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如雪。
人,如玉。
卻是無法靠近的疏離。
再看一眼,那不過是一幅雖美卻毫無生氣、蒼白灰敗的畫。
福滿樓的二樓靠窗處便有著這麼一幅畫,無論是伙計還是同樓的客人,總是驚嘆後惋嘆。
明二一上樓便看到了,臉上不由浮起一抹春風也愧煞的微笑,從容移步過去,溫和的喚一聲,“鳳裔兄。”
鳳裔抬頭,入眼的是一道淡青的身影,如青荷臨風而立,清舉淡雅,唇邊含一抹淺笑,由不得便心神松緩。 “明二公子。”
明二頷首,“鳳裔兄是在等人還是?”目光掃過桌面,不過一壺、一杯清茶。
“只是坐坐。”鳳裔搖頭。
“喔。”明二一笑,“午時已近,一起用膳如何?”
“好。”鳳裔無所謂的點點頭。
明二在他對面坐下,喚來小二點了菜,待小二退下後,目光望向鳳裔,略帶一分好奇卻又不會令人不悅,看了片刻,道:“鳳裔兄與七少長得很像,唯差在一雙眼睛。”
提起蘭七,鳳裔端著茶杯的手一頓,然後又神色如常的遞往唇邊。
而明二也不再多言,端起小二斟上的茶,聞了聞,然後啜上一口。
一杯茶喝完了,兩人依是靜默,倒是旁邊幾桌的客人目光不斷的往這邊瞟來,驚嘆的,傾慕的,悄悄耳語的,悄悄輕笑的,卻又無人敢上前去,那兩人白衣青衫,就如青天白雲,高高其上。
“二公子與……音音相交很久了嗎?”半晌後鳳裔倒是難得的先開口了。
明二淡淡一笑,道:“神交已久,卻是最近才相識。”
“喔。”鳳裔應一聲,便不說話了,目光怔怔的看著手中的茶杯。
“鳳裔兄。”明二忽然喚道。
鳳裔抬眸看他。
“有時候,有些事只能一輩子藏在心中,可有時候,有些事卻該當面說清,否則便是一輩子的遺憾。”明二神色淡然卻溫柔如水,空濛的眸子遠遠的望著你,卻在那一剎那綿軟你的心。
鳳裔心頭一震,看住眼前的人,那雙眼睛明明很清澈卻似籠著輕霧難以看清,明明離得很近卻又感覺遙遠,一臉的溫柔,怡人的寧靜又可深廣的包容。半晌後,臉上終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江湖人稱二公子是'謫仙',倒真不假。”
“在下雖與七少、鳳裔兄皆為初識,但存知己之契,還望鳳裔兄勿怪唐突。”明二淡和又誠摯的道。
“豈會。”鳳裔搖搖頭,那雙與蘭七絕然不同的黑眸中閃現一抹黯淡,“二公子說得在理,只是……”手不知不覺的握緊茶杯,“只是這一輩子也許都只能這樣了……或許……連這樣都不可能了……”到最後變成喃喃低語了。
明二靜了片刻,道:“在下不知實情,只是覺得七少與鳳裔兄明明棣華增映,卻何以鳳裔兄……”
他話音忽地一頓,只因鳳裔眼中忽湧徹骨的痛意,握著茶杯的雙手已是指骨發白,喃喃著,“棣華增映……”
明二看他那模樣不由輕輕嘆息一聲,“鳳裔兄既然放不下,為何不重新拾起?”
“重新拾起?”鳳裔黑眸中閃現一絲亮光,“重新……”可眨眼間,那一點光又暗淡了,眸中重歸晦冥,“你說碎了玉能完好如初嗎?覆水又能重新收回嗎?”
那雙黑眸黑沉沉的看著明二,那一剎那,他清楚的感受到那個人心底里的黑暗與絕望。
“那都是不可能的事的。”鳳裔的聲音苦澀艱難,“更何況……”
“唉呀,這可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呀!”
猛然一個聲音響起,鳳裔頓時如遭雷擊般,全身一震,然後偏首望向窗外。
大街上蘭七紫衣玉扇,正一派風流的看著丈外遠的四名男女,明二目光一瞟,便認出是那日蒙山腳下小鎮上的那兩對師兄妹。
那四人也是又驚又懼還夾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感覺看著蘭七,英山之上武林豪傑千百,他們也在其中,蘭七看不到他們,可他們卻是一眼便認出他來,旁裡一打聽,才知曾經惹過什麼樣的人。
武林六大世家之一的雲州蘭家現任家主蘭七少,江湖人稱“碧妖”,人人敬而遠之的人物。
“四位這是要去哪呢?”蘭七目光瞟向那粉衣師妹的頭上,已不見有紫玉釵,不由調笑的看向那兩位師兄,“兩位少俠,那一日蒙兩位各贈一支紫玉釵,甚為喜愛,還不曾向兩位道謝呢。”
那兩位師兄頓時臉上青紅不定,兩位師妹目中頓現怨氣。
“今日能再遇,怎麼說咱們也有緣份,不如一起喝一杯酒如何?”蘭七無視四人臉色,笑吟吟的道。
四人相互看一眼,然後藍衣的師兄抱拳作禮道:“在下齊臧,乃然州石不轉門下弟子,這位是我師弟石入風,這是三師妹石入雲、四師妹丘渚清。”分別指著旁邊的銀衣男子、粉衣女子、黃衣女子介紹道,“那一日我等不識七少多有得罪,還望七少海涵。”
“噢,原來是石不轉的兒女徒弟。”蘭七恍然頷首,目光在四人間轉悠著,“那石老頭長得不好看,武功也不怎麼樣,兒女弟子卻都俊模俊樣的,不如……”聲音緩緩一拖,碧眸一漾,“不如你們都跟了本少罷,本少向來喜歡你們這樣漂亮的人。”
四人聞言一愣,然後瞬間醒悟,臉上頓時脹紅,石入風最先忍不住了,衝口而出:“你……你別欺人太甚!我……我……”
蘭七玉扇一合,走近幾步,瞅住石入風,“你怎麼樣?”
