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大宮·雛菊曲

第17章 第十七章鸞鳳合鳴

大宮·雛菊曲 秋姬 13457 2018-03-16
這日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我的心境也彷彿隨之明亮起來,於是頗有興致地獨自到媚夏媛賞花。 今日我特意打扮得鮮亮些,穿了一襲花紅羅裙,頭上珍珠金釵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 昨夜善善搗碎了鳳仙花以汁液塗抹於我的甲上,再拿帛布纏繞。過了一夜今日拆開,指甲已經朦染上了淡淡的粉紅色,十分嬌豔。 我擺弄著自己十隻纖纖玉指,滿心的歡喜。 我不否認我十分在意自己的容顏,我尤其喜歡打扮自己,因為我喜歡從別人的眼中看到那種驚羨的目光。 婷儀她們要陪著我一同去,我拒絕了。有時候好心情我想獨自分享。 媚夏媛百花齊放,五彩繽紛,香氣逼人。 茉莉花、海棠花、月季、千日紅、蛇目菊、繡團花……皆開得花枝招展;更有紫色白色紅色的木槿花朵,妖艷奪目;與之比鄰的錦帶花彷彿也不甘示弱,開得更是燦爛繁茂,也無愧楊萬里有詩讚其曰:“天女風梭織露機,碧絲地上茜欒枝,何曾繫住春皈腳,只解縈長客恨眉,小樹微芳也得詩。”

我四處走走聞聞,看到招人喜歡的花兒就會採摘下來,只不一會兒懷中就捧滿了。 我玩得有些累了,看到遠處有座紅頂綠柱的小亭子,便向那方向走去。 到了亭子,我拎起裙角拾階而上,看見亭內中央的石板上赫然放置著一架古箏。 原來我到的是朱美亭。 皇上以前有一朱美人,彈得一手好箏,常常在此亭為皇上奏曲,深得皇上寵愛。只是她紅顏命薄,隆寵不過數月便香消玉殞了。據說皇上為失去此美人十分痛惜,故而特意將此亭名為朱美亭,並將其古箏放置於此以示紀念。 我將懷裡的花擱置在古箏旁邊,揮袖拂去古箏上面零散的花瓣,坐於其前。 我伸出手撥彈了幾下,發現音色純正,無須調試。 於是我應著周圍的美景低眉徐徐地彈奏起一曲《醉花緣》。

慢彈回斷雁,急奏轉飛蓬,霜佩鏘還委,冰泉咽复通……我漸漸忘我於那音色優美的箏聲中。 良久,珠聯千拍碎,刀截一聲終……我痛快淋林地收了尾音,一曲終了。 我呼了一口氣,拿袖角輕輕拭去額前的薄汗。 忽然遠處有緩緩的掌聲。 我抬頭一看,竟是權禹王那張含笑的臉在望著我。 他今日穿了深絳紫色繡日月山河的燕居服,更顯得身材挺拔高大。 他一步一步登階而上,走到我面前,一股濃郁含蓄的奇楠香傳了過來。 我的心便咯噔地跳了一下。 我慌張地起身要向他行禮,他說:“不必了。我尋曲而來。” 我站在旁邊低下了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彈得很好,很美。”我雖然不看他,卻能感受到他凝視著我的目光。 “可否再彈奏一曲?”他看我的樣子輕笑。

“敢不從命。”我低眉小聲地回答。 他做了個請的姿勢,“我願洗耳恭聽。” 我複又坐於箏前,想了想,撥起箏弦,彈奏起那首古典清雅的。 彈奏中我的緊張感漸漸消逝,於是彈得愈加得心應手,箏聲悠揚。 不知何時權禹王已從懷中掏出一盞玉笛,附著箏聲嗚嗚地吹奏起來。 那笛聲清脆悅耳,宛轉流暢。 我瞥見權禹王雙目微閉的樣子,只是一小瞬的遲疑,繼而更加用心地融入到演奏中去。 箏笛和諧,融為一體,我們配合得出乎意料的好。 那一刻,我們彷彿與亭外隔絕開來。鳥鳴聲,喧鬧聲……一切的一切皆聽不到了,唯有優美的樂聲在耳邊久久迴響。 那一刻,彷彿整個天地只有我與他…… 突然“嘭”的一聲,箏聲截然而止。

我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箏,它的一根弦斷了。 原本美妙的樂聲也驟然停下,權禹王移開唇前的玉笛,略有驚訝地看著我。 好丟臉……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眼淚也快要湧了出來。 “奴兮……”他低低地喚了一聲。 我轉身背對著他,拿袖袍擋住了側臉,只是不想讓他看見我狼狽的樣子。 我怕他會嘲笑我琴藝不精,可是我平時並不是這樣的呀…… 可是他卻沒有說這樣的話,他走上前幾步,扯開我擋著的袖子,抓起我的手,沉聲說:“你的手受傷了。” 我仔細一看,果然食指肚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痕,有鮮紅的血從那滲流出來,一定是剛才被那斷了的弦劃破了。 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卻突然低頭將我那受傷的手指含在嘴裡吮吸起來。 我渾身一震,本能地要將手指抽出來。

