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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萬里丹宵攜手去

天霜河白(下) 倾泠月 50643 2018-03-16
大軍在城外駐紮,秋意亭本是要與大軍一處的,不過燕雲孫卻拉著他一起到了都副府。經過一日的喧鬧,直至夜幕降下時,兩人才得閒在院子里共品一壺清茶。 “雲孫,意遙呢?”整個白日,秋意亭都沒有見到風辰雪與秋意遙,這刻只兩人在,自然就問了,“他身體怎樣?我知道你笨,那你讓他給你出出主意就行,怎麼還讓他領兵奔襲?他那身體哪受得了。” “唉,你可別怪到我頭上。”一聽秋意亭的口氣燕雲孫趕忙撇清關係,生怕撇晚了,秋意亭的拳頭又落在他臉上了。 “這是意遙自己要求的,你也知道的,你們兄弟倆一身功夫,我可沒本事強求你們做什麼的。” “哦?”秋意亭狐疑。他這弟弟他是知道的,從小到大,從來不出風頭,總是光芒盡斂的一個人,這回怎麼會主動要求領兵了?而且他爹娘怎麼會同意他到這麼遠的月州來?

燕雲孫正想著要怎麼解釋,耳邊聽得腳步聲,轉頭一看,便見燕辛領著淳于兄妹來了。 “秋大哥,燕州府。”兄妹倆打一聲招呼。 見到他們,秋意亭自然想到了風辰雪,於是問道:“我許久未見辰雪,她如今可還在丹城?” 一聽這話,淳于兄妹僵了僵,不自覺的把目光望向了燕雲孫。 秋意亭見此,不由也望向燕雲孫,只不過眼中盡是費解。 燕雲孫敲了敲茶杯,想著遲見早見總是要見的,況且秋意亭這樣的人又能瞞他什麼呢。於是道:“我正要告訴你呢,這都副府里人多事雜,不利意遙養病,風姑娘住的院子安靜,所以意遙便住在那邊。”說著他站起身,“你擔心著意遙的身體,那這刻我便領你去看他,順道你也見見風姑娘了。” 秋意亭聽著這話,心頭不知怎的生出一絲怪異的感覺,但他沒怎麼在意。只道:“好。”

於是四人出了都副府往青陽巷去。 天幕上弦月如鉤,長街上華燈初點,三三兩兩的路人絡繹不絕,今夜的丹城沉浸在歡慶喜鬧之中。 四人走在街上,竟是沒有一人說話,安安靜靜的。 一路到了青陽巷,還在巷口便聽得隱隱的琴聲傳來,秋意亭聽了頓神情一振,不由加快了幾步,走在了最前頭。這等清雅的琴聲,他曾多次耳聞。循著琴聲走,便看到前方有一座小院,院門是虛掩的,從門縫裡瀉出一線燈光,那悠悠琴聲便是從里傳出。 於是秋意亭示意幾人放輕腳步,以免打斷院中人彈琴,他悄悄走近院前,然後輕輕推開院門,頓時燈光迎面撲來,琴聲清晰入耳。然後他看到院子中亭亭開著一樹白色的珍珠梅,瓊雪似的花樹下,一青衣女子螓首低垂,正凝神彈琴,素手輕拂,清音如水。

那刻,他頓住了腳步,就站在門前靜靜的看著那低首撫琴的人,下一刻,撫琴之人螓首微抬,那一刻,他只覺天地俱靜,萬物俱消,他眼中有她,他耳中有花落之聲。 夜沉如墨,明燈似星。 他站在門口,靜靜的聽琴,望然身後之人,望然天地之物。 晚風拂花,幽香染袂,素容如月,琴曲清和。 當一曲終了,他悠然醒轉,抬步入門,正欲喚她,卻見她側首看向左方,那時刻,廊上的燈光灑落,照得她容華似水,目光繾綣。 他一震,顧著她的目光看去,頓有冰水淋頭。 廊前橫著一張竹塌,榻上倚臥著一名男子,眼眸微闔,神色怡然,似乎還沉浸在琴曲之中。燈光清晰的照出那人如畫的眉眼蒼白的面色,那是他熟悉至深的人,他的弟弟秋意遙。 他木然站在門口,身後三人自也是看到了院裡的情形,淳于兄妹看著秋意亭的神色不知是進是退,而熟知內情的燕雲孫只能暗自嘆氣。然後他抬手扣了扣院門,才將那沉在自己天地裡的兩人扣醒。

風辰雪與秋意遙移眸,一眼便看到院門前的秋意亭,頓皆是一怔。 然後,秋意遙緩緩扶著竹塌起身,喚道:“大哥。” 風辰雪亦起身,淡然看著秋意亭。 秋意亭移步入內,看看風辰雪,又看看一臉病容的弟弟,忽然間希望自己方才看到的只是幻覺。 “意遙,你今日可有好點?”燕雲孫搖了搖折扇,作出一派從容地打著招呼,“意亭知道你在這邊養病,所以要來看看你。”接著又看著辰雪道:“辰雪,你與意亭也早就相識,不用我介紹了。孔昭呢,我還掛念著她煮的茶呢。意亭,你呆站著幹什麼,辰雪是美人,可也不用看得發呆呀,不過你看她與意遙站一塊,是不是金童玉女呀。” 秋意亭聞言,太陽穴突突劇跳,側首看著燕雲孫,目光如劍,“雲孫,聽說你當年曾在街上攔著宸華公主的玉輦,只為看她一眼。”

這一語頓讓風辰雪、秋意遙、燕雲孫齊齊呆在當場,淳于兄妹則疑惑,不解秋意亭怎麼突然說這話。 “意亭你……”燕雲孫驚愕至極地看著他,難道他竟是知道風辰雪的身份?他知道了? ! 秋意亭走近兩步,看著花樹前容華絕世的人,心頭一澀。轉頭,看著廊前的秋意遙,輕聲的清晰的問:“意遙,你知道她是誰嗎?” 秋意遙面白如紙,眸中一點微光如風中燭火,他迎著秋意亭那明利如劍的目光,輕輕點頭,“知道。” 秋意亭的心頭如釘了枝鐵釘,一瞬間鮮血直流痛不可當,他固執地重複問一句:“你知道她真正的身份是誰嗎?” 這一句問出,秋意遙身形一晃,但他扶著榻站穩了,形肅骨立如一桿凌雲碧竹,雖承著千斤的內疚百般痛楚亦不曲折。他看著兄長,一字一字的道:“大哥,我知道。”

那一刻,秋意亭眼中閃過失望、憤怒、悲傷,可他克制著,只是沉默地看著的弟弟,心頭窒痛難當。 院中氣氛凝結,燕雲孫呆立一旁不敢開口,淳于兄妹驚愕著,心裡似懂非懂。 許久,秋意亭移眸看向風辰雪,她亦靜靜看著他,他的目光復雜,她的目光清冷如故。對視半響,秋意亭驀然轉身,大步離去。 “秋大哥?” 淳于兄妹喚一聲,卻未能喚住人,眼睜睜看著他頭也不回離去,又回頭看著神色複雜的秋意遙、風辰雪,兩人心頭驚奇、疑慮不斷。 “哎。”燕雲孫嘆氣一聲,“意遙,你別擔心,我去看看他。”說罷也轉身離去了。 淳于兄妹見他也走了,一時不知是走是留的好,站了片刻,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後孔昭與燕敘一人抱著幾個紙包回來了。