石入風被那碧波一盪,心神一跳,頓時說不出話來。
蘭七碧眸含著春水,緩緩淌過另三人,唇邊慢慢綻開一抹笑容,攝人魂的妖美,卻也裂人心的無情,三人剎時一癡又一冷。
“師兄們見色起念,師妹們三心二意,既然如此,何不從了心中慾念。”玉扇刷的搖開,搖起一陣涼風,刮得四人面上一痛。
四人此刻卻是臉色發白,呆呆的看著面前紫衣碧眸邪美如魔的人。
蘭七笑,笑得快意又譏誚,玉扇一指齊臧胸口,道:“這裡骯髒的慾望很多,又何必遮掩著,忒的讓人噁心了。”
“你……我們……你為什麼……”齊臧煞白著臉看著蘭七。難道只是因為那一日酒樓裡的衝突?所以才有這樣惡毒的戲弄?
“因為……”蘭七玉扇遮唇,盈盈淺笑,碧眸中蕩起紅塵妖靡三界風華,“本少是妖,妖若不做一些令他人痛不欲生的事,豈不有負此名。”
“只是因為這樣?”石入雲顫著聲問道。
“小美人以為還有其它?”蘭七偏首看著她,“噢,對了,還有一個原因的,因為本少喜歡美人你呀,所以想拆散你和你的齊師兄。”
“是嗎?”石入雲臉色瞬即慘白。
“當然,本少向來貪愛美色,何況是小美人這樣少有的佳色。”蘭七聲音極是溫柔的,“如果你們不願意跟著本少,師兄師妹回了家去,你嫁我娶和美一生,那也很好呀,本少一定會恭喜一聲順便贈賀禮一份的。”
四人對視一眼,然後迅速躲開,皆是一臉死白灰敗。
“人都有可能犯錯,你又何必如此做絕?”一直未出聲的丘渚清定定的看著蘭七。
他們四人自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大師兄與三師姐有意,她與二師兄有心,互訂終身共約白首,本可相親相愛過一生的。只因他們要入江湖闖蕩,只因他們要看英山盛會,所以他們出了師門,然後便遇上了這一生的劫難。
只因各自的一份迷戀。
師兄們為那一日明麗無倫的紫衣女子痴迷,她與師姐傾慕那個淡雅如仙的青衣公子,這一份二心是對四人原來的感情的背叛,可這也是人之常情。他們四人默契不提,因為他們想要忘了蒙山腳下發生的事,他們依可師兄師妹相親相愛……可他卻要將這份背叛與醜陋生生揪出,讓他們再也無法忽視、無法自欺!
他為何要這般做?他們幾乎可以說是陌生人……
碧妖,就是這般冷血、無情、殘忍嗎?所以才令得江湖人人畏懼嗎?
他們四人那一點點機會便就此失去!
這便是對他們生出異心、生出貪婪的懲罰嗎?
“因為這世上最噁心的就是背叛。”蘭七輕輕吐出。
丘渚清慘然一笑,未再看一眼師兄師姐,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齊臧、石入風、石入雲目光復雜的看著蘭七,有怨有恨有畏有懼還有著……連自己也說不出的感覺,轉身,一人一個方向離開。
那一層曾經美好的也以為會一直美好下去的輕紗被人殘忍的揭去了,露出了各自醜陋的貪婪的真實面貌,又如何可當什麼也沒發生重回往昔。
而這個人,蘭七少,在他們最初的最美好的之上,給了最深刻最狠厲的一刀,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唉,又做了一件壞事,真是讓人快意呀。”蘭七搖著玉扇極目遙望天際,藍天白雲浩潮無涯,“這麼容易背棄,這麼容易就放棄,又算得什麼好呢。”這世間沒有可以永恆不變的,往往最美好最重要的,在轉首瞬間便成為最醜陋最輕賤的,所以……都揭開吧,絕望與痛苦至少是真實,虛偽的美好才是最噁心的。
樓上鳳裔眸就那樣直直的深深的看著樓下淡笑風流的蘭七,那一臉的快意與……無情。
仿是感應到了目光,蘭七頭一抬,有些驚訝,然後搖扇笑開,“真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呀。”足尖一點,飛身直上,彷如紫燕般落在窗欄上,再腰一折,人便從窗口飛進,輕盈的落在地上,樓上一堂的客人忽見一人從窗口飛進皆驚訝瞪目,待得看清,便瞬間失魂。
“哥哥。”蘭七看著鳳裔輕柔喚一聲,然後目光一轉,落在明二身上,便帶著點刺了,“二公子,你何時竟與哥哥這般投契了,竟會相約用膳?”
“鳳裔兄這般人才在下豈有不仰慕的。”明二淡淡一笑。
“哦?”蘭七移眸看著鳳裔帶了點怨氣,頗是委屈的道,“哥哥寧願跟一個外人吃飯也不願理一下弟弟。”
鳳裔黑眸看著他,眸中是一種無能為力的痛,“……音音。”
這一聲呼喚令蘭七一呆,卻也只是剎那,眉一挑,笑道:“本少還沒吃飯呢,和哥哥一塊好不好?”
“嗯。”鳳裔點頭。
蘭七一撩衣袍坐下,碧眸卻轉向明二,“二公子,秋前輩第一批出海,你怎的不同行呢?秋小姐若是知道,豈不失望?”
明二執起茶壺為蘭七倒上一杯茶,然後抬眸淡雅一笑,道:“明二的理由不就是七少的理由嗎?”
蘭七聞言輕笑起來,碧眸閃過一絲極亮的光芒,然後長長的嘆息起來,“怎麼辦呀,二公子,本少發現越來越喜歡你了,這世上還真沒一個人能如你這般深知本少呀。”
明二聞言蒙霧的眸子遙遙看著蘭七,“知己不就是應該如此嗎?”