他皺了一下眉,“別動。傷口這樣深,又值酷暑,很容易感染的。” 我聽了只有乖乖地坐著一動不動,整個身體僵直在那裡。 身體雖然僵硬著,可是卻有一股異樣的感覺從那指尖向全身微微蔓延開來。 那感覺似甜蜜似痛楚,讓我不知所措,讓我心跳不已。 我摀住胸口,生怕被他聽見我的心跳聲。 不一會兒,他放開了我。 我看見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嚥下的是我的血。 他慌亂中無意識地從懷裡拿出一方白淨的繡帕來。 他剛要幫我纏上,卻又遲疑了,他對我說:“把你的手帕拿來。” 我愣著看那繡帕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回答:“今日我忘了帶繡帕了。” 然後我盯住他,他似有些無奈似有些不捨,但是看見我的傷口又流出血來,狠了狠心用那帕子幫我包紮上了。

許是因為他是軍士,所以他包紮得極穩妥,剛開始還有血滲出來染紅了白帕,但是過了一會兒就流得很少了。 他試著輕輕地碰了我一下手指,詢問道:“還痛嗎?” 我搖了搖頭,小聲地回答:“謝謝親王。” 他嘆了一口氣,“沒事就好。我送你回去。” 他大步走在前面,我在後面小步地跟著。 我望著他寬厚的肩膀,心想,他為什麼嘆氣? 為誰? 我回到小雅齋時,宮人們看見我包紮的手指,皆驚慌不已,有些小題大做了。 婷儀取來藥箱,花濺淚為我將手帕解開。 婷儀抖了些消炎粉末撒在我的傷口上,用剪子將乾淨的紗布裁成合適寬度給我重新包紮起來。 花濺淚審視那帶血的繡帕,好奇地問:“咦?這不是小姐的帕子啊?” 我有些冷漠,用另一隻未受傷的手從袖裡掏出了我自己的帕子,輕飄飄地扔在席上。

花濺淚拾起,攤開一看,絹帕上赫然繡著“婦虞”的名字。 她眉眼有了笑意,“果然是小姐的手帕。奴婢清清楚楚記得小姐今日是帶了手帕的。” 我伸出手,吩咐說:“讓我看看那繡帕。” 花濺淚將那繡帕呈給我。 我把它展開置於手掌上,首先要看的是那邊角上的名字。 芙婉。 花濺淚這時在旁自顧自地說:“小姐可否把這手帕晚幾日再還?這上面的刺繡細緻新穎,奴婢想描繪下來,日後也好為小姐繡這樣的花樣……” 我這才仔細看那帕上繡著幾朵清水芙蓉,繡芙蓉的人不在少數,但與眾不同的是那幾朵芙蓉花卻不是綻放著的,而是結著骨朵兒,呈現一種含苞欲放的姿態。 更難得的是那刺繡者把那一刻描繪得極準,彷彿那就是鮮活的芙蓉花,隨時就會嘭的一聲綻放出百般嬌媚來。

我實在不能不讚歎這樣的手巧。 再看芙蓉花旁邊繡有兩行小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我輕輕地念出聲,心中湧起百般感慨。 將這樣兩句詩繡於帕上的,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 第二日早,我來到瑞雀宮。 宮娥告訴我妍淑妃正在佛堂禮佛,而清翎王才剛剛起床。 不一會兒,清翎王披著雪白的內衫打著呵欠踱步出來,頭髮也尚未梳理,只任由其滑順地披於肩上。 “奴兮,你來了啊……”他走到棗紅木桌前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我鞠了一福,“奴兮給六親王請安。” 他在我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說:“說好不要在我面前拘禮的,你忘了?” 我微微一笑,“倒是忘了。” 他也笑,“聽母妃說你前幾日和大姬一塊兒到這兒來過?”

我點點頭,“那日恰巧親王去九皇子那兒下棋了。” 正在我們隨意地說著玩笑話時,我又瞥到了那抹淡紫色的身影。 清翎王也看到了,皺眉說:“何必躲躲藏藏的?過來。”然後向他伸出了手。 那人聽了清翎王的話邁著小碎步扭扭捏捏地走了進來。 他走到清翎王跟前,將自己的手搭在清翎王手裡,乖乖地立於一側。 我首先註意的是他修長白淨軟若無骨的手,抬頭看他的臉,只見彎彎柳葉眉,細長丹鳳眼,挺俏的鼻子,紅潤的薄唇,如雪般白素的皮膚……渾然天成,搭配得完美無瑕。 漂亮。 漂亮的人我見過不計其數,但是這個人卻給我異常嬌媚的感覺。 我再順著他的脖頸看去,看見的是他那雖不明顯卻依然存有的微微凸起的喉骨。 原來他是男人!

