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木槿花西月錦繡5·紫蕖連理帝王花

第17章 第十七章風雨故人歸(二)

“我雖與妹妹相交六年,亦不敢斗膽問妹妹到底有何故事,時時刻刻怕觸動妹妹的傷心舊事。” “只望妹妹記住,無論發生什麼事,飛燕永遠在你身邊聽候差譴,妹妹即便一生不願嫁人,只要飛燕擊退突厥,能活著下了這廟堂,亦可一生不取,陪著妹妹遊歷天下,泛舟碧波,了此一生。” 那人溫柔誠摯的話語猶在我耳邊迴響,八年前那最後一聚,他對我和碧瑩微笑著:“二位妹妹千萬珍重,飛燕此去定要擊破突厥,繳滅竇家,好還天下蒼生和小五義兄妹一個平安之地。” 我呆呆地凝望著他,恍若隔世的狂喜衝進心田,滿腦子都是那人少年時代無拘無束的豪邁大笑聲,還有那硬渣渣的大鬍子。 “我家四妹的眼睛不是紫色的。”他的大眼中閃著不可思議,依然緊盯著我的紫眼睛,向我跨進一步大聲問道:“你可是我家四妹,花木槿嗎?”

淚水混著雨水,流進嘴裡,猛然驚醒那心底無盡的辛酸和委屈,是啊,當初的非珏都不會認出我,於飛燕又怎會認出破相紫眼的我,垂下悲傷的眼瞼,我慢慢掙開了他的手,默然地低著頭,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著,依稀感到眾人的視線集中在我的身上。 “木槿,”身後傳來他的叫聲。 我不理他,只是往前走,過了一會,有人來到我的眼前,擋住了我的去路,髮梢留下的雨滴澆不息那人身上強烈的陽剛之氣,迫得我不得不抬起頭來。 他目光依然如炬地再一次大聲問道:“你是木槿吧。” 我抬頭望了他許久,再也忍不住,出手如電地猛抓他的鬍子,狠狠一揪。 所有的人看得呆了,雪狼大聲喝道:“妖女。” 他卻哈哈仰天狂笑起來,一把將我抱起來,轉了個圈,等放我下來的時候,大大的眼睛裡卻佈滿了紅紅的血絲,他的大手摸著我的腦門,反复說道:“四妹果然活著,四妹果然活著!”

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他,這才想起來,他小時候總喜歡把我高高舉起,在空中轉著圈。 我一時分不清現實和記憶,只是怔怔地望著他喃喃叫著:“大熊!” 他把我緊緊擁入懷抱,我慢慢抓緊他的衣襟,聽著耳邊的唏唎唎的雨聲,腦中一片傷感的茫然。 過了一會兒,於飛燕放開我,又從頭到尾看了看我,眼睛又紅了許久,不由分說,蹲了下來,一下子背起了我。 我趴在於飛燕的背上,微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天早放了晴,卯日星官小心翼翼地貓在雲彩裡露了個頭,映著晴空的彩虹,稀疏地照耀著神谷。 我的大哥,一手牽著小雀往回走,小雀也想牽著小豹,可是小豹卻嫌太女氣,甩了她的手,走到於飛燕的另一邊,小雀瞪了他一眼,然後笑得如同雨後淨空,不時地抬頭看著我和於飛燕,如同小時候我們幾個女孩子一樣崇拜地仰望著他,開心道:“阿爹是世上最厲害的大英雄。”

我怎麼這樣傻呀,我有了夕顏,大熊自然也早已娶媳婦了,這群可愛調皮的孩子原來全是他的種,難怪這麼小就這麼不同凡響啊! 大熊的娘子長得什麼樣呢,莫非是翠花那樣的健壯豪俠女子? 我帶著一堆問題,輕聲道:“恭喜大哥娶大嫂了。” 於飛燕背著我往前走,他扭頭,對我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兩聲:“待回咱就能見著你大嫂了,你大嫂懷著孩子,都十多個月了,就是生不下來,我也急了,就帶她到谷外去見一位醫生,那位醫生真是好人,說是你阿嫂馬上就要生了,他便帶著徒弟,跟著我們一起進谷來了,這下子正好也請這位大夫給你看看腳,妹子這兩年身體大好了嗎,妹子。” 於飛燕似乎很開心,似乎是故意饒開我這兩年流落在外的生活,只是絮絮講著他這次出谷的原因,而我實在太累了,漸漸地神誌開始迷糊起來,到後來也沒有聽到於飛燕在問什麼,只是胡亂地支吾著:“好啊。”