“知己?”蘭七眉一挑,然後勾唇一笑,道,“二公子,咱們不如來一回分桃斷袖如何?那樣更為親近呀,而且必定可令全天下人側目相看,多麼好玩的事呀。”
“噗!”鳳裔一口茶全噴在桌面上。
“哥哥沒事吧。”蘭七關懷的拍拍他。
鳳裔連連擺擺手。
“分桃斷袖?”明二依是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七少身俱陰陽兩者,不如七少變成七小姐,在下明媒正娶如何?”
“唉呀,二公子,你這樣豈不是對秋家小姐的背叛呀?”蘭七玉扇敲著桌面,“本少最討厭三心二意的、不能信守承諾的人。”
“咦?”明二疑惑,“在下何時對秋小姐有什麼承諾嗎?”
“沒有?”蘭七皺起了眉頭,甚是不解,“那一日二公子與秋小姐題詩贈衣難道不是互訂終身嗎?”
明二笑笑,“秋小姐才貌無雙,任何男兒皆會心生傾慕,但婚事乃需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下豈敢輕率行事。”
“噢!”蘭七恍惚大悟般敲擊著玉扇,“仔細想來,二公子那一日確未有言及婚事,估計是本少覺得你們太過相配,心底里便當成一對了。”
明二再淡淡一笑,道:“說起這承諾,七少不是有婚約在身嗎?卻又這般言行,豈不也是背叛之嫌?”
蘭七一搖玉扇滿不在乎且理所當然的道:“本少被稱為'妖',這妖本就是行不義之事、做不法之為、背信棄諾、禍國殃民的,所以小小婚約負了又算得了什麼。”
這一番言論說得明二也是一愣,片刻後才道:“七少如玉之人,又何需如此自貶。”
蘭七搖著玉扇,也搖著腦袋,“本少做妖甚是快意,哪來自貶,況且……”碧眸定定的看住明二,笑得極是暢意,“承諾本就是用來背棄的!”
那一剎那,明二從那張妖邪的笑臉上、從那雙莫測的碧眸深處覓見了一絲刻骨無望的痛,目光轉向鳳裔,那雙黑眸中一片灰暗。呵……這便是死結,這便是死穴!再怎麼掩藏也無法藏住!
“七少說最討厭三心二意的、不能信守承諾的人,難道對於自己也討厭不成?”明二嘆息一聲極是溫柔的看著蘭七。
蘭七瀟灑一笑,應得極淺淡卻極清晰,“是呢。”
是呢。
這輕輕一語卻是一把無形的利刀,直刺鳳裔的心口,頓時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明二看一眼鳳裔瞬間被奪去生氣的臉,那眼中毫不隱藏的痛苦,再看看依是搖著玉扇一派風流的蘭七,微微笑起來。這兩人同生也同命罷?若失其一,可就是雙殞?
執壺,為蘭七、鳳裔已空的杯續上茶水,抬眸,碰上蘭七投射過來的目光,各自抿唇一笑,笑得意味深長。
“可巧,你們竟也在這裡。”
極歡快的聲音響起,三人轉首,便見站在二樓樓梯口前的宇文洛、寧朗、任杞、謝沫、宋亙五人。
於是蘭七再一次感概著,“唉呀呀,這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呀!”
幾人見了禮,都還沒吃午飯,便決定一起,四方的八人桌,蘭七、明二、鳳裔三人已各坐了一方,謝沫、宋亙審時渡勢,搶先一步一起坐了蘭七的對面,而任杞坐了鳳裔那方,宇文洛坐了明二那方,剩下的寧朗便只有和蘭七一起坐了,唯一的安慰是右手邊坐了大師兄,總算是安心了點點。
蘭七看著身旁寧朗那小心翼翼、盡量拉開距離的模樣,不由心癢起來,柔柔的長長的喚一聲,“寧……郎……”
寧朗聞聲身子便是一彈,瞪大眼睛戒備十足的看著蘭七,似乎一有風吹草動他便立馬飛躍而逃。
蘭七一看他的反應,腸子便打起顫來,“寧郎,聽說這福滿樓的'金湯酒'很不錯,呆會兒咱們喝一杯交杯酒好不好?”
寧朗一張臉噌的通紅,身子不由自主的便又往邊上移了移,眼睛卻求助的看向對面的師兄。
謝沫、宋亙看著對面滿臉通紅的寧朗,感嘆著淺碧山的寶貝竟然被別人發現了,再看看蘭七,估量了一下彼此的實力,然後惋嘆以後可能再也無法如往昔一般玩了,所以理所當然的忽視寧朗求援的目光。
“好不好呀?寧郎。”蘭七低低的問道,身子又往寧朗這邊靠了靠。
師兄半天沒有反應只好再轉向義兄,寧朗可憐巴巴的看著宇文洛。似乎不管他說什麼,在蘭七面前最後都會變成一個笑話,所以,大哥快告訴他要怎麼答复蘭七吧。
“寧郎,你為什麼不看本少?”蘭七手一伸,玉扇托起寧朗的臉頰,將他的臉轉向自己,“本少可要比宇文世兄好看多了。”
“你……你……我……我……”寧朗目光一對上蘭七便結巴起來。
“說起來,七少,二公子,你們都是第二批出海的。”還是宇文洛仗義。
“嗯。”明二點頭,動作優雅的為每人面前的茶杯斟上茶水。
“那離出海還有段時間,接下來你們有什麼打算嗎?”宇文洛指尖一動,很想從懷中掏出紙筆來。
“暫時無事。”明二淡笑。
“七少呢?”宇文洛目光轉向蘭七。
“本少麼……”蘭七浮起意味深長的笑容,“要去華州看望故人。”
“喔。”宇文洛再看向一旁安靜喝茶的任杞,“任師兄,你是第一批出海吧?”
