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木槿花西月錦繡4·今宵風雨故人歸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月轉梧桐影(七)

行至西城,老街上零星站著些小攤販在買小吃和花布,一個老太太孤零零地蹲在街角那兒叫買著桂花糕。 蘭生到底是小孩心性,一見便嚷嚷著想著桂花糕,那雙水眸桃花眼可憐兮兮地求了我半天,我心一軟,就同意了,因他捨不得放下那堆淫書,我便從他袖子裡抽了點銀子,走向那個老太太,小忠忽然汪汪對著老太太叫了起來。 然後我注意到了老太太的手長得挺好的,等我反應過來時,惡夢猛然進入了現實,那個老太太忽然向我灑了一包白粉,我奮力一側臉,可是右眼卻避不開,立時一片劇痛。 “姐姐!”蘭生一聲大叫,過來一腳踢飛個老太太,我看到最後的景像是那個老太太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翻身,打了個響指,旁邊那個買布的小販立時向蘭生甩出十帳軟紅,隔開了我們。

然後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耳旁一片混亂的打鬥聲,蘭聲厲聲道:“姐姐快跑。” 我知道要跑,可我往哪裡跑? 我揮舞著酬情,小忠在汪汪叫著,我本能地向小忠跑去。 “姐姐,向前跑,不要回……”他的話語淹沒在一片慘呼中。 “蘭生!”我厲聲呼喊著,蘭生再沒回答。 我向著小忠的叫聲跑著,可是後來連小忠的聲音也沒有了。 後面腳步聲緊緊跟上,我在黑暗跌跌撞撞,施輕功飛了一段,腰上可能撞到樹枝什麼的,被反彈了一下,摔在地上,所幸我的輕功本也不高,所以摔得也不怎麼痛,可我再也逃不動了。 那人的腳步聲向我走來,腰間的珍珠玉佩發著悅耳的聲響,我喘著粗氣,冷冷一笑:“你是二哥的人嗎?” 那個刺客沒有回答,在我面前停了下來,似在細細看我,我哀淒道:“請你饒我一命,我必結草銜環來報。”

這人不是一般的殺手,一股沈水木的香氣傳來,那人已站在我的面前,卻還是沒有聲音,我的汗流了下來:“你是二,二哥嗎?” “你真不乖呀,四妹。”宋明磊的聲音如鬼魅而至,他的一隻手指輕滑我的喉間,滿是嘆息:“跟著我多好,看看,一出去就把自己弄成這麼個鬼樣子。” “二哥也知道我這個鬼樣子了,求二哥放了我吧。”我緊握懷中的酬情,沈水木的香氣更近了,我猛地揮出一刀,宋明磊往後一閃,這一揮太過用力,連酬情也飛了出去,我瘋也似地爬起來,再往前跑,口中大呼救命。 上帝關上一扇門,必會為你打開別一扇門,闢如一個眼瞎的人,往往其聽覺和嗅覺便會特別靈敏。 想當年,星矢小強不正是失去所有的感官才找到了成為黃金聖鬥士的第七感了嗎?

我的耳朵就在那一剎那聽到前頭似乎有人在低吟:“燈火……” 我本能地往前衝去,然後一頭撞到一樣東西,應該是那個人。 “唔?”有人悶悶地問道,可能是喝醉酒了,一團強烈的酒氣沖了過來。 我摸到他腰間的一片冰冷,他帶著兵器。 “求大爺救命,求大爺救命,有壞人在追我,”我緊緊抓住他的腿,生怕他放開我。 “唔?騰格里在上,那裡來的惡鬼,”那人一把抓起我,然後立刻放開,低呼了一聲,可能是被我的蜈蚣臉嚇了一跳,滿含恐怖地說道:“快滾開。” 那個聲音其實同我挺像的,都像是雄鴨子在煙熏火燎裡嗆了三天,發不出聲音偏又硬憋出來的那種感覺。 “求大爺救我,後面有人要抓我。”我苦求。 他卻在那裡冷哼一聲,一腳踢開我就走。

