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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人心豈能若初雪

天霜河白(下) 倾泠月 13887 2018-03-16
五月十八日。 朗日照常升起,萬里無雲,清風依舊,昨夜的廝殺已過,丹城內外的屍首雙方亦收斂,只留下暗紅的血跡與一些殘槍斷劍。 一大早,風辰雪用過早膳,提著孔昭為淳于兄妹做的飯食往城樓去。 淳于兄妹一夜未眠,一直守在城樓,雖是儀容不整,但氣色尚好,見到風辰雪帶來的飯食,兩人也沒功夫客套,接過來便狼吞虎咽,片刻功夫便一掃而光。 吃完了,三人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連綿的山尤營帳。 “昨夜算是安然度過了,就不知今日會是如何打算。”淳于深意輕聲道。昨夜丹城守軍已傷亡兩百多人。 “咦?”風辰雪驀地輕輕一聲。 淳于兄妹聞聲趕忙往對面望去,卻見山尤的營陣中走出些許騎兵,緩緩往這邊而來,然後又分出兩隊往東、西方向而去。

“是來查探地形及周邊情況的。”淳于深秀擰著眉頭到。 “哥,要不要把那些人射下?”淳于深意扯過弓箭躍躍欲試。 淳于深秀搖頭,“射了這幾個,後邊還會有,你就別浪費力氣了。” 說話間,正對面來的幾騎漸漸走近了,風辰雪看到其中一人,不由輕輕“咦”了一聲,隨即淳于兄妹也看清了。 “是那個人。”淳于深意當即叫道。 “這不就是那個什麼五殿下嗎。”淳于深秀看著遠處被擁護在中間的年輕男子。 兄妹兩不由都側首看著風辰雪,當日尤翼宣送琴之舉可令他們記憶深刻,到想不到竟是他親自領兵來攻打丹城。 “是這個人當主帥嗎?”風辰雪喃喃一語,對於淳于兄妹的目光視而不見,略作沉吟,然後丟下一句“這倒是更好辦”,驀地便見她飛身躍起。

“辰雪!” 兄妹兩疾喚,眼前青影閃過,風辰雪已躍下城樓,兩人趴在城垛往下望去,十米高的城牆風辰雪輕鬆躍下,衣帶飄飛彷若天人。落地後,她足尖一點,再飛身躍過五米寬的護城河,然後便直往對面那幾騎飛去。 那幾騎見對面城樓上忽然飛下一人,亦是驚奇,眼見那人直奔他們而來,幾人頓向前圍成扇形,將尤翼宣護在中間。 風辰雪施展輕功急速前飛,城上城下之人看她,只見纖影飛躍,彷若御風而行,姿態美妙賞心悅目。 “殿下,這人顯見是武功高強之輩,定來意不善,為防萬一,我們還是先回大營為好。”尤昆只見對面那人的輕功便知是絕頂高手,此刻忽然而至,必是要對殿下不利,當即勸道。 尤翼宣點頭,掉轉馬頭,便打算回去轉身之間,目光最後打量那飛躍而來之人一眼,卻也在那一剎,風辰雪別在鬢間的面紗在飛縱間被勁風掃落了一邊,頓露出了那張欺霜賽雪的玉容,只一眼,已令尤翼宣心魂震顫,頓止住了馬蹄。

“是她!”尤翼宣情不自禁脫口而出,又驚又喜地看著前方越飛越近的女子,他日思夜想,卻未曾想到會這麼快便再次見到她,立時便欲縱馬上前。 “殿下!”尤昆趕忙攔在他面前,“這女子身份不明,您不可冒險。” 尤翼宣一頓,挽疆頓馬,目光迎視著前方飛縱而來的人。她如何會在丹城?她為何此刻現身?她此來意欲何為? 尤昆拔劍在手,凝神戒備。 眼見風辰雪已近在數丈之外,尤翼宣終忍不住喚道:“風小姐!” 那一聲叫喚方落下,風辰雪已躍近了兩丈,袖中白綾迅疾飛出,如一道白電直卷尤翼宣而去。 “保護殿下!”尤昆大喝一聲,縱馬擋在了尤翼宣面前,手中長劍迎向白綾。 周圍侍衛頓紛紛拔刀,四人護在了尤翼宣身前,其餘撲向了風辰雪。

