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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章琴簫一曲風雪臨

天霜河白(上) 倾泠月 9092 2018-03-16
白曇山座落於帝都城外,約十多里之距。雖不及天支山悠久人文引諸多風流人物登攬,亦不及天璧山之險峻挺峭令人望而生畏,更不及蒼茫山天下第一高的王者氣勢,但在皇朝卻同樣是聲名遠揚的,特別是在帝都,入白曇山的上至王公貴族下有平民百姓,年年日日未曾止過。 遠望白曇山,主峰最高,挺拔若玉璧,周圍小峰環繞,如群星擁月,碧樹情操鋪蓋峰巒,顯得清秀多姿。山中有白曇寺,寺中多佛法精深的高僧,每年入山進香的善男信女不計其數,又因山中有數處溫泉,使得此山氣候宜人,冬日里多有權貴來此避寒閒住。因來往香客多了,白曇寺便在山中各處溫泉附近另建別院,以供香客、貴人們居住。 巳時四刻,侯府車隊抵達白曇山下。寺中早已消息,山下早早有僧人候著。

傾泠步出玉輦,迎面便一陣山風吹來,帶著草木的清新,令她不由精神一爽,舒服得微微瞇眸。 “這就是山呀!好高呀!”耳邊有孔昭興奮的呢喃,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山,而這一路上讓她驚奇的東西實在不少。 傾泠抬首,頭頂之上,碧空如洗遊云如絮,前方一座高山盤踞,綿延起伏數里之遠,冬日里依是峰巒如黛,鬱鬱蔥蔥。 天地這一刻無與倫比的明亮壯麗,令傾泠驚艷無比。眼前景況她只從書中見過,可到此刻親眼目睹,才知文字不足以表述其萬分之一的美。 此情此景,畫圖難展。 “江山多嬌,方不負英雄折腰。”傾泠讚歎。 她起身走進峰前,九天之上旭日高懸雲霞勝火,腳下溝壑縱橫山谷如帶,輕鬆碧樹延綿起伏,極目遠眺有城郭河流還有無垠的疆域……這一切,似伸手可及又彷遠在萬里。

“奴婢曾聽人說,世間最壯麗的是日出,最壯觀的是海潮。”穆悰在旁說道。 傾泠微微仰首,眺望紅日及遠空,良久後才輕輕道:“外間果然是百媚千妍壯麗無比。” “好漂亮呀!”一旁的孔昭望著眼前壯色痴迷驚嘆,“公主,我們以前從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日出。” “怪道有人特意登山觀日,果然是非同一般。”方珈也讚道。 “卻不知蒼茫山上看到的日出又會是什麼樣的。”傾泠忽然道。在那天下第一高的山頂之上看日出又會是怎樣的壯麗?是否可伸手摘日?可隨手掬風? 正當諸人為日出的壯美而感嘆時,忽然又簫音傳來,如一縷清風拂過這煌煌朝色,頓令那雲霞收斂了幾分艷光,又如一串冷露從天而降,灑落這靜謐的清晨,泠泠驚破一山的沉寂。

峰頂諸人一驚,移目環視,卻只是松柏峰巒,不見人影,而那清幽的簫音未曾停歇,仿似天邊落下,又似峰底飄來,幽幽不絕。 傾泠心中一動,回身取過古琴,席地而坐,琴置膝上,五指輕撥,琴音頓起。 當琴音自峰頂飄下,簫音忽止,似為琴音所驚,可傾泠不為所動,琴音若行雲流水般自她指尖滑落,輕揚的飄蕩於峰巒危崖間。簫音似為這美妙的琴音所感,又再次吹起。 剎時,悠遠空曠的天地只這一琴一簫,琴音清如玉碎冰盤,簫音輕如風行水上,琴簫合處如花開露墜,如月出云隨……不知是簫音引著琴音還是琴音追著簫音,只聞琴簫相伴融洽得渾然一體契合得妙到毫巔。那一日清晨,真個白曇山都沉醉於琴簫之中,人為之痴,水為之凝,風為之停,日為之傾。