“哎,你們來了呀。”孔昭招呼一聲,“幹什麼都站著?” 孔昭的聲音打破了院中凝結的靜默,風辰雪移步廊前,略帶憂心地看著秋意遙。秋意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輕聲道:“你該喝藥了,進去吧。” “嗯。”秋意遙頷首,於是兩人進屋。 院子裡,孔昭則對淳于兄妹道:“快幫我接著手中的東西,告訴你們,今日你們可有口福了,我買了些可入菜的藥草回來,等下便要做幾道可口的藥膳給你們嚐嚐。” 儘管淳于兄妹心裡頭疑慮萬千,可也知道如若他們不願說,那便問也問不到,所以此刻聽說了孔昭要做藥膳,於是便暫且丟開那些,兩人接下藥包,與孔昭、燕敘一道去了廚房。 卻說燕雲孫追出小巷,早已不見了秋意亭身影,不過他也沒費心去找,而是直接回了都副府,走到後院,吩咐燕辛找了架梯子來,然後顧著梯子爬上了屋頂,果然見前方飛簷上一人獨坐。他小心翼翼的踏上屋頂,再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然後在秋意亭身邊坐下。

側著頭看著秋意亭,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與他自幼相識,所以他知道這張沒有表情的面容下有些什麼。想著那刻在小院他明明失望憤怒、明明心痛非常,可他竟能忍下所有情緒也不肯出言傷人,不得不佩服他的修養,感嘆他對弟弟的一片顧全疼愛之心,只是,一想起他何以會有今日,想起自己的隱憾,於是心裡的感覺便複雜異常,忍不住要刺刺他。 “哎,意亭,剛才那個美人就是宸華公主,那等容色可真謂傾國傾城啦。” 秋意亭沒有反應。 “那樣的氣度風華,有人便是做夢都是夢不到的,你小子可真是有福氣呢,竟然可以娶到這樣的美人做妻子。”燕雲孫的語氣裡滿是羨慕嚮往。 秋意亭依舊沉默。 燕雲孫繼續道:“而且這樣的佳人難得的是蘭心蕙質內外通透,真真是舉世無雙啦。”

秋意亭終於轉過頭看他,目光冷冷的,但依舊沒說話。 燕雲孫再接再厲,“可惜的是你呀,你竟然與這樣的佳人生生錯過,而如今這佳人卻喜歡上你的弟弟。”他笑吟吟的看著面色僵硬的人,“餵,你這刻是什麼感覺?是慶幸呢?還是後悔呢?是歡喜呢?還是難受呢?” 秋意亭還是沒有說話,他只是一拳揮了過去。燕雲孫趕忙躲,只是四肢不勤的他怎麼躲得過皇朝第一將的拳頭。 “哎呀!”一聲慘叫,燕雲孫撫著眼眶,另一隻眼睛頓痛的湧出了淚水,他滿臉怨屈的看著秋意亭。 “君子動口不動手!先生難道沒有教過你呀!” 秋意亭沒吭聲。 燕雲孫放下揉著眼眶的手,靜了片刻,才開口道:“當年,你與宸華公主的婚期一延再延,最後竟弄得意亭代你成親,再弄得如此局面,說起來真的只能怪你自己。”

秋意亭繼續如雕像般坐著。 “你這刻或許在想,他們是不是有了私情所以假死離開,然後約在了丹城相會?”燕雲孫看著前方淡淡的問道,自然秋意亭沒有答他,但他也不需要秋意亭的答复,自顧道:“這刻你冷靜了自然不會如此想了,但不能否認當時知曉的那一刻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因為……”他嘆一聲,“我當時也這般想過,只是過後想想意遙的為人,便知他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他轉頭看了看秋意亭,“當年你在墨州大敗元戎回到帝都時,正是安豫王府發生大火之日,也是你與公主錯過的時候。人雖然死了,但那些風言風語你定是也是聽到過,不過想來你不會往心裡去。”他頓了頓,然後道,“當年公主在白曇山走失,是意遙冒著大風雪把她找了回來,同生共死之刻,他們有沒有生出私情,你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他們並未有背叛你的念頭,因為回到帝都不久,公主便薨於火中,全天下的人都以為她死了,包括意遙。” 秋意亭這刻回想三年前的事,那日他回到侯府,便見家中亂成一團,母親更是垂淚不止,一是因為公主的死,二是意遙咳血昏迷。如今再想,豈不知意遙就是因為聞知了公主的死訊急痛攻心所致。 “意亭。”燕雲孫喚他一聲,清朗的聲音裡帶著憂愁和哀傷,“意遙已經活不久了,你該看出來了。所以他讓我出面,假借尋醫之名帶他離開帝都,因為他不想你爹娘親眼看著他死,他怕他們承受不了。意遙這麼個只會為別人著想的大傻瓜,又怎麼會做出令侯府蒙羞之事,又怎肯做出對不起你對不起侯府夫人的事。” 秋意亭胸口一窒。 “到了月州不久,便有了丹城之事,他主動要求來丹城,他跟我說,他是侯爺自戰場上撿來的,所以他的歸處便也應該在戰場。”燕雲孫聲音乾澀,“天知道什麼樣的孽緣,他在這裡偏偏又遇到了公主。意亭,我聽說公主之所以回到丹城還是你說動了的,那你便更清楚他們的相遇是有意還是無意的了。” 秋意亭心頭一堵。想起那一夜他勸說風辰雪來丹城,他是想著有她在,丹城定可安然,當他踏平山尤再與她在此會合,那刻便是他與她相認,他向她致歉,向她訴說衷心的最好時刻。可……可又怎能想到,卻是他把她送到了意遙的身邊,親手促成了他們的相遇。 “他們之間,到底是當年在侯府生了情,還是當日在白曇山生了情,又或是在這丹城生了情,我們不得而知,可是……”燕雲孫嘆息,“意亭,你自然也知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句話的。” 秋意亭一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喃喃念著,一時間,竟是悲酸難禁。他當然知道此話,只是從不曾在意,而今,卻是親身體會,才知是如此無可奈何。 燕雲孫沒有再說話,兩人靜靜坐著。 月色朦朧,夜沉如水。 許久後,秋意亭的聲音忽然響起,在寂寞的夜空下清晰而茫然。 “若當年,與她行禮的是我,卻不知今日會是何摸樣。” 燕雲孫一愣,靜了片刻,道:“可能……你們的兒子都能扛起你的龍淵劍了。” 秋意亭聞言頓時“哈哈哈……”放聲大笑,又漸漸的變成“呵呵呵……”的低笑,再後來,那笑聲像沉沉的如遠處凝重的夜色。 燕雲孫只是靜靜看著他,未出聲阻止,亦未出聲安慰。 笑了一會,秋意亭終於收聲。 “雲孫,你看辰雪如何?” “嗯?”燕雲孫又是一愣,才道:“才色勿需多說,只是……”他又頓了一下,然後才略帶惝恍地道:“有她在的地方,總是格外的靜,看著她,便心神安寧恬淡,似乎世間事皆在九霄之外,又彷佛是天地萬物皆在胸懷。既有無牽無掛之愜意,又有一切在握之滿足。” “原來不是我一人如此感覺。”秋意亭悵悵嘆息,“這世間,原來真是有能左右人身心之紅顏。” 燕雲孫驀然心驚,轉而又自嘲一笑,自己這一身官袍不就是因此而來嗎。 “紅顏傾國,非紅顏之錯,不過是戀上紅顏之人意志不堅才釀成大禍。”