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樣頂天立地,不可觸犯。不過是一般站著,倒顯得此屋小了。
“貧僧警告過你,人間再見,絕不容情。”阿彌陀佛。人執迷,妖執著,孽緣幾時休?
“大師,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啊。”但凡有一線生機,我仍然努力求和。
法海威而不怒,始終如一。
也許是希望我“天性未泯良心發現”跟他回缽裡去吧。
不可能。
我的人間旅程尚未結束。
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 “我這般哀求,你還不肯。你拆散人家夫妻,天理何在?”
“阿彌陀佛。你既知天理,何在世間害人?”
“我敬夫如天,何曾害他?你明明煽惑人心,使我夫妻好散不好聚;你步步相逼,容不得我們幸福!你到底念什麼經、講什麼慈悲!”
這番話,連我自己都覺牽強。
我們立場不同,各為其主,僅此而已。
我為的主,是我的心。
他為的什麼,他自己清楚。
許仙焦急地拿頭撞用腳踢,始終進不來,隔門問道:“怎麼那麼吵?素素,你在跟誰說話?”
趁他話音未落,我劍氣已出鞘。
法海輕而易舉地擋開,劍花在空中頓了一頓,有氣無力地消弭。端午晦時,本無力施法,最後的氣力也給雄黃酒一舉攪斷了腸。
一不做二不休。
索性就現原形吧。
我變化成蛇,猛龍過江般竄身而去,牢牢纏鬥法海,像盤住座金山。
和尚好鎮定,尚念陀佛。
我毫不放鬆。敵不動,我不動。看你橫到幾時!
誰知當門外的許仙發了急,不顧一切撞開阻隔的時候,赫然見到的便是條巨大白蟒緊緊纏牢法海師父,雪色長丈餘,人兒嚇得大驚失色。
“蛇!好……大……一條蛇。”
他大喊大叫。語無倫次。
我變成了蛇身,又因飲下雄黃,實在極難控制自己行動。連是打鬥,均不由自己,虛飄飄地,神誌模糊,不知打了誰,乾了什麼。只曉得避開法海的招數,出於一種生物的本能。
我不由自主地舞起蛇身,掃落一屋器皿,全不曾防膽小的許仙。
出乎意料的是,許仙不知何時,手上多出把刀。正在我身子虛飄,轉身飛過來之時。
那把刀,不偏不倚刺中我的心。
你……
好你個許仙。
你居然還藏有法刀。
法海的法刀!
我血氣倒湧,痛徹心扉,死去活來。體內真氣亂竄,無法自持,一個勁兒橫衝直撞來到他面前,張開尖牙利口慾咬。
我的身體要我咬斷他,今生今世不團圓,不如就……一了百了!
許仙見狀,嚇得蜷縮到角落旮旯,不知該怎麼收拾殘局。
那呆子還是那呆子,手中尚握住留有我蛇血的法刀,一滴血即是百年功。可他那姿勢多像初遇時,手中捏著一朵花呀。
念及彼時,心如刀絞,無論如何咬不下口,我扳回自己的身子,直直落下兩行清淚。
蛇是冷血動物。
但我的淚是熱的。
若那時那刻有人問我,愛是什麼,我會告訴他——愛就是含笑飲雄黃,任它肝腸寸斷在所不惜。
興許開頭就不夠好,過程便十分勉強。
後來再好,又能好到哪裡。
說來說去,也是我勉強了他。
是我勉強人間道去接受一個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