖然早就猜到他又是一個人跑出來的,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鬱悶了一下。他絕對是偷跑上癮了,以折騰人為樂。 “你爸爸媽媽會擔心的。告訴我地址,我送你回家。” “我才不要!”他憤憤地說,“他們才不擔心我!哼,我知道他們恨不得沒有生下我!” 他本來就長了雙大眼睛,生氣的時候瞳孔圓溜溜的,顯得特別可愛。 偏激的孩子總是很愛生氣,我用自己能表露出的最溫柔的聲音說:“世界上怎麼會有不擔心孩子的父母呢?” “才不是呢!你根本就不知道!”他盯著我,彷彿我是仇人一樣,半晌後聲音又小了下去,“他們早就不在一起了。”

我有點吃驚,“離婚了嗎?” 這個小男孩憤怒的神色忽然變得哀傷,“沒有,但不在一起。媽媽住在國外。” 難怪他這樣叛逆,童年不幸的孩子好像很多都是這樣的。 “哼,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又不需要你同情。”他拉開我的車門自己爬到副駕駛座上去,動手係好安全帶,“餵,我餓了。” 他剛剛在咖啡廳吃的蛋糕難道都化作空氣飛走了嗎?我完全被他打敗了,“……好吧,我們先回家。” 一路上林越一直在研究我車上的各種電子設備,我的確是對這輛車進行了一些小小的改裝,例如自動導航、雷達監控、路線分析之類。林越的眼光很厲害,對各種功能發表意見,所以倒也不寂寞。 我先把車子開回了家。今天難得沈欽言有空,他說要下廚做一頓大餐。我滿懷期待地一邊停車,一邊給沈欽言打了個電話說今天要帶一位小客人去吃飯。沈欽言一句話都沒多問就說了“好”。

林越堅持吃飯前要去參觀我家,我答應了。我對小孩子完全沒轍,尤其是他這樣混世魔王型的孩子。 他用挑剔的眼神四處打量,“你家還不錯,勉強可以住人。就是面積小了一點。” 我家上下三層樓四百平方米,他還說“勉強”和“面積小了一點”,他住的地方到底有多大啊……難怪會養成這麼一副目中無人的傲慢個性。我笑著嘆氣,揉揉他的頭,“謝謝你的誇獎了,小少爺。” “裝飾也還算有檔次……”他評判地說,“雖然比不上我家。” “是是,我知道,”我隨口說,“不能跟你家比。” 我帶他參觀我的書房,他站在門口,眼睛掃到我的電腦裝備上,倒吸一口涼氣,“啊!”然後在我開口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到書房中間,愛不釋手地摸著我的電腦。 “好厲害!六個屏幕玩遊戲一定很刺激!你的屏幕是SL公司的最新款啊!我爸爸居然不給我買,哼!”

我很詭異地感到有些沾沾自喜,我家總算有一樣東西讓這位小少爺露出驚訝的神色了。 他爬到我的轉椅上想要開機,我明知電腦沒有我的指紋根本開不了機還是一把拉住他,“不、行。” 堅決不許別人碰我的電腦——在這點上我一向堅持。 “讓我玩玩嘛……”他兩隻大眼睛閃閃發亮。 我的電腦裡沒有能讓他“玩”的東西。裝滿了數十種虛擬機和各種類型的編程軟件的程序員系統,大部分人看到屏幕都會頭昏。 “這兩台電腦是我工作專用的,不能讓其他人使用,”我說,“你要用的話,我這裡還有不用的筆記本可以拿去玩。” 我拿出筆記本給他,他鼻孔朝天地“哼”了一聲,“我才不要那種破電腦!” 平心而論,我的筆記本可一點都不破,是剛買不久的新款電腦。我攤了攤手,無可奈何。