當是仙樂,當是天音。 一曲終了,四野無聲,天地靜然。 許久後,峰頂的諸人才幽幽回神。 “公主彈得好琴!”方珈讚歎。她熟知音律,宮中自也是常聞國手之音,可今日一曲卻是此生未聞。 “卻不知那吹簫的又是何等人物。”可吹得如此美妙,可與公主配合得如此默契。 “有這等技藝的絕非常人,聽聞白曇寺中僧人多有才藝,這吹簫的許是寺中那位高僧”穆悰道。 傾泠卻如若未聞,垂首斂目,手依停在弦上,若是細看,會發現她指尖微微顫栗。 日出已看過,方珈正待要提議回寺,會然傾泠指尖一劃,頓時清音再起,卻是她從未在人前但過的那曲《傾泠月》。於是,白曇山再次沉浸於優美動聽的天籟之音,方珈自也忘了要說的話。 只是這一次,只有琴音飄蕩於山間,驚落那枝葉間的霜露,喚醒那沉眠的萬物,一遍已過,再一遍奏起,山巒沉醉,萬靈俱靜,簫音卻不曾吹起,未有相合。而琴音,似無歇止的意思,一次又一次的,令天地萬物沉於其中。

那一刻,山腰的一處危崖邊,有一人倚鬆而立,緊緊的握住手中的玉簫,指節發白指甲深陷,幾次欲舉,卻終只是無力垂下那優美如仙樂的琴曲一遍一遍的飄揚耳邊,他靜靜的聽著,心中默默的相合,目光穿過松葉,空空的落向天際。朝陽絢麗,雲霞綺艷,可隔著松葉相看,便一切都是支離破碎,便是拼盡所有,也無法求一個圓滿。 終於…… 當朝霞淡去,那天曲清音亦止。 他無力的閉目,天地剎那間傾覆。 “公子。”忽然,遠遠的有喚聲傳來。 他睜目,看了看手中的玉簫,抬手眷戀的輕輕撫過,然後蹲身,將玉簫緩緩插入泥地中,看著玉簫一點一點沒入泥土中,他唇邊浮起一抹蒼涼的微笑。當玉簫完全沒入泥地,只露一圈簫管,他抓一把土灑下,那一點簫管便也淹埋了。他起身,最後看一眼那坯黃土,轉身,林間秋嘉已急急奔來。

“公子,晨間風冷,夫人擔心你又受寒,著急喚你回去呢。” “嗯,回去了。”秋意遙抬步回走。 “咦,公子你的簫呢?”秋嘉道。他記得早上公子出來時有帶一管簫的。 “簫留在府中沒帶來,你忘了?”秋意遙淡淡道。 “呃?”秋嘉有些發楞。他整理行裝時記得是有帶簫出來的啊,可看公子的模樣……難道真的記錯了? 峰頂之上,傾泠抱琴起身,矗立峰邊看著腳下深淵,唇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他沒有和呢。” 方珈聽得,道:“這刻正是早課時辰,那位高僧定不得空,回頭去寺裡詢問下,下回再讓他為公主和曲就是。” 傾泠未答,只是抬眸望向前方,穿過那青峰原野,遙遙的落向虛空。 “此山名白曇山,乃是因山中長一種千日白曇而得名的。”知公主是第一次來,穆悰在一邊解說道,“此曇每千日開花一刻,花開之時千瓣萬蕊一時綻放,華光異香,白玉無瑕,乃是希世奇珍。兩百年前有高僧仁誨與此建寺,傳授佛法教化萬民,至今時今日,白曇山、白曇寺已化為一體,是佛門聖地,備受推崇。”

傾泠問言不禁也悠然神往,“千日才開花一刻的千日曇……不知它上次開花時什麼時候?” “這就須得問問白曇寺的僧人了。”穆悰答道,“千日曇極是難養,而今世間僅白曇寺中還有兩株。等到安頓好了,公主不如選個日子去白曇寺看看,既可進香禮佛,亦可觀千日曇的真貌。” “嗯,既已出來了,內邸臣你便安排吧。”傾泠頷首。 “是。”穆悰應道。 而一旁,孔昭拖著方珈在嘀咕,“這就是和上嗎?真的是光頭嗎?可他們的頭上為什麼都有那麼多圓圓的疤?咦……他們為什麼看到了公主就馬上閉上眼睛?哼!嫌棄我們公主嗎?敢這樣對我們公主可是大不敬!” “孔昭!”方珈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別嘀嘀咕咕的,快去侍候公主下輦,這上山還得一兩個時辰呢。”