“嗯。”任杞點頭。
宇文洛這邊看看那邊看看,跟哪一邊呢?目光一轉,看到了身旁悠然品茶的明二,心中一動,然後當機立斷,“七少,你要去看望什麼故人?反正出海也可取道華州再往英州,我初入江湖,正想要各處長長見識,七少便帶我一路同行好不好?我保證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還可以幫你做做小事情,比如說記記帳啊抄抄書啊說說話啊……”
蘭七碧眸一睨看著宇文洛,“好呀。”
呀!這麼容易便答應了!宇文洛當下大樂,堆起一臉笑容的又帶著十二分祈盼的看著明二,“二公子,反正你沒什麼事,不如和我們一路吧,人多熱鬧些。”
明二聞言轉頭看向宇文洛,看到他那一臉的祈盼,不由遲疑。
“明大哥,你與七少這麼投契,一路上肯定有許多話說的,幾個人一起總比一人孤身上路有趣些呀,而且小弟我還有許多事要請教你呢。”宇文洛鼓起三寸蓮花舌。
明二笑笑,目光看向蘭七,“不會給七少添麻煩嗎?”
蘭七碧眸一轉,笑笑,道:“豈會,有二公子一起,這路上定不會寂寞的。”
宇文洛心中大贊自己,又道:“寧朗,你和我一道吧?”這一路上誰知這兩人會玩些什麼,考慮到自己的武功,還是找個保鏢的好。
“我……”寧朗一想到若和蘭七一路,那麼定少不得捉弄戲耍,於是目光看向任杞,想和大師兄一起,可是那決心似乎又不是那麼堅定,一時便愣在那。
“寧朗當然和本少這未婚人同路。”蘭七碧眸盈盈瞅著寧朗。
“那寧朗也一起了。”宇文洛拍板,目光又看向鳳裔,“鳳大哥,你呢?也和我們一路嗎?”他和七少之間似乎有不少隱秘之事,若將他也拉一塊,呵呵……憑他宇文洛的本事,一定將這密秘挖掘出來。
“我需與師叔一道。”鳳裔答道,眼睛卻看著蘭七,蘭七正一臉笑意的瞅著寧朗。
“噢,這樣啊。”宇文洛沒法了,目光又看向一直靜默的謝沫、宋亙,“兩位師兄呢?”
謝沫頭一抬,笑,“在下向來以大師兄首馬是瞻。”
宋亙眸一垂,繼續品茶,“在下武功不濟,向來不敢離大師兄左右。”
除卻劍法,這兩人要比任杞厲害多了。宇文洛心下定論,不再多言,反正明二、蘭七已是一路,他最終目的便是這樣。
“小師弟,你和二公子、七少一道,我倒不擔心,只是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莫給他們添麻煩。”任杞小心叮囑師弟。他其實也想小師弟和自己一道,在自己的護翼下總放心些,可……看看蘭七,只怕他一開口,這蘭七少便不知還會有什麼恐怖言行呢,還是罷了,等尋回聖令後再帶著小師弟去找師叔師嬸,問問這婚約到底是怎麼回事。
“嗯。”寧朗點頭,“大師兄,你也要小心些。”
任杞一笑,抬手寵愛的摸摸小師弟的腦袋,“等我回來,再教你'碧山絕劍'的那招'折笛歌云'。”
“好。”寧朗咧嘴笑了,十分歡喜的,眼神明亮,笑容純澈。
蘭七看著,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垂眸一笑。再過些日子,便不會再有如此笑容罷?
正在這時,酒菜已弄好,小二一盤盤端來,幾人便止了話。
待吃過飯,便告辭分道而行,鳳裔回去找洺空,任杞三人前往與秋長天、南臥風等會合準備出海,明二、蘭七四人則往華州而去。
“七少,你要去看的故人是誰?”上路前,宇文洛忍不住好奇問道。
“本少的師傅。”蘭七隨口應道。
“什麼?!”檄城大街上宇文世家的五公子失態大叫。怨不得他如此,整個江湖也無人知曉無人見過的蘭七少的師傅啊!
還是那輛馬車,只不過這次人少了些,位置也有所變動,左右相對的長榻上蘭七、明二一臥一坐,靠裡的長榻上則坐著寧朗、宇文洛兩人。
“七少,你師傅是哪位?叫什麼名?在江湖上有什麼名號?住在華州哪裡?”
一路上,宇文洛契而不捨的追問著蘭七,奈何蘭七總是神神秘秘的一笑,吐出兩字,“秘密。”
可宇文洛哪是這麼容易罷休的人,所以他再次努力,“七少,你可是答應帶我們一起去的,所以不能反誨。而且等我們都見到了你的師傅,那哪還能算秘密,這一下江湖上都會知道你的師傅是誰了。”至少我一定會幫你宣揚出去的。
“呵呵……”蘭七卻是毫不在意的笑笑,碧眸中閃著詭異,“你們即算見到了,那依然會是秘密的。”
“呃?”宇文洛不解蘭七的篤定。
“急什麼,反正本少都答應帶你們去見的,到時自然知曉。”蘭七目光如水,從他們身上流過,最後停在明二身上,明二回他一個淡雅合宜的微笑。
“那七少,你是什麼時候拜師的,又是什麼時候出師的?”宇文洛要做武林大史家當然事無鉅細皆要了解清楚,特別是重點對象蘭七、明二,況且此刻蘭七看起來很好說話,當然要趁機問個清楚,機會可是稍縱即過的。 “七少最擅長的武功是什麼?七少最厲害的武功是什麼?七少武功極其繁雜可是除了華州的師傅外還有其他的?江湖傳言七少從不用蘭家家傳武功,這是為何?七少難道真的不會蘭家的獨門武功嗎?”他一邊問著一邊從懷中掏出紙筆,雙眼滿是期待的看著蘭七。
蘭七玉扇搖搖,淡淡喚一聲,“宇文洛。”
“在。”宇文洛馬上應道。
“讓本少看看你的舌頭。”蘭七碧眸斜睨著他。
“幹麼?”宇文洛立刻伸手摀住嘴,一雙眼戒備的看著蘭七。
“看看是不是特別的長。”蘭七唇邊勾起妖邪的笑。