他嘟著嘴,氣鼓鼓地看著我,用控訴的語氣說:“小氣!” “對,我是小氣。” “比我爸爸還小氣!” “我很榮幸。” 和一個八歲的孩子吵架著實不英明,他們的邏輯和成年人完全不同。如果和他們爭執得久了,成年人通常都會被打敗的。 我拍了拍他生氣的臉,伸出手,“好了,先去吃飯。” 他不情不願地拉著我的手,跟我下了樓。 “飯在哪裡?”他指了指空蕩蕩的餐廳。 “咱們去隔壁吃。” “你自己不做飯?” “一般是不做的……” “笨!” 我抽了抽嘴角,維持了沉默。 剛跨進沈欽言家的大門,我就聞到了一陣濃烈的香氣。 林越眼睛發亮,“聞起來味道還不錯。” “那是。” 我帶他去餐廳,讓他在餐桌旁坐下又叮囑他不要亂跑,結果被他翻著白眼吐槽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我去廚房找沈欽言。他繫著圍裙,剛關了火,把一隻燉鍋從灶台上端下來。我自告奮勇地要幫忙,結果手剛剛碰到那隻精美的燉鍋,指尖就給那滾燙的瓷盆咬了一口。 “啊——”我驚叫一聲,沒想到那麼燙。 但比我更吃驚的是沈欽言,在我叫聲響起的瞬間,他一把摘下石棉手套扔在一旁,握過我的右手仔細查看指尖,“小心。” 雖然手指碰到燉鍋只是瞬間,但我的食指和中指還是被燙得發紅,我老老實實地說:“我忘了鍋剛剛還在火上……嘿嘿,很笨吧……” 沈欽言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張開嘴輕輕含住我被高溫折磨的手指。 我真沒想到他會這麼做。實際上沈欽言非常君子,根本不像……會含住……我手指的人。 還停留在皮膚表面的痛楚不翼而飛,現在燙的是我大腦裡的神經和腦細胞等等,簡直都要沸騰了,感覺他濕潤溫暖的口腔,舌尖溫柔地觸碰著我的手指,我的臉變得比手指還要燙上一百倍,手腕用了點力,試圖縮回手,“欽言,你……這……”

他緩緩抬起眼眸,對上我的視線。我們的距離實在太近了,我甚至能看到他小扇子般的長長睫毛微微顫動,他的額角沁出了細密汗珠。和他那安靜得不像話的眼神相比,他的舌尖可靈活多了,輕巧地在我的食指上打了個轉。 我心跳加速,潰不成軍,縮手?縮什麼手? “……你們在做什麼?” 略帶疑惑的聲音在廚房的門口響起,我一驚,才想起我還領了位小少爺來蹭飯。 “沒,沒做什麼。”我一輩子罕有這樣尷尬的時刻。為了挽救我在小朋友面前英明神武的形象,我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指,卻沒抽動。 沈欽言挑了挑眉,放開我的手,向我的手指上輕輕吹了口氣,然後看向林越,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三秒鐘。 林越也同樣盯著他看,小小的眉心皺起來。然後他果斷地轉過頭,雙手插在褲袋裡,很有派頭地走到我身邊,“哼!當著小孩子的面做這種事情,真不知道害臊,羞死了!”

