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木槿花西月錦繡5·紫蕖連理帝王花

第3章 第三章玉人折揚柳(三)

我流浪了幾天,遇人便問可聽說過菊花鎮,然而所有的答案全是沒有,我的饅頭用盡,這回沒有蘭生在旁,一切都要靠自己,白日里跟在流民群中乞討為生,夜晚露宿街頭,平素我在酒肆流浪,可以打探消息,然而聽到的卻幾乎全是潘正越所向披靡地向西安攻去,原家軍似乎無力對抗潘正越神乎奇蹟的戰法,不斷節節敗退,軒轅太祖已經把踏雪從北邊戰場調到了南邊以對抗周軍。 這一日,我餓得發昏,同一堆流民倚在牆角,心想,今天若再不能打聽到那菊花鎮,我可真要先氣死了。 “這些流民怪可憐的,”有個男孩的聲音在我腳邊沉沉說著,“當初若沒有先生收留我,也不知道我在哪裡呢。” “豆子哥……”有個少女的聲音似是遲疑地叫著。 那個男孩嘆了一口氣:“好玉儿,你把那蔥油餅給了人吧,我再給你買一塊,可好?”

我偷眼微覷,只見一片綠衫子在我眼前晃悠。 “嗯,那你可要給我買塊大的,”有少女脆生生地笑著,不一會有一隻乖巧的紅酥手遞來一片餅子。 我連聲道著謝,低頭接過狼吞虎咽起來。 那綠衫子停在我的面前,我感到有人在我頭頂不停地觀察著我,我一邊吃著,一邊開始緊張起來,手摸到懷裡的酬情。 “你,你是先生?”有人在我頭頂上顫顫問著。 我一怔,抬頭卻見兩個身著綠酬的小少年正彎臉細細看我,長得極俊俏的那個玉面小少年輕輕撩開我額頭細碎的散發,對我抖著嘴唇輕聲喚著:“你可是我家先生,君莫問。” 我仍含著那塊蔥油餅,聽到這句話不由睜大那隻好眼,細細看那少年,盡然是化了男妝的小玉,另一個目瞪口呆的是豆子。

我望著她們,萬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他們,錯愕了好一陣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哽聲淡笑道:“小玉,豆子,好久不見啊。” 豆子忍住淚水,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先生快隨我們來。” 豆子拉著我和小玉來到一座華麗的香車上,可能很久沒有過上好日子了,我一上香車,聞著那香車裡久違的熏香,只是愣愣看著豆子和小玉。 小玉不顧我身上泥巴滿身,只是撲在我懷中哭得稀里華拉的:“先生果然活著,沿歌抱著春來的骨灰回來,說先生也死在西域了,當時太子殿下還狠狠打了沿歌,怒聲喝道說先生是沒有心的花妖精,斷斷不會死在他人的手上。” 我默默地望著小玉,想起段月容,恍若隔世,眼前滿是那雙暴虐的紫瞳,又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我注意到豆子默默地看著我,猶其是盯著我的眼睛,滿是狐疑。 我微微一笑:“好豆子,果然長大了,你是在擔心想坐在這裡的是個紫眼睛的胡人冒充你家先生吧。” 豆子立時跪了下來,給我磕了一個頭,滿面慚愧:“先生恕罪,豆子是怕這是一個夢呢。” 我搖搖頭,摸摸他的腦袋,嘆聲道:“你做得很好,為了保護太子和公主殿下,還有那些朋友,你做得很好。” “是什麼人下這樣重的手?”小玉心疼地看著我的左眼,抽氣道:“先生的眼睛怎麼變得同太子殿下一樣了呢。” 我苦笑了幾下,就簡略地說了一下我這一年在宋明磊處被囚禁的遭遇,但略過了我同蘭生,還有林老頭的過往,因為事關當事人段月容的身世秘密。 “太子現在何處?”我平靜問道。