宇文洛手死命摀住嘴,搖著頭。
“不給本少看看嗎?”蘭七碧眸眨眨,“若是特別長本少可以幫忙修剪修剪的。”
宇文洛只是一個勁的搖頭,不敢再出聲。
“說起來……”一旁的明二忽然開口,幾人皆目光轉向他,“七少師從向來成謎,今次竟肯帶我等前去拜會,實是意想不到。”
“那是因為本少與幾位投緣嘛。”蘭七笑笑。
“是嗎?”明二長眉微微挑起。
“當然。”蘭七笑出三分誠懇七分妖邪,“再說此次出門能得遇二公子,本少實引為平生知音,因此更想多與二公子相處,以慰過往二十餘載的寂寥與苦悶呀。”
“這可真是在下榮幸。”明二的笑七分真誠三分仙氣,眼眸遙遙的卻又深深的看著蘭七,“今次得遇武林第一人洺空前輩,再加鳳裔兄那等人才,在下本想若能與他們多與相處必得益處,可此刻能去拜訪七少師宗,這更是莫大的收穫。”
“哦?”蘭七眼角一挑,斜睨著明二。
“七少與鳳裔兄乃同胞兄弟,又分別多年,何以不邀他同路以敘兄弟之情呢?”明二略略有些疑惑。
“往後日子長著呢,何需急在一時。”蘭七淡淡道,“再說風霧派貴為武林第一派,洺掌門擔武林重任,哥哥或要助之一二,本少只是去見師傅,何必拉他一道擾他正事。”
“原來是這樣。”明二依是一派雅笑。
“看來二公子真是跟哥哥一見如故呢。”蘭七嘴角微微勾起。
“正是。”明二微笑點頭。
兩人目光相觸,一個碧眸幽深,深不見底,一個輕籠薄霧,空濛遙遠,其間意昧,唯有己知,他知。
馬車不緊不慢的走著,幾人或坐或躺,不知不覺便是數日過去了。
這一日傍晚,幾人已至祈州邊境,再走半個時辰的樣子,便可入華州地界了。
剛下過一場雨,地上濕濕的,氣溫卻格外的沁涼清爽,幾人都開了窗,馬車悠悠而行,暈紅的夕光下,道兩旁的樹木野草拖著長長的影兒,緩緩從眼前劃過,陣陣涼風撲面襲來,倍覺清爽。
行至一個岔道口時,寧朗猛地叫道:“停車!”
可車夫卻似沒有聽到一般,馬車依然悠悠而行,寧朗不由急道:“快停車呀!我聽到有人叫喊的聲音!快停車!”
宇文洛聞言不由凝神細聽,然後道:“真的呢,有人在叫救命。”
蘭七碧眸一溜一臉焦急的寧朗,一笑,“停車。”
馬車停住了,寧朗馬上躍出車外,往左邊岔道飛去。
宇文洛已走至車門,忽地回頭,看住車內悠閒品茶的蘭、明兩人,“你們……不去嗎?”
蘭七敲著玉扇,道:“要行俠仗義的是寧朗,又不是本少,本少去幹麼。”
明二則看著宇文洛微微一笑道:“那些人武功不高,寧朗可應付的。”
“喔。”宇文洛一聽他們這話便也打轉了。這兩人功力高出他不知多少倍,憑他們的聽力定早就听出來那些人武功深淺了,難怪一點也不擔心。
“寧朗確是仁心俠義,這一路來做的善事義舉可真不少。”明二又道。
宇文洛想起這一路來寧朗的行事,不由得又是嘆氣又是頭痛,真的是但凡見著不平,便是雞毛蒜皮大的事他也要管管。
“照他那樣,遲早累死。”蘭七眉一挑冷嗤一聲。
果過不多一會兒,寧朗便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兩人,低著頭,看不清模樣。
“蘭……嗯……”寧朗到今日還是不知要叫蘭七什麼,總是開了口後面便囫圇著。
蘭七聞聲睨他一眼。
寧朗看看身後的人,摸摸頭道:“這位大叔受了點傷,他們要去華州城,正和我們順路,所以讓他們一起坐馬車好不好?”說著眼巴巴的看著蘭七。
蘭七瞅著他半晌,然後淡淡應一聲,“嗯。”便閉上了眼,盤膝坐於榻上,那模樣顯然不願再被打擾。
“大叔,魏姑娘,我們上馬車吧。”寧朗一得蘭七首肯馬上招呼著身後兩人上車。
“呀,這馬車可真大真舒服呀!”極羨慕的聲音。
蘭七依然閉目,明二、宇文洛看向車門口。
寧朗身旁站著一老頭,乾瘦的身子,枯黃的臉上嵌著一雙黃濁的的三角眼,身後跟著位姑娘,約莫十六、七歲,身形纖瘦膚色微黑,但五官端正頗是耐看。
那老頭伸手摸摸車門,“這是櫟木的呢。”又伸手摸摸榻上鋪著的墊子,“這麼軟這麼滑該是綺羅做成的吧?忒是糟踏了。這上頭鋪著的席子這麼涼該不會是蒼茫山的寒竹做的吧?那可貴著呢。”一眼瞅著小几上的茶點,又叫道,“這壺是玉的嗎?那盤子咋的這麼白,像雪似的。這盤子裡裝的是什麼東西?”
“爹爹……”姑娘在他身後扯扯他,有些惶然的打量著車裡景況,這車中的富貴、這車中的人物令她倍覺緊張。
宇文洛瞪目看著那四處摸索著的老頭。
明二微微一笑,起身招呼道:“大叔請這邊坐。”
那老頭此時才抬頭看人,一看明二模樣不由一呆,縮了縮手腳,不知如何放才好。
“大叔,您坐。”寧朗扶那老頭在榻上坐下,回頭又招呼那姑娘,“魏姑娘你也坐。”
老頭和姑娘在榻上挨著邊兒坐下,寧朗這才發現,這榻乃是明二坐的,不由有些愧色的看向明二,明二搖頭一笑,示意不必在意,身子一轉,便在蘭七身旁坐下,於是寧朗依在宇文洛旁邊坐下,馬車又緩緩走動。
宇文洛問了一下寧朗剛才情形,才知這是一對走鏢的父女,老頭叫魏西來,姑娘叫魏山兒,他們接了一趟鏢要送到華州城去,不想走到這遇上了一夥強人,人多勢眾且本領高強,父女倆寡不敵眾正危險時,幸得寧朗趕來相救。
“今日可真是多謝寧少俠啦。”魏西來抱緊胸前的小箱子向寧朗道謝著,“老頭子昔日也是以一敵百的漢子,而今呀……唉,老了不中用了,連那麼幾個強盜都拿不下,唉!”