“方令伊,你為什麼老喜歡敲我的頭呢?”孔昭摸著腦袋。 “那我下次改揪你耳朵吧。”方珈笑吟吟的看著孔昭。 孔昭吐吐舌頭,一轉身扶著傾泠下輦,一邊嘀咕道:“公主,以前在集雪園的時候從沒人打我,可自從到了侯府,方令伊老是教訓我。” 傾泠聞言瞅她一眼,道:“我若真罰了方令伊,那時你又該哭了。” 呃?孔昭眨眼,待明白過來後,撇嘴道:“才不會。” 侯府一行人下了馬車,換乘肩輦,跟著寺中僧人慢慢爬山,午時近末到了山腰處一座別院。這是寺中為侯府一行準備的,一府的人下輦、用膳、安頓又是好一通忙活,這一日便是這樣的過了。 第二日,只是在別院四處隨意走走看看,稍解前日的勞頓。 第三日,顧氏領著一府的女眷去白曇寺進香,寺中主持白惠大師親迎。

白曇寺座於白曇山的主峰,離峰頂不過數十丈距離,足踏青山頭頂碧空,遠可望威榮的帝都城及遼闊的祈雲平原,近渴攬朗日浮雲看層峰疊嶂。寺依山而建,殿宇樓閣錯落有致,怪石松柏點綴其中,彷彿寺在山中,山在寺中,一派天然。 傾泠第一次入山,第一次見寺,第一次拜佛,雖說面上依是淡然如常,但精神間的喜悅卻是顯然異見的。顧氏見她歡喜,心下自也歡喜,於是伴她在寺中四處遊賞,又有主持白惠大師在一旁解說指點,這一日過得極是愉悅,午膳用的是寺中的齋飯,清淡可口,甚和她的心意。又聞峰頂日出極其壯麗,便萌觀賞之意,見寺中乾淨雅緻,梵音如唱,很令人心靜神安,比之別院更讓她喜歡,於是便有了留意。 白曇寺中也有女客住的禪院,聞公主要留,自是十分歡迎。而顧氏見她歡喜哪有不樂意的,巴不得她能在此多住些日子,於是孔昭、方珈、穆悰便領著數名侍從以及二十名侍衛留下,伴她住在寺中。顧氏自領著其餘女眷回了別院。

那日,是傾泠近段日子來睡得最為安恬的一晚。 因要看日出,寅時便起了身,梳洗後又用過早膳,寅時四刻時便出發了,孔昭臨出門前想了想,又把琴帶上。離峰頂不過十數丈距離,不過一刻鐘便到了。方珈、穆悰在峰頂插好燈,然後鋪上墊子,讓傾泠坐下,又將手爐給她籠上,再將篷披上,然後吹熄了燈,身後侍衛們如扇形環護。 天光暗淡,只看得前邊影影倬倬的山峰,可過得一刻後,隱隱的一絲紅光從天邊顯現,然後山峰間慢慢的便有緋色一點一點顯露,漸多漸濃,暈紅的淡光也漸漸驅散了天地的陰暗。隨著時光的流動,那一點緋色慢慢化為半壁紅玉自峰巒間緩緩升起,越升越高,緋紅的光芒越來越濃……終於,一輪紅日從峰間躍上高空,霞光穿透雲層,輝射千里。但見天際一片緋紅,朝霞萬丈,雲彩綺艷,明麗的日輝灑下,如一層薄薄的緋紗緩緩的落向天地萬物,給青山綠水花草樹木鍍上單單的華妝。 那日,觀完日出回寺,穆悰要去打聽今日誰人吹簫,傾泠卻阻止了,倒是另吩咐孔昭去山腰別院問問夫人,府中人出來可帶簫來,若帶了便藉一管,她想吹。 孔昭領命去了。 因公主向來行使隨性,方珈、穆悰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陪著她繼續遊賞白曇寺,自然也見到了那兩株千日曇,只是此刻只有光禿禿的枝幹,與其他花樹並無兩樣,據照料曇花的僧人說,離再次開花還有半年之久,眾人聞言失望,傾泠只略略一嘆便作罷。 