“太子一個月前至春憐館巡幸。”豆子看著小玉一眼,臉微微一紅:“前幾日包了三艘大舫,正在玉人河畔。” 我心中一動,那晚我同蘭生,王二他們拖著三艘大舫莫非是段月容包下的,是了,那日還見到他酒醉迎風在舫頭作詩,還有夕顏。 “夕顏也來了吧!”我眼中一亮。 “是啊,先生,沿歌那壞小子也在哪兒。”小玉興高彩烈地說道,复而欣慰道:“這回子殿下可一定高興壞了。” 我苦笑一下,對於小玉的天真並未作答,心想你家先生我,可能要倒霉了,便問道:“太子為何到東庭境內,還是在此兵馬紛爭之所呢?” 小玉和豆子說得極其隱晦,也很給段月容面子,只說太子是想遊湖散心,但是我從豆子紅著臉支支吾吾的口氣裡也聽出來了,其實說穿了很簡單,就是段月容這個色胚,聽說玉人湖多佳人,便攜了眾人來喝花酒,夕顏和軒轅翼本不准同行,只是誰也沒想到兩個小鬼頭竟然偷偷跟來了,段月容無奈之下,只好帶著他倆一起花天酒地。

我咬牙切齒道:“既是夕顏也在,他便該讓她遠離這種聲色場所,帶壞夕顏可怎麼辦。” 小玉捂著小嘴笑道:“先生放心,太子殿下出巡以來只是逢場作戲,並未臨幸任何姑娘。” 小丫頭,瞧你笑成那樣!我睨著她半天,我對他有什麼不放心的。 “小玉,豆子,你們先把我放到舫上,但是萬萬不能讓太子知道我還活著。” 兩個少年四隻明亮的眼睛對我眨了又眨,小玉悶悶道:“先生這是為什麼呀,您生死未卜,夕顏公主天天晚上夢到您哪,家裡也都坐臥不寧地等著您哪,這一年多來,我們大夥都沒有過好。” 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我的心中也是一酸。 “請給我一點時間吧,小玉,”我嘆聲道:“我暫時還不能回到家裡去,我要先到一個叫做菊花鎮的地方同朋友會合,去見一位故人,然後自會回去的。”

豆子想了想:“先生還是躲到畫舫去吧,也能遮人耳目,太子是斷不會想到先生會躲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們也會偷偷帶夕顏公主過來玩,那先生就能看到公主了。” 小玉和豆子把我送到最小的一艘舫裡,那裡多是春憐館的下人,段月容帶來的僕從大多在另一隻小舫內,故而只用戒備異樣的眼光看著我的紫眼睛,但看小玉同豆子對我尊敬的神情,又猜我是個品級不低的僕從待我也恭敬起來。 我有了落腳的地方,便請豆子和小玉去幫我查一下菊花鎮的所在,平日里幫著下人做一些粗活,時而在廚房裡幫著拾柴燒火,夜晚便聽著段月容和春憐館的姑娘們肆意調笑的淫聲浪語,有時豆子和小玉抽空會來看我,日子倒也平靜,可是對於菊花鎮,豆子卻是一無所獲。 一日夜半被往事驚醒,輾轉反側不得入眠,便走出船艙,憑欄而倚。

那夜冰輪初轉,印著河面粼粼微波閃耀,一邊寂靜平和,然而我的心中滿是莫名的不寧,忽聞美妙的笛聲幽幽傳來,巡聲望去,卻見前面那艘大舫上,一人傲藏挺拔正坐在舟頭凝神吹笛,清雅的月光流淌在他如瀑的長發上,夜霧幻成淡淡光暈籠在他華麗錦緞的周圍,恍如嫡塵仙子一般。 笛聲如泣似訴,滿是對往事的追悔,那雙本應意氣風發的紫瞳,那本應同艷姝爭相勾逗狂歡的水眸,卻在此時充滿寂寥落寞之意,我的耳邊又縈滿他淒歷的喊聲:木槿,你沒有心,立時那心上便如萬把鋼針刺來。 這樣過了三日,這一天我剛剛從廚房裡忙完出來,正在圍裙上擦著雙手,疲累地剛踏進房間,就看到兩個粉妝玉琢的小人兒手牽手乖乖坐在我的床沿上晃著小腳,其中一個一見到我愣了一下,然後像離弦的箭一樣跳下床,向我衝過來,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爹爹。”

