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問我這些,只讓我覺得諷刺。一邊難拒美色,一邊仍顧舊歡。貪新而不忘舊,坐享齊人好不快哉。
不過他們的命也不久了,姑姑怎麼可能任他們在這裡逍遙一世。這裡本就不是桃花源,盡享群芳的代價就是拿命來償!
我不喜歡姑姑這種方式,把萬花林弄得烏煙瘴氣,令姐妹們難堪,令有情的人斷腸。
但是現在,我只想對著這個男人說,活該!
只是,說不出口。面對著這張臉,這雙眼,這個人。我也和牡丹一樣,過往的片段,剎那的瞬間,我忘不掉也拋不開,真是窩囊。
只能掉頭走開,避而不見。時光荏苒,總有一天會忘卻!
朱孝廉見我不語,又問:“你知道對吧?她在哪?”
我冷冷的說:“跟你沒關係……”
他的表情亦變得冷凝起來,伸手欲拉我的袖子:“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難道你一定要……”
話音未落,一柄刀已經挾著冷光而來,冷鋒劃若一道彎月。直將朱孝廉格擋到了一邊,我睨眼,見金甲羽冷冷的看著朱孝廉道:“朱公子,自重。”
姑姑聽到了動靜,緩緩的踱出茶居,面色淡然的說:“出什麼事了?朱公子是個文人,莫嚇著他,把刀放下!”
朱孝廉的表情有些尷尬,輕聲說:“我原是想問牡丹的情況的,不知道她如今可好?”
姑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轉過身欲去。
朱孝廉有些失望,但仍是不死心,大聲說:“大家都很擔心她,只是不敢詢問,您若知道,還請……”
姑姑倏然轉身看著他,挑起細秀的眉毛說:“她死了。”她的話令周遭一團死寂,一眾姐妹們皆鴉雀無聲。
朱孝廉大愕,連退了兩步搖頭:“不可能!”
姑姑微瞇了眼:“你離開以後,她就想不開自殺了。姐妹們不敢提,是因為怕我傷心。”
朱孝廉面如死灰,綠竹如碧海,陽光灑萬金,他淡藍衣衫卻如結了霜凝,眼眸暗淡,再看不到點點碎星。紅暈從他臉上一點點褪去,最後只剩蒼白。
姑姑給朱孝廉的答案,同樣也是給我的答案。在她眼中,牡丹無異死人。
我愈加的拼命苦練,既然給了牡丹一個希望,讓她的元神可以堅持下去。就一定要再給她這個機會。我們是一起在萬花林長大的姐妹,這也是一份情啊!
她說,原是我們以前誤會了。有這一句,比繼承人更珍貴。
姑姑見我傾心於練功,倒是很讚許,最近也甚少讓我做那些監督的工作。她也時常於小築練功,估計距離閉關之期也不甚遠了。如此總跟在姑姑身邊的金甲羽倒是有了閒暇,時常來找我,他幫我練招。有的時候,他也時常去瞧瞧諸位姐妹們,把林中最近發生的新鮮事也告訴我。
金甲羽說,孟龍潭自從納了三位妾室以後,就處處以夫為尊,平日時頤氣指使,說什麼男尊女卑的道理。丁香總是聽之任之,不加理會。海棠和百合雖有不滿倒也忍氣吞聲,只是雪蓮一向氣傲性直,與孟龍潭頂撞了幾次。
孟龍潭心下不忿,指桑罵槐不說,還鬧得讓姑姑知道了,姑姑總是向著孟龍潭的。不但把雪蓮罵了一頓,還連著丁香也數落了一番,叫她有妻子的自知,管束一下小的之類的。
自此孟龍潭越發的倨狂起來,還說什麼在他們那裡,妻妾若是不聽話,打罵都是輕的。
礙於姑姑,弄的丁香、百合、雪蓮和海棠也是敢怒不敢言。
金甲羽還說,後夏對雲梅就很好,但云梅好像對他沒什麼好感。不過後夏也從不生氣,跑前跑後的賠著笑臉格外的殷勤。縱然雲梅冷落他,他也是一副好性兒的樣子。
金甲羽最後還提到了朱孝廉,說變化最大的就是他了。金甲羽說,自從朱公子得知牡丹已經死去的消息,舉止就有些奇怪起來。他不再像前幾日那樣,與孟龍潭一起在林中取樂,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對萬花林各地的景色好奇,總是不時的亂闖遊玩。
他整日都呆在雅居的書齋裡,不停的畫一幅畫,那是一幅很長很長的畫卷。
翠竹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仔細照顧他的身體,這兩個人相處的倒似那外頭人說的,相敬如賓。
金甲羽最後還做了一番總結,他說:“我現在倒是覺得,這外頭的男人也各有不同的。那孟龍潭,總是一副跋扈囂張的模樣,自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便是天下的女人皆要比男人矮上一頭似的。不說自己是如何好色不專,卻只怪女人待他不夠體貼順從。當真也是太自以為是了,卻不知這裡的女子,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讓他魂飛魄散的。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有時連我也看不慣。”
我不語,金甲羽又說:“再說那個後夏,性格卻也太軟了些吧?每日只對著雲梅作那小伏低,跑前跑後還一付甘之若飴的樣子。人家滿臉瞧不起,他也只當看不見……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瞧他卻是個沒性格的。”
我說:“孟龍潭你便嫌他自以為是,大耍男人威風,全然不把女人放在眼裡。那後夏性格憨厚,對雲梅知寒問暖,你又嫌他太過軟弱可欺?”
