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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一朝出萱谷

吾家囧徒初長成 连三月 8478 2018-03-16
今天是我這個月以來的第四次離家出走,也是我這個月以來第十八次跟師父吵架。 我騎著小風離開的時候,師父淡定地站在懸崖上望著我。 他總是這樣,一天到晚穿著黑色的衣服,還扎著黑色的眼罩,衣服逆風飄揚時,發出啪啪的聲音,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我狠狠地一甩鞭子,憤怒地朝師父喊了一聲:“我帶著小風浪跡天涯,再也不回來了!” 聲音很大,風也很大,師父很高,八成沒聽見。 小風是我的坐騎,一匹小白馬。它是我十歲生日那天,師父從外頭帶給我的一個活物,打那兒之後,我才覺得人生有點樂趣。 騎著小風跑了很遠,直到師父在我的視線裡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我才冷靜了些。下了馬,走到溪邊洗臉,小風也有些口渴,低下頭大口喝水。

自打記事起,我就覺得我很無聊,因為師父很無聊。他少言寡語,跟他說話還不如跟小風說話。 我摸了摸小風的鬃毛,對它說道:“這事不能怪我,你剛才也聽見了,他說的那叫什麼話。” 小風略微抬起頭,對我眨了下眼睛,然後又繼續喝水。 我覺得它是站在我這邊的,心裡面舒坦了一些,好歹加上我,局勢已經一面倒了。 我自幼長在這萱谷,只認識兩個男人:一個是我爹,好像是個很牛的大官,他隔幾年會來看看我是否健在;另一個就是和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師父。 想想這十六年來,師父身邊只有我一個人,的確是淒苦了些,但這並不能成為他妄圖讓我的生活變得同樣淒苦的理由,更不能成為他經常和我對著幹的藉口。 四歲那年,他教我學琴背詩,我不樂意,他就讓我在屋外罰跪,還好我自幼聰穎過人,假裝暈倒,躺在地上睡了到了半夜,恍惚中記得他將我抱起送回屋子。

八歲那年,我了開竅,想要到外頭看看,這個想法成了我至今的執念。 我起先並不想私自活動,就好心地問師父要不要一起,師父你也挺悶的是不是?他抱著寶劍坐在床上看了我一眼,一句話也不說。我當下就火了,於是收拾了行李,走了一天,又回來了,因為我是個路痴,離開的一天裡,我用了大半天在找回來的路。他看見我,輕輕地哼了一聲,似笑非笑。 十二歲那年,他教我練劍,說是用來防身,這個實在不是說服我學習的理由。 防身?這萱谷之中,上至飛禽,下至走獸,哪個不知道谷裡有一個小姑娘是不能惹的?況且那劍死沉死沉的,我才舞了幾下,它就飛了出去,我嚇得抱頭連聲喊救命。事後他竟然命令我舉著劍罰跪,我維持著僵硬的姿勢直到暮色四合,脖頸都抽筋了,也不曾見他來救我,當下便起了一拍兩散的決心,索性離家出走。那時候我已經有了小風,本以為能順利逃出師父的魔爪,結果小風它……它也不識路!我們主僕倆花了兩天才找到回家的路。

十六歲這年,我頻頻離家出走,師父似乎早已經習慣,所以總是冷冷地站在懸崖上看著我離開,過一兩天,我回來的時候,他還是以同樣的姿勢站在那裡,好像從來就沒離開過。難道師父不吃飯也不如廁嗎? 他天天站在懸崖邊上,裝酷給誰看? 外面的世界雖然精彩,伙食卻不夠豐盛。每次我回家後,師父總會燒一頓好吃的給我,於是我便不再計較,做人嘛,豁達些總是好的。 昨天是我十六歲生日,師父指著他面前的一堆寶貝對我說:“小十三,選一個。” 小十三,是他給我取的小名,當初問他為何取十三這個數字,他微微咳嗽一聲說,因為我是他的第十三個徒弟,而且十三代表了天真無邪。我覺得說得十分在理,欣欣然接受了下來。 一年之中,只有我生辰那日,他才會遷就我,於是我便指了指我覬覦已久的那個盒子。