然後便趴在大熊的背後漸漸睡著了,很多年以後,小雀告訴我,那時天邊彩虹燦爛無邊,於飛燕不知道他背上的我已經陷入昏睡,只是不停地說著話,他表面上掛著笑,可是赤紅的眼角卻不停落淚,同雨珠一起堆在鬍渣子上,然後一路趟著到家門口。 小雀說,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父親這樣感懷。 過了一會兒,我昏昏沉沉地醒來,小雀大聲歡叫著衝進門去了,於飛燕把我放到了地上,他正跪在自家門前為我的傷腳正骨,一陣激痛中我完全清醒了過來。 “妹妹可好,”於飛燕關切地看著我,心疼道:“大哥得替你正正骨啊。” 我定定地看著於飛燕,忍痛搖著頭:“多謝大哥,我還好。” “妹妹忍著點痛,家裡有你家大嫂和大哥一起制的金創膏,一上藥馬上就好了,”於飛燕嘿嘿笑了幾聲,轉頭對著門里大吼著:“屋裡頭的,快來看,誰來了。”

我努力扶著紅翠姨娘,才沒有被於飛燕的叫聲震倒,嘴角不由一歪,我家大哥還是老樣子,永遠是這樣充滿活力,中氣十足。 小雀先跳出門來,緊張地攙著戴著一隻亮銀鐲的皓腕:“阿娘慢一點,阿爹和四姑媽就在這裡,別急。” 我打起精神,微伸頭,另一隻玉手微搭著略黑的木門,更映得膚白如雪,新雨後清新的空氣中走出一個隆著肚子的高個佳人,那漆黑的瞳彷彿是最深的湖心,捲滾著無限的波濤。 我愣在那裡半天,過了好一會兒,才藉著於飛站了起來的,一跳一跳地來到她的面前,用力擠出一絲笑容,對我的大嫂福了一福:“大嫂。” 她一向冷然的臉上竟然湧起一絲紅暈,垂下頭虛我一把:“很久不見了,木槿。” 我與她相視許久,只是微笑不語,於飛燕呵呵笑道:“我說了吧,木槿,是熟人吧,你嫂子自我離開原家後便一直跟著我了,快有七年了吧,珍珠。”

他溫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她的明眸柔順似水,略帶害羞地點了一點頭:“都有八個年頭了,夫君。” “沒想到還能再活著見到木槿。”她抬頭看著我,柔和地笑著,那是我以前從未見過的溫良賢淑的笑容。 “我也沒有想到,”我怔怔地看著她,訥訥說道。 我們三個人站在原地寒喧了一陣,然後是一陣奇怪的沉默,可能是太陽漸漸烈起來,我的頭開始旋暈。 紅翠乾娘提醒我們進屋,我們才如夢初醒地進了屋。 我在紅翠乾娘的幫助下,上了據說於飛燕和他媳婦精心配製的金創藥,傷口開裂的右眼處又縛上了乾淨的白布,然後又換了一件乾淨的衣物,扶我躺下,我透過窗櫺地縫隙,那紅翠拉著於飛燕面目嚴肅地說著什麼,眼眶又紅了,偶爾聽到他激動地提起我的名字,看他們不停地瞟向我所在的屋子,估計主題還是關於我。

大熊怎麼就取了當初在紫園最具管理素質,最高管理能力和最有管理前途的珍珠了呢? 我稀里糊途地想著,然後藥性起了作用,我便帶著滿腹疑問,不安地陷入昏睡,這一睡連身也沒有翻,錯過了中午飯和晚飯,一直到了半夜支腿扭到傷腳,這才迷迷糊糊地驚醒了過來,只見床頭站著一個高個黑影,正看著我,我嚇得跳了三跳,驚覺是珍珠,她俏麗的臉在燭光下定定地看著我,深幽難測。 我定下激烈跳動的內心,盡量平靜道:“這麼晚了,嫂子怎麼還沒有歇著。” 她沒有回答,只是看著我,窗櫺處漏進來的風拂著燭光飄忽,映著她在地上的身影,忽長忽短地變著形,往事和現實交錯中,令我有一種錯覺,我仍在永業三年,秦中大亂的惡夢中,而珍珠只是夢中的一個鬼魂。

腳上的痛扭到了,也驚醒了我,不!這不是夢。 我努力坐起來,她沒有過來扶我,一手插腰,一手微籠著高高隆起的肚子站在我對面,輕輕道:“對不住,我吵醒你了。” 她的臉在陰影處,看不清她的臉上表情,唯能感到那目光冰冷地看著我,就跟小時候她拿著紫玉牌來檢查各個院子一樣,那時無論多有資歷的婆子或是執事都得對她微彎腰,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珍姑娘好”。 我有點冷,咽了一口唾沫,拉起了被子包著自己,微靠在枕上:“嫂嫂怎麼還不睡呀。” “飛燕去神谷入口接大夫去了,乾娘年紀大了,白日里受了驚,早早睡了,我也不敢驚擾,”她微微移開目光,慢慢地移動腳步,坐在我的身邊,指了指我腳邊的一襲薄被:“我想著你的被子有點單薄,便取了一床來,再說我也睡不著,索性守著你吧。”