“莫傷她!”尤翼宣急道。 風辰雪落地,眼見侍衛襲來,當下手腕一轉,內勁一透,白綾頓如長鞭,半空橫掃,頓將身前幾名侍衛掃下了馬。而尤昆瞅准機會,揚劍直刺風辰雪左肩,眼見劍鋒一近在咫尺,風辰雪足下一點,後躍三尺避開,手中白綾一翻,頓從後直擊尤昆背心,尤昆趕忙左閃,避開這一擊,未曾喘息,迎面風辰雪左手並指如劍,頓一道劍氣逼來,寒意沁骨,剎那間他本能一個後仰,人跌在地上,卻也躲過劍氣保得性命。而風辰雪趁此機會,飛身躍向尤翼宣。 他身前四名侍衛齊齊揮刀阻擋,將風辰雪再次擋下,纏鬥間,尤昆已爬起飛身趕來,“殿下快回!”他牽住尤翼宣的馬頭不管不顧便往大營拉去。 “捉住她!”尤翼宣不動,眼睛緊緊盯住與侍衛纏鬥的風辰雪,目光鋒利中帶著一種陰沉的執著。

也在那時,山尤大營裡發現這邊的情況,已有數百鐵騎飛奔而來。而城樓之上,淳于兄妹也是焦灼不安。 “辰雪!快回來!” 終於,風辰雪數招將那四名侍衛掃落,抬首間便已看得山尤大營本來的數百騎,略一思索,瞬即飛身落在一匹馬上,同時手中白綾再次卷向尤翼宣。眼見白綾已到眼前,尤翼宣卻不閃不躲,反伸手牢牢抓向白綾,頓時手心劇痛,便感到一股大力將自己扯了起來,眼看便要撤離坐騎。 “殿下!”尤昆一手拖住尤翼宣,一手拔劍砍向白綾。 再次無功,風辰雪只得白綾一挽,瞬即自尤翼宣手中脫開,同時左掌拍馬,馬兒吃痛,頓馱著她撒開四蹄往城門奔去。 “尤昆,抓住她!”尤翼宣急急喝道。 “是!”尤昆見身後騎兵已至,知殿下已安然,當下拍馬追去。

“去!一定要活捉她!”尤翼宣對奔至身邊的騎兵大聲喝道。 於是,一半騎兵留下護衛他,一半縱馬追著風辰雪而去。 城樓下,淳于深意看得心急如焚,“哥!” 淳于深秀搖頭,他當然知道妹妹的意思,他何嘗不想去救風辰雪,可只要城門一開,必給山尤機會。 “去拿繩子來!”他吩咐身後士兵。 士兵得令趕緊取了繩子過來。 淳于深秀將長繩甩下城樓,淳于深意衝著前方大叫:“辰雪,快!” 只見前方,風辰雪獨騎領前,身後山尤數百騎兵疾追。 “辰雪小心!”驀地淳于深意大叫一聲。 聲落時,風辰雪只覺座下馬匹猛地一頓,她趕忙飛身躍起,卻是馬被身後的箭射中了。落地之時,身後又是數箭射來,她聞得背後風聲,再次騰空躍起丈高,躲過了身後的利箭,卻也因這一耽擱,山尤騎兵已迅速奔至。

“活捉她!”尤昆大喝一聲。 山尤騎兵得令,頓成扇形圍向風辰雪。 “哥!我去救辰雪!”淳于深意再也忍不住,抓住長繩便要攀下。 “慢著!”淳于深秀扯住她,“你武功不及她,輕功更是不如她,去了不但不能幫她,反而成了她的負累。”他指著前方,“看清楚,她那麼高的武功,一定會脫身的!” 淳于深意無奈,只得焦灼地看向前方。 風辰雪棄馬施展輕功,彷如一道青煙,輕妙而迅疾的往丹城飛來,身後山尤騎兵仗著人多馬快,又時不時射箭阻攔,已漸漸追上,有的甚至是奔到了她的身前,好幾次淳于兄妹看著心頭髮緊,可風辰雪白綾一甩,便將前方擋路之人掃翻在地,身形再展,便又飛縱數丈之遠。可儘管這樣,後面的山尤騎兵越追越多,越追越近,若是數百騎一湧而上,風辰雪再高的武功,只怕也難脫險。

就在這時,東面忽然幾騎疾馳而來,一邊奔跑,一邊衝著尤翼宣大喊“殿下,東面發現有大批皇朝騎兵!” 城樓上淳于兄妹也聽得,頓時一震,想難道是援兵到了? 尤昆亦有聽到,但他知殿下的心思,是以依舊放馬疾奔,想要抓到前方那一縷飄忽的青影,眼見越來越近,驀地一支長箭從空飛射而來,夾著勁風利嘯,“啊!”一聲慘叫,追在最前的一名山尤騎兵射下了馬。尤昆抬首,便見城樓上又是兩支長箭疾射而來,他趕忙勒馬,長劍橫胸一掃,將兩支長箭掃落,手臂卻一陣麻痛,暗想這射箭之人臂力好強。 而在他擋箭這一會兒,風辰雪已飛躍數丈之遠,而此刻離城樓已近,再追下去必會受到丹城守軍鐵箭的攻擊,不由猶疑,也在這時遲疑當刻,忽然一陣密集的蹄聲傳來,彷如暴雨雷霆,動地而來。他循聲望去,便見東面黃塵漫天,紫色焰旗飛展,頓時心頭一緊,果然是皇朝的援兵到了!