他愣了愣,還是點頭同意了。 說起我與那盒子的淵源,要追溯到兩年前。 我師父什麼都會,會燒飯、會看病、會彈琴,還會飛簷走壁,可這些我都不羨慕,有他在,我還學什麼?傻嘛不是。不過他還會易容術和下毒,這兩樣我倒是認認真真學了兩年。 我對好玩的東西一向極具熱情,成績斐然。記得我第一次易容成師父模樣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是次數多了,他都不再抬眼看我,後來連小風也不再覺得驚奇,失落感倍增的我,將精力轉移到了下毒上。 雖然我討厭師父一天到晚不善言語,但怎麼也不可能對他下毒手;小風是自己人,自然也是下不去手的。無聊至極時,就只好對自己下手。噁心、嘔吐、暈倒這些小症狀我還能應付得來,可有一次卻不慎讓自己吐了血,一時又沒有找到解藥,爬到師父跟前抱他大腿時,他臉色都變青了,等我恢復後,他朝我發了一通火,事後又罰我抄了一個月的古詩詞,從此就不許我再碰那些玩意兒了。

現如今只有易容能讓我娛樂身心,他的那個盒子裡面盡是些易容的工具,這次總算趁著我的生辰將其索要到手,算是了卻了我一樁心事。 我坐在溪邊無聊地扔著石子兒,回想著今天我和師父吵架的緣由,一拍腦門,才想起他今日無比突然地對我說:“小十三,我們要出去了。” 我那叫一個激動啊,想到這些年來的夙願,今日總算得以實現。於是電光石火般收拾好自己的寶貝,吹了個口哨,小風就風馳電掣地跑來,我把行李都擱在了小風身上,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然後一揮 手道:“師父,走嘞!” 他站在門邊,很平靜地看著我所做的一切,揚起嘴角說道:“出了谷,回了家,要嫁人。” 我差點沒從馬背上翻下來,雖然我不大懂山谷外頭的那些人情世故,可這嫁人我還是懂的,那些書上都寫著呢。

我倒不是覺得嫁人有什麼不好,可我打記事起,就在這山谷中和師父相依為命,剛滿十六歲,師父就一下子讓我出谷,本以為是天時已到,哪知道是為了嫁人,實在不符合我對自己人生跌宕起伏的期望。 所以我坐穩了身子,目視前方道:“不嫁!但我要出谷。” 他搖了搖頭,不知道是不同意我出谷,還是不同意我不嫁人,他的肢體語言總是那麼高深莫測。 “我憑什麼要嫁人,我憑什麼一出谷就要嫁人,我憑什麼要聽那死老頭的話,憑什麼……” 師父對我的炸毛已經習以為常,只是在我發火的時候,淡淡地說了一句:“那不是死老頭。” 我宣洩了一氣,喉嚨喊得有些累,有些懊惱地問道:“嫁給誰啊?” 他搖了搖頭。 “師父,你……你不知道?”

他搖了搖頭。 這番不負責的回答,讓我剛剛平息的怒火,立馬又被點燃了:“你什麼都不知道,就讓我出去送死,真沒有想到你如此心狠手辣,跟那個死老頭有什麼區別,簡直就……就不是人!” 他走到小風身邊,摸了摸小風的鬃毛:“出去看看便知道了。” 我心裡一軟,想他不過是外冷內熱,也還是疼我的:“那我看了不喜歡,就不嫁了,對不對?” 他搖了搖頭道:“還是要嫁。” 我眼睛一酸,瞪著他道:“我真生氣了!”一夾馬肚,小風很聽話地飛奔起來。馬背上的我噙著眼淚,想他多年對我的養育和照顧,竟然就是為了讓我嫁人,這跟養一隻豬,養肥了就殺掉有什麼區別? 當我扭頭看到他站在懸崖邊上的淡定神態時,更加生氣,於是就有了之前的那段宣言:“我跟小風浪跡天涯,再也不回來了!”