沈欽言平穩地開口,“杜梨是我女朋友。” “哈哈,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林越小朋友,”我手忙腳亂地補救場面,“林越,這位是沈叔叔。你不是餓了嗎?咱們今天就在沈叔叔家吃飯。” 林越臉色陰沉地“切”了一聲,“我討厭他,他和那個女人是一伙的。我才不要在他家吃飯。杜梨,我們走。”他來拉我的衣袖,試圖把我拉離廚房。 沈欽言眉目不動地低下頭,看著個頭只到他腰的林越小朋友,“你又瞞著你爸爸到處亂跑?” “多管閒事的人最可惡了!我在哪裡不要你管!” “你再動一步,我就打電話給你爸爸。” 林越氣得跳腳,“卑鄙!陰險!無恥!只會用我爸爸來壓人。” 我忍俊不禁,作為一個八歲的男孩,他能知道這麼多貶義詞,真是難得。 沈欽言紋絲不動,“因為那樣最有效。” 林越氣鼓鼓地走出廚房,我不放心地跟出去,結果看到他走進餐廳,洩憤似的踹了一腳餐桌,又拖出一張木凳子氣鼓鼓地坐下了。 小學的時候媽媽帶我去測過智商,醫生評價說我的智商遠高於常人的水平——可此刻我覺得那醫生是在騙我媽媽,我怎麼完全聽不明白這一大一小的交談?聽上去他們好像認識?搞得我這個介紹人反而成了不知情的存在。 不過不著急。我走到餐廳安慰林越,“小越,先吃飯再說。沈叔叔廚藝很好,你要生氣也吃飽了再說,不然連吵架都沒有力氣。” 他說:“我不吃飽也有力氣!” 我沒忍住,笑了。 沈欽言端著燉鍋從廚房出來,“去後院。” “嗯?” “今天晚上吃燒烤。” 燒烤! 我跟在沈欽言身後,拉著林越直奔後院。果然,後院早已經架起了燒烤架,炭火熊熊,旁邊的桌上則放滿了許多食物——牛羊肉,各種蔬菜,都切得很薄,塗上了看上去異常可口的醬料。在自家後院燒烤!真是讓人激動,我可很久沒吃過燒烤了。 沈欽言將燉鍋放在燒烤架旁邊的小桌上,然後走到燒烤架前,熟練拿過數串烤肉和蔬菜擺好。油嗞嗞地滴下來。我頓時覺得自己飢腸轆轆,眼睛都能放出綠光,好在飢渴的也並非我一個人,林越的眼珠子也一直停留在食物上。 我笑起來,小鬼冒充大人逞強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可愛的。 來者是客,即便這位客人只有八歲,身高一米三,沈欽言也恪守了待客之道,先給林越烤了肉串。雖然林越看上去完全是一副難伺候的模樣,對全世界都有敵意,但萬幸的是,他的確餓了,很快就接過了沈欽言遞來的烤肉,捧著碗乖乖吃起來。 “到底還是小孩子啊。”我說。 沈欽言抬眸看我,“你怎麼帶他回來的?” 我於是原原本本將我和林越相識到熟悉以及今天為什麼把他帶回來的過程都告訴了沈欽言;沈欽言聽了後略一點頭,沒有對我的話發表感想,只把第二批烤好的東西刷上醬料,遞給我。 不得不說林越小朋友除了孩子氣一點,脾氣壞一點,其他的規矩倒是學得非常好。吃飯的時候十分安靜,一句話都沒有說。 在他幹掉數十串肉串蔬菜和兩碗米飯一碗湯後,他用很僵硬的表情說:“我吃飽了,味道還不錯。”就算沒吃飽也沒得吃了——餐桌上的每一隻碟子都空了,廚房也被掃蕩一空。 我癱坐在椅子上,看著天空,這頓飯吃的時間比以往久,從傍晚吃到了夜色瀰漫,星星點點。 這麼好的月色,我決定和沈欽言聊聊天后再去收拾這一片狼藉。 “你認識小越嗎?” 沈欽言端出餐後的水果,“和你一樣,在那場慈善晚宴上見過他一次。” “啊,原來你也是那天晚上看到他的。”我恍然大悟。 “是的,”沈欽言說,“整個酒店的人都在找他,一直忙到凌晨。” 我若有所思,總算能將那天發生的事情串起來——然後我盯著林越,“咦,原來我走了後你又藏起來了!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去找你爸爸了。” 林越果然是吃飽喝足,傲慢地“哼”了一聲,“我又沒讓他們找。” 我不讚許,“不能這麼說,你是小孩子,大家都擔心你。” “才沒有人擔心我!”林越氣呼呼地拍著桌子,碗碟都震動起來,“我知道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累贅,都盼著我消失才好!” 沈欽言沉聲道:“你爸爸只是對你嚴厲了一點,但他比任何人都愛你。” 林越表情一凜,“哼,才不是!他愛我的話為什麼跟媽媽分開?我要去看媽媽他卻逼著我學這個學那個!