“回去!” 尤昆迅速掉轉馬頭領著眾騎兵往回奔去,至尤翼宣跟前,見他兀自不甘心的望著前方,不由勸道:“殿下,此刻皇朝大軍已至,再在此呆下去必有危險,請先回大營去。那女子既然在此,只要攻下了丹城,人自然是您的。” 尤翼宣看著手心被白綾劃出的血跡,一握拳,掉轉馬頭,回大營去,那數百騎兵緊隨其後。 而在那刻,秋意遙領著五萬大軍飛奔而來,遠遠瞅見一道纖影彷如飛燕一般,自城牆下飛上了城樓,不由心裡感嘆這人輕功之高妙世所罕見。 城樓上,風辰雪剛落地,淳于深意將弓一甩,惡狠狠的瞪著她吼道:“太亂來了!”吼完了卻馬上又拍著她的肩膀大笑道:“好身手!好膽量!姑娘我也想這麼乾一回!” 風辰雪將面紗重新勒上,氣息微喘,剛才一番飛奔纏鬥,亦耗了不少氣力。 “我本是想抓了那人,可令山尤投鼠忌器,倒省了將士們的辛苦,不過看來我還是輕看了他們。”

淳于深秀放下弓箭,鬆了一口氣,剛才可真是捏了一把汗。 “若不是你有這等武功,可保來去自如,不然方才可的的確確算是魯莽之舉了。”話雖如此,可他看著風辰雪的眼神亮亮的,“不過孤身擒敵這等事,本大少也真的很想乾一回!” 風辰雪聽得兄妹倆的話搖首一笑,轉身望向東面奔馳而來的大軍,道:“看來燕雲孫這州府還是很稱職的。”當她看到最前方的那一騎之時,她驀地一震,瞳孔瞪大,定定的看著,忘了呼吸。 “是呀,真是想不到援兵會這麼快就到了。”淳于深意滿意地道。 “開城門!”淳于深秀衝著城下大聲吩咐一聲,然後回頭對兩人到,“我們下去迎接州府大人的援兵吧!就不知領將是哪一位,看著很面生。” “是要去迎接,方才可算是幫了大忙。”淳于深意點頭,轉身問風辰雪,“辰雪,你和我們一塊去不?也好看一下領將是什麼樣的人,希望不會是孫混蛋那樣的膿包。”卻見風辰雪一動也不動的,似乎並沒有聽到她的話。 “辰雪?”淳于深意奇怪,伸手去扯她,手才一觸及她的手臂,便發現她整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栗,頓然心驚,趕忙問道,“辰雪,你怎麼啦?可是方才受傷了?” 淳于深意的叫喚讓風辰雪回神,她深深吸氣,閉目,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道:“你們去。”三個字輕飄飄的彷若游絲,卻已用盡了全身的力量。 “辰雪,你真的沒受傷嗎?”淳于深秀也奇怪她此刻的反應。 風辰雪輕輕搖頭,目光怔痴地看著那漸行漸近的一騎,那人一身青甲,身後白色披風飛揚,胯下駿馬奔行如電,彷如天上的神將踏雲而來,英姿俊偉,神采飛揚。意遙……我以為,我們此生已只能相憶若夢,卻原來……原來我們還能再次重見。 淳于兄妹雖有些奇怪,但眼見大軍已至城下,兩人只得轉身先下了城樓去迎接。 護城河前,秋意遙勒馬,微微抬首,望向城門上方墨色隸書“丹城”兩字,這裡……這座極南的邊城,許就是他的……埋骨之地。輕輕嘆息一聲,眼角余光瞥見城樓上立著一道人影,不由移目看去,剎那間他心神一顫,那雙眼睛……清涼孤寒如漆夜星辰,多像…… “都尉,城門開了。”身邊鄧驃校喚道。 緊閉的城門打開了,淳于兄妹迎了出來。 淳于兄妹見到秋意遙的第一眼,便想這人可真是生得好看,比之秋大哥,另有一種秀逸風神。 “在下秋意遙。” 當聽到那年輕將領如是說道時,淳于兄妹腦中靈光一閃,頓時齊齊叫道:“你是秋大哥的弟弟?” 秋意遙微露疑惑。秋大哥?是說兄長嗎? “秋意亭秋大哥。”淳于深秀滿臉笑容,“秋大哥曾與我們說過,他有個弟弟叫意遙。” 秋意遙聞言也欣然一笑,“原來兩位認識家兄,請問兩位是?” 淳于兄妹趕忙自我介紹,然後又與鄧驃校、劉守備見禮,接著淳于府尹與孫都副聞迅趕至,將人迎至府衙,再一番寒喧見禮。 得知秋意遙的身份,淳于文淵暗暗讚嘆秋家一門英秀,孫都副更是滿懷熱情,言談間對威遠侯、靖晏將軍那是左一句敬仰有加右一句仰慕非凡,更是要把都副府騰出來,請秋都尉入住。 秋意遙婉言謝過孫都副的美意,道與將士們同住一處即可。 孫都副哪里肯同意,說怎能委屈了都尉大人,一定要秋都尉住到都副府去。兩過相推,最後還是淳于文淵道府衙後院空著幾間廂房,不如收拾好了給秋都尉、鄧驃校、劉守備住了,況且平日眾人有事皆在府衙相商,倒也是方便。 於是,秋意遙一到便在府衙住下。 大軍入城,必有一番安頓事宜,鄧驃校、劉守備早得燕雲孫吩咐,是以這些事都自行去理了,要燕敘陪秋都尉暫且先去休息。幾日來連番奔波,秋意遙確感疲乏,是以也就應了。 淳于兄妹協助鄧、劉兩人安頓了大軍,眼看著便是午時到了,城內城外皆是一片安靜。兩人想想一夜未歸,於是便回了府裡,發現父親不在,問母親,答被秋都尉請去了府衙。 兩人用過午膳後,便也往府衙去。雖是才與秋意遙相識,可先前一番交談,只三言兩語,卻已如沐春風,再加上秋意亭的關係,兩人覺得應該多與他親近照應。到了府衙,這裡兩人從小混到大,閉著眼睛也能走,見大堂裡沒人,於是熟門熟路的往後院去。一入院門,果然聽得房里傳出父親說話的聲音,同時也聞得一股藥香。 院子裡一角,燕敘正在煎藥,見兩人到來,起身行了一個禮,便繼續煎他的藥。 “爹。”兄妹倆揚聲喚一聲,然後穿過院子,見房門是敝開了,便跨步而入。 房裡,秋意遙與淳于文淵正對坐而談,見兩人進來,秋意遙起身,一笑作禮,淳于文淵則叱道:“你們怎麼來了?冒冒失失的。” 兄妹倆進了屋,一個對淳于文淵道“爹,娘還等你回去用午膳呢。”一個則對秋意遙說“我們和秋大哥是自己人,你是秋大哥的弟弟,那我們也就是自己人,自己人就不用講這些客套了,你坐你的,我們要坐要喝水都自己來。” 秋意遙頷首一笑。 “我方才已與秋都尉一道用過午膳。”淳于文淵回了女兒的話,然後又轉頭對秋意遙道,“若都尉無其他事,下官便先告辭了。” 秋意遙點頭,抱拳作禮道:“方才多謝大人了,大人請。” 淳于文淵回禮,然後離去,出門前不忘告誡兒女,不許煩擾了秋都尉。 等父親一走,兄妹倆便圍著秋意遙一左一右坐下,先前人多不便,此刻可要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 被兩人那樣放肆看著,秋意遙也不惱,重坐下,神態悠然的品著清茶。 片刻,淳于深意先輕嘆道:“真想不到,秋大哥的弟弟竟然是這樣子的。” 這刻,秋意遙已脫下青甲,著一身素白長袍,玉冠束髮,冠瓔垂肩,長眉端秀瞳眸明澈,自有一種文雅清貴之氣。 “你倒更像那些沒事就呤風弄月的書生。”淳于深秀一手撐在桌上支著下巴,微側著腦袋地看著秋意遙,“跟秋大哥可真是一點也不像。” 秋意遙識人無數,自然看出淳于兄妹是明朗爽快之人,又見他們言語間帶出一種對兄長的親近與敬愛,是以心頭對兩人也是極有好感。當下微微一笑,問道:“不知淳于公子與小姐是如何與家兄結識的。” “誒,你直接叫我們的名字就得了。”淳于深意馬上叫道,“公子小姐的叫得我起疙瘩。” 淳于深秀也點頭,“我們叫秋大哥作大哥,叫你便叫秋二哥如何?” 秋意遙一笑點頭,“也好。” 見他這般爽快便應了,淳于兄妹對他的好感又添了分。 “你們兄弟不端架子這一點倒是很像。”淳于深意笑瞇瞇地看著他道。 “哦?”秋意遙長眉微揚。 “以你們這樣出身的人,換作別人,是不屑與我們兄妹相交的。”淳于深秀將桌上的茶杯彈得叮叮作響,“小吏之家,粗俗之輩。” 秋意遙淡然一笑,道:“人之相交,貴在脾性相合,志趣相投。” “秋大哥的弟弟果然不差。”淳于深間爽朗一笑,然後答了他先前的問話,“三月時,秋大哥來了丹城,便是住在我們家,” 秋意遙眸光一閃。 淳于深秀一邊彈著茶杯一邊接道:“後來秋大哥要去山尤,他不懂說山尤話,便要我陪同,結果我們在路上遇到了深意與辰雪她們,於是我們五人便一塊去了山尤國都,不想就在那裡得了消息,採蜚與山尤結盟合攻我朝,於是秋大哥便去了景城,而我們則回丹城。” “哦?”秋意遙心頭一動,“大哥是去了景城?” “是啊,他說採蜚既與山矮子們結盟了,必會同時攻擊景城,他得去那邊守著。”淳于深意打個哈欠,一夜沒睡,這刻放鬆下來,便有些疲了,“他要我們盡快趕回丹城報信。本來辰雪還不想回的,結果還是秋大哥說動了她。” “喔。”秋意遙垂眸陷入沉思。 “怎麼?”淳于深秀問他。 秋意遙未答,眉峰微斂,片刻,他驀地一笑,道:“原來如此,難怪雲孫說見不到他,也見不到他的十萬雲徹騎。” 淳于兄妹面面相覷。 秋意遙抬眸看向淳于兄妹,又問:“你們說的那位'辰雪'是否極有才幹本事?” 呃?兄妹倆一愣。 “你怎麼知道?”淳于深意問他,心頭極是驚訝,“你都沒見過,我方才也沒說過她是什麼樣的人。” 秋意遙淡笑,“我是不知那人,但我非常了解我的兄長。” “哦?”兄妹倆依舊疑惑。 “大哥做事從來有他的道理。”秋意遙說得從容平淡,“既然你的朋友本不打算回丹城,而丹城又面臨戰禍,按常理,作為朋友不會勸說朋友去往險地,而大哥卻依舊要說動你的朋友回來丹城,由此可見,你的朋友必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大哥其實是將這丹城託付給了這位'辰雪'。” 聽他這麼一說,兄妹倆同時點頭。 “你竟然單憑我一句話便想到了。”淳于深意頗是佩服的看著秋意遙,“我們兄妹也是回到了丹城才想通了。” “丹城有你在,這一下我們可真是放心了。”淳于深秀輕嘆。 秋意遙一笑,正要說什麼,燕敘推門進來,一股藥香頓充溢房中,“公子,該吃藥了。”說著將藥碗遞到秋意遙面前,秋意遙接過,眉頭都不皺一下的三兩口便將藥喝完了,燕敘倒了杯水奉上讓他漱口。 “怎麼,你身體不適嗎?”淳于深意問。怎麼一來就喝上藥了? “我這是老毛病,不礙事。”秋意遙神色淡然,然後起身,“趁此刻丹城無事,便請你們領路,帶我去拜訪一下這位'辰雪'。” 呃?兄妹又一怔。 “既然大哥如此看重他,我自然要去請教一番。”秋意遙道。 聽得這話,淳于深意爽快起身,“即算不是請教,你們應該也能相交為友。” “那也好,我們去吧。”淳于深秀起身。 一旁的燕敘看著,卻勸道:“公子,你都勞頓幾日了,先前又只休息了一個時辰,便請來淳于府尹議事,這刻若沒什麼要緊的事,你還是先歇息一日吧,明日再去不遲。” 