我趕緊捂著她的嘴:“夕顏輕一些。” 夕顏哽咽著抱緊了我,我也抱緊了夕顏奶香奶香的身子,母女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側目望去,軒轅翼站在一邊,有點驚詫地看著我的蜈蚣紫眼,這一年多來,這位前朝太子個頭拉高了許多,小臉也比原來長俊美了很多。 我一伸手,把他也拉過來抱在一起,軒轅翼一開始有點不自在,可是一會兒小手圈上我的,漂亮的大眼睛也紅了起來。三人抱頭哭了一陣,軒轅翼像想起了什麼,明亮的眼睛閃了閃,便像小大人似的,輕輕拍著夕顏的肩頭:“夕顏別哭了,你把表哥的衣襟都弄髒了。” 其實倒是我身上的煤渣沾上了夕顏的粉綢子外衫,沒想到如今這夕顏倒十分聽軒轅翼的話,慢慢停住了哭泣,軒轅翼小心翼翼地提過一個有他人一半多高的三層大食盒遞給夕顏,夕顏立刻開心地同軒轅翼一起像獻寶似地呈給我,淚跡未乾的小臉上甜甜笑道:“爹爹吃飯,這是夕顏同小翼偷偷幫爹爹藏起來了,娘娘都不知道呢。”

我摸摸兩個孩子的小腦袋,笑著說道:“夕顏和小翼好乖,謝謝。”又落了一缸子的淚。 打開那個三層的大食盒,最上面一層是條松鼠桂魚和十八羅漢齋,中間是些鴨舌,桂花糖藕之類的開胃菜,最下面一層則是一大盤的桂花糕,都是我愛吃的菜。 我便大塊朵頤,然後聽著夕顏有點顛三倒四的敘述,段月容回到大理後,昏迷了七天七夜,尋遍御醫及民間大夫,均束手無策,說是陷入了深度夢厴,若再不醒來,恐是再也不會醒了,大理王差點就哭死了,這時來了一位雲遊四方的道人,給段月容診了脈,對大理王說,無憂,太子的前世乃是九天貴仙觸凡天條,這一世到人間來走一遭,度那紅塵之劫,然後便給段月容服用了一種奇怪的植物,第八天,他果然就醒了。