“大叔別這麼說。”寧朗憨憨一笑。
明二目光一掃魏西來身上,道:“大叔受了點輕傷,在下這裡有些傷藥,敷用後應無大礙。”說著從袖中掏出一瓶藥遞過去。
“多謝公子。”魏西來趕緊接過,小心翼翼的抬眼瞅一眼明二,“這位公子真是……真是神仙人物,老頭子真是有福。”
“大叔謬讚了。”明二淡淡一笑。
“大叔,我幫你上藥吧。”寧朗又熱心上前。
“多謝寧少俠。”魏西來忙道謝,正要將手中藥瓶遞給他,一旁的魏山兒卻接過了,“爹,還是我來吧。”說罷目光有些羞澀的看著寧朗,“寧少俠,莫要髒了你的手。”
“沒事。”寧朗收回了手,甚是侷促的摸了摸腦袋。
魏西來上罷藥,舒展了一下手腳,舒坦的籲了口氣,瞇著眼睛道:“這車坐著真舒服呀,這輩子都沒坐過。”說著左摸摸榻墊涼蓆,右碰碰小几上的杯盞點心,甚得意趣的模樣。
“爹爹。”魏山兒扯扯父親的衣袖。
“沒事,我就是看看。”魏西來眼睛瞟瞟對面榻上的蘭七、明二,見他們沒啥反應,便放心的拿起瓷碟上的點心塞入口中,“嗯,好吃,好吃,山兒,你也吃吃。”將點心往女兒面前推推。
“爹爹!”魏山兒皺起了眉頭,“這是人家的東西,你怎麼亂動亂吃!”
“這有什麼,擺這不就是讓人吃的嘛。”魏西來卻滿不在乎的道。
“吃沒有關係的。”寧朗道,“你們餓了吧?若是不夠這裡還有。”說著將自己几上的點心遞了過去。
魏西來不客氣的接了過來,“好的,好的。”一邊往口中連連塞點心,一張嘴塞得鼓鼓的,又是嚼又是吞又是咽,那模樣讓一旁看著的宇文洛很擔心他是不是會噎著去。
魏山兒阻不了父親只能不好意思的看著宇文洛、寧朗笑笑,而對面的榻上那兩人,也不知怎的,她卻連看也不敢看一眼。
正在此時,前邊隱隱傳來了鼓樂之聲,漸行漸近漸響,幾人不由得伸頭往窗外看去,便見緋紅的夕陽之下,一隊紅彤彤的隊伍走來,有馬有車有轎,有吹有打有抬,熱熱鬧鬧歡歡慶慶的。
“呀,碰上了迎親的,路上能遇著這樣的喜事可是很有福氣的。”魏西來喜哄哄的道。
“怎麼這個時候迎親?”宇文洛卻是奇怪。這天都快黑了呢。
“小伙子,你不知道迎親都是要選吉時的嗎?”魏西來一瞥宇文洛,“想來今天這個時辰是最吉利的,會選啊,現在回去拜了堂喝了酒便是入洞房的最好時候了。”說著嘿嘿笑了起來。
“好多人呢。”寧朗卻感嘆著那支隊伍的長度。
“可見新娘家的嫁妝、送親的親戚都很多。”魏西來一付過來人的模樣,“想當年山儿娘嫁老頭子時,就抱了一床棉被、一口舊箱子,唉,這人比人啦……”
“爹!”魏山兒秀氣的眉頭豎了起來。
“好,不說了,不說了。”魏西來見女兒真的氣了忙打住,看著那越來越近的隊伍,忽地想起來,道,“按禮,咱們該讓讓,這迎親的不能被擋了,否則不吉利。”
“嗯?”宇文洛眼一眨,看著魏西來。
“小伙子,你去叫車夫將馬車趕一邊,先讓這迎親的先過。”魏西來回頭瞅著宇文洛道。
“啊?”宇文洛伸頭看了看路,“這道蠻寬的,我們靠邊行就是,不會擋了的。”
“你這小伙子咋這麼不懂禮數!”魏西來那黃濁的三角眼一橫,“不吉利你懂不?但凡路上碰著了迎親的隊伍,便是朝庭裡的大官也會停下車轎讓道的,這是禮數!若就這樣和迎親的碰頭了,會觸了人家夫妻的霉頭的,讓人家夫妻不和姻緣不美,這可是造孽的!”
“哦?有這樣的事?”宇文洛可沒成過親,對這些並不清楚。
“當然!”
“可是……”宇文洛目光望向蘭七,據他這一路來的經驗,這車夫只聽蘭七的吩咐的。
“什麼可是,快叫車夫停車,你看都這麼近了!”魏西來倒是替人家著急起來,“餵,趕車的,快把車往邊上停停,莫要撞上了人家迎親的!”
……
“餵,趕車的,你聽到沒?”
……
“餵,趕車的,你咋的不應?”
……
“趕車的,你停車啊!”叫了數聲都不見停車,魏西來有些火了,一回頭叫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咋這麼不懂禮數!還不快叫車夫停車!你們這……”聲音忽的啞住了,張著口呆呆的看著對面。
對面那一直閉著眼的紫衣公子忽的睜開了眼,只是一眼,便叫魏西來打個寒顫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雙眼睛是碧色的,像夜裡看著的星子一樣的亮一樣的遠,又像村頭的那口古井,深幽幽的好似住著千年的妖,隨時會將他吸進去。
“停車。”蘭七吩咐一聲。
馬車靠右停住了,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的近來了。
蘭七瞅著那頂花轎,碧眸一轉,道:“二公子,你說這新娘子長得如何?”