放暑假了也不讓我出門!” 沈欽言沉默了片刻,凝視著林越緩緩搖了搖頭,“林越,你很聰明。但是你畢竟還小,有些事情你暫時無法理解。你爸爸有他的想法和顧慮。” “別以為你說好話就能騙我,”林越的表情如同就義前的烈士,“大人總說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可實際上我可清楚了,因為他心裡就想著那個女人,所以才跟媽媽分開。” 我聽得云裡霧裡的,“什麼女人?” 但沈欽言卻和我的茫然不同,他沉默了幾秒後搖頭,“林越,你爸爸媽媽分開的原因很複雜,不是那麼單純的原因。” “哼。”林越的表情活像準備咬人的小豹子。 沈欽言直視他,“時間不早了,你收拾一下,可以回家了。” 他聞言一怔,就像一隻發現外敵的貓科動物,豎起了全身的毛,“你已經打電話給我爸爸了嗎?” “還沒有,我會徵得你的同意之後再打電話。” 林越鬆了口氣,因為緊張而發白的小臉恢復了點血色,“哼,算你識趣。我就要住在杜梨家裡。” “不行,你不能住在杜梨家裡。”沈欽言耐心地看著他,“我給你兩種選擇,一是我打電話給你爸爸告訴他你在外面樂不思蜀,讓他來這裡接你回家;二是我送你回家。你要選擇哪一種?” 林越咬著下唇,不吭聲。 我覺得自己完全沒聽懂,“這有什麼區別嗎?結果不都一樣?” “不一樣。至少對林越的父親來說不一樣。第一種是被人抓到,強制返家;第二種是認識錯誤,主動返家。”沈欽言語氣微妙地一變,視線投向林越,“小越,你爸爸的脾氣你比我更了解,你覺得他會有什麼反應?” “我知道你想把我交給那個暴君!我才不要這樣的爸爸!” 沈欽言沉默一下,“可那也總比沒有爸爸強。” 林越一愣,嘟了嘟嘴沒做聲。 “我父親在我四歲的時候去世,我和母親兩個人生活,”沈欽言表情很嚴肅,沉聲開口,“後來母親再嫁,我有了一個繼父,他是一位法官。我一直希望有一位父親能為我擋風遮雨。可實際上,並非如此。” 這件事他已經告訴過我了,可此時在安靜的客廳聽到,還是有動人心魄的味道,只是沒想到還有後文。 “我的繼父對我的態度,正如你期待的父親那樣,他幾乎不管我。我在學校的表現、我是否夜不歸宿、我的興趣愛好等等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家長會他從不出席,住在同一間屋子,他也不會多看我一眼。他甚至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叫過我的名字,他一直喊我'小孩'。他當我是透明人。他唯一干涉我的事情,是我想進入音樂學院,他不同意。” 我呆呆地看著他。這些事情他可沒有告訴過我。 “林越,我告訴你這件事,是把你當做一個成年人來交談。我並非是為了告訴你,世界上有很多比你不幸得多的人,你應該知足。”沈欽言抬了抬手,制止了正要張嘴說話的林越,“渴求關注是不容易的事情,你爸爸對你嚴厲,僅僅是因為你是他的兒子。你爸爸並非暴君,他和世界上任何一個父親一樣,對自己的兒子乾涉過多,期望太高。不論你怎麼想,但在我看來,你有這樣一位父親,是一件好事。” 林越聽呆了,慢慢地垂下頭。 沈欽言不再多話,拿著手機走到陽台打了個電話,我磨磨蹭蹭跟過去,聽到他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話,“……對,是這樣。……阿露,你幫我轉告林晉修,我馬上把林越送回家,一個小時後到。”他收了電話,轉身拉過我的手輕輕說,“一起去?” 我連連點頭,“當然。” 他拿起了桌上的車鑰匙,溫和地開口,“走吧。” 林越一言不發從沙發上跳下來,走到我身邊,看來沈欽言那番話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沈欽言還真有當兒童心理醫生的天分呢。 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華燈初上。我們一路上都沒怎麼說話,林越靠在後座上蜷縮成一團睡著了,就像一隻吃飽喝足的小貓咪。 “他睡著的時候還是蠻可愛的,”我吐吐舌頭,小聲跟沈欽言說,“就是平時嘴巴太厲害了。難以想像長大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沈欽言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嗎?