秋意亭仰首望向天際,無垠的夜空上,弦月繁星顯得如此的渺小。 燕雲孫聞言頓然明白,側首看著他,一時間心頭竟不知是敬佩還是惋惜。 “兒女情,英雄志,總較長短,總是一得一失。”秋意亭面色已然淡定,隻眼中一點惆悵。 燕雲孫沉默,看著身旁的至友。 含兒女情而握英雄志,是他之真心,又或只是他的藉口。他與意遙兄弟友愛,意遙肯為成全他這兄長的功業而不顧身體長途奔襲追敵,而他這兄長又何嘗不能割愛以成全弟弟的姻緣。只是……放棄風辰雪那樣的女子,是怎樣的無奈痛心,這世上,也只他能明白。 他驀然起身,道:“意亭,我們喝酒去。” “不喝。”秋意亭卻是平靜地拒絕。 “餵,本公子降貴紆尊陪你這失意之人喝酒是你福氣。”燕雲孫伸手去扯他。 “失意醉酒是懦夫之為。”秋意亭穩坐如磐石。 “你!”燕雲孫咬牙,瞪著他半響,最後只能洩氣的坐下。 於是,兩人便坐在屋頂上,吹著夜風,看著星月,各自沉思。 而在那刻,青陽巷的小院裡,孔昭做了幾道美味的藥膳,又取出一壇梨花釀,幾人便在院中就著月色細細品嚐。秋意遙在院中坐了一刻,夜風吹得有些咳,便入屋歇著去了,餘下幾人繼續。 酒到酣時,淳于姑娘問:“辰雪,你真不喜歡秋大哥?” 風辰雪看她一眼,沒有答語。 但淳于姑娘自是看懂了她的意思,於是大是不解,“為什麼?想想秋大哥一個月便踏平一國,那是何等的英雄,你竟然不喜歡?” 風辰雪依舊不予理會。 淳于姑娘酒勁上頭,不由嘆息連連,“我倒是很喜歡秋大哥的,可惜他只喜歡你。” 聽得這話,風辰雪、孔昭、燕敘便是淳于深秀都是一怔,齊齊把目光移向了淳于姑娘。 被三人目光一看,淳于姑娘一揚下巴,沒一點不好意思的摸樣,道:“喜歡秋大哥那樣的英雄,只能說明本姑娘眼光好!” “噗嗤!”孔昭最先捂著嘴笑了起來。 風辰雪神色未變,燕敘移開了目光,淳于深秀看著自家妹子有些哭笑不得。 “深意,既然你喜歡大公子,那你就和他去說啊。”孔昭眼珠子轉了轉。 “哎!”淳于深意長嘆,一把趴在桌子上,指著風辰雪,“你看看,論才貌我沒一樣及得上辰雪,有辰雪站在這裡,秋大哥怎麼會看上我。” “哦。”孔昭忍笑點點頭,“你和我姐姐比,還真是沒法比。” 風辰雪看著眼中已有些醉意的淳于深意,沉吟了一會兒,然後清淡而清晰地道:“為什麼要怪有另一個人,為什麼你不能做到讓他非你不可?” 一語入耳,淳于深意頓從桌上撐起腦袋,呆呆看著辰雪。 風辰雪卻沒有再說話,起身,衣袍蹁躚間,人已進屋去了。 院子裡,淳于深意依舊愣愣地坐著。 孔昭看著她,於是又摀嘴笑起來。 淳于深意回過神來,瞪她一眼,道:“等你哪天喜歡上了誰便輪到我笑你了。” 孔昭聽了,道:“我最喜歡的便是姐姐呀,難道你也要笑不成。” “此喜歡非彼喜歡。”淳于深意眼一翻,“你總不會一輩子守著你姐姐的,等你成親了,你最喜歡的便是你的夫君了。” 孔昭卻是連想也未想便搖頭,“我一輩子都會陪在姐姐身邊。” 那話平淡中帶著一種理所當然,讓在場三人都是一怔,他們並不知道孔昭的身世,並不知她人生中只有一個風辰雪,所以並不能理解她對姐姐的這種依戀。 於是淳于深意擺出一副比她大所以比她懂得多的姿態,道:“我娘說過,人總是要成親的,總是要有自己的家人、兒女,那樣的人生才是圓滿的。” “我陪在姐姐身邊覺得很滿足啊。”孔昭卻是道。 “哎,那是因為你還沒有成親,所以你不知道,成親了你會覺得日子更加的圓滿有味,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樣。”淳于深意繼續勸說。 孔昭想了想,“那倒是。”於是淳于深意頗是欣慰的微笑,可孔昭下一句話卻是,“成親好不好我是不知道,但我現在就能知道的是和姐姐在一起生活我覺得很歡欣很滿足,一輩子這樣就很好了。” 於是三人又是一怔,想著難道這小姑娘真一輩子不成親就守著姐姐過日子了。 孔昭皺了皺鼻子,又道:“況且若真要成親,姐姐會幫我考慮安排的,我用不著操心。” 於是淳于兄妹便覺得自己剛才完全是白操心,就是嘛,有風辰雪,孔昭的事用不著他們操心。而燕敘看著月下孔昭那張嬌美的面容,心頭驀地一跳。 四人繼續喝酒閒話,直至深夜,淳于兄妹才告辭離去。 第二日,淳于深意一覺醒來,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於是用過早膳後便去了都副府。一到那,只見燕雲孫撐著頭一臉瞌睡的喝著茶。 “秋大哥呢?” 燕雲孫抬了抬眼皮,打了個哈欠,“不知道,一早就沒見人影。” “喔。”淳于深意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 “你找他有事?”燕雲孫又打了個哈欠,昨夜吹風太晚,結果只睡了一個時辰。 “秋大哥昨晚走得太早,都忘了'蒼涯花'的事了。”淳于深意灌下半杯茶水。 “什麼'蒼涯花'?”燕雲孫沒怎麼在意,繼續與瞌睡蟲對抗。 “聽說是什麼稀世靈藥的。”淳于深意答道,“還有個什麼'鳳衣草'聽說也很靈的,不過哪個沒見過,只那'蒼涯花'辰雪搶了山矮子們的,然後嫌它太醜太臭便給了秋大哥。” 燕雲孫一愣,然後精神一振,問:“你說'蒼涯鳳衣'?意亭有這個?” “'鳳衣草'有沒有我不知道,但'蒼涯花'確實在秋大哥手上。”淳于深意道。 “我今日一早想起來,這藥不正好給秋二哥治病麼,辰雪這麼久都沒提過,只怕她也給忘了。” 燕雲孫眉峰輕動。風辰雪從未提過?她當初將那藥給了意亭,只怕就是想著意亭帶回給意遙治病了,只是沒想到她自己會在丹城與意遙相遇,而這刻,他們又怎麼會去向意亭要那藥呢。 “我去青陽巷看看,說不定秋大哥已在那邊了。”淳于深意將茶杯一放便走了。 身後,燕雲孫慢慢的倒一杯茶,“'蒼涯鳳衣'麼……”喃喃念一句,然後輕嘆一聲,當年朝晞帝亦服過'蒼涯鳳衣'呢。 秋意亭並未去青陽巷,而是去了城外大營,直到日落時分才出營回城。 入了城門,他慢慢走在大街上,漫不經心地看著街旁的店鋪行人,忽然間心念一動,然後側首,便見風辰雪立於三丈外的街邊。烏鬢素容,只是靜靜站著,卻自有光華流轉,令周圍一切黯然失色。 他走過去,看著她,心頭頓然澀重。 “意亭。”風辰雪平靜地喚他一聲。 秋意亭心口一鬆,她沒喚他秋將軍,亦沒喚他大公子,總算未將他視作路人。看看天色,他道:“辰雪,陪我賞一回落日如何?” “好。”風辰雪答應。 於是兩人並肩漫步在長街,皆是風采絕倫之人,自然引得街上行人紛紛注目連連讚嘆。