我複又撲上去,死死抓住,淚水也急地流了出來,“他們欺侮我是個瞎子,不然我一定能逃得掉,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我,不然他們再不會讓我見到我的相公了。” 就在我說到我是個瞎子時,那人似乎不再掙扎,而宋明磊的沉木香氣也傳了過來。 “四妹和小時候一樣,總能找到救兵呢。”宋明磊的聲音又柔柔地傳來。 “你吵到我喝酒了。”那人悶悶道,宋明磊卻忽然沉默了下來。 然後我聽到一陣兵器相撞之聲,再然後,我被人提起飛向空中。 “四妹。”宋明磊在地面上對我大叫著。 話說我已經很久沒有做空中飛人了,這一下做得我是又驚又怕,哇哇大叫中,有個極難聽的聲音不耐道:“別吵。” 我立刻閉了嘴。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將我放了下來,我跌坐在地上,摸到一手濕潤的草皮和泥土。

我摸著一塊石頭便纂在手裡,坐得遠一些,盡量讓自己平靜一些,不要讓自己看上去那麼狼狽。 那人冷冷道:“他們已經走遠了。” 我向他道著謝,卻不也多說半句,怕他問我的來歷,好在他也只是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那人的視線一直鎖在我的方向,而我籠在袖中的手也沒有放開那塊石頭,那石頭倒漸漸溫熱了。 過了一會兒,眼中似有液體流出,我拿著袖子微擦,遇到痛處,疼得撕心裂肺的,恨不能放聲大叫,又怕引來敵兵,只得緊咬牙關。 那人的聲音忽然飄來:“你的眼睛還好吧。” “還好。”我支吾著,其實痛得要命。 我琢磨著大致的背對著他的方向,微轉身間,一腳踩到一趟水,我支起耳朵,確有極細的流水潺潺,我俯下身摸索著,還真是一汪流速極緩的淺溪。

我大喜過望,俯身輕輕放下那塊石頭,雙手掬了點水,咕咕嘟嘟喝個飽,然後想起正好可以用這淺溪水稍微微清洗我那兩隻可憐的眼睛。 我手邊沒有帕子,於是我用袖子沾了點水,往臉上擦去,一時力量沒掌握,疼得我滿天都是小星星,然後腿一軟,就往水里跌去,好在有人光速過來扶住了我,我卻嚇得要摸我那塊寶貝石頭,唉?哪去了。 “我這裡有一方絲巾,”還是我那可怕聲音的恩公,“你且拿去用吧。” 他往我一手裡塞進了一方柔軟,另一手裡又塞了塊石頭,好像正是我那塊寶貝石頭,因為還帶著體溫,然後他的氣息又離開了我。 我驚魂未定,兩隻手中觸感皆然相反,半是溫軟,半是冷硬,彷彿我此時百般感慨,一邊萬分感激,別一邊卻又滿心慚愧,他將我那塊寶貝石頭還我,似有點嘲弄我對他的提防和曲解,其實他對我毫無惡意,依他蓋世武功,若有心害我,我又焉有活路。

那人雖然脾氣不好,但心地確實不錯,我喉頭微哽:“多謝。” 那人沒有出聲,我就彎著腰,用那絲帕,沾著水往眼睛上輕拭,力道掌握不准,時不時捂了眼睛停在那裡。 “還是我來吧。”那人又忽地過來,聲音有著極大的不耐,似是忍了許久,又帶著一種高高在上而不容反對的意味,他猛地將我抱起,將我放到溪邊一塊大石上,然後抓過我手中的娟子,細細為我敷來。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是這人怎麼這麼不客氣啊。 夜涼如水,晚風帶來梔子花的香氣,挾帶著濕潤的青草芬芳,一片靜謐。 他輕抬我的臉的手明明這樣大,掌中似有長年練武的老繭,好像一巴掌就能把我捏碎似的,可是下手卻如此之輕。 “眼睛是最寶貴的東西,”他靜靜地說道,微帶著酒意的呼息噴在我的臉上,醇厚甜美,混合著西域人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味,“我小時候眼睛也不大好,什麼也瞧不真切,受夠了看不見的苦,瞧你年紀輕輕的,如何把自己的眼睛自己糟蹋成這樣?”