“任何女子,做新娘子時都是漂亮的。”明二轉著手中茶杯,目光望向正迎面而來的花轎,微笑著。
“是嗎?”蘭七唇一彎勾起一抹淺笑,然後手中玉扇一搖,一道風兒搖出,吹開了轎帘,吹起了頭蓋,露出轎中鳳冠霞帔端莊靜坐的新娘,隔著流蘇雖有些模糊,但已可看出新娘眉目娟好。 “嗯,果然漂亮。”轎帘落下,花轎緩緩而過。
迎親的隊伍過去了,馬車重又上路。
“今晚我們是在均城過夜吧?”宇文洛問向蘭七,“明日便可至華州州城了吧?”明日便可見到七少的師傅了吧?
“嗯。”蘭七應一聲。
“蘭……嗯,讓大叔和我們住一家店好不?”寧朗也問蘭七,“他們沒有盤纏了。”
蘭七瞅寧朗一眼,然後目光在對面那一對父女面上一溜,淡淡應一聲,“嗯。”
“多……多謝公子。”魏西來看這景況也知這車的主人是對面這看起來最好看卻也最可怕的紫衣公子了,收留了自己怎麼著也該道個謝的。
蘭七唇一勾碧眸看他一眼算是作答,然後目光轉向魏山兒,微微一笑道:“姑娘多大了?”
“十……十七了。”魏山兒嚅嚅答道,低著頭不敢看他。
“嗯,可以嫁人了。”蘭七點點頭。
魏山兒聞言臉一紅,眼睛悄悄的看向寧朗。剛才她被那些強人抓住,本是存了死心的,卻不想他從天而降,一柄銀槍片刻間便將那些強人殺個落花流水,真是神勇無比,不知他……
魏西來嘿嘿一笑,眼睛也看向寧朗。這小伙子模樣不錯,心眼更好啊,要是……
蘭七看他們那模樣,依舊笑著,道:“他還沒成親。”
“嗯?”魏山兒、魏西來同時看向蘭七,然後醒悟起來,不由都心中一喜。
宇文洛一看這情形不由得繃緊了心神。這蘭七少不知又生了什麼主意要耍弄人了。
明二隻是含笑品茶,空濛的眸子間或掃一眼淡笑風流的蘭七。
唯一還不清楚狀況的只有寧朗,他只是怔怔的看著此刻笑得甚是和氣的蘭七。
“寧少俠,你家是在哪裡的?”魏西來問著寧朗。一邊脫掉破鞋,伸手揉著雙腳,“唉,這半月來走得老頭子我的腳都快斷了,幸好碰上了你們,噝……我的腳啊,嗯,揉揉就是舒服些了。”
車中頓時瀰漫著一股濃重刺鼻的異味。
魏山兒要阻止父親卻是來不及,只能惶然又祈求的看向車中最貴氣的紫衣公子。
“蘭……蘭州。”寧朗答道,眼卻瞪得大大的看著魏西來,然後又緊張的看向蘭七,手不由自主的握緊,準備隨時救人。
宇文洛也是驚訝不已的看著魏西來,然後便轉頭目不轉睛的看著蘭七。列熾楓只是打個鼾他便無法忍受,這……這腳臭味……他……他不會出手太重吧?
明二本來已遞到嘴邊的一塊點心又慢慢放回了碟上,側身轉頭,臉向著窗外。
蘭七目光先落向那些污濁不堪看不出原色的布鞋,再移向那雙黑乎乎的瘦得皮包骨的腳,還有腳上揉著的那雙同樣又黑又瘦的手,再目光上移,枯黃的臉疲憊的眼睛,卻又透著一股喜氣,嘴一咧,一口黃黑相間的牙齒。 “蘭州呀,那是好地方呀,聽說那裡產的蘭花一株抵咱們一輩子的口糧,可真是個富貴地方呀!”
蘭七臉上淡得看不出一點情緒,身子往後一靠,倚在軟靠上,眼一閉,專心地睡去了。
寧朗驚奇。
宇文洛驚奇。
明二則轉頭看一眼他,臉上依是淡柔的微笑。
馬車緩緩走著,車身只是輕輕晃動,好似兒時的搖籃,正好助人入眠。
迷迷糊糊間,往昔許多的景像一一閃現。
有那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路,有那永遠也攀不過的高山,有那瞬息沒頂而至的急流,有那綿綿飛落冷徹心骨的大雪……胸口又痛起來了,眼前一片黑暗,喉間仿似被什麼緊緊抓住,窒息的難受著……不,這是夢,快醒來!醒來!這是夢,醒來……
喉間一鬆,呼吸順暢了。忽地耳邊聽到有鼓樂聲,哦,是剛才迎親的還沒走遠罷?忽然眼前一片遮天掩地的紅,身上一襲紅衣,那老實的孩子也一身紅衣,頭上卻蓋著個紅蓋頭,要伸手去掀,那孩子卻自顧把紅蓋頭一扯迎頭蓋上來,道“我是男兒,該是我娶你。”暗想,不管是娶還是嫁,這老實的孩子以後都會聽自己的話的,絕不會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的,所以沒關係,嫁也可以。於是搖搖晃晃的,似乎是坐在花轎上,然後花轎停下,有人掀起轎帘,一個很溫柔優雅的聲音喚著“娘子。”咦?這聲音似乎不是那老實的孩子的?抬手掀起蓋頭,映入眼中的是……
蘭七猛地彈身坐起,撞翻了榻上的小幾,車中幾人同時看向他,卻見他依閉著眼,額上卻滾下一滴汗珠。
“七少?”明二試探的叫一聲。
蘭七睜眼,看入的卻正是夢中的那一張臉,剎時抬掌便拍。
“砰!”一股勁風在車中激盪,揚起眾人衣袂,車身一陣搖晃。
“七少這是想砌磋武藝嗎?”明二依是溫雅如舊。左掌橫與額前,擋住的是蘭七的右掌,剛才一剎,便是生死一刻。
蘭七看著眼前那張溫文雅笑的臉,喃喃吐出兩字,“惡夢!”