你沒告訴我你和你繼父的關係是這樣。”我小聲嘀咕。 沈欽言微微笑了,臉上倒是一派放鬆,“那段時間對我來說並不容易,不是想瞞你,只是覺得,以後時間還長,慢慢告訴你好了。” “不過,你當時想考音樂學院?我真沒想到。” 沈欽言搖頭笑了笑,“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 喬希寧當年因為一手出神入化的鋼琴演奏技藝而考取了艾森音樂學院,不過大二就和唱片公司簽了合同,學業荒廢了不少,至今懷裡依然揣著一本“肄業證書”。 我好奇,“我記得當年喬希寧是因為鋼琴彈得挺好被錄取了,你呢,擅長什麼樂器?是吉他嗎?” 剛剛認識沈欽言的時候,我在網上搜尋過他大量的資料,其中發現了不為人知的消息,說的是沈欽言在進入電影圈之前,曾經在一個曇花一現的酒吧樂隊中當過吉他手,並有視頻為證。 那是十餘年前的視頻錄像,效果算不上好,酒吧也十分昏暗,我略作修改又加強了對比度,反复地觀看了那段視頻若干次,最後確認,在舞台後排右側低著頭彈吉他的人的確是沈欽言。 他在台上的時候,安靜得近乎詭異。和其他人豐富而熱烈的表情不同,他都是面無表情地專注於手指與琴弦——那種感覺,就像是波濤洶湧的大海中的一片深海。吉他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又或者是他手中的玩具。 那時候的他,真是年輕。雖然他在舞台上極度低調,可是那種光芒還是讓人無法忽視。所以現場的女孩子都對他頗為關注,即使他走下了舞台,也有人舉著手機用攝像頭對著他,他靜靜地側過頭,向著鏡頭看了一眼,然後收回目光,一手分開圍在他身邊的女孩子,目不斜視走向幕後。 “不是,”他略微一頓,“大提琴。” “哇!”我覺得自己對他肅然起敬,炯炯有神地看著他,“沒想到你還是多面手!” “我離家出走時沒有帶走大提琴。但我的第一個房東有一把電吉他,我有時候就彈一彈,電吉他入門不難。” “好厲害!可以拉給我聽嗎?” 他遲疑地看我一眼,“已經荒廢了,如果你非要聽的話……也可以。” 我很興奮地點頭,“當然。” 他微微笑了笑。 我問他:“你繼父不同意你考音樂學院,你是因為這樣才離家出走嗎?” 車子拐上了林陰道,一片樹蔭從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掠過,我有一瞬間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到他的聲音,“一部分原因是。” 他身上好多未解之謎——不過,我也不著急詢問,正如他所說,時間還長。 車子最後在一條安靜的大路上停下,我認得這是靜海的“半島”。我們在林家那黑漆漆的鐵門前停下了車,在沈欽言下車之前,大門自動徐徐打開——應該是有監視器的。隨著我們的車子一路深入,林陰道旁的路燈也接連亮起,將那條彎曲的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林陰道照得雪亮,連道旁的觀賞性植物盛開的紫色小花都一清二楚。 我自認為也算見過世面,但這樣級別的堪稱莊園一樣的大宅邸還是首次見到,估計佔地面積有數百畝。難怪林越用不屑的口吻說我家“小了點”。 我再一次認識到,這個世界上的有錢人很多,但有錢和超級有錢絕對是兩個不一樣的概念,差距甚至比貧民和中產階級之間的差距還要大得多。 一座灰白色建築終於出現在視線盡頭,白色的廊柱頗有古羅馬時期的特色。車子駛近時大宅的正門打開,有幾人從屋子裡魚貫而出,在我們駕駛的雷克薩斯前方兩米處停下。 滅了車燈後我們下了車,車子最前方是個高大挺拔的男人,面容沉靜,穿一身白襯衣和西裝褲,袖子被挽起了一圈。 在雪亮的燈光中,沈欽言略略走近了一步,道:“林先生。” 看來是林越的父親,他略一頷首,“林越在哪裡?”他的嗓音磁性而低沉,我想一定很善於發號施令。 我拉開後門,輕輕拍了拍林越的臉,把他叫醒。 他睡得有點迷糊,揉了揉眼睛問:“杜梨,這是哪裡?” “到你家了。” 他睡意一下子消失無踪,輕輕“噢”了一聲,手足並用地跳下了車。