金甲羽笑著說:“這兩個再怎麼怪,總不及那朱孝廉。當初見他,只覺其身正,其性颯。雖是文弱,卻有剛凜之氣。雖是男子,卻不失溫和之情。只是不大喜歡他瞧……”
我惑然,金甲羽卻轉言道:“他倒也不欺弱女子,卻也不似後夏那般沒骨頭似的跟在女人屁股後頭轉。滿嘴的仁義禮信大道理,一副要報國興家的凌雲志。但見他最後也不免要倒在溫柔鄉,著實與姑姑之前所言的沒有分別……但如今,得知牡丹已經死了,他卻一副愧疚痛悔的樣子……簡直可以說是百變無常,讓人瞧不明白了。”
我聽了有些不是滋味,心裡總是打著莫名其妙正邪不分的荒唐仗,到了嘴邊就只成淡淡的兩個字,無聊。
金甲羽並不介意我的態度,只低聲說:“牡丹的事,終究不是你能插手的……”
我倏然抬眼看著他,清晰的聽到自己的指節在咯咯作響:“你什麼意思?”
他不為所動,眼中帶出一絲未明的光。
我說:“姑姑讓你告訴我這些?”
他搖了搖頭:“我把你當成朋友。”
我靜了一會,慢慢鬆開了手指說:“你最近倒是話越來越多了,還說當聽眾呢!”
“某人越來越沉默,我既然當不了聽眾。當個說笑的總行吧?”他仍是那一本正經,卻讓我稱奇。這三個外來客,的確是讓林子翻天覆地了,就連金甲羽也不知不覺受了他們的影響,變的有些活潑起來。
外頭的世界,影響力還真的挺大的。
我不再說話,金甲羽說:“你最近練的太過,也該歇一歇。姑姑讓我叫你去雅居……”
我偏了頭道:“還去了乾什麼?”
金甲羽說:“方才不是告訴你了嗎?最近那姓朱的沒日沒夜的畫畫,弄了一幅什麼塵世圖,現在已經完成了大半,姑姑讓大家都過去欣賞。”
以前不讓看那些書,更別提什麼畫了,省得姐妹們胡思亂想。如今又召集了大幫的人去看,姑姑兜攬這一大圈,不過是為了讓我們看清楚事實。現在不知又要藉著來發什麼高談闊論了,姑姑是巴不得我們從骨子裡對她信服崇拜乃至成為信仰,實在沒什麼必要。
我覺得挺厭煩,但又不得不去。至少最近我表現的越讓姑姑讚賞,到時行動起來也越方便些。
雅居書齋裡,眾人齊聚,正在討論朱孝廉的畫。
見百合好奇地問:“這就是京城嗎?好繁華啊,有街有樓,有橋有河……一定也有好吃的吧?”
這話馬上引來大家的鄙夷:“你就知道吃!”
雲梅仔細的看著,突然問:“咦,為何全是男人,女人都到哪裡去了?”
孟龍潭得意洋洋的說:“那當然,天下都是靠男人打的,一切自然都是男人的。女人只養在家裡,服侍好自己的男人就行了。哪有女人還拋頭露面出來的道理?”
後夏反駁:“當然也有女人,只是這塵世圖主繪全景,公子又不能畫這麼多,你瞧這不是女人?”
孟龍潭不滿,衝著後夏威脅的揚了揚拳頭:“狗奴才,你的主子都沒發話,你放什麼屁?”
後夏縮了脖子,卻向著雲梅說:“你相信我,在京城,你一定可以找到真心愛你的男人的。絕對不會像我身後這只瘋狗一樣……”
孟龍潭咆哮,劍眉倒豎:“你敢罵我,老子打死你!”
頓時屋時亂成一團,推推搡搡鬧哄哄。姑姑站在朱孝廉的邊上,老神在在的說:“好了,朱公子繪的辛苦,好好看著吧!”復又看著畫說,“畫的栩栩如生,朱公子想家了嗎?”
朱孝廉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漠然,邊上翠竹正捧了茶來給他喝,他卻接也不接,彷彿魂兒又飄得沒了影。
我看著這樣的他,心裡又有些刺痛了。默默轉過窗櫺進了書齋,姑姑睨我一眼:“你最近倒是越發勤奮起來。姐妹們時常聚在一起飲茶論詩,倒一次也沒見你來過。”
論詩?以前論詩不是被罵個狗血淋頭嗎?此時倒成了雅趣了。我淡淡的說:“弟子也不通文墨,沒有才情,不便擾了姐妹們的興致。”
姑姑看著我說:“沒有便過來學學,朱公子畫了一幅長卷塵世圖,叫你來開開眼界。整日就知道獨來獨往,難道不怕寂寞嗎?”
全是反話,我對此不置與否。
可巧朱孝廉慢慢抬起眼來,目光與我相撞。看著他的眸子比前黯淡了許多,夾雜了些許悲意,讓我有些不忍再看。
我低了頭,卻不上前:“朱公子有生花妙筆,大千世界自然躍然紙上。弟子不通畫技,於外頭也沒什麼嚮往……”
姑姑笑聲如鶯,說:“你這丫頭,刻板呆木,難怪朱公子挑選妻子也瞧不上你。”
我聽到朱孝廉在咳嗽,心下澀然。
姑姑突然話鋒一轉,慢慢的說:“不過也罷了,心如止水,還不至亂了神魂讓人矇騙了去!這世上的男人不外於是兩種。一種是願意騙你一時,一種則願騙你一世。不管哪一種,都是騙……騙你一時的,勁頭過了,便尋各種理由說你的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左擁右抱。那騙你一世的,便就表面一套,背里三四套!”
屋裡霎時靜了下來,原本圍在四周的女孩子們皆都散立兩邊,一時間皆是神色不定。我看向丁香,她的表情極致的淡漠,以致眉眼都變的淡起來。似乎不管別人說什麼,都提不起她的興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