“惡夢?”明二疑惑,“什麼惡夢竟將七少嚇成這樣?”看蘭七那一臉的僵色,忍不住加了句玩笑,“是夢見娶了母夜叉還是嫁了黑山熊了?”
蘭七眼神一利,盯住那張俊雅出塵的臉,“是比那還要可怕的東西!”
“嗯?”明二有些奇怪他的眼光,看著自己怎的好似要刮下一層皮來似的。
“怎麼會做這種夢?”蘭七喃喃著,長吁一口氣,自己也不敢相信。調轉身對著窗外,再也不看一眼明二。
後面這段路,車中甚是安靜,便是魏西來也不敢冒然開口了,剛才那一掌他雖看不出門道,可也能知道厲害的,平常之輩能一掌便將馬車震得仿置狂風中搖晃不止嗎?
戌時入了均城投了客棧,要了六間房,一人一間,小二將飯菜、熱水送到各自房中,幾人道聲“明日見”便各自回房歇息了,一夜無話。
第二日上路,魏西來依是話多,昨日的那點懼意早消了,一路上東南西北天上地下的無所不說,談起自己的往昔更是眉飛色舞,那可真是英姿爽朗神勇非凡,不知保了多少價值連城的寶物,不知掃蕩了多少強盜劫匪,不知傾倒了多少美貌佳人……
魏山兒一臉尷尬之色。
寧朗聽得目瞪口呆。
宇文洛則聽得腸子打顫。他武功雖只是個三流,可看人的本事卻是一流的。這魏西來一看身手便知連個九流都算不上,說是走鏢的,估計也就是替人家送個信或是送個什麼不值錢的物件的,根本算不得江湖人,否則明二、蘭七這等人物擺在他面前,他怎的會認不出來,明二不說,蘭七那一雙普天獨一無二的碧眸便是最好的標誌!不過也沒打斷,就當笑話聽聽,也解解悶。
明二一直帶著他那一臉溫雅出塵的微笑,品茶看書,悠閒自得。
而蘭七卻是罕有的安靜,一直閉目靜坐,竟沒做出什麼作弄人的事來,弄得宇文洛一路又是緊張又是期待的,甚是心累。
“魏大叔,你這保的什麼鏢?要送到華州哪裡去?”趁著魏西來喝口茶的機會,宇文洛問出一直想問又找不著空問的話。
“這東西是什麼老頭子我也不知道,是我們那最有錢的吳家大少爺託的,要老頭子送到華州叫什麼'離芳閣'的地方。”魏西來喝足了茶水放下杯道,“小伙子,你不知道為著這趟鏢老頭子我費了多少心血才得到,這吳大少爺本是要托'虎威鏢局'送的,偏那鏢局的總鏢頭說什麼離芳閣不是乾淨的地兒,不肯保,氣得吳大少爺說要砸了'虎威鏢局',老頭子我便趁這機會,託了吳府裡做事的一個表親說情,千說萬說,還立下字據,吳大少爺算是肯給老頭子保了,嘿嘿,這一趟鏢送到了,不但明年一年的口糧不成問題,便是山兒的嫁妝也有著落了。”
“虎威鏢局?”宇文洛想了想,“是月州的'虎威鏢局'嗎?”
“嗯,怎麼?小伙子你也知道?”魏西來一聽又來精神了,“那可是我們那最大最有名的鏢局了,聽說那鏢局的門都包著銅,可有錢威風了!”
“那就難怪了。”宇文洛點點頭道。
虎威鏢局的總鏢頭鄭虎威與宇文家有幾分交情,所以宇文洛知道點情況。這鄭虎威雖有十來個女兒,偏生只得一個兒子,自幼視如珍寶悉心栽培寄予厚望,不想這鄭公子成年後第一次出鏢便迷戀上了一個青樓女子,把家業前程全拋了,只求與美人朝朝暮暮,把個鄭虎威氣得七竅生煙,恨子不成器,更恨那女妖精迷惑了兒子,打啊罵啊鬧啊哭啊,雙方什麼手段都使絕了,最後成一個僵局,鄭公子長住美人香閨,鄭家不承認有這麼個兒子。而這離芳閣可是華州,不,應該說是全皇朝最有名的青樓,多的是那色藝雙佳的美人,王公貴族也趨之若鶩,你叫鄭虎威往這地方送東西,那還不是往哪火上澆油,沒燒著你便是大幸了。
一直閉目靜坐的蘭七忽地睜開了眼,那碧幽幽的眸子令魏西來心底又打個了突,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來,不敢再吱聲。
“離芳閣……”蘭七單手支著下巴,“本少想起那裡也有位故人,咱們便去那裡玩玩吧。”
“離芳閣?”唯一不知道離芳閣的又是寧家小弟,“那是什麼地方?”
蘭七笑了,是那種寧朗一看心底就發毛的笑。 “離芳閣乃天下最美的地方,每一個男兒去了都如入極樂之界。”
“哦?”寧朗疑惑的看著蘭七,他是再也不敢隨便相信他的話了。
“不信?”蘭七是什麼人豈會看不懂寧朗那臉上的表情,“不信可以問問二公子。”
寧朗當下真的將目光轉向明二。
明二想了想,道:“某方面來說,是如此。”
“你要送東西給誰?”蘭七碧眸一轉看住魏西來。
“啊……送……送給一個叫'三絕娘子'的人。”魏西來沒想到蘭七會問他話,不由有些緊張,不知怎的,他很怕這個紫衣碧眸的公子。
“三絕娘子?”蘭七又笑了,笑得魏西來心肝發抖,忍不住側了側身子,拉住了女兒,魏山兒緊緊握住父親的手,警惕又畏懼的看著那笑得極美也極邪的紫衣公子,她同樣害怕他。 “原來你是要送東西給她呀,那很順路,本少帶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