“摔著了。”我怯嚅道,真是摔著了。 “你爬得太高了。”他淡淡嘲諷一句。 這是一場極富哲理的對話。 我嘿嘿苦笑了一下,不再作答,他也不再問我。 過了一會,我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他似乎拿出了什麼東西,然後我感到我的眼睛上被灑了兩灑,立時雙目上一片清爽,痛感消了一半。 “這原是玫瑰清露,因我少時也同你一般,愛爬高,往往摔得視力不濟……,”他又用那娟子輕輕縛了幾下,調侃之意甚濃,“我家人便在裡面加了些針對眼睛的清毒藥物,你的右眼應該是沒事的,左眼也許等消了腫會有神蹟。” “多謝您。” “你一雙紫瞳,也是西域人吧。” “我算半個吧,我爹是中原人,我娘是打西域那過來的。”我感嘆著我現在一下子也成外國人了,“聽恩公的口音,是突厥人吧。”

他輕輕嗯了一下,便將娟子絞乾了,塞到我手中,便又抱起我,送我到一處柔軟,我一摸,竟是上好的皮草,而背後則是棵大樹,梔子香氣甚濃,想是棵上百年的梔子樹了。 我心中一暖,背著樹杆坐在皮毛上:“多謝。” 我放下了手中的那塊石頭,牽著娟子一角任夜風輕吹:“您將睡鋪讓給我了,請問您在何處休息呢?” 他沒有回我,兩人之間便一陣沉默,我不知他往那個方向坐去,眼前只有無盡的黑暗。 明天我的眼睛會好嗎,萬一我真的雙目失明了呢? 不一會兒,我帶著這些痛苦而沒有答案的問題進入夢鄉,我想我真得是累了,沉沉地睡著,連夢也沒有,直到被可怕的驚叫聲吵醒。 是那個恩公,他好像做了什麼惡夢,他的聲音本就同哭啞的烏鴉聲,這一折騰更如惡魔的咆哮,他好像不停地在用突厥語說:“走開,走開,都走開,我要把你們都殺光。”

我喚了兩人聲恩公,他卻充耳未聞,我便起來,循著聲音摸向他,用突厥語大聲叫著:“恩公快醒來。” 沒想到這一大叫,他啊地一聲轟天慘叫,倒醒過來了,卻把我嚇趴下了,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嘶喊聲,好像是生生從地獄裡掙扎不脫而發出的絕望而痛苦的嘶吼。 我聽到他大聲地喘氣,還在惘然而恐懼地叫著:“走開,走開。” 我心中膽寒,便爬將起來,又摸回我的皮草,盡量溫和道:“不怕,不怕,您的惡夢醒了?” 忽地他又如光速一般衝過來,一把捏住我的雙肩:“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鬼?” 我開口要答,他卻厲聲道:“不,這世上沒有鬼,即使有鬼,我武功蓋世,手下鐵騎千萬,我將他們五馬分屍,抽筋剝皮,最後再放到油鍋裡煎得連骨頭碴也沒有,連形都沒有了,怎麼可能害我,你說是麼。” 他的口氣猖狂惡毒,細細數著滿清十大酷刑,卻仍有一絲顫抖,他的指甲扣進我的肩頭,在我上方神經質的狂笑了幾聲後,仍是歸於大聲喘氣。 我忍痛笑道:“恩公勿憂,那些鬼都沒碴了,他們不可能會來害你的。” “更何況,鬼本就並不是最可怕的,”他的手一頓,我繼續道:“這世上的人心本就比鬼可怕多了。” 那人平靜下來,又放開了我,坐到一邊去了。 夜風輕送,潺潺的溪水聲傳入我的耳中,青蛙又開始呱呱地叫了,蛐蛐也輕輕地唱著歌。就在我以為他又睡著時,那人卻忽地幽幽道:“你一定在笑話我,瞧不起我,就像他們一樣。” 哎! ?這人怎麼這樣奇怪,方才明明凶神惡煞,一眨眼,那口氣就變得像個孩子一般可憐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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