兩人悠然而行,走過長街,走過石橋,走過巷道,然後便到了北門外。 走出城門半里的樣子,便可見一處湖泊,湖泊的對面是村莊,兩人在湖畔停步,清澈的湖水倒映著艷麗的晚霞與蒼翠的久羅山,湖邊雲杉環立。 腳下開著一些無名的野花,十分的清靜怡人。 站在湖邊,兩人靜靜的沒有說話,暮風吹拂,送來幾絲涼意。夕陽掩映下的村莊靜美如畫,雞鳴犬吠聲隱隱傳來,屋頂上炊煙裊裊,田徑上歸人匆匆,看著如此情景,才歷過戰事的兩人,不覺皆生安寧靜好之感。 “辰雪。”許久,秋意亭忽然出聲喚她。 風辰雪轉頭看他。 “若當年是我與你行禮,那麼今日此刻便該是年年久久。”秋意亭側首看著她,想看清那雙眼眸中任何一絲變化。 那雙眼眸清透灩瀲如眼前湖泊,聞言的瞬間微瀾輕晃,下一瞬,靜如明鏡,移首,望向了半空的炊煙。 “意亭,不再有當年,因為當年已經過去,時光不能重流,你我亦不能回頭。” 聞言,秋意亭心頭翻湧,不能平靜,凝視著身旁的女子,失落而無奈。 “辰雪,只因我錯過了,晚到了。” 風辰雪靜默,目光渺遠的看著前方,良久,她輕輕啟口,“我們三人,是緣深,是緣淺,或只有上蒼知曉。可是,意亭,我與意遙無論相隔多遠,我們都離彼此最近。” 秋意亭胸口一窒,頓不能言語。 風辰雪自袖中取出那支金筆簪,“意亭,這個還你。” 秋意亭垂目,怔怔看著那支金簪,心頭一片澀苦。當日他悄悄買得此簪,離別之際插在它的鬢間,既有求偶之意,亦有暗示之意。他知道她就是他的妻子宸華公主,可既然她已重生,那這一次,她是宸華也好,是辰雪也好,他親自向她求婚。如今她果然是要還給他。 金色筆簪在晚霞的映照下格外的華燦耀目,握在那瑩白的纖手上,金華玉韻,相得益彰。 “這支筆簪便當我為弟弟下的聘禮吧。” 風辰雪一震,抬手看著他,眼前的男子沐在霞光之下,英姿雋永,如神邸降臨。 “辰雪,這支筆簪便當我為弟弟下的聘禮。”秋意亭的聲音裡有淡淡的悵然,有平靜的釋然。 良久,風辰雪垂首,然後攤開的手掌輕輕攏起。 秋意亭看著,有酸澀,有歡喜,“辰雪,我為你戴上此簪如何?” 風辰雪凝眸看他,靜默無語,許久,她輕輕頷首,“好。” 秋意亭自她手中取過筆簪,插入她的鬢間,端視片刻,然後輕聲道:“辰雪,這支筆簪是我為你戴的。” 聞言,風辰雪止不住心間幽幽一嘆。 “辰雪,你這嘆息可是為我?”秋意亭凝視她,然後唇邊慢慢揚起一絲淺笑。 風辰雪未答,只是轉身,“天色不早,回去吧。” 兩人離開湖畔回到城裡,走過巷道,走過石橋,走過長街,當同行的路走到盡頭時,一往左,一往右,分道而行。走出一段,秋意亭回首,看那道纖影漸行漸遠,慢慢淹於暮色。 夕陽落下,夜幕降臨,星月初升。 秋意亭回到都副府,燕雲孫見他回來,似乎欲言又止。但秋意亭沒有理會,用過晚膳,回了房中,過得一刻,便又出門了。燕雲孫一見他出門,馬上便跟了出來。走了不過兩刻,兩人便到了青陽巷。 “唉呀,你果然是來看美人的。”燕雲孫折扇一合,便搶在前頭叩門。 開門的孔昭一見門外的兩人,先是欣喜,然後便是緊張。 “孔昭小美人,你姐姐在嗎?”燕雲孫跨步入門,“區區一日未見她,甚為想念呀。” “在。”孔昭答道,看著秋意亭,還是招呼了一聲,“大公子請。” 秋意亭淡淡頷首,入內。 “姐姐,燕州府和大公子來了。”孔昭衝著敞開的廂房裡喚一聲,然後便領著兩人進去。 房裡,秋意遙正在喝藥,風辰雪在一旁看書。 聽得兩人來了,秋意遙放下藥碗起身相迎,“大哥,雲孫。” “你們來了。”風辰雪將手中書放下。 秋意亭看一眼秋意遙,再看那喝了一半的藥,道:“把藥喝完了。” 秋意遙順從的端起藥碗。 風辰雪看一眼燕雲孫,往外走去,燕雲孫會意,跟在她身後出門。 房裡,秋意遙喝完了藥,抬頭看著身姿偉岸的兄長,心頭有很多的話想向兄長說,可此刻兩人面對面時,卻覺得無論什麼話都是多餘的,都只會是藉口推託,於是喚了聲“大哥”便沉默了。 秋意亭看著弟弟,心裡實在是恨不起來惱不起來,只能輕輕嘆一聲,“你在我面前拘什麼禮,坐著吧。”自己也在榻前的竹椅上坐下。 秋意遙依言坐下。 “不過幾月不見,你便將自己弄成這樣,若爹娘看著,又該心疼了。”看著弟弟形銷骨立的模樣,秋意亭忍不住心疼起來。 “大哥。”秋意遙心頭又澀又痛,“我愧對你。” 聽著這話,秋意亭微微一頓,然後平靜地看著弟弟,“既是如此,那你還要這樣做?” 秋意遙看著兄長,靜靜地看了一會,然後從容道:“是。” “即算是拖著這樣的病弱之軀?”秋意亭又道。 秋意遙眼中有痛,可臉上有著淡淡的絕然無悔的笑,“是的。” “能聽你這般說,我倒是放心。”秋意亭嘆息一聲。 “大哥。”秋意遙心頭又是一澀。 秋意亭起身,慢慢踱步至門前,看著院子裡隨興而談的風辰雪、燕雲孫,凝視片刻,他才悠然開口,“你、我、宸華,三人因姻緣相糾,是我與宸華無緣,那場大火便已將一切斬斷。爾後,你、我、辰雪,我們相逢相識,辰雪中意的是你,依舊是我與她無緣。”她轉身,看著弟弟,“意遙,你與辰雪是兩情相悅,你沒有什麼需要愧疚的。認真說來,是我愧對你。這些年,我征戰在外,把家把爹娘都拋給了你,是你連著我的那份一起,盡心盡力地照顧爹娘,讓他們得享天倫。” “大哥。”秋意遙搖頭,“爹娘視我若親子,百般疼我,我盡孝道是應該的。大哥自小就維護我照顧我,還因為我老是和人打架,因為我而被爹爹打罵……而我卻未為大哥做過什麼事,而如今還……” “意遙。”秋意亭移步近前,看著弟弟,心頭苦澀之餘,又是無奈又是疼惜,“雲孫老罵你是個軟心腸的笨蛋,我以前雖老駁他,可我心裡還真認為他沒罵錯,你真是個軟心腸的傻瓜,從來只知道為別人著想,從不為自己打算。”他抬手拍了拍弟弟的額頭,“你是我弟弟,被人欺負,我自然要保護你,要為你報仇,就如同你願為我拖著病體日夜不休的苦思破陣之策一樣,我們是親人,維護照顧對方是理所當然的。” “大哥。”秋意遙抬手拉住兄長的手,沒有放開,緊緊的攥著,臉上欲哭欲笑。 秋意亭捏捏弟弟的手,然後放開,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玉瓶,“這個是給你的。” 秋意遙接過,“是什麼?” “蒼涯鳳衣。”秋意亭淡淡道。 秋意遙手一抖,驀地抬頭瞪大眼睛看著兄長。 看著弟弟那副樣子,秋意亭由不得一笑,道:“這'蒼涯鳳衣'乃是蒼涯花與鳳衣草兩藥製成,前者是辰雪為你搶來的,後者是在我從山尤王宮取來的,並讓王宮裡的御醫製成了藥裝在這瓶子裡。