明明之前還那麼囂張的樣子,在看到他爸爸的一瞬間,就變成了一隻小心翼翼的貓,他同手同腳地朝那個男人走過去,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爸爸。” 林先生也不說話,揚起了手猛然揮下——在我驚恐地以為他要出手揍林越的時候,他的手落下來的速度如電影鏡頭那樣陡然放慢,最後只輕輕地落在林越的頭頂,狠狠地揉了揉林越那一頭柔軟的黑髮。 我放心了,到底是父親,再怎么生氣也是捨不得打他的。 沈欽言低頭瞥一眼緊貼著自己爸爸的林越,又抬頭跟那位林先生解釋:林越小朋友為何會遇到我並跟我回了家,然後又被我帶到他家去吃飯,最後他經過反思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主動提出要回家。這其間不可避免地提到了我。 那位林先生平穩地轉過臉正視我。我看清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他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凜然的傲氣。我終於知道林越那股渾然天成的傲慢是從何處來的,沒錯,絕對是從他父親那裡學來的! “杜梨小姐?” “是我。” “鄙人林晉修,阿越給你添了麻煩,我很抱歉。”他頓一頓後,眉目舒展開來,“杜小姐,這次阿越能平安歸來,多虧了你。” “沒有沒有,”我連忙擺手,補充說,“小越挺可愛的,又特別聰明。我很少見到他這樣聰明的孩子。我一點都不覺得他麻煩。” “那很好。”他沖我點點頭,看得出來我的這番話讓他心情好了不少。他眉目略冷峻,表情柔和的時候,渾身的冷冽之氣頓時煙消雲散,我這才注意到,他是個英俊的中年男人。 沈欽言無意在此久留,拉過我的手,“既然小越已經到家,那我和阿梨就先回家了。” 林先生點了點頭,“沈欽言,這次我欠你一個人情。” “不必,”沈欽言言簡意賅,“是阿梨找到林越的。” 林先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轉身牽著林越的手回屋,保鏢助理跟在其後。父子兩人一大一小的背影讓我沒來由地心裡一縮,忍不住高聲叫:“林先生,你不要責怪小越,他很可愛,又很聰明,小孩子貪玩是天性。” 林先生原地站住,回過頭看我一眼,兩秒鐘後方點了頭。 今天發生的事情可謂一波三折。 回程的路上我問:“欽言,你和林越的爸爸……林晉修是吧,好像很熟呢。” “的確認識多年,但從來也不熟。” “難怪你剛剛跟安露打電話讓她轉告那位林先生呢。” 沈欽言頷首,“是的,安家和林氏是世交,關係比我密切得多。” “噢……”我歪著頭看他,“原來你們不是朋友?” “不是。”沈欽言道了這兩個字,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悵然之意。 他半晌後又說:“準確地說,是我老闆。” “咦?” “他是蓋亞電影公司的大股東。” 我猛然想起參加慈善晚宴那晚榮佳明說的話,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林氏傳媒集團,是他家的產業?” “產業之一。”沈欽言嘆口氣,“除了傳媒之外,林氏在其他行業也有不少投資。” “噢,雖然看著是豪門世家,”我想起林越,“但各家都有各家的辛苦。” “從來都是這樣,”沈欽言很感慨,“所以你家真讓人羨慕。” “那是肯定,我家一直都很完美,”我得意地笑,“沒有幾個人比得上。” 他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說:“我之前也想過,像你這樣的性格是怎麼養成的,天然呆,對人毫無戒心,對自己小世界之外的事情都沒有興趣去了解。知道你的家庭情況後才恍然大悟。” 我瞪他,“原來你覺得我呆呆的?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大的意見……” 他把車停在路邊,微微笑著俯身過來,輕吻我的額頭。 “不,你還是呆一點好。不然我哪裡能追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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