我咬著桂花糕的嘴就這麼閉不攏了,好神奇哦,段月容還要度天劫,那豈不是等於騰格里爺爺原諒他了,等他百年過後,他還是有機會回天上任職,恢復那紫微天王的赫赫威名? 我胡思亂想間,軒轅翼肥肥的小手撐著下巴,一幅天真可愛的樣子,可是口中卻如憂國憂民的學子般長嘆道:“可是太子醒來後,就像變了一個人,終是沉默寡言,只是沉浸在軍國大事中,好像對后宮佳麗也了無興趣了。” 軒轅翼果然是個成熟的孩子,連段月容私生活這檔子事也觀察細緻啊,我不由得怔怔地盯著他看了幾眼,他一下子小臉紅了,只在那裡低頭不語,夕顏卻難受道:“娘娘老是喝酒,醉得連夕顏也不認識了。” “爹爹為什麼不去看看娘娘呢。”夕顏牽著我的衣袖,流淚道:“是不是娘娘做了什麼讓爹爹生氣的事呢,就算是,求爹爹原諒娘娘吧,現在爹爹連眼睛也是變成紫色的了,就更不能怪娘娘了。” 我久久不語,最後長嘆了一聲:“夕顏,不是娘娘的不是,全是爹爹的錯。” 一日段月容似是心情大好,讓春憐館最紅的洛洛陪他過了夜,夕顏便和軒轅翼在我這裡聊了一晚上,夕顏嘟著小紅嘴,憤慨道:“爹爹,那個叫洛洛的老是緾著娘娘,比卓朗多瑪還要討厭。” 夕顏又談到了卓朗多瑪,吐蕃公主同段月容回大理後,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紫瞳男嬰,終日趾高氣昂,甚至連佳西娜王太子妃也不放在眼中,然而段月容似乎對於他這一世第一個兒子沒有任何興趣,直到孩子滿月那一天,才意興闌柵地出席了宮中的喜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不但面上也毫無笑意,對卓朗多瑪也很冷淡,不過段王還是萬分欣喜,為這嫡長孫賜名為段承嗣。 “承嗣弟弟很可愛哦,”夕顏忽地小臉一轉,捧著自己的小臉陶醉道:“承嗣的身子好軟好嫩,白得就像朝珠花一樣,小眼睛同娘娘一樣是紫色的。”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跑到我懷裡撒嬌,摸著我眼睛心疼地看了一會:“爹爹的眼睛疼嗎?” 我微笑著搖搖頭,夕顏又看著我的紫眼睛神往道:“現在爹爹的眼睛也變成紫色的了,同娘娘的一樣好漂亮,像亮亮的紫色寶石哦。” 她一會兒又疑惑道:“那為啥夕顏的眼睛不是紫色的呢。” 我愣了幾妙鐘,然後呵呵乾笑幾聲:“因為夕顏像外公,所以是黑眼睛的,你看外公統一了南部多了不起吧,所以夕顏是比爹爹娘娘都厲害的人。” 於是夕顏小同學志得意滿地被軒轅翼拉回去了,不想第二天,廚房里便發現給洛洛姑娘留著桂花糕沒了,正好是昨晚軒轅翼從廚房裡拿,廚娘一路上尋到我的房裡,還發現給洛洛姑娘呈宵夜專用的食盒,也恰好那天段月容帶著夕顏和軒轅翼他們上岸玩風箏去了,我百口莫辨,便被凶悍的廚娘打了兩耳光關了起來,我被關在畫舫的最底下,逗著老鼠,拈著蟑螂,細細體味著人間冷暖。 我萬萬沒有想到,這一關之下,我竟然被餓了二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實在餓得動不了了,昏睡了過去,混混沉沉中我好像又回到弓月城裡,看到了撒魯爾可怕的臉在血河中不停向我飄近:“我要你死。” 無數的鬼魂圍在我的身邊哭泣,向我訴說著他們的不幸和怨憤,我萬分害怕,可是卻無力做任何事,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團團可怕的黑霧向我撲來。 忽然黑暗中有強烈的紫光點亮,有人在遙遠處對我厲聲咆哮,如泣似訴:“是你,是你,你這個沒有心的,果然沒有死。” 黑色的霧氣漸漸被那紫光驅離,紫殤在我的胸前一片灼熱,竟然湯得我漸漸地恢復了知覺。 我聽到有孩子的啼哭聲,有人在大聲的訓斥和求饒。我微弱地睜開眼,卻見眼前一雙奪目的紫晶琉璃瞳正狠狠地盯著我,充滿了狠戾乖張,嗜血殘暴,他死死地扣著我的前襟,那樣緊,那樣牢,連青筋都暴了出來,甚至打著顫,簡直就是想在我餓死之前先把我給勒死了。 那是我八年來從未見識過的驚天的怨憤和暴怒! 這原本是我最最不想面對,最最害怕的一刻,而真正到來時卻又有了一絲莫名的心安,心想著若是真給他勒死了,倒也可以問心無愧,一身輕鬆地去了。 於是我試圖對他友好的淡笑,以宏觀地表達我對於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那種神奇重逢的複雜的思想感情,可是他老人家實在勒得太緊了,搖得太狠了,我一口氣沒接上來,頭一歪,暈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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