秋意遙搖頭淡笑,“燕敘,我只是去拜訪一下即回,勿需擔心。” “可是你的身體……”燕敘還要再勸。 秋意遙擺擺手,抬步出門。 燕敘無奈,只得對淳于兄妹道:“請兩位早點送公子回來。” “呃?喔。”兄妹倆互看一眼,看燕敘甚是鄭重的神情,心里奇怪,難道秋意遙有什麼大病不成?忽然又想起秋大哥似乎說過他的弟弟身體不大好之類的話。可看著除了有些瘦削,沒什麼不妥啊……兩人抱著一點疑惑,跟在秋意遙身後出了府衙。 走到大街上,艷陽當空,一切便看得格外的清晰。秋意遙白衣如雪,那臉色亦是近乎雪白,更襯得烏眉鴉鬢如墨,身形修長而瘦削,行走間衣袍飄動,仿似眨眼間他人便會淹於那雪白之中,又或是融於艷陽之下。 “誒,秋……二哥,你的身體沒事嗎?”淳于深意情不自禁的便問出口了。 秋意遙側首,眸光柔和清澈,“沒事。”陽光灑落在他的面容,彷彿是一方暖玉,透著溫潤細膩的光華,剎時,淳于深意臉噌的便紅了。 淳于深秀稀奇的看著妹妹,再看看秋意遙,轉過頭笑去了。 三人到了風辰雪居住的小院,還在門外,便聽得院子里傳來叮叮噹當的琴音,時斷時續,顯得雜亂紛擾。 “又在彈琴。”淳于深意一邊嘀咕一邊叩門。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腳步聲,然後院門開啟,門里門外的人同時驚呼。 “二公子?!”孔昭瞪大了眼睛。 “是你?!”秋意遙不敢置信地看著孔昭。 也在那一刻,琴音忽止。 “你們認識?”淳于深意問道。兄妹倆疑惑的看著兩人,只是那刻無人理會他倆。 孔昭看著秋意遙又驚又呆又喜,只能傻愣愣地站著。 “你竟然是活著?你竟然在此?”秋意遙喃喃自語,看著孔昭又驚又疑,然後,他的目光穿過庭院,遙遙落向那閉合的房門,面上神情悲喜難辨,恍如夢遊般跨過門檻,一步一步走至院中,然後痴痴的看著,似是驚,似是懼,似是喜,似是悲,七情上面,完全不是方才那個淡定優雅的秋意遙。 淳于兄妹滿腹驚訝與疑惑,也跟著走入院中,看著神色激動的秋意遙,又看著呆呆傻傻的孔昭,然後也將目光落向那閉合的房門,只覺得院中氣氛極是詭異,竟是不敢出聲。 小院彷彿陷入一種凝固的安靜,時光停頓,聲息盡消。 許久,那扇門終於自裡開啟,風辰雪青衣素裙,亭亭玉立。 只是一眼,秋意遙已不可抑止地全身戰栗,眼睛瞪的大大的,臉色瞬間慘白若紙,又剎那湧起暈紅,然後只見他抬手撫胸,滿臉的劇痛之色,“撲!”的一聲,一口鮮血吐出,他人亦搖搖欲墜,只一雙眼睛緊緊看著風辰雪,不敢動,不能移,滿目的悲傷與歡喜,見者心碎。 “秋二哥!”淳于兄妹大驚,便要去扶,眼前青影一閃,卻有人比他們跟快。 “意遙!”風辰雪扶住秋意遙,看著地上的血跡,腿一軟,兩人頓全坐倒在地,她亦顧不得其他,一手攬住秋意遙肩頸,一手按在他胸前,以內氣助他通暢氣血。 片刻,秋意遙緩過氣來,睜睜,看著她,痴痴迷迷。 “我是死了還是在夢中?” 風辰雪心頭一痛,眼中便一滴淚珠滾下,“意遙……都不是,你活著,我也活著。” “我想在夢中見到你,可你一次也不曾入我夢來。”秋意遙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珠,只覺得如夢似幻,可指尖一點暖意透來,又是那樣的真實。 “意遙……”風辰雪輕輕喚一聲,淒哀如泣。 秋意遙唇邊浮起一抹蒼涼的微笑,“我以為,只有我死了才可以見到你。” “意遙。”風辰雪喚他,抱著他,心頭悲痛又歡喜。 “意遙。” 而一旁的淳于兄妹卻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們兩。 疑惑兩人會相識,可更驚訝風辰雪此刻的舉止。原來……原來風辰雪也會焦急,原來她也會傷心,原來她也有眼淚,原來……這一刻,還有這樣一個風辰雪!他們……到底是何關係?秋二哥為何會認識辰雪?他們這樣……那秋大哥怎麼辦? “咳咳咳……咳咳咳……”秋意遙忽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臉色變得通紅,氣息急促。 風辰雪馬上重將手按在他胸口,一邊道:“孔昭,去請大夫來。” “呃……好。”傻愣一旁的孔昭終於回神,然後一手一個將淳于兄妹也拖走了。 出了巷子,淳于兄妹再也忍不住了。 “孔昭,這是怎麼回事?”淳于深意問道。 孔昭卻是直搖頭,“回頭讓姐姐說吧。” “啊?”淳于深意瞪她,“你這不是讓我難受嗎?” “你們與秋二哥早就相識了?”淳于深秀也問。 孔昭點頭,臉上依舊顯得迷迷茫茫的,一邊喃喃著,“真是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見到二公子,姐姐和二公子竟然可以再相見……真想不到啊,這……這是不是老天爺許給他們的緣分。” 聽了這話,淳于深意哪裡忍得住,立馬拉住她,“孔昭,快說,到底怎麼回事?” 可孔昭還是搖頭,“你們快帶我去找大夫吧,丹城裡哪個大夫最好?二公子的病可是緩不得的,我們快找了大夫回去。” 淳于深意洩氣,一旁淳于深秀安撫她,“先找大夫,回去問辰雪就是了。” 