我聽聞這能治百病,只願你服了後,從此便病痛全消壯壯實實的。” “大哥……”秋意遙哽咽,心頭感動愧疚皆有,看著兄長,無以成言。 “意遙,你好好的,我與爹娘才會安心。”秋意亭嘆息道。 “大哥!”秋意遙心緒激動,想說我此生能為秋家之子實為幸事,想說我們下輩子還做兄弟,可是話到嘴邊,卻覺得自己沒有這個資格。 秋意亭卻似乎知道弟弟的心意一樣,他眷念地看著弟弟,聲音溫柔,“意遙,若真有來生,我們還要做兄弟。”他知道,無論生與死,從此他都要失去這個弟弟了,一想至此,頓胸口割肉似的痛。 “哥……”秋意遙心頭大怮,眼淚終是奪眶而出。 “傻瓜。”秋意亭攬過弟弟的肩緊緊一抱,眼眶一熱,“意遙,這輩子可與你為兄弟是為幸事,我希望下輩子還能如此幸運,我還是做哥哥,你還是做弟弟。” “好,我們下輩子還是兄弟,你還是哥哥,我還是弟弟。”秋意遙回抱住兄長,緊緊地,從此後,便萬水千山永隔,黃泉地府亦難相逢…… 七月三日,大軍拔營,啟程回帝都,燕雲孫同行,回澤城。 秋意遙與風辰雪於城門前相送。 離情依依,終有別時。 秋意亭躍上馬背,看著並肩而立的一對璧人,朗笑道:“意遙,我會告訴爹娘,你得遇神醫治好了病,更與一位佳人一見傾心,從此夫妻逍遙天涯不肯歸家,是有了媳婦便忘了爹娘的不孝子!” “好。”秋意遙微微一笑,“大哥你就這樣告訴爹娘。” “哈哈哈……”秋意亭大笑,同時馬鞭揚起,“意遙,得空之時記得回家看看爹娘!”話音落時,白馬飛馳而去,那姿態是踏上征途的意氣風發勢不可擋,身後跟著淳于兄妹及眾將領,以及彪悍勇猛的千軍萬馬。 慶雲二十二年五月中。 山尤、採蜚合謀聯兵攻打皇朝月州,為靖晏將軍秋意亭洞悉。他一方面派月州陸都統屯兵景城擋住了採蜚大軍的進攻,另一方面以丹城為餌牽住了山尤十萬大軍,而他自己率雲徹騎出兵山尤,一路勢如破竹。 六月七日,雲徹騎攻破山尤國都。 六月二十四日,雲徹騎與丹城守軍兩面夾攻,於固泰盡殲殘軍,至此山尤亡。 而這卻只是皇朝第一將征途的開始,此後二十年裡,元戎、蕪射、採蜚、南丹、齊桑相繼為他所破,真真做到他當年所說“那不若中原大地只我皇朝一國,從此後,東起東溟,西橫打磨,北枕雪山,南踏碧涯,再無邊城再無敵我”,而他亦締建皇朝無人可及的功勳。 不同於後世對燕雲孫褒貶不一的評價,後世提起秋意亭時,無不是敬仰崇拜。燕雲孫戰績卓越功在百世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的風流浪蕩不為清高之人所喜,以至史書評到某人時甚為苛刻。而秋意亭武勳蓋世,更是品性端方,其一生僅有一妻,即安豫王長女宸華公主,只是公主早逝,爾後數十年,他未有續妻,只一位侍妾相伴。妾生一子後,於慶云三十一年染病而亡。其子喜愛書畫,終生未仕,娶燕雲孫之女為妻。 後世都評秋意亭這位傾世名將為不敗戰神,同時亦都認為,他能創下這令後世之人無法企及的功勳,除了他自身卓絕的才華外,更重要的是因為有獨具慧眼用人不疑的明睿帝。 秋意亭一生武勳前可追始帝、朝晞帝,後世數百年無人可比,說一聲功高震主不為過,但君臣數十年,明睿帝從未疑過他,再多的彈劾、謠言、中傷,都不曾動搖過明睿帝對他的信任。而秋意亭功勳再大,亦一生不肯在朝中任官職,不參朝政,只理兵事,只一個“靖晏將軍”之封號,謹言慎行,不居功自傲,不恃寵而驕,不嗜金銀奢華,不貪權戀勢,不越人臣之位,一生事君以忠。 慶云三十四年,明睿帝封秋意亭為“穆王”,那時皇朝唯一一位異姓王。 那樣的互信不疑的君臣,也令今後帝王臣子羨慕不已,但卻再也不曾有過那樣的一對輝耀史冊的明君能將。那一段君臣際遇傳為千古佳話。 任是無情也動人 皇朝十九洲,每一州皆有其特色,比如華州那是最富饒的,蘭州那自然是蘭花天下絕,墨州那裡最多金礦,而風景最秀逸的要數玉州,但是人文最鼎盛的則在風州。 在皇朝有這麼一句話:十分才,七自風。 即是說,十個才子中,必定有七個是出自風州。足可見風州人才之眾。 自前朝始,風州便以文化之盛列居諸國之首,歷朝歷代皆多才子名士,他們或為奇人異士隱於鄉野,或為文學大家授學育人,或官居朝堂輔佐帝家……翻開史書、傳記,風州的風流才士舉不勝數,而在元愷年間,卻是一人獨領風騷,那人便是風鴻騫。 風鴻騫生於風州,自小便有“神童”之稱,而後少年成名才華橫溢,十五歲時辭親遠遊,北越雪山,南窮蒼梧,西過大漠,東涉溟海,踏遍煙霞覽遍河山,其才其人亦隨其足跡遠揚天下,舉國提才,必數其名。而他這一次遠遊卻是整整遊了十五年,至他三十歲時,一人一騎風塵歸來。 風家在風州乃是名門望族,風鴻騫雖父母早已亡故,但族中長輩卻有許多,且個個都十分看重這位風家最為出眾的子孫,所以他一回到家,長輩們對他皆是關懷備至,為他打點生活之餘,最後無不是將其終身大事擺在重中之重。 需知以風鴻騫的三十“高齡”,在別人家那都是可抱孫子的年紀了,只是他依是獨身一人,且自己似乎完全沒將婚姻之事放在心上,怎不叫長輩們焦急,於是一個個都為他物色妻室。以風鴻騫其人品才華,長輩們當然不能隨便將就,將城中的名門閨秀放了個遍,最後終於挑中了江家小姐。 提起這江家小姐,那在風州亦是十分有名。生得花容月貌,又通琴詩,江家亦是風州名門,祖上數代為官,那上門說親保媒亦多,只是這江小姐卻是十分的有主見。道婚姻乃自己之事,關乎一生,豈能任他人定之。江家雖有四位公子,卻只她這一位嬌女,江家老爺、夫人萬分疼愛,因此對外宣揚,自家的女婿讓女兒自己挑。於是但凡說親的,都需將人領至江小姐面前,讓她親眼看一眼,只要她能看中即可。只是多年下來,無論是世家貴冑還是才子俊士,這江小姐愣是沒一個看上的,以至到了雙十年華依待字閨中。 風家的長輩們自也聞得江小姐之名,聽得媒人一說,想著這江小姐年歲相當,出身名門,又有才有貌,與風鴻騫可不正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於是,在一個風清花妍的春日,風鴻騫與江小姐予百花盛放的風州名園“瑜園”相會。 一個風神疏朗,一個琴心詩華。 於是,一段姻緣便此而成。 成親後,自是琴瑟在御舉案齊眉,兩年後,風夫人為風家誕下一位千金。 風鴻騫平生有三好,一是書,二是酒,三是牡丹。因此,風家最多的是書,最稀罕的是美酒佳釀,最漂亮的自然是花園裡滿園的牡丹,各色品種,應有盡有。 元愷十六年,四月,正是牡丹盛放的時節。 當風夫人在房中痛呼淒叫、別的男人也一定是焦灼萬分手忙腳亂時,風鴻騫卻正對著一株牡丹悠然出神。