後來孔昭回來,道夫人聞公主想吹簫,忙命秋儀去找二公子問問,府中只有二公子會吹簫,只是秋嘉來回“此次出門未曾帶簫”。夫人問公主,明日行否?她著人回帝都去取來。 傾泠聞言搖搖頭,對方珈道:“此也只是一時之興,興頭過去了便罷了。方令伊著人去和夫人說聲,無須麻煩。” “好。”方珈應道。 夜裡,所有人都歇下後,傾泠房中卻依透著燈光,昏黃的燭火下,她獨對古琴,靜靜的看著琴身上的那八字:高山流水永以為記高山流水……指尖撫過四字,耳邊似又想起了日出之下的那一縷簫音。自她知曉高山流水的故事以來,總覺那樣的知己只存在於傳說,千百年來再無第二。可晨間琴簫的契合,那一刻心魂的震撼與欣慰,那一刻神魂相交的喜悅……才知,知音常在,只是緣淺。 《傾泠月》是她的心音,她以琴表心,她以音相邀,可吹簫的人卻沉默婉拒。 指尖一撥,琴弦發著“淙”的清吟,在這靜夜裡,顯得分外的孤寂,餘音裊裊,似不甘若此,卻終只是一片靜寂中緩緩而逝。 傾盡泠水兮接天月,鏡花如幻兮空意遙 驀然,她想起當年白絹上看得的話,恍然間,她隱隱懂得了留下此語之人的心情,亦明白了他為何會在琴上留下“高山流水,永以為記”四字。 緣淺,不得情深相守。 知音,得以永存長芳。 當年,那人留下此語之時又該是何等的無奈與悵然? 紅燭滴淚,夜風嗚咽,寒鳥哀啼。 一夜便如此過去了。 晨間早膳是,方珈、穆悰請示可要回別院去。 傾泠道:“寺中環境清幽,日對慈佛,耳聞梵唱,最是凝神靜心,比之他處更稱我心。”言下之意便是要繼續留在寺中。 方珈、穆悰見寺中環境確如她所言,倒並未再勸,安心的陪她在此。 十二月十四日。 早上,天空中忽然疏疏落落的灑下些鹽粒似的雪子,落了半個時辰又止了,在地上鋪下一層淺淺的白霜,到午時卻又飄起了雪花,柳絮似的從半空揚揚灑灑飛落,倒似是天女散花般的奇美,一個時辰後,白曇山已換新裳,粉妝玉琢似的潔白晶瑩。 方珈、穆悰見天氣突變,擔心夜裡更冷,便領著幾名侍從下山,打算去別院再取些冬衣、棉被上來,以備禦寒用。兩人到了別院,與顧氏喝茶閒話了會兒,方去南廂小院裡將餘下的行裝全部整理打包了,準備一起搬上白曇寺去,因看公主的意思,這白曇寺還有些日子留。弄妥當了,回了正廳正準備辭別顧氏,卻見孔昭滿臉驚慌的衝進了別院,一見兩人,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別道:“公主……公主不見了!方令伊,公主不見了!我找不到公主了!” “什麼……什麼公主不見了?”方珈扶住啼哭的孔昭,口齒都有些不利索了,“你別哭,先說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說公主不見了?” “你們……你們走後,公主說要去賞雪,我便陪公主去,公主不喜歡人多,所以只有一名侍衛跟著,後來看了雪景,公主說想彈琴,於是我便回寺去取琴,可等我取了琴再去時,就不見了公主,侍衛也不見了,我到處找都沒找到,我又回寺裡找也沒找到,我……我找不到公主了……”孔昭說著說著又忍不住大哭起來,“方令伊,我找不到公主了,我不知道公主去哪了……嗚嗚嗚……” 三人聽完,只覺當頭一個驚雷炸響,腦子里頓時轟轟亂成一團。 公主不見了? 公主為什麼不見了? 公主怎麼會不見了? 是有人……擄走公主? 為什麼要擄走公主? 是公主自己跑丟了? …… 無數的疑問從腦中閃過,可沒一個抓得住想得明。 “秋儀,快,快去喚二公子過來。”顧氏換亂中只想到一人。 “是。”秋儀趕忙去了。 