兄妹兩自是知曉丹城裡誰的醫術最好,領著孔昭找了大夫回去時,院子裡又飄起琴音,輕緩請和,如柔風徐徐綠柳輕舞,如細雨微微花蕾初綻,那般的悠然明淨,安寧靜好。 幾人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站在院中往房中望去,便見風辰雪坐於琴案前,素手累撫琴聲清揚,秋意遙半靠在榻上,兩人目光相依,溫情綣綣,令人不敢輕擾。於是幾人便都靜靜站著,只待一曲終了,才步入房中。 “姐姐,大夫來了。” 風辰雪點頭,起身至榻前,親自扶秋意遙坐起。 大夫上前號脈,片刻,道:“公子是方才情緒過於激動,以致氣血攻心,好生靜養便無大礙,只是……”大夫一頓,看著秋意遙,又看看風辰雪,似是難以啟口。 風辰雪和秋意遙見此情景,心知肚明。 “麻煩大夫了。”秋意遙欠身,神色平靜,“我這病久已,自知自身事,大夫不必為難。” 大夫輕輕嘆息,然後起身,“公子身上藥香猶在,想是服藥不久,只聞藥香,便知替公子開方之人的醫術更在小人之上,小人便不獻醜了,告辭。”言罷離去。 “唉,趙大夫,你連個方子也不開?”淳于深意見他就這樣走了連忙追了出去。 “秋二哥到底是什麼病?”淳于深秀也追著問。 那趙大夫卻是連連嘆氣,走到院門外,他忽然回頭道:“這位公子已是油燈將盡,萬莫再有勞身勞心勞神之舉,好生安養,或還能保得一段時日,否則……唉!” 淳于兄妹一呆,久久怔立。 那一日,淳于兄妹沒有去問風辰雪他們的那些疑問,他們回到院裡,就靠坐在桃樹下,從敞開的門看著房裡的人。 秋意遙靜靜的倚在榻上,風辰雪為他撫琴,兩人沒有交談,只是不時目光相投,那樣的靜怡而圓滿。 不知什麼時候,孔昭也坐到了桃樹下,三人聽著那悠然的琴聲,渾然忘我。忘了丹城,忘了城外的山尤大軍,耳邊只有這祥和的琴聲,眼中只有這小小的院落,只覺得現世安寧,歲月靜好,一輩子似乎就可以這麼過去了。 時光流逝無聲。 當秋意遙起身,風辰雪的琴聲亦止。 他已神色平靜淡定,又是那個令淳于兄妹折服的秋意遙。他看著風辰雪,眼中彷彿有許多的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就那樣靜靜的凝視片刻,然後他微微一笑,如明月初出,清淡皎潔。 “我走了。” 風辰雪亦看著他,然後垂眸,淡淡道:“好。” 淳于兄妹與秋意遙一同離去,卻並未和他一起回府衙,兩人從小院出來後,便直接去了城樓,看著遠方的山尤營帳,心頭一片茫茫然。 今日他們認識了一個人,並那樣的欣賞他,卻在下刻得知這人命不久矣。 久經沙場,亦奪人命無數,可知曉了那人的病況,竟是無比的惆悵。 那一日,兄妹倆立在城樓上,看著黃昏來臨夜幕降下,再看著明月初升疏星漸現,可心中盡是空蕩與沈重。 而在小院裡,孔昭也是憂心忡忡,自二公子走後,風辰雪便一直在彈琴,不曾間斷。 “姐姐,你歇歇吧,再彈下去,手都要壞了。”孔昭再一次勸說。 這一回,風辰雪終於停手。 “姐姐,你晚膳都沒吃,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孔昭趕忙上前將琴收起。 風辰雪起身,道:“我不餓。”她推門出房,屋外夜幕如綢明月如霜。 孔昭不由跟著她,看著獨立院中的孤峭身影,心里便發酸,忍了一下終還是道:“姐姐……你既已見到了二公子,不如我們就一起離開吧。” 風辰雪沒有答話,只是仰首看著夜空,月華落在她的眼中,流光幽冷。 “姐姐?”孔昭喚道。 “此時此刻又怎麼能離開。”風辰雪清漠的聲音裡帶著惆悵。 孔昭默然,然後再道:“那便等山尤退了兵後。” 風辰雪搖頭,輕輕嘆一聲,“他又怎會答應。” 孔昭一呆,“二公子為何不答應?他明明喜歡你。”她可不是瞎子,二公子對姐姐的情誼她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風辰雪沉默著,許久後她才道:“孔昭,我以前有與你說過,這世間並不只兒女之情,那隻是人生的一部分,還有其他的許許多多的東西是擺於人生首位。比如皇室,那是皇權至上,比如百姓,也許是身家性命最重,而於他秋意遙來說,這世上最重的是他的父母兄長。無論他有多不捨我,無論他心中有多痛,他這一生都不會背逆秋家,更不肯傷秋意亭一分一毫。” “可是……”孔昭心中憂切,“你此刻已不是公主了,便是駙馬他也不知道,你就是個在丹城與二公子相識的平常女子,這不算是背逆秋家。而等丹城的事一完,我們遠走高飛去別處過我們的日子,二公子若是掛念侯爺夫婦,那他時常回去看看就是。這樣不就很好嗎?” 風辰雪輕輕一笑,苦澀無奈。 “孔昭,世間哪有這樣簡單的事,況且……” “況且什麼?”孔昭追問。 風辰雪不語,目光看著那株珍珠梅,月色裡彷如珠玉瑩瑩生輝,她移步過去,一陣夜風拂過,花枝瑟瑟,一朵花苞從枝頭掉落,她手一伸。恰恰接住,看著手中細小潔白的花苞,心頭頓生痛楚。她與他的這一段情,便如這花苞一般,天然生來,卻為東風所誤。 “姐姐?”孔昭看著她怔怔不語不由喚一聲。 風辰雪握著手中的花苞,良久後她悵然嘆氣。 “孔昭,你歇著吧,我出去走走便回。” 孔昭默然,看著她走出了院門。 出了小巷,舉目環顧,長街靜悄,因山尤來襲,城中百姓皆是早早閉門。 風辰雪信步而走,猛地,一縷簫音傳來,在這安靜的夜空下無比清晰,她心頭一震,怔然片刻,便循音而去。 飛簷之上,秋意遙獨坐吹簫,頭頂上一輪明月,遠遠望去,彷彿他是坐在月輪上一般,簫音裊裊,清幽哀傷,此情此景,如詩如畫。 許久後,簫音止息,靜夜長空,忽有失群夜鳥劃空而過,一聲哀鳴,淒涼孤寂。 秋意遙抬首,仰望夜空,明月如霜,疏星寥寥,不覺輕吟:“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聲嘶何處歸。早知半路應相失,不如從來本獨飛。” 吟罷,只覺此詩若已,心頭頓生悲切,傷痛難禁。可又能如何?他與她,本是無緣,此生已修休,又何須累人傷己。 “失群寒雁聲可憐,夜半單飛在月邊。無奈人心復有億,今瞑將渠俱不眠。” 猛地一道清音幽幽入耳,秋意遙心頭一動,低首,便見月下長街,風辰雪悄然獨立,素衣孤影,清冷勝雪。剎時失聲喚道:“你……”可一個“你”後,便無言以繼。 夜色如水,長空冷寂,一個倚坐飛簷,一個靜立長街,兩兩相望,默默無語。 也不知多久,風辰雪忽然飛身躍起,盈盈落在飛簷上。 秋意遙呆呆看著她,半響才吶吶道:“你……怎麼來了?” 風辰雪不語,只是看著他,看了許久,她才輕聲道:“意遙,你快要死了嗎?” 那一語突兀,卻又說得如此的清晰平靜。 秋意遙一震,怔怔看著她。 風辰雪忽又淺淺一笑,就像夜色下的清湖,微微蕩開漪漣,靜怡而憂傷。 “意遙,我是這世間最知你的人。” 一片靜默後,秋意遙幾不可查的微微頷首,亦淺淺一笑,道:“是。” 風辰雪眸中隱痛刻骨,然後上前一步,道:“意遙,自相識以來,我們晤言寥寥,今夜……今夜你我便盡情舒談一回可好?” 秋意遙靜靜地看著她,面上笑容恬淡,眼眸深處寂滅如灰。 “好。” 兩人在飛簷上並肩坐下,放目望去,朦朧的月色裡,只看得屋宇連綿,寥寥燈火,若不是城外山尤虎視,這便是一個平常的安靜的夜晚。 就這樣坐著,無人開口,似乎都享受著這難得的安寧與相守。 許久,秋意遙忽然輕聲道:“這樣的時刻,就如同你沒有死一樣,是一件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 風辰雪側目看他,秋意遙亦移眸看著她,眸光脈脈,柔情依依,不知是誰神的手,有可能是互相的,兩人的手輕輕相握。 然後,風辰雪靜靜開口,“意遙,我自出生至而今,前十八年困於高牆,不知外間天地,而這三年來,我卻走了許多的地方,多的有些人一生都走不了。” “嗯。”秋意遙微微一笑。 風辰雪移眸,目光遙遙落向前方,神容靜雅。 “我去了古盧,不過如今那裡是皇朝的安州。那裡有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我騎著駿馬縱橫奔馳,無邊無垠,倏然自在,駿馬跑得最快的時候彷彿是御著風飛行,那時候,明明是最快意的,可那風中,似乎總是若有若無的飄著淡淡的藥草的清苦之味。”她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如敘他人舊事,“意遙,我總是記得你身上的藥香,無論我走到哪裡都繚繞在心。” 秋意遙面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風辰雪卻沒有看他,只是繼續平靜的道:“我爬上了蒼茫山,站在天下第一高山的山峰上,大地萬物皆在腳下,天離得無比的近。伸手可及,彷彿天地之間唯予獨立,胸懷壯闊豪邁,可我望著頭頂上的碧空白雲,我就在想,那就是你,我和你總只能這樣的咫尺之間遙遙相望。”秋意遙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她,眼中浮起深深淺淺的憂傷。 風辰雪微微頓了片刻,目光望著夜色裡影影綽綽的屋宇,如同看著過往的那些歲月。 “我還坐船出了東溟海,有一日遇著了暴風雨,雷電轟鳴海浪翻湧,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生死一刻間我卻在想,我要葬身魚腹了,可意遙一定以為我是燒成了灰。”她轉頭,目光落回秋意遙身上,平靜而深幽,“意遙,無論我走到哪,無論我是歡喜還是悲傷,我總是記著你。” “傾泠。”秋意遙輕喚她,心頭酸甜苦辣翻湧著。他不知她活著,也不知這些年她的經歷,更未曾想過她會與他說這些,可這刻聽著,她的那些喜那些悲,那些寂寥,那些惆悵憂思,卻又清晰在目,感同身受。 “我來到丹城,我去了山尤,我與秋意亭相遇,我們千里同行,共賞山水,共看旭日東昇晚霞西落……”風辰雪目光靜靜地不移秋意遙,“可是而無論我與他共過多少朝夕,我與他同行多少路,我不以他之喜為喜,不以他之憂為憂。” 秋意遙手輕輕顫著,剎那間靈臺空明靜澈,萬千思緒盡消,卻下一剎又悲楚填胸。 “意遙,人的一生不可能全然都是歡樂無憂的,總有許多的失落、遺憾、孤寂、悲痛……這三年我與你生離'死別',我不過如此,你不過如此。”風辰雪輕輕嘆息,“意遙……無論你生你死,予我來說,都不過天涯飄零。” 秋意遙心頭絞痛,緊緊握著風辰雪的手,“傾泠……”輕輕喚一聲,卻不能成言。 風辰雪看著他,清眸中隱隱一絲哀惋,“意遙,這世間最知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秋意遙大慟,看著她,不能動,不能言。 意遙,這世間最知我的難道不是你嗎? 他耳中只有這一語,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明明是這世間最知她最惜她的人,偏偏他令她憂令她痛令她苦令她遠走天涯…… 胸膛裡如有絲線輕勒,隱隱的綿綿的痛,他伸手,輕輕拂開她鬢旁被夜風吹亂的髮絲,然後攬她入懷,深深相擁。 “是的,這世上我最知你,你最知我。”他在她耳邊低低訴說,眼中一熱,頓緊緊閉目。 “意遙。”風辰雪輕輕嘆道,依在他的懷中,鼻端是那溫熱的熟悉的清苦的藥香,頓心頭一暖,亦喜亦悲。 夜月微斜,夜風徐緩。 雖強敵環視,雖明月難知,可此刻,他們相依相偎相知相守。 也不知過了多久,秋意遙溫雅的聲音在夜空下輕輕響起。 “我不知我是何人,雖二十幾載與藥相伴,可能做秋家的兒子,我一直覺得我很幸運,亦早立定信念,孝敬父母友愛兄長,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也看顧好侯府,讓兄長無後顧之憂可盡展雄才締千古功業。本是想著如此簡單平靜的度過一生即可。” 風辰雪沒有動,亦沒有出聲,靜靜地聽著,聽他那些從不與人說的話。 “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秋意遙輕輕念道,仰首望向天幕,“這世上有些事,許是機緣巧合,許是天意弄人,非人力所能左右。”他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子,心頭似喜還悲,“明明是你與兄長的緣分,可當年,是我入宮和你行禮,是我親迎你回府,亦是我第一個看得你……”他輕輕嘆息,聲音低柔,如訴如慕,“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風辰雪抬眸看著他,唇邊淺淺揚一抹極淡的笑意,確如月下優曇,芳華幽絕。 秋意遙痴痴看著她,“我躲避萎縮掩飾……總是想著,只要兄長一回,便可萬事無痕,你與兄長定會是恩愛夫妻,定會白首偕老,定會兒孫滿堂……我看護著你們,我心滿意足。” 風辰雪輕嘆,“你若不是這般想不這般做,便也不是你。” “那樣做才是對的。”秋意遙摟著她的雙臂微微收緊,“我本以為我此生不悔,可是……三年前的大火……那時候我悔了,早知如此,莫若我帶你遠走高飛,可是來不及……那場大火燒了你,亦燒空了我。” 風辰雪抬手握住他的手,“我本以為那場大火,我解脫,你也解脫。” “解脫?”秋意遙輕輕一笑,無奈淒涼,“白曇山上回來,我便病著,等聞知你的噩耗,我以為我也會死去,可是不知怎的,又活過來了。'宸華公主'帝都是人皆知,可是誰又知道真正的你呢?我活著,你依舊活著,我死了,你便也真的消失了。”他擁著她喃喃念著,“傾泠,原來我一直有私心的,我活著便是希望與你同在,你在我心中,只有我們兩個,誰也不知曉。” “意遙……”風辰雪心頭酸痛。 她離開,她知他在帝都安好,自可了無牽掛,可於他,確是死別魂斷,絕望悲苦。 她是知曉的,可她那夜依舊決然離去,奢望他們相忘江湖各安天命。 靜默一會,秋意遙才道:“我自小就期望著自己是一個完美的人,人品端方,不欺暗室,允文允武,不同凡俗,讓父母兄長引以為傲。可那其實是虛幻的,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更沒有十全十美的人。從我在藥圃裡第一眼望見你起,我便已犯下大錯,從我心頭生出一絲妄念之時,我便已對不起兄長對不起父母。” 風辰雪聽著,微微抬首。 秋意遙垂首看著她,“傾泠,今日你我在此相逢,這一次是老天爺許給你我的緣分。是錯也好,是罪也好,我不負你,你不負我。可歡喜一日,終勝惆悵一生。” “好。”風辰雪盈盈一笑。 月華下,那張面容美如青荷,瞳眸若春水旖旎,秋意遙看的心蕩魂搖,情不自禁俯首,吻上那纖長的眉,那清澈的慾語的眸,那瑩白暖香的面頰,最後是那蓮瓣似的唇,溫柔的纏綿的,甜蜜的久久的。 長夜漫漫,他們不知倦眠。 秋意遙悠悠道著帝都舊事,說著月州近事…… 風辰雪與他說起那張琴,說起習武,說起母親的死,說起這些年的遊歷…… 天際發白,晨光微綻時,飛簷上飄下輕輕細語。 “意遙,我是風辰雪,我要做你的妻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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