那是一株剛剛開花的魏紫,芳華天顏雍容無雙,看得風鴻騫連連讚嘆:“所謂國色天香風華絕代便是如此。” 侍女匆匆跑來花園裡,告訴他夫人為他添了位千金時,他還在念著: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亦動人。 “老爺,夫人為您生了位小姐,還等著您取名呢。”侍女提高了聲音叫道。 “啊?”風鴻騫恍然回神,看一眼旁邊瞪目的侍女,又看看眼前的牡丹,然後道:“今日這株魏紫也開花了,定是吉兆,生的女兒肯定會和這魏紫一般的美,不如就叫'風紫'。” 啊?侍女一愣,未及反應,風鴻騫卻已自己醒悟過來。 “唉呀不好。風紫……瘋子,不好聽。魏紫叫魏紫那是國色天香絕代風華,換成風紫就不好了,等等……風華絕代……風華……風華……可是總有一天會逝去,有了,挽華,去,告訴夫人,小姐的名字就叫'風挽華'。” 風挽華的名字就是那樣得來的,她亦沒有辜負她父親為她取這名字的期望,日後果然長成了風華絕代的美人,而她這一生的悲喜似也因她這絕世的風華。 父母皆是才華卓絕的人物,風挽華其聰慧自是不用說,又家學淵博,是以詩詞文章琴棋書畫那是學一樣精一樣,小小年紀其才學便以令得許些拜訪風鴻騫的學子自愧弗如,人人言道風家又出了個小神童。 風鴻騫雖滿腹才學雖名聲遠揚,但生性疏狂不羈,予錢財權勢並無貪好,雖有官員推薦入朝,但他都以“秉性不合”為由一一婉拒,好在風家祖業甚多,風夫人有持家有道,倒不用為生活發愁,日子過得及其的富足優溶。 他已在外遊歷十數年之久,看盡天下風光,是以成親後倒不再出門遠遊,每日里不是與夫人彈琴品曲,便是抱幼女於膝共讀詩書,又或者閉門不出潛心著書,再或者於城中四處遊賞,與意氣相投者痛飲達旦,與陌路相逢者席地座談,與知己名士書畫相鬥,與眾學子談經論道…… 如此,便是數年過去。 元愷二十二年,三月。 這一日,風夫人正在書房裡教女兒作畫,忽然書房的門推開,風鴻騫領著一個男孩進來,說是他收的弟子。 想拜在風鴻騫門下的人自然多,只是風鴻騫從未收過弟子,最多也就是受好友所託去書院給學子們授學一兩天。而今忽然間領進一個弟子,不說外人稀罕,便是風夫人亦十分驚奇。 經風鴻騫一番解說才知,這男孩名檀朱雪,母親亡故後隨父親從蘭州遷來的。檀父極擅釀酒,便在城裡開著一小酒館謀生,風鴻騫有一日喝到友人從檀家酒館買來的一壺“青葉蘭生”後大為讚賞,於是親自再去酒館買酒。誰知檀父得知風鴻騫的名後,去酒窖裡搬出一小壇酒,道這“青葉蘭生”他每年僅釀兩壇,一壇已賣出,這手中的便是最後一壇,說完了他雙手一鬆,砰的一聲酒壇便在地上四分五裂,一時酒香盈店。 風鴻騫當時愣住了,暗想這人即算是不想賣酒給他也用不著這樣,明說就是,何必來糟蹋這絕世的佳釀,看著地上的酒水暗暗心疼。檀父摔完了酒後,再一手扯過當時正在店裡幫忙的兒子,推到風鴻騫面前,道先生若能收小兒為弟子,那以後每天釀的兩壇“青葉蘭生”必親自送去風府。 “你就因為兩壇酒便應承了?”風夫人睨一眼丈夫,放下手中畫筆,移步上前細看男孩面貌。 “唉呀,夫人,那可不是一般的酒。”風鴻騫忙道,“'青葉蘭生'本來酒中極品,而這檀家釀的更是極品中的極品,我能得他兩壇酒,反正我賺到了。” “兩壇酒就把你收買了,日後來我們家送酒的可就要多了。”風夫人輕輕嗔一句,眼光看著男孩,又讚道:“這孩子的模樣可真是生得好。”見他一頭半長不短的發沒有束起就散在肩上,烏鍛似的黑得發亮忍不住伸出手去,誰知男孩卻一偏頭躲開了,看著風夫人皺起與發一般黑的眉毛,道:“男人頭,不能摸。” 這話一出,風鴻騫與夫人不由得都笑了,便是書桌前的風挽華也撫著嘴咯咯笑著。 男孩聽著笑聲轉頭看向風挽華,然後道:“你長得可真像一隻豬仔。”說完了後再加了一句,“豬仔還不及你。” 六歲的風挽華長得有些過分的珠圓玉潤,日後傾國傾城的美貌與風華在那一年還不見絲毫影子,她年紀雖小,可家中來來往往的客人見到她哪一個不是讚她玉雪可愛聰慧非凡,而把她比作一隻豬的,卻還是第一個,甚至是說她連豬都不如! 於是,風挽華小姑娘忘記了平日里父母的詢詢教導,手中那支蘸滿墨汁的紫毫便往男孩的方向如同作畫般的流暢揮出,一道墨雨便灑落在男孩臉上,頓時——黑髮黑眉黑眼又黑臉。 “哈,烏鴉!”風挽華在父母反應過來之前,給予兩字評價。 這便是風挽華與檀朱雪的第一次會面。 一個六歲,一個十歲。 本該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美好畫面,只是他們的第一印象並不甚美好,彼此的評價是“豬”與“烏鴉”。 雖然檀父為兒子拜得名師,期望他有所出息,但檀朱雪本人可沒這樣的意願。若是可以,他更願意把這讀書的時間用來和巷子裡的伙伴們玩官兵捉強盜,而來讀書的唯一好處,大概是他不用再到父親的酒館里當小二了,而改成每天上風府報到當學童。 風鴻騫人雖懶散,但對於授學卻一貫認真。 自決定收檀朱雪為弟子起,便在書房裡又添了一張書桌,與女兒的一左一右擺著。先前已自檀父處得知,檀朱雪只是跟著他學了幾個字,不曾正是上過學堂,所以第一天,他取過一本《玉言仁世》打算從啟蒙開始,可檀朱雪卻是自入書房便趴在書桌上,一副困頓不堪的模樣,及不給他這位先生面子。 風鴻騫見此情況倒也不生氣,只是把書放下,走至檀朱雪面前,搬一把椅子坐下,問他:“朱雪,你有沒有心中很敬佩的人?” 檀朱雪聞言頓掃一臉的困頓,眼睛發亮的道:“有!當然有!就是'蘭明王'!我們玩官兵打仗時我就是當'蘭明王'的!” “喔。”風鴻騫點點頭,“那你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知曉他生平事蹟嗎?” “當然知道!”檀朱雪重重點頭,“我們蘭州人人都知道他!他是前朝七大將之一,被始帝封為豐國之王。他可是大英雄,打起仗來從沒敗過,而且我們蘭州之所以成為蘭花之城也是因為蘭明王。” “就這些?”風鴻騫挑挑眉頭,“那你知道他出生在何地?他活了多少歲?他在什麼時候打了第一仗?他在什麼時候被封為王?一生經歷過些什麼事情、有些什麼功績?他喜歡看什麼書?他除了會打仗外還會些什麼?他為什麼會喜歡蘭花?他為什麼會被成為'蘭明王'?他為什麼會受人愛戴……等等這些你知道嗎?” 檀朱雪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住了,半晌後才搖頭,臉上已顯出沮喪之色。 