那一刻我竟真有些吃驚了。 清翎王催促著他:“怎麼都不知道給奴兮小姐行禮呢?” 他掩嘴莞爾一笑,到我面前款款一拜。 他的身體十分纖瘦輕盈,再加上穿著一身清雅的紫裝,真的很容易讓人誤以為女子。 “紫祖儿在這兒給小姐請安了。”他的聲音嬌媚軟綿。 我瞇起眼睛看他,真是個比女人還要嬌美的男子呢。 我讓他起來,笑著說:“我怎好受你的禮呢。” 清翎王也不客套,叫紫祖儿站到他身邊,親暱之情毫不掩飾。 我想,他一定就是傳說中清翎王十分喜愛的男寵吧。 不過我來這兒並不是來看他的,我是想求證一件事情。 說話間我裝作無意把昨日那繡帕從袖口中漏了出來,於是那帕子便翩然飄落至地。 那清水芙蓉的一角展露出來。 清翎王看見了,變了臉色,彎身拾起。 他抖了抖將那絹帕於掌上攤開,吸了一口氣。 我看著他的臉色,知道自己猜中了,心生一陣絕望。 果然是尤妃…… “這繡帕你從哪來的?”清翎王一改剛才慵懶的模樣,神色凝重地問。 我低頭不語。 這時紫祖儿妖媚的手指滑向清翎王的臉,他伸出手把它甩開了。 他帶著幾分愛不釋手,描繪著那幾朵清水芙蓉,良久才輕輕地嘆了口氣,把那繡帕遞還給我,說:“你把這個還給他吧,否則……” 我眉毛動了一下,抬頭直視他,問:“我看出你也很喜歡,你不要么?” 他咧了咧嘴,表情有些淒然,苦笑道:“她的人我都留不住,還要繡帕幹什麼……” 他緩緩地說:“奴兮你知道嗎……蓉婉,也就是現在的權禹王妃,和芙婉一姊一妹,原是姊姊賜給權禹王,芙婉本來是要賜給我當正妃的……” 我神色一動,權禹王,那個平時冷漠的男人,竟會做出搶弟弟女人的事麼? 清翎王的表情彷彿沉重得說不出話來,但他還是開了口:“芙婉她是個美好的女人……” 我聽了這話,竟有些刻意冷漠地說:“再怎麼好只可惜人是已經不再了的……” 清翎王看見我憤恨的表情,愣了愣,但他沒有責備我,他只是盯著我平靜地問:“奴兮,我問你,你娘死的早,你現在忘了她了麼?” 我怔住,我娘……不,我怎麼可能忘……我甚至是做夢都忍不住叫出聲來。 霎那間,我彷佛明白了什麼。 我呆呆的。 我中午回去時,婷儀看見我依然拿著那方繡帕,好奇地問:“小姐這個繡帕要怎麼處理?” 我凝視著手中的繡帕,良久沒有說話。 三日後,權禹王親自到小雅齋來了。 這是他第一次到小雅齋來,我拿出上好的廬山雲霧茶,親自給他沏上一杯。 他品了一口,讚道:“茶好,茶藝也好。” 我微微一笑。 他喝了茶,也不寒暄,開門見山地問:“我來是想要回那方繡帕的。” “我已經把它扔了。” 權禹王一臉無法置信,“扔了?” 我抿了一口茶,解釋說:“那繡帕沾染上了血跡,洗也洗不干淨,我以為親王不會吝嗇小小的一條繡帕的,就扔了……” “那不是普通的繡帕……”權禹王的語氣有些嚴肅。 我盯著他急惱的樣子有一會兒,百感交集,面上卻嫣然一笑,從袖袍中拿出那一方繡帕放在他面前。 他拿起那繡帕真的像珍寶失而復得般。 我解釋說:“上面的血跡最終還是沒有完全洗淨的……” 他反而不介意地笑了笑,“沒關係。” 我盯著他輪廓分明的臉,心中湧起百般滋味。 他是我小時候說要嫁的人吶……為什麼我就不能獲得幸福。 即使有個尤妃又怎樣……我怎麼可能因為有個已經逝去的人擋在前面就退卻呢? 就如那方絹帕最終還是沾染上了我的痕跡一樣,我要讓那個女人的影子在他的心中逐漸消退直至讓我佔有他的整顆心。 為什麼不能呢?以我的美貌我的智慧。 我的臉上擺出的是少女淡淡嬌羞的神態,略低著頭默默聽他說話。 不一會兒,他起身要走了。 我送他到門外,他突然又轉過身來,從懷中掏出了什麼。 他攤開手,我定眼一看,是一枚貝殼靜靜地躺在他厚實的手掌上。 那貝殼狀如小扇形,圓潤光澤,在陽光下反射著漂亮的紫色光芒。 是少見的紫貝啊。 我下意識地背過手去,口中囁嚅著:“為什麼給我?” 他笑了,說:“適合你。” 宮人們輪番傳看了紫貝一番,咄咄稱奇。 她們嘰嘰喳喳地出著主意,有的說將紫貝粘在金釵上,有的說做成項鍊帶在脖子上…… 最後還是善善說:“小小姐不如再穿些珍珠做成手鍊吧,一定很好看。” 我思來想去,也許做成手鍊最合適不過了,但是我卻沒有把它和珍珠穿在一起,不過找工匠在紫貝上中心穿了一個孔洞,穿上金線,帶在手腕上了。 這樣的簡單無論和金銀鐲子還是玉鐲搭配在一起都很新穎別緻。 我抬平手臂,看著墜下來的紫貝在空中微微地搖擺。 並沒有人告訴我,原來戀愛並不只是甜蜜,還有無休無止的煩惱…… 我帶著紫貝不過幾天,就有妃嬪上我這兒來詢問,隨后宮中女子掀起了一股單一墜子另配鐲子的風潮,並迅速向民間蔓延開來。 人們將這種裝飾方法美其名曰“紫貝墜”。 那天我和元遙不期而遇。 我和元遙雖然也常常見面,但他多是陪著十二皇子而來,所以像這樣我們兩人單獨相處的次數極少。 元遙相貌端正自不必說,但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總是帶有一絲淡淡的憂鬱,但是他偶爾笑起來時,那雙眼睛卻又會彎成月牙的形狀,有流光閃過。 