這次的出走,不是盲目的,至少我帶了寶貝。我拿著樹枝抽了幾下空氣,走向我的秘密山洞。 這山洞就在溪水旁邊,被一棵樹遮掩著,我做了標記,很容易找到。 我走進去,生了堆火,弄了個乾淨的草垛子,然後把寶貝們攤開數著玩。 一隻粉色飄帶的蝴蝶結、一支玉簪子、一個撥浪鼓、兩隻皮影小人,還有一個鈴鐺…… 我將這些寶貝悉數數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那個裝著易容工具的小盒子裡面。 忽然,洞口外的小風一陣嘶鳴。我心中一緊,莫不是它又惹事了? 小風素來不安分,常常與穀裡面的野獸廝打鬥毆。 於是我匆匆蓋上了盒子,隨手抄起了地上的樹枝,撒丫子便往洞外跑。 只見小風低著頭,往我的方向拽著的,竟然是一個人……

要說狼啊、熊啊,我還能淡定些,住在萱谷這些年,見到野獸的機會多了去了,它們跟我也熟。可突然見到個人,我嚇得渾身發抖。 要知道,除了師父和我爹那個死老頭,我可從來沒有見過旁的人啊。 小風見我出來,又輕輕嘶鳴了一聲,然後低頭繼續拽著那人的肩膀往我這裡扯,看樣子它很興奮。 我將樹枝伸在前頭,顫顫巍巍地走向那人。 那人趴著,也不知道什麼模樣,看樣子小風是把他從溪水中拖出來的,他渾身是水,衣服上還有血,真是觸目驚心。 我仰頭環視了四周,都是峭壁,依稀有幾棵從懸崖縫里長出來的樹。這人能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也不容易。 我估摸他應該沒有什麼殺傷力了,但還是有些怕,於是慢慢走近他,用樹枝戳了戳他的背,他沒有反應,我又戳了戳他的腦袋,還是沒什麼反應。這下我膽子大了些,正想示意小風離遠點,抬頭卻發現它早已躲到了遠處。