風鴻騫起身自書架上抽出一本《東書》,翻到《列傳·蘭明王豐極篇》攤到檀朱雪面前,道:“這上面有他的一生。” “啊?”檀朱雪急不可待地捧過,可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晌後才垂頭喪氣的道:“這字都不認得。” “喔。”風鴻騫一臉平靜的把《東書》抽回,然後將《玉言仁世》遞到他面前,“那先認字吧,等字認全了,自然就可以看懂了。” 檀朱雪看著他,眨眨眼睛,然後才磨蹭著接過書。 “而且……”風鴻騫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書桌前的小小少年,“'蘭明王'可是個文武全才,這世間他不會的極少。你還當'蘭明王'呢,你會什麼?” 檀朱雪聞言敝了半天,道:“我會釀酒!”這可是他們家的家傳本事,才會走路就跟著他爹學釀酒了。 “喔。”風鴻騫淡淡應著,道:“'青葉蘭生'是由蘭明王釀出並賜名的。” “啊!”檀朱雪瞪大眼。 風鴻騫一巴掌拍在檀朱雪頭上,“小子,你離他還遠著呢。” 自那日起,檀朱雪果然是認真學習起來,就為著能早日看懂那本《東書》。 有風鴻騫這樣的先生,他自然是進境一日千里。一開始,風鴻騫只是每日教他一個時辰,餘者任他自學,自己便繼續自己的瀟灑去了。只是半年過後,風鴻騫卻是每日都教他半天,並且還親自帶著他去了城外山里的茅屋裡找一個睡得鼾聲震天的人請他教檀朱雪習武。那時候檀朱雪還小,並不知其中意義,只是先生叫他習武便習了。而那一日夜間,風夫人問丈夫,這檀朱雪可是可塑之材?風鴻騫答,或許會是將來的天策上將軍。 等到檀朱雪鄭重拿起《東書》時,他已不只是看過幾本書識得幾個字了,風家書房裡的書他已基本看全,而風鴻騫教他的亦不只是讀書識字。 搬出棋盤時,他說“蘭明王當年的棋藝乃是七王之冠。” 檀朱雪乖乖學習下棋,且十分刻苦,以贏風鴻騫為目標,因為風州城裡無人是風鴻騫的對手。 教他兵法時,他說“蘭明王當年能成不敗之王自是因為熟知兵法。” 檀朱雪將《玉言兵書》倒背如流。 教他填詞寫詩作畫,他說“蘭明王詩雄、詞秀、畫奇。” 檀朱雪自也要寫慷慨之詩詞。 教他曲藝時,他說“蘭明王當年一支短笛絕天下。” 檀朱雪自此笛不離身。 …… 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合縱連橫,一樣一樣的,風鴻騫將己身所有傾囊相授,自然,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女兒,從來書房裡兩張書桌兩個人。 而檀朱雪與風挽華兩人,似乎第一面便決定了他們的相處方式。 書房裡再次見到時,風挽華睨著檀朱雪道:“朱為紅,雪為白,可這紅白加在一塊,難道這世上還有紅色的雪不成。”說出這話之時,她自不會想到日後檀朱雪血灑雪中,便有了那令她悲痛欲絕的紅色的雪。而那時,檀朱雪也只是不屑的反駁道:“你以為你的名字就有多好?風挽華……哈,一隻小胖豬,還妄想著風華玉貌呢。” 而一路下來,彼此都是暗中較著勁兒。 風挽華看遍家中藏書,那檀朱雪數起風府藏書那也是如數家珍。 檀朱雪可將《玉言兵書》倒背如流,風挽華便可將《凰王詩詞》默寫一字不差。 風挽華今日寫了一首詞得風鴻騫讚賞,明日檀朱雪必寫一首詩令風鴻騫刮目相看。 今日檀朱雪下棋贏了風挽華兩子,明日風挽華必要贏回三子。 風挽華可以琴藝佳絕,檀朱雪必要劍術超群。 檀朱雪作一幅雪中臘梅令風州名士讚歎,風挽華必作一幅梅落雪融讓滿城人為之驚艷。 …… 檀朱雪對風挽華的稱呼,六歲時是“豬”,八歲後是“猴”。 風挽華對檀朱雪的稱呼一直兩字——烏鴉。 光陰就在這教與學、比與鬥中悠悠過去,轉眼間便到了元愷二十六年秋,檀朱雪拜風鴻騫為師已四年,他亦不再是當初的懵懂小子,而是眉清目秀博學有禮的風府人人都喜歡的“檀公子”,而十歲的風挽華亦亭亭裊裊漸現風華。 這一年的九月中,風府來了一位客人。 客人說是久仰風先生之名特來拜訪的,而風鴻騫向來是友交天下客,這客人風貌不凡,幾名隨從亦是氣宇軒昂,自是盛情款待。而客人亦是十分隨性,風鴻騫領他池畔看魚便池畔看魚,領他小軒飲茶閒談便飲茶閒談,領他酒閣品酒便品酒,領他府中游賞便遊賞……半日下來,彼此相談甚歡賓主盡興。到書房時,檀朱雪與風挽華皆在,一個在紙上畫陣圖,一個在潑墨寫意。客人入內,細看兩人畫卷與陣圖,讚歎連連。 到了花園,牡丹是沒有,卻有數株金菊飄香。 涼亭裡,客人對著風鴻騫鄭重一拜,道家中有子三人,皆是可塑之,是以想請先生到他們家去教導三子。 風鴻騫只是淡淡一笑,便婉言謝絕。 那客人聞言沉吟了半晌,才道我知先生不慕榮華淡泊名利,我亦不以富貴相誘權勢相挾,我只是請先生為天下百姓教出一位明君。 風鴻騫一驚,霍然起身,看著客人,心裡想著剛才他可是生受了這人一禮的,該不會折壽或被砍頭吧?皇帝啊……怎麼跑來了! 客人,亦是當今皇帝又道,今日皇朝雖依是大國,可安逸過久隱患已生,周邊諸國亦虎視眈眈,所以朕要為皇朝留下一位心志堅定聖明賢達胸有雄略的儲君。 風鴻騫聽得皇帝之言心中一震。 皇帝又再道,先生難道還要推卻?先生的才華舉國皆知,剛才朕亦見過先生的弟子與女兒,足可見先生之能。我知先生不喜為官作宰,但能否請先生看在天下百姓的份上,委屈一二,為皇朝教出一位福澤蒼生的明君? 風鴻騫沉默半晌,然後鄭重行禮。 “陛下是仁君,草民拜服。” 離開風州前,風鴻騫對檀朱雪道:“我能教你的,其實這幾年已差不多都教給你了,餘者皆看你的領會,葉先生雖只教你武藝,但他之文才亦是傑出,你以後有他教導我也放心。我今離去,這府中你可任意而居,府中之藏書,盡可自取。你之才華成就,他日必在我之上,只望你莫負你自己。” 檀朱雪只是深深拜倒。 “多謝先生這些年的教誨,弟子決不負先生的期望。” “嗯。”風鴻騫點頭,“'習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雖為高士所輕,可若是為天下百姓而'貨'卻值得敬重,你若有此心,他朝我在帝都等著你。” “是。”檀朱雪叩首。 檀朱雪離開風府時,在前廊裡碰著了風挽華。 兩人碰面,換作往日,少不得一番明褒暗諷,只不過今日兩人都沒了爭鬥之心。 