元遙是個含蓄穩重的人,他總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我和十二皇子,極少和我說話,卻總會不著痕跡地幫我。 而我,無須向他說謝謝,只是向他點頭或者笑一笑,他便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是懂我的人,我和他之間確實有著一種默契存在。 最近聽十二皇子說他和他的父親鬧得很僵,原因是身為獨子的他卻拒絕了家長為他指定的婚事。 我抬頭看他,語氣有些哀傷,“元遙,你為什麼不成親?” 他只是默默地盯著我不說話,眼神裡卻多了一份明知故問的責備。 我躲閃著他的目光,甚至是有些心虛了。 他好似嘆了口氣,輕聲地回答:“不過是不想成親罷了……” 本來窩著一肚話要勸他的,可是現在我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可是他不成親,會有很多難聽的話傳出來,聽說他娘甚至要張羅郎中為他檢查身體了。 我鼓起勇氣,喃喃地說:“元遙你這又是何必呢……” 元遙搖了搖頭,“這算是我自己的一點自由吧。小姐,只要好好尋找自己的幸福就夠了……” 之後他向我略略欠了欠身,告辭而去。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有些不忍,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卑鄙了。 (十二皇子) 奴兮越來越會打扮自己了。 她總是興致勃勃地向我展示她新添置的首飾、她新裁好的衣裳以及她新染好的指甲。 其實我本身對這種女孩子的事是毫無興趣的,但總是會露出一副樂於欣賞的樣子。 她把玩一枚金段鑲玉簪,問我:“十二皇子,你覺得這個好看嗎?” 我應承道:“好看呀。” 她似乎對我這樣籠統的評價有些不滿,撅起嘴瞥向我。 突然她指著我腰間的荷包,問:“十二皇子你什麼時候換了荷包啦?” 我回答說:“是,是啊。” 她伸出手,“讓我看看。” 我只得從腰間解下荷包遞給她。 她拿在手裡,細細端量,讚道:“真是好刺繡,針腳細密,可見是下了心思的。” 不過她又說:“這和你以前的荷包不是出於同一人之手呢。” 我好奇,“哦?從刺繡就能看出來嗎?” 她搖了搖頭,“我是從這行小字看出來的,這個字體更娟秀些……” 我順口說出:“是啊,是扇稚說她多繡了荷包,就給了我一個。” 奴兮笑了笑,語氣卻有些詭異,“怪不得你這樣寶貝著。她多繡了荷包怎麼就不知道給我這個妹妹一個……” 說完就把荷包遞還給我,一眼也不願多看。 我看見她略有不悅的神色,心裡竟閃過一絲竊喜,她是在吃醋麼?是麼? 於是我就勢靠近了她,對她低聲說:“那不若奴兮小姐也給我繡一個?也好把它換下來……” 她的臉有些發紅,口上卻倔強著,“繡就繡……我又不是不會。” 我笑得開心,“那顓閔就靜候小姐的荷包了。” 雖然奴兮當時信誓旦旦的答應下來,可是過了一個月還沒有荷包的半點影子。 我等得有些心急,便親自登門小雅齋去催。 奴兮自然也知道我的來意,她顯得有些局促。 “十二皇子,那個荷包……算了吧。”奴兮拿央求的眼神看著我。 我擺了擺手指,“那怎麼行,當初可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要給我繡荷包呢。” 奴兮低下頭,有些心虛。 良久,她下定決心般起身從抽屜中拿出了什麼,硬著頭皮遞給我。 我將信將疑地接過那東西,低頭一看,差點扑哧的笑出聲來。 的確是荷包。 不過做工粗糙,刺繡歪歪斜斜,針腳粗大錯位,顯得不倫不類。 這就是奴兮的刺繡?這就是奴兮給我做的荷包?我強忍住笑看著她。 她漲紅了臉,磕磕巴巴地說:“我就知道……你會嘲笑我……早知道還不如不拿出來了呢。” “我哪有嘲笑你?”我嘴角咧出了一定弧度問。 她杏目雙瞪,指著我的笑臉,控訴道:“你看,你看,你笑了。” 我用無奈的語氣回答道:“笑也不一定是嘲笑啊。” 她的臉一揚,“我知道你是想說我的技藝比不上姊。” 我老實地點了點頭,“是比不上。” 她沒想到我會這樣回答,詫異地看著我。 “可是我喜歡啊。”我拿起荷包將它如珍寶般放進內襟貼著心臟的位置。 那天我看見奴兮,剛要上前打招呼,卻看見元遙站在她的對面。 我一個轉身,藉著樹木遮掩住自己。 他們在低聲地說話。 我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是我卻能看得出他們看彼此的眼神帶著幾分相熟相知。 尤其是元遙,他看奴兮的眼神竟是那樣的溫柔似水…… 霎那間我明白了什麼。 怪不得元遙不惜反抗他的父親,拒絕了婚事。 可是明了過後我竟湧出一種被人蒙在鼓裡的憤憤。 不一會兒,他們分開了。 元遙向這邊走來,他看見了我。 