廳中,顧氏、方珈、穆悰面面相覷,皆是一臉的慌色,只有孔昭依在嚶嚶哭著。 公主難道真的不見了?若公主真的不見了…… 三人只是稍作此想,頓眼前發黑,再不敢深思。 “不行,我……我得去找公主。”方珈一邊說著一邊抬步便要往外跑。 “方令伊”顧氏趕忙喚住她,“你要去哪找公主?” “去……去……”方珈說不出,“可是,就算是翻遍整個白曇山也得把公主找回來!否則,公主若有任何閃失,就不只是……”她沒有說完,可三人誰不清楚,不止是陛下,還有安豫王府,雷霆震怒之下,無人可倖免!更何況,那樣的公主,誰人忍心她出事! 顧氏也是心口一緊,一邊慌著,一邊自語道:“是要趕快去找,不知道在哪就只有搜山了,搜山可不只能一兩個人去……”說著她吩咐身旁的侍女,“去,去叫總管馬上把別院裡的人都召集到中院來,快去!” “是。”侍女趕忙去了。 而那邊,穆悰則是力持鎮定,抓過慌得只會哭的孔昭,在一片混亂中腦子中抓住一點頭緒問道:“孔昭,你別急著哭,先說說情形。你和公主在哪賞雪?你去取琴大概花了多久?去了琴回去時,那裡可留有什麼線索沒?” “什麼什麼線索?”孔昭睜著紅紅的眼睛愣愣的反問,“我陪公主去了東亭岩賞雪,公主說那裡視野最好,我去取琴,大約也就是兩刻鐘的樣子便回了,我回到東亭岩時,那里便一個人影也沒有了,我使勁叫公主,公主也沒應我。” “後來呢?”方珈緊跟著問一句。 “後來……我一見公主不見了自然著急,所以我就去找公主,可是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沒有公主的影兒。”孔昭說著說著又止不住哭起來,“方令伊,公主她去哪了?她會不會有事?” “你先別慌。”方珈安慰著她,其實自己早已慌得六神無主,只不過宮中生活了二十餘年,經歷的事多,因此還能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穆悰亦同樣是二十餘載的宮中生涯,經過了最初的震驚慌亂,此刻已稍复冷靜,繼續詢問孔昭:“你可在東亭岩發現什麼沒?比如地上的腳印?或者地上掉什麼東西?又或者……地上可有血跡?”問道最後,他心弦繃得緊緊的,幾乎是不敢問出口。 孔昭搖搖頭。 “我什麼都沒看到。” “這樣……”顧氏忽然道,“會不會公主只是去別處看景了?二不是你所說的'不見了',也許過會兒就回來了。” 孔昭又使勁的搖頭,“才不是!我找不到公主,我怕公主出事,所以我還叫白曇寺的人幫忙我,把整個白曇寺上下都翻遍了,可也沒找著,所以我才來找方令伊。方令伊,你一定要把公主找回來!” “你說,你叫白曇寺的人也幫忙找?”門口驀然傳來問話,卻是秋意遙趕到了,想來秋儀已將實情告訴他了,神色一片凝重“這麼說,白曇寺的人都知道公主不見了?” 孔昭點點頭,啜泣一聲,道:“我找不到,當然要人幫忙找。” 秋意遙眉心頓時鎖起來。 顧氏見他神色格外凝重,不由問道:“有何不妥嗎?” 秋意遙輕輕搖頭,問著孔昭:“除白曇寺僧人及此刻廳中的人,還有誰知道公主不見了?” 孔昭懵懵的搖著頭,她怎麼知道。 方珈答道:“此刻別院中差不多也都知曉。”以孔昭一路哭著來的情形看,誰人不驚。 秋意遙嘆息一聲。 “遙兒,此事你如何看?”顧氏一見他來,心中便如有了主心骨,神色也鎮靜了些,當下將孔昭的話簡明扼要的向他說了一遍。 秋意遙一邊聽著一邊思索。公主失踪一事太過蹊蹺,何人所謂?為何要為? 