她的纖指蔥白嫩的手指有些局促地拔弄著鬢邊攢著一支珠花。 我心中一動,這支珠釵我見過,以前於飛燕一直託我保管,因為那是他苦命的娘親送給他唯一的東西。剛到子弟營勢利的連教頭總是找他碴,於是他便老讓我藏著。 於飛燕既然將這支珠釵贈與她,可見是真心愛上她了,然後我注意到她一身粗布衣服,頭上身上除了這支珠釵,便也沒有任何首飾了,這幾日在神谷生活,也知道這裡的人們只以後面半山腰的田地種些農作物為生,有時漁獵之物偷偷潛下山到汝州城中換些什物為生。有時遇害到南陽山的土匪封山,便無法出谷,我不禁心中感慨,大熊還真過起了採菊芳蘺下的生活,只是如此清苦,便暗中打定主意,等出谷後,定要從君記中悄悄調出些銀子來接濟給大熊,只是大熊性格剛烈,得給一個不傷其自尊的藉口才好啊!

孩子們的壓歲錢?嫂子和乾娘的見面禮? 我正想得出神,珍珠輕輕開口道:“那一年,原三爺同飛燕攻入西安城中,救了大夥,也救了我。” “那天晚上,南詔兵正好起了內鬨,看守我的士兵忙著到前面去打仗了,”珍珠笑道:“我們幾個出去便是一聲混戰,夜黑風高,根本不知道哪個是自己人,眼看就要被人亂刀砍死,他就像天神一樣出現,救了我。” 一說起於飛燕,她的眼神和表情都柔和下來,那雙頰泛起玫瑰色,因懷孕而微微變圓的臉欲加嬌美豐艷,柔柔道:“他被貶為罪員,我便跟著他,一開始他老對我吼……說什麼山東大老爺們,不要娘們貼在屁股後跟著。” 我和她同時笑了起來,我幾乎可以想像著於飛燕頂著大鬍子,對人發彪的樣子。 “這些年日子雖清苦些,可是他對我真得很好很好。”她低眉順眼的,一幅小媳婦樣,完全沒有半點紫園的整治幾千號人那大丫頭似的高傲,我在心中嘖嘖稱奇。 我們一直聊著,幾乎把珍珠和於飛燕這幾年的事聊光了,珍珠還是像在紫園那樣的穩健成熟,一點也沒有提我這幾年的生活。 不知不覺,我們迎來了一個沉默。我看向腳邊珍珠取來的薄被,卻見上面修著一枝粉豔的桃花,想起了初畫,不想珍珠也微微嘆了一口氣:“那個秦中大亂,將軍派出去找初畫的人回來說她被大理的蒙久贊擄去了,生了一個孩子,死在蘭陵,可憐的初畫。” 珍珠的眼眶紅了,眼中也有了恨意,我想起了初畫說過,珍珠一直待她很好,便溫言道:“嫂子,別這樣說,其實初畫她很幸福。” 珍珠詫異地看向我,我便把初畫的遭遇說了一下,她走的時候躺在深愛的丈夫懷中,聽到了心愛的兒子喚她一聲娘親。珍珠的妙目睜得大大地,專注地看著我,一字不落地聽著,我第一次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這樣複雜,從驚詫,憤怒,震驚,欣慰,到最後滿臉淌滿熱淚。 “初畫,我可憐的好妹妹,”珍珠捂著嘴,失聲痛哭,我給嚇著了,起身安慰著。 門吱啞一聲響了,小屋裡邁進一個高壯黑影,小屋因為他的進入而顯得狹小:“這咋整的呀?” 我們抬起淚眼,正是於飛燕。 他一身風塵,沾著露水,顯是剛剛從外面回來。弄明白怎麼回事,於飛燕揉著珍珠,也為初畫的故事紅了眼圈。 外面傳來歡快的狗叫聲和嘈雜之聲。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熱情地喊著:“這位大姐,給口水喝成嗎?” 沒等我回過神來,一隻黑色的動物衝了進來,一下竄上了我的床,舔著我的臉。 “小忠?!”我訝然的扶住黑狗的臉,竟然是那隻幽冥教的狗?那剛才那個聲音是? “姐姐!”驚天動地的大吼中,屋子裡又擠進一個光頭少年,一個小孩。 光頭少年撲在我懷中大哭:“姐姐,蘭生可見著您啦。” 那個小孩露著兩個梨窩,大力向我撲來,嘻嘻笑著:“舊舊。” 然後我的腳被他們給壓得生痛,實在忍不住哇哇大叫起來,場面亂作一團。 最後一個頭頂著似大洋蔥一般的老人擠了進來,把著我的脈,肅然道:“這裡有孕婦,夫人也須要靜養,大夥都出去。” 我愣在那裡竟然是許久未見的蘭生,林畢延,王二一家。難道於飛燕說要請的神醫便是林畢延?十七八個問號在我心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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