他明顯一怔,繼而喚了一聲:“十二皇子……” 我緊緊地握住拳頭,口中有掩飾不住的情緒,“為什麼?” 元遙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為什麼?你憑什麼喜歡她?以你的身份……”這句話說出口後,我馬上發現了自己的失言。 我驚訝地住了口,一時間怎麼也無法相信自己可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元遙也一定從未想過一向對他禮遇有加的我竟說出這番話來,他愣住了。 但是他很快的恢復了平靜,他單膝跪下,聲音平靜地回答:“臣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也從來沒有動過不切實際的想法。臣不過只是想遠遠地看著她,如此而已。” 說完這番話,他起身,又向我不卑不亢地行了個禮離開。 我拿起拳頭狠狠地向樹幹砸去,我這是怎麼了…… 怎麼可以對元遙說出那樣的話……分明是嫉妒。 可是我怎麼可以拿身份去壓制他,多麼卑鄙無恥的行為啊…… (奴兮) “痛!”我的手又被針扎了一下,叫道。 我看著手中醜陋的荷包,心生一陣煩躁,憤憤地把它扔到一邊。 善善好脾氣地把荷包拾起來,勸道:“小小姐若是再耐心些……” “善,我不會啊……怎麼也繡不好。”我愁眉苦臉地說。 善善笑了笑,“原來小小姐也有不擅長的事呢……” 我吐了一口氣,拿起身旁的果子吃了一口,“人無完人,我自然也有做不好的事。” 善善端詳著我尚未繡好的荷包,說道:“這點小小姐不像小姐呢。” 我動容,“太過完美並不是好事……” 善善嘆了一口氣,神色黯然,“小小姐說得沒錯,小姐她太過美好,所以上天早早就把她收到天上呢……” 剛剛為我端上水果的花濺淚不明所以,只是看見我和善善都鬱鬱的神色,岔開話題說:“小姐何必為此苦惱?讓奴婢給您繡一個,然後給十二皇子就說是您繡的不就行了?” 我搖了搖頭,若是別人倒也可以,可是我不想欺騙十二皇子。 我拿過善善手裡的荷包,又硬著頭皮一針一線地繡下去。 這時吉祥彎腰小步走了進來,在我面前跪下。 我瞥了他一眼,手上還繼續繡著,問:“有什麼事嗎?” 吉祥是個忠實厚道的老實人,這使他在善於阿諛奉承、奸詐狡猾的宦官中顯得格格不入,以前沒少受過欺負,不過我卻很器重他這一點。 我認為做奴才首要的是忠心,口舌是否機靈,辦事是否油滑倒還在其次。 我看他猶豫不決的神色,知道他一定是有事要拜託於我了。 我說:“幹什麼吞吞吐吐的?有什麼事就說吧。” 他向我磕了個頭,鼓起很大的勇氣說:“小姐,奴才的確有事相求……” 我挑了挑眉,意思是讓他繼續說下去。 “奴才以前的一位同職好友今日不小心得罪了朱公公,奴才知道小姐一向和朱公公相善,所以想讓小姐在朱公公面前替他求個情……否則他可能就沒命了……” 我又連著繡了幾針,這才緩緩地說:“以前的好友?是雲辰殿的太監?” 吉祥低頭回道:“是。” “你下去吧,這事我不能答應你。” 吉祥抬起頭,驚訝地看著我。 因為我平時對他們的請求一向會盡量滿足,而今日之事在他看來也一定不過舉手之勞,我似乎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我說道:“你知道朱公公是何人?他是宮內大總管,大總管就該有大總管的威儀。你的朋友以卑微之身頂撞了上級,他就該死。他若不死,大總管的威嚴置於何地?以後如何服眾?我縱然和朱公公相熟,寬恕他也不過一句話之間,但是這等毫無分寸的事我絕不會做……” 我看見吉祥依舊不捨的神色,知道一向寬厚的他並沒有完全參透我話裡的意思。 朱公公雖然與我相善,但是並不代表我可以掃了他的顏面。若是做事不知輕重自以為是,縱然朱公公不會駁了我的面子,但因為此事讓朱公公心存芥蒂,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我放在手中的活兒,語氣嚴肅地說:“吉祥,抬起頭,看著我。” 吉祥誠惶誠恐地抬起頭,又像徵性地略低下去。 “我問你,當初你在雲辰殿服侍時,被那兒的娘娘杖打得奄奄一息時是誰救的你?” “是小姐。” “那我再問你,當時你的朋友替你說情了嗎?” 吉祥神色一怔,艱難地說出口:“沒……沒有。” 我一笑,“這不就得了。” “可是!”,吉祥的語調高了些,“小姐,他雖沒替我求情,但是我卻不能做那無情無義之人……” 我神色一斂,“錯了,吉祥你說錯了——你說反了。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 吉祥還想狡辯些什麼,我搶先說:“吉祥,你想讓我為難嗎?!” 吉祥馬上把頭壓得低低的,驚恐地說:“小姐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怎麼敢!” 我揮了揮手,“下去吧。” 吉祥只得領命而去。 我看見他頹喪地走到門口,知道他心裡終究是過意不去。