檀朱雪看著廊前立著的少女,雖才十歲,可眉目秀美風姿如畫,再過幾年還不知有何等風華,腦中忽然間不知怎的就想到“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然後胸口便砰砰的跳起來。 “挽……華……”檀朱雪含含糊糊的喚她的名字,“我以後會去帝都的。”說著便跑了。 風挽華看著他的背影,那身影不知何時竟長得這般高了,想著剛才他似乎是喚了她的名字,這可是第一次,然後一張臉便紅艷得似天邊的晚霞。 元愷十四年,初冬。 風鴻騫接受皇帝的邀請,前往帝都,受封太傅,入明經殿為三位皇子授學。 當今陛下,這位日後被尊為“仁瑞帝”的天子,二十一歲登基,在皇朝諸多雄主聖君中便顯得有些平庸,但是卻是最受百姓愛戴的一位君王。他性情仁善寬厚,勤政愛民,棄嚴刑,減賦稅,在位的三十五年間,國中安定,經濟文化繁榮,是一位守成之君。只是三十五年的寬厚,亦令得朝中大臣自我膨脹隱成禍患,而一味的仁善不起兵戈令得曾經威震天下的“爭天騎”日漸鬆散懶惰,四方屬國亦生異心,每每犯境,總是以錢帛妥協,又讓國家增加負擔。 這位仁瑞帝其政績或不算出色,但史家讚他“以人為冠,帝誠無愧焉”,而最令史家稱讚的卻是他為皇朝留下了一位最為出色的繼承人。 仁瑞帝妃嬪不多,子嗣亦不多,僅有三位皇子,五位公主,而這三位皇子皆為皇后所出。 風鴻騫出入明經殿時,大皇子十二歲,二皇子十一歲,三皇子十歲。在他為皇子授學半年後,一日,皇帝召見他,問他看三位皇子如何? 東書房裡十分的安靜,只是茶香裊裊,皇帝平靜卻又帶著淡淡的期待看著他。 風鴻騫心中一動,想今日這一問一答許不是那麼平常。他沉吟半晌後,才道二皇子性情仁厚最肖陛下;三皇子眉蘊英氣有殺伐決斷之能;而大皇子……他沒有直接道明,而是說了一件小事情。 “臣入明經殿約有半月,一日臣捧了一杯茶立於窗前看明經殿外的一樹白梅出神,許久後迴轉,卻見大皇子靜靜立於臣身後。後來大皇子對臣說'太傅這樣的人許最想的是醉鞭名馬醒看花嬌,只是本宮卻更願意太傅站在明經殿中'。” 皇帝聽後,撫須頷首,朕明白了。 五日後皇帝下旨,立大皇子為太子,封二皇子為宜誠王,三皇子為安豫王。 許是為皇帝的誠意所感動,又許是三位皇子的資質令他心動,風鴻騫自為太傅以來,便將三位皇子擺在首位,傾懷相授,全心全力的教導,把所有的雜事都拋了,便連最鍾愛的牡丹亦不再看管。他沉浸在孕育盛世明君的喜悅中。 而等到某一日,他驀然抬首,想起牡丹又該綻現芳華時,便看到了牡丹花叢邊的女兒,人花相映,兩相絕代。 原來,韶華轉瞬即至。 元愷三十一年,四月。 風挽華坐在一叢牡丹花前,專心的繡著一件紫羅衣,一旁的小丫頭巧善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同色的絲線繡同色的衣裳,最是考驗眼力與繡功了,可是眼瞅著小姐手起針落,一朵紫色牡丹便盈盈綻在紫色綺羅上,不細看,又幾乎看不出以上有刺繡,可細看之下,卻要為那精美的繡功而驚嘆。 翩翩的兩隻彩蝶飛來,一隻金黃帶著白、黑色彩斑的落在牡丹花上,一隻黑色的帶著黃、綠彩斑的卻落在風挽華的肩頭,蝶翅撲飛,微微的風拂起風挽華頸側的髮絲,讓巧善忍不住嘆息。 “這蝶也愛親近小姐,可見小姐比牡丹還要好看。” 風挽華哧笑一聲,“說什麼傻話呢。”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卻是另一個小丫頭鈴語跑來了。 “小姐,老爺說來了貴客,請你去前廳。” 風挽華聞言頭也不抬一下,道:“你去和爹說,我身子不適躺下了,不方便見客。” “嗯。”鈴語一點頭,轉身又跑了。 “以前似來拜見老爺的客人多,可這兩年卻是相見小姐的更多了。”巧善嘀咕著。 風挽華咬斷手中的線,“這衣裳繡好了,你替我送回房去。” “是。”巧善接過衣裳,轉身走了。 風挽華本也想回房去,但想著既然來了客人,若在前園碰上了反不妥,不如依舊待在這後花園裡的好,父親愛惜牡丹,這園裡是覺不會領客人來看的。 她起身,隨意漫步在花園中,此刻正是牡丹盛放的季節,滿園的紅的、白的、粉的、紫的、黃的、綠的花兒團團簇簇爭妍鬥艷,粉蝶兒翩飛起舞,人行其中,如置瑤園。腳下忽在一株紅牡丹前停步,那株牡丹有兩枝挨得很近,以至那兩朵牡丹仿似並蒂般緊緊相依。一時怔怔立在那兒,腦中卻想起了昨夜母親的一番話。 這兩年,來拜訪父親的年輕才士更多更勤,其醉翁之意自是不言而喻,父親亦曾說過,許自己挑選,無論貴賤,只要是人品佳亦是她心中喜愛的即可。來說親的亦有不少,不乏朝中權貴,可心裡不知怎的,一有人說起便覺煩悶不耐。 伸手,指尖拂過花瓣。這牡丹亦要相依相偎,這人是否定要尋得一個終生伴侶? 正凝神間,身後忽有人吟道:“綠艷閒且靜,紅衣淺复深。花心愁欲斷,春色豈知心。” 那聲音似熟悉又陌生,她心中一震,驀然回身,便見一名年輕男子立在她身後不遠處,烏緞般滑亮的發,烏墨畫就的長眉,墨玉一般古潤的眸,只一眼,她便認出了他,那個名字便含在了齒間——朱雪!這世間,只有他才有那樣如墨如玉的眉眼,青衫布衣,千百朵艷花嬌蕊中,卻更顯風神蕭散。 檀朱雪在她轉身的一剎,只覺得滿園的牡丹似都在那一刻搖曳翩舞起來,頓有滿天滿地的風華,卻只是為花叢中的她而傾服。 柔風徐徐吹拂,兩人衣帶當風,立於園中相望忘語。 風鴻騫到來時,見一雙小兒女兀自怔怔,不由心中一動,左看一眼弟子,右看一眼女兒,只覺得無處不佳,無處不好。 他負手踱步走入園中,悠然出聲道:“這兩朵牡丹相依相襯嬌豔無比,你們說這是不是'今歲東風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來'呢?” 檀朱雪、風挽華聽得風鴻騫的話雙雙迴神,待領會其話中之意,不由得面上一紅,心如鹿撞,目光悄悄看一眼,相遇之時瞬即轉開。 風鴻騫見之不由得哈哈大笑。 “我已有許久不曾好好賞這一園牡丹,今日你們便陪我這老頭子賞賞花。” 那一日,風鴻騫領著女兒、弟子看了這滿園的牡丹花兒,看一株評一株,時光流轉間,那五年的隔閡慢慢褪去,往日情景再次重現。 檀朱雪說白牡丹皓皓如月,風挽華卻說綠牡丹瑩瑩如玉。 風挽華說黑牡丹雖奇卻暗淡無華,檀朱雪則說紅牡丹雖艷卻浮華過甚。 風鴻騫卻任身後一雙小兒女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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