顧氏一邊說完,亦自剛才突兀的驚慌中找回了侯府當家主母該有的冷靜,轉過頭,對方珈、穆悰道:“兩位,公主不見,此事非同小可,當前最緊要的便是找回公主。只是我們並不知公主在何方,只有搜山,而白曇山綿延十幾里,需要人手。所以,方令伊就請你去白曇寺,請寺中僧人幫忙繼續尋找,一會兒我會命總管領府中之人也去找,再命錢統領率侍衛去找,而穆大人,就煩你速回帝都,再加派人手過來。”說至此,她面顯憂色,“這大雪天的,我們須得盡快找到公主,耽擱的時間越久便越不妙。” 方珈、穆悰一聽連連點頭,“我們即刻就去。”兩人說完疾走。 “慢!”秋意遙驀地道。 三人不由全都看向他,穆悰問道:“二公子可是有何要囑咐的?” 秋意遙看看院外,雪似乎沒有停的跡象,他轉頭對身旁的秋嘉道,“你去叫秋越、秋石過來,再請錢統領及於副統領過來。” “是。”秋嘉去了。 “二公子,你是……”方珈、穆悰兩人心急如焚,恨不能立馬就找到公主的好,偏這二公子卻是不緊不慢的,只令兩人更加焦灼。 秋意遙目光看一眼顧氏,再掃一眼方珈、穆悰、孔昭,道:“此刻公主不見,不管是發生意外,還是有奸人圖謀不軌,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不可驚動帝都。” 嗯?四人聞言生惑,致使同時心頭忽都微微生出一絲涼意。 “'公主失踪'與'公主遇難',此兩者予公主來說,後者更可畏!”秋意遙垂眸道,聲音輕輕的可話中之意卻是沉重萬分。 顧氏、方珈、穆悰聞言若驚雷震耳,恍然醒神,待細思其語,果不其然,剎時冷汗淋淋。 “但此刻要瞞已然不及。”他目光看一眼孔昭。 一直啜泣著的孔昭不知怎的心中一慌,忘了哭泣。雖然二公子的話她不大明白,可幾人的目光卻令她知道,剛才她似乎作了錯事。 “這……這可如何是好?”顧氏、方珈同時說道。 “既已如此,那首要便是齊眾人之力盡快找到公主。” “好,我們即刻就去。”方珈、穆悰一聽便要行動。 “慢。”秋意遙起身走至窗前,看看屋外的天氣,然後回身道,“此刻風雪欲大,山路陡峭,人行其上,可謂寸步難行,山中更有許多溝壑險谷,你們不識地形,胡亂去找,只怕人沒找到,反害了自己。” “我……”方珈、穆悰著急欲語。 秋意遙似知道他們要說什麼,搖手阻止,道:“我們可分四路去尋。從侯府及公主侍臣中挑身壯體健者,由穆大人領著尋南面,錢統領則領眾侍衛尋北面,白曇寺的僧人尋西面,我尋冬眠。秋越、秋石每年都隨我來白曇山,對此十分熟悉,便讓他們給穆大人、錢統領帶路。” “如此甚好。”穆悰聞言當即點頭,對方珈道,“方令伊,你去尋人確實不便,不如與孔昭去白曇寺守著,夫人則依舊留守別院,我現在便去點人。”說罷即走。 “穆大人。”秋意遙卻又喚住了他。 “帶足乾糧和水,還有酒及火石。”秋意遙道,微一頓,再道,“挑選的人一定要是可靠之人,此次公主與侍衛失踪的十分蹊蹺,若有任何不……不妥……都需慎重處理。” 顧氏、方珈、穆悰聽得他最後一語,瞬間心顫。他們剛才太過驚亂,幾乎都忘了,與公主一起不見得還有一名侍衛。公主失踪其因暫且不說,只是以公主那等容色,如果……如果有任何不堪……三人幾乎不敢想像後果,不由得同時看向了孔昭,然後心間一嘆。 秋意遙接著再道:“此事最好嚴守口風。白曇寺裡我會妥善處理,侯府裡的人由娘出面,公主隋侍則有賴方令伊與內邸臣。” “嗯。”三人皆點頭。 正這時,門口傳來腳步聲,秋嘉領著錢統領、於副統領、秋越、秋石到了。 