又叫住了他,說:“我會請求朱公公准許他的家人把他的屍體接出宮去,死後返鄉,也算是你做為朋友為他盡的一份力吧……” 吉祥知道這已經是極限了,磕了一個頭,眼睛有些發紅不無感激地說:“謝,謝謝小姐。” 我沒說什麼,復又低頭繼續繡我的荷包。 唔,又不小心扎到手了。 已經年芳十五的晴肜帝姬明天就要出嫁了。 皇上把她配給了今年的文狀元,據說那人不過二十多歲,才高八斗,文質彬彬,倒是一門好親事。 今天宮中忙忙碌碌,到處張燈結彩,而且多以大紅色為主調。就是樹上也要纏上幾段鮮紅的綢布,更是增添了喜慶的氣氛。 中午皇上要按照慣例去瑾德妃的怡景宮看望待出嫁的女兒,並在那兒用膳;晚上宮中有盛大的宴會在露天的展望台舉行。 夜晚時分,皇后命宮人把所有宮燈都點亮起來,並招人看管添油使其一夜不滅,象徵著祝福新娘過門後與新郎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和諧美滿。 今夜晴肜帝姬身著一身大紅的曳地長裙,頭上插著繁多的珠花鳳釵,顯得十分富貴華美。 晴肜帝姬在我的印象裡是一個十分開朗活潑的人,即使早死了母妃而她又不受皇上寵愛,可是她臉上卻依然總是掛著歡快笑容,是個十分討人喜歡的帝姬。但是今日的她似乎和平時有些不同,端莊肅穆了許多,倒顯得有幾分陌生。 她先莊重地給太后拜安,然後是皇上和皇后。 太后見了十分歡喜,笑著說:“晴肜出嫁,哀家這個做皇祖母的怎麼說也要給些什麼才是。”說著擼下左右的翡翠玉鐲遞給在一旁服侍的宮娥叫她呈給晴肜帝姬。 晴肜帝姬小心翼翼地接過鐲子,少不了要感激涕零一番。 太后見她如此懂事更是欣喜,招手叫她過去,破格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了。 待晴肜帝姬帶有幾分誠惶誠恐擦著椅子邊角坐下後,太后細細打量她然後笑著說:“這時間是一打晃兒就過去了。看著孩子們一天一天的長大,哀家也越來越老嘍……” 皇上趕忙回答說:“母后何來此言……” 皇后也接著話說道:“母后這是玩笑話了。母后每天吃齋念佛,想必一番誠心早已感動佛祖,以後必定多福多壽的……” 我們也接著附和說些“太后定會萬壽無疆”之類的話。 還是皇后這番話最貼合太后的心思,說得太后眉開眼笑,“你們的孝順哀家都懂得,但願你們說的應驗就好嘍……” 接著又是一番客套話語,直到歌姬們都入場了,大家的注意力才轉到台上,觀看歌舞。 宴會上的氣氛很是熱烈歡暢,大家一邊吃著水果糕點或剝著瓜子,一邊望著高台上表演的舞姬,間或壓低聲音與左右鄰里談笑幾句。 皇后對瑾德妃寒暄:“德妃妹妹好福氣。雖然晴肜不是妹妹親生,但也教導得這般端莊出眾呢。” 我看向瑾德妃,卻見她在火紅的宮燈下也掩飾不住面容的蠟黃,雙目浮腫,眼眶下陷,嘴唇慘白……學過醫理的我一看便知她的確是病得不輕了。 瑾德妃強撐起精神但語調不免有氣無力,她咳了咳,說道:“皇后謬讚了……這孩子雖然不是臣妾親生,卻也是自小在臣妾膝下長大的。明天要出嫁了,終歸有些不捨……又怕……臣妾教導無方,讓她走了乙姬的老路……” 聽聞這句話,在場的人莫不變了臉色。 我暗叫不好,瑾德妃是病糊塗了嗎?竟然在這種大喜的日子說這種話…… 果然太后神色閃出一絲不悅,皇上也是一臉怒氣,呵道:“瑾德妃!” 瑾德妃聽到皇上的叱喝渾身明顯一顫,再看皇上略有怒意,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 她嘴唇止不住地顫抖,說的話也有些斷斷續續,“皇上,臣妾……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幸好妍淑妃此時出來圓場,“德妃姐姐一定是愛女心切,心中傷感觸動了往事……”再看瑾德妃不知所措的樣子,想必也不能繼續參加宴席了,繼而又轉向太后請示說:“臣妾看姐姐今天身體也不大安適,正巧臣妾也有些頭痛……不若就先撤下送姐姐一程。” 太后點了點頭算是應允。 晴肜帝姬露出一臉的焦急,起身請示道:“皇祖母,晴肜也一同送母妃回去。” 太后阻止道:“你不能走,這場宴會可是特意為你舉行的。”再看見權禹王也起了身,命令說:“你們都留下陪哀家看歌舞,你們的母妃有妍淑妃送回去呢。” 晴肜帝姬依然是一副不放心的神色,妍淑妃卻向她嫣然一笑,“晴肜,我送你母妃回去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接著妍淑妃讚道:“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呢。” 晴肜帝姬這才稍稍安心地坐下了。 看過了奏曲、舞蹈、雜技等幾個節目熱鬧了一番,最值得期待的節目開始了。 大家這時都紛紛起身,來到後面的碧水湖邊,望向湖面。 這個節目叫做“雙龍戲珠”,是有兩班技人在船上舞動貼有閃閃麟片的巨龍,並有人配合舉起火把隨之舞蹈,而兩龍所爭的“珠”是一個外表燃火的大球。