我用腳尖輕輕蹭了蹭他,然後使勁給他翻了個身,看他滿臉是血,怕是要破相,不禁對他生了些同情。 蹲在他面前,托著下巴注視了他一番,不知道他死了沒有。於是我學著師父的模樣伸手把了把他的脈,把了半天,也沒有感覺到脈搏跳動,不知道是把的位置不對,還是他已經死了。 我又探了探他的鼻息,也感覺不到他的呼吸,只好俯下身去,歪著頭,將耳朵靠著他的鼻孔,哪裡曉得這人猛地一咳嗽,嚇得我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草地上,爬也爬不起來。 我的耳朵旁盡是濕漉漉的東西,心裡埋怨這人怎麼這麼不講衛生,隨便朝人吐口水。 小風瞬間跑到我身邊,朝那人齜了齜牙,顯示它是不好惹的。 那人咳嗽了一聲之後,便沒有了動靜,我噁心地拿袖子擦了擦耳朵,這一擦嚇了我一跳,袖口上盡是血。 這人的嘴角不斷往外滲著血,看樣子五臟六腑都傷得不輕,也怪可憐的。 這十六年我長在萱谷之中,雖得過頭疼腦熱,卻也是師父煎藥給我,我又懶得學那些藥理,現在自然也不曉得怎麼救他。 突然間想起幾年前師父從萱谷外頭回來,受了重傷,滿身是血,當時急得我直掉眼淚。他便讓我找些紫色的草來,一半煎藥,一半外敷,過了數月,師父便生龍活虎起來。 我對那藥的印象十分深刻,後來聽師父說那種草叫萱草,紫色的萱草對治療因兵器受的傷有奇效,外界很難找,但在萱谷卻很常見。 我騎著小風趟過這條小溪,溪對岸就有很多。我采了一些來,放在洞中,又和小風一起,連拖帶拽,將那人弄進洞中。 生了火,將那人的臉用水洗乾淨,才發現他長得眉目清秀。看他胸口不斷滲出血來,便將他的衣口解開,看傷口,似是被利器所傷。我幫他擦拭乾淨,將搗好的萱草給他敷上,托著下巴等藥煎好。 我一心希望他能好起來,這樣萱谷之中就能多了一個跟我講話的人了,日子也不至於那樣無聊。這人又咳嗽了幾聲,然後像昏死過去一樣,好在氣息還有。 我自己也盤算了一下,若是三天之後他醒不過來,我也只好帶著小風回去找師父救他,眼下剛剛和他吵完架,我是拉不下臉回去的。 於是這兩天就在無比忙碌中過去了,以前離家出走,總是耐不住寂寞才回去,現在總算找到了些事情做,所以也不覺得無聊了。 第三天晚上,月朗星稀雲朵朵,我拿著狗尾巴草坐在山洞口的鞦韆上看星星。還記得我第一次夜不歸宿時,便發現了這個山洞,我躺在洞裡睡去,第二天醒來,洞外便多了這個鞦韆。 周圍安靜得很,溪水淙淙,空餘蟬鳴聲,這樣的氣氛,讓我想起自己的小時候。 那時,每當師父打坐,我便蹭到他旁邊,將頭擱在他的大腿上,叼著狗尾巴草看星星。師父常常戴著眼罩,我總是會有衝動將它摘下來,想看看那眼罩後面的眉目。不過考慮後果可能不利於我自己,所以通常只是躺在他的腿上咽嚥口水。起初他還皺眉對我賴在他身邊表示不滿,時間長了他倒也逆來順受,算是默許。 那個時候可真好啊,他盤腿打坐,我就那樣躺著,時不時地問他些問題:“師父,我是不是你所有徒弟中最漂亮最聰明最伶俐的呀?” “師父,你說萱谷外的人怎么生活啊?” “師父,你這樣坐著腿麻不麻?” 常常說著說著就睡著了,迷糊中師父總會把我抱回去。 想起師父受傷那次,他滿身是血,胸口裡竟然是他出谷前我求他給我帶回來的皮影。那時候我特別喜歡用手在牆上投射出影子玩,聽他說外面有賣皮影的,就央求他出谷時給我帶。那皮影上沾著他的血,也擦不干淨,我後來自編自演一出讚美他的戲,他也不看,氣煞我也。 至今我還記得當初寫的詞:“風兒輕輕吹,葉子緩緩飛,我在樹底下,小風慢慢歸,一起等著師父回。” 我輕輕念起這首詞,想起我起初騎馬時有些怕,從小風身上摔下來,他飛來一把托住我,長髮飄在我的眼簾,有淡淡的萱草的味道。 從此以後我更是不再學那些武功劍法,我若是學會了,他就不會保護我了,這種劃不來的買賣我是不會做的。 想起往日的種種,眼睛一酸,不曉得師父想我了沒有,這次可是我離家出走時間最長的一次,他到今日都無動於衷,也不曉得來找我一下,我走得又不遠。 我搖了搖頭,往洞裡面走去,那男子還在昏睡,我躺在旁邊乾淨的草垛子上,蹺著二郎腿,叼著狗尾巴草,琢磨著明兒該怎麼辦。 這三天的離家出走,足以讓師父知道我的決心。我回去之前,把臉上弄得慘些,好像在外頭受苦了一樣。他肯定得心疼我,趁著他心疼我,我就跟他說清楚,嫁人可以,但是得看清楚了才能嫁,那人要是缺胳膊少腿,再缺心眼,我是萬萬不嫁的,希望他能推己及人,體諒我一個少女的心情。 