簡略說了情況,囑咐了各人注意的事項,又約好找到時以白曇寺鐘聲六響為記,秋意遙最後道:“於副統領,煩你以別院失竊為由,即刻領一隊侍衛下山封鎖山下出口,不放一人出入。” “是。”於副統領當即領命去了。 “我們即刻準備出發。”錢統領、穆悰都去了。 秋意遙亦抬步。 “遙兒。”顧氏卻喚住他 “你難道一個人去?” 秋意遙回頭,“娘,以孩兒的輕功沒人跟得上,若帶了人反拖延了時間,此刻當是越快到越好。” 顧氏知他所言有理,忙對一旁的秋嘉道:“快去給公子拿件厚裘。” 秋嘉點頭趕緊去了。 顧氏拉住秋意遙的手,眼中有著深深的擔憂,“下大雪了,天越發冷,你的身子……娘怕你受不住,若是寒疾犯了……”說著由不得心口一寒,便是說不下去。若是可以,她真不願體弱多病的他在這等風雪天出門。 “娘,你莫擔心。我習了武,又有內力護體,沒那麼贏弱的。”秋意遙安撫母親,“況且,此刻公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顧氏抑住心中憂切點點頭。 不一刻,秋嘉將東西都取來了,顧氏親自為秋意遙穿上狐裘。 “娘,我去了。”秋意遙將包裹一提,便往外去,步出門口時,見長廊那邊戚氏、呂氏領著戚以雅、呂以南轉來了,想來亦是被別院裡的動靜驚動了,他淡淡看了一眼,便往中院去了。 “別院裡這般大的動靜,姐姐可知發生了何事?”呂氏邊走邊問著戚氏。 戚氏悄聲道:“聽說是公主不見了,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去問問夫人。”呂氏道。 身後的戚以雅、呂以南對視一眼。 “哼,就她多怪。”呂以南嗤一聲,“大雪天裡鬧失踪,讓大夥兒全去找她,當好玩呢!” “妹妹。”戚以雅略帶勸誡的喚一聲。 呂以南一撇嘴角,不說了。 “唉,希望沒事就好。”戚以雅輕輕嘆道。 “就你心軟。”呂以南哼一聲。 戚以雅不語,跟著戚氏、呂氏入了廳堂,廳中,顧氏正一臉憂心。 秋意遙出了別院,外邊的積雪已落了厚厚一層,他施展輕功,飛縱而過,不過半刻功夫便道了白曇寺。 住持禪房外,他輕輕叩門,聽得里頭一聲“進來”,他才輕輕推門入內。 禪房內,白惠大師正在打坐,見他進來,抬首看他一眼,然後靜靜的道:“你的心亂了。” 秋意遙一怔,默然未語。自己的心境如何自己最清楚,只是這世間有許許多多的事是心不由身,身不由己。 “老衲知你來的原因,你放心去吧。”白惠大師閉上眼睛。 “多謝大師。”秋意遙合掌一禮,轉身退出。 “意遙。”啟門時,身後傳來白惠大師蒼老的聲音。 “老衲只一言囑你,莫忘你師傅的戒言。” 秋意遙一頓,然後抬步離去。 出了白曇寺他直往東亭岩去,到了東亭岩,那裡一座孤亭,四周只有皚皚白雪,再無他物。此刻身畔無人,心中的焦灼、右切便無須再掩,自眉梢眼角點點滲露,靜靜的察看一圈,卻無任何線索。 剛才趁著召集人手時清點了此次隨行侍從,除那名侍衛外,其餘都在,白曇寺裡亦為少人。那麼公主不見便有三種情況,一是公主隨性想到了去哪賞雪景,結果迷路了;二是那名侍衛擄走了公主;三是有外人上山擄走了公主。知識,以公主的理性,第一種實不可能,而二、三種……為何要擄人?有何目的? 也許只有找到才得知曉。 他抑住心頭紛雜的思緒,足尖一點,便往東掠去。 風欲狂,雪欲大,白曇山迎來了一場罕見的大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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