所以從遠處望去不見人在操縱,只彷若真見兩條閃閃的巨龍在空中舞動戲玩,十分逼真。 太后和皇上坐在前面,其他的人圍成小半圈在後面觀看。 我落在了後面,卻看見十二皇子站在我旁邊。 整個宴會上我與他坐於兩邊席,沒有機會說話,這時才能隨意地說上幾句。 我踮起腳尖拉長脖子向湖面上張望,可是大多看見的還是前面黑壓壓的人頭。 我再看旁邊高我一頭的十二皇子,他倒是目光平視看得毫不費勁。 我問:“十二皇子,你看見什麼了?” 十二皇子低下頭看我,才忽然想起我可能是看不見的。他拿手從我的頭頂平著比劃到他的脖前,笑的得意,“奴兮你太矮了,是不是看不見?” 我不服氣地哼了一聲。 他湊到我耳邊,小聲說:“用不用我抱起你看?” 我睜大了眼睛,說道:“那怎麼行?被人看見就糟了。” 他環視四周,解釋說:“你不是想看麼……後面基本上沒什麼人了,再說天色這樣黑,他們看不出我們的……” 我雖然極想看舞龍,可終究覺得不大妥當,正要搖頭拒絕,突然看見姊從右前方轉過頭向這邊看來。 我一下子改變了主意,故意湊近十二皇子,拉住他的右手臂,說:“你扶我一下就行了。”然後象徵性的踮起腳尖,頭卻是偏著看向姊帶有挑釁的色彩。 一向堅信男女授受不親的姊看見我和十二皇子如此親密的動作,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羞憤表情,猛地別過頭去。 我得意地笑,這才放開十二皇子,十二皇子詫異地問:“奴兮,你不看了麼?” 我指向前面說:“素兒向這邊走過來了,說不定是來找你的。” 果然素兒尋到我們跟前,先向我們兩人行了禮,才對十二皇子說:“皇子殿下,娘娘叫您過去呢。” 十二皇子對我露出歉意的眼神,我對他笑了笑,“你快去吧。” 送走了十二皇子,我噓了口氣,環視周圍,發現的確大家都擠在前面興致勃勃地看舞龍,在後面的人極少。 然後我看見在我左側挺拔站著的權禹王,他雖然站得離我遠些,但我們之間卻是沒有人相隔的。 他這時也轉過頭來,看見了我。 我急忙轉過頭目視正前方。 有腳步聲越走越近,然後那股熟悉的奇楠香傳了過來,接著是他低沉的聲音:“看得見嗎?” 我說不出話,只有重重地點了幾下頭。 “是第一次看嗎?” 我又只能點了點頭。 權禹王笑了笑,語氣卻是帶有幾分憂鬱的,“我不是第一次看……上次看是乙姬出嫁的時候……” 我不曾想過他竟然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略有驚訝地轉頭看他。 迎上我的是他深如潭水的雙眸。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緊忙看向前方,之後我們並排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我渾身感到不自在,手上的動作也多了起來,象徵性地幾次整理衣裙,待再放下時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我猶如被燙到似地縮回了手,可是卻見他好似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依然平靜地望向前方。 我暗暗自惱,是我反應得太過反常了。 可是當我再安靜地放下我的手時,竟依然碰觸到了他的手。 雖然只有黃豆大小的一小塊肌膚,卻足以讓我心跳不止,呼吸不穩。 我試著移開,可是又終究沒有那樣做。 只是略有僵直地垂著自己的手,表面上是若無其事的表情。 一種甜甜麻麻的感覺不停地從那豆大地方傳了過來……我紅了臉,不知道只是這樣的一點碰觸為什麼產生這樣的感覺。 在我還沉浸在自己的羞窘中,突然我的手被他猛然緊緊地握住了! 我渾身一震,那一刻幾乎停止了呼吸,大腦完全無法運作。 這是怎麼了……是他握住了我的手嗎?為什麼握住我的手? 我心裡不停不停地這樣問自己,可是腦袋裡卻沒有絲毫的理智去尋找答案。 我抬頭看向他想尋找回答,可是迎入眼簾的是他依然穩重的側臉。 一股羞憤湧上心頭……憑什麼,憑什麼只有他那麼鎮靜? 想到這兒我猛然地抽回我的手,怒視著他。 他轉頭看我,一徵,繼而竟露出一抹笑容。 “小孩子。” 我狡辯道:“我不是。” 他笑了笑,“你剛才的表現就是。” 我不服氣,稚氣地問:“為什麼你表現得那麼鎮定?” 他啞然失笑,“那你讓我一個男人怎麼樣?” 我啞口無言。 他盯著我,眼底竟有了一絲柔意。 良久他對我說:“我要去喝酒了。” 說完他獨自離開,留下我呆呆地愣在原地,簡直無法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 夜晚悶熱難耐,我歇在床榻上,腦海中不停回放著今晚發生的事,於是便讓我更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我又翻了一個身,今晚侍夜的花濺淚被我驚醒了,她披了件衣走到床榻前問道:“小姐怎麼還未睡,不舒服嗎?” 我點了點頭,只是說:“太熱了。” 花濺淚聽了,從紗帳上解下扇子,為我輕輕地搖了起來。 我渾身感到一陣清涼,這才稍稍好受了些。 我說:“花濺淚,你唱支歌給我聽吧。” 花濺淚笑著說:“奴婢哪懂唱什麼歌呀,小姐莫要取笑奴婢了。” 我不容反駁地說:“要你唱你便唱罷,隨便哪個都行。” 花濺淚略有為難,但也不敢違了我的意,回答道:“那奴婢就唱個民俗小調給小姐聽吧。” 於是她輕輕緩緩地唱了起來:“八月十五供月光,手捧上金鏡淚汪汪,想起了奴的夫君郎,想起了奴的夫君郎;去年有同賞月,今年無你月無光,不知郎君流落何方,不知郎君流落何方……” 我忍俊不禁,笑道:“花濺淚你這唱的是什麼呀?” 花濺淚停下了,紅著臉歉意回答:“哎呀,這等下賤的小曲真是不該唱給小姐聽的……可是奴婢就只會唱這些了……” 我揮了揮手,說道:“是我先讓你唱的,你接著唱吧。” 花濺淚這才又唱了下去:“玉腕推開紗窗窗,月兒明朗朗,一陣陣秋風森涼,一陣陣秋風森涼;郎去未棉衣裳,奴冷就知你也涼,奴冷你冷都一樣,你冷痛斷奴的腸……” 聽了這隻小曲,雖然剛開始不是那麼入耳,但是慢慢聽下去竟也能體驗到其中的韻味;加上花濺淚聲音綿軟細膩,十分悅耳動聽,聽著聽著便讓我漸漸地睡去了…… 下半夜睡得倒安穩,我早上醒來時發現花濺淚竟依然半跪半坐在榻下的地毯上為我輕輕柔柔地搧著風。 我略有吃驚,問道:“花濺淚你一夜未睡麼?” 花濺淚挺起精神回答說:“奴婢要給小姐搧風呀。” 我有些無奈地說:“那你看見我睡著之後就可以下去睡了啊。” 花濺淚一板一眼地,“奴婢怕小姐再熱醒了,所以不敢擅自去睡。” 我看見她極認真的樣子,心裡湧起一絲感動,但是語氣卻是淡淡的,“辛苦你了,下去歇著吧。” 花濺淚這才起身把扇子放回原位,向我施了個禮,退下去了。 善善她們這時端著銅盆巾帕進來了,我一動不動由她們服侍著穿好衣,口中吩咐道:“善,今早便不要給花濺淚安排差事了……另外,到御膳房多點一道'翠膽栗子肉',待她睡醒了賞給她吧。” 翠膽栗子肉,我曾有一次吃剩了賞給宮人們,每人分得不多,隱約記得花濺淚吃完意猶未盡的樣子。 婷儀在一旁說:“噢,小姐好體貼呀。” 我有些不自然,掩飾著沉下臉喝道:“不要亂說。” 婷儀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我看見駙馬穿著一身大紅袍騎著白色高頭駿馬入宮迎娶晴肜帝姬,滿面紅光,精神奕奕;而與之相反的是晴肜帝姬眼中噙淚,面容戚戚的樣子。 我暗自想,為什麼嫁娶之時男子都是春風滿面,而女子注定要哭哭啼啼的呢? 婚姻之於男子意味著“成家”意味著“立業”,但是對於女子來說意味著什麼呢? 為什麼要哭呢?是因為有割捨不下的爹爹娘親麼?那麼,我無父無母,出嫁時是不是就會歡歡喜喜地踏進花轎…… 這時隊伍快要過夕霞門了,我們便不可再送。 晴肜帝姬走到瑾德妃面前深深一拜,早已是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姑姑小心翼翼地勸道:“帝姬小心哭壞了妝……” 瑾德妃被兩名宮娥攙扶著,淚流不停,說話也有些顫音,“晴肜……” 晴肜帝姬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地說:“母妃……母妃一定要保重身體……晴肜不能在您身邊侍候了……” 不一會兒,那姑姑催道:“帝姬快上轎吧,莫要誤了吉時……” 晴肜帝姬卻還是執意拉著瑾德妃的手不捨得放開,直到眾人都來催了,才依依不捨地鬆開。 她三步一回頭地走到轎子旁,經過權禹王時她又流下眼淚。 “皇兄,不要忘了晴肜,不要忘了我這個皇妹……” 權禹王的眼中閃過一絲憂傷,但語調卻盡量維持穩重,“和駙馬好好過日子……皇兄祝福你……” 這時又有人來催促了,晴肜帝姬幾近被人半推半拉著進了轎。 侍候一旁的吉人喊道:“上轎,起行。” 駙馬向送行眾人行了禮,一個翻身登上了馬。 晴肜帝姬復又從一側的轎窗伸出頭來,默默地流淚,萬般的不捨。 瑾德妃此時早已失聲痛哭,眾人也不忍地別過頭去。 而此時喜伶們早已歡歡喜喜地吹彈起來,帝姬的花轎也漸漸地遠去…… 我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十皇子。 我記起幾個月前他向姊尋求婚事一事,最近也沒聽見喜訊,想必姊一定是拒絕他了。 我對他款款福了福,他只是冷漠地回了。 我心中微有吃驚,只是因為皇上素來疼愛我,故而宮中上下對我雖稱不上巴結,但也多是和顏悅色的,從沒有人如此沉著臉面對我。 我面上笑了笑,口中故意問:“不知什麼時候能吃到十皇子和姊的喜酒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