突然覺得這三天的歷練果然讓自己成長了很多,想到這裡,我便美美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洗漱完了,又看了那人一會兒,他雖然未醒卻也可以胡言亂語,看樣子萱草的確有效。 我替他擦了擦傷口,換了藥,扶著他灌下了一碗湯藥,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拍了拍他的臉蛋,對他說道:“小子,你好好睡,我去找人來救你。” 這男子彷彿能聽見一般,囁嚅著嘴唇,我湊上去才聽清楚,他道:“不……不要……” 我哪裡管他要不要的,看他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出什麼大事,便收拾了下我的寶貝,吹了個口哨,正在溪邊喝水的小風一顛一顛地跑過來。 我翻身上去,囑咐道:“回去可不許這樣活蹦亂跳,要裝得很疲憊,我們可不是出來玩的。”說著我又抓了抓的頭髮,讓它們蓬亂一些,順便揉了揉眼睛,希望眼睛紅紅的。這幾天忙得我都沒有吃飯,估計面色也不好看,這樣最好。 小風也配合我走起迂迴的路線,以顯示它也餓得不輕,體力不支。 於是我信心十足地一邊往家趕,一邊想著見面時要以什麼樣的姿態暈倒。快到的時候,我習慣性地抬頭一看,那懸崖邊上竟然連個人影都沒有! 我心中一緊,莫非我走錯路了?不會啊,每次回家我都走這條路啊。環視四周,發現果真一個人影也沒有,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師父他莫不是生氣了,不要我了吧? 小風嘶鳴了一聲,發現並沒有引出師父,於是更奮力地往家趕。到了茅屋,我跌跌撞撞地往屋子裡面去,一推門,發現師父真的不見了。 “師父!師父……”我撕心裂肺地吼了好幾聲,也看不見他出現,心裡真的慌了。 回到堂屋,才發現飯桌上竟然放著飯菜,於是破涕為笑,還好還好,他沒有不要我,不然怎麼還留飯菜給我。 我抄起筷子就要吃,可這飯菜都涼了,我聞了聞,有一道菜已經壞了。才發現我最愛的紅燒肉下面壓著一張紙,抽出來一看—小十三: 為師出谷,你從洞中出來後,若想出谷,按照下面的路線來找我。 切記,易容。 然後是畫得十分詳盡的路線圖,路線圖的終點寫著曾府。 曾府是我名義上的家,十六年來,我未曾謀過面的家。 不過這字條好生奇怪,也沒有說去找誰,見了人該怎麼說,還有師父會在什麼地方接應我,統統沒有說。 我看得一頭霧水,以前他也留字條,但都是“小十三:為師出谷,勿忘吃飯,不要亂跑”。 今天倒好,讓我從洞中出來後……等等,他怎麼知道我的那個秘密山洞的?師父果然是博大精深,無所不知啊。 哦,對了,山洞裡面還有個人,不曉得現在還活著沒有,可是不知道師父身在何方,我該怎麼救他?出谷前,我得把那人處理一下。 我把字條塞進衣袖,帶著小風又去了山洞。 山洞裡面的那個男子好像移動過,我看了看他,有些好轉。 我將路上采的那些萱草都煎了,又灌了他一碗。他總算有了些反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嘴巴囁嚅卻發不出聲音。 我見他這樣,忙勸他:“有什麼話等身體好了再說。” 他點了點頭,滿含感激地看著我,然後嘴角彎起漂亮的弧度,嘴邊還有兩個小梨渦。我的臉微微發燙,從沒有男人對我這樣笑過,可真是要命,於是說話也哆嗦起來:“你……你好好歇著,哈……哈哈……” 他躺在草垛子上,眼神卻停在我身上,不曉得我是不是相貌醜陋讓他如此註意,心中十分忐忑。 他又笑了笑,緩緩才道:“多……謝……姑娘……搭……救。”六個字斷斷續續停了四次。 我豪爽地揮揮手,表示不用謝,然後背過身去認真地煎藥,實則是平復自己的心跳。 “姑娘芳名?”他輕輕問道。 我看了看他,想這萱谷十六年不曾有外人來過,他這樣半死不活地出現,定有蹊蹺。況且告訴他我的名字幹嗎?我都要出谷了,不缺人跟我玩。 他見我不答話,說道:“在下……楚辛,感謝……姑娘……” 沒想到救下來的是個結巴,我有些懊惱,側過身對他道:“好了好了,你歇著吧,我要出谷去了,這藥都給你煎好了,你自求多福吧。” 他有些詫異地看著我,後來我才曉得,這美女救英雄都是要救完的,沒有救到一半就放棄的道理。 他顫顫巍巍地從腰間解下一個玉佩道:“姑娘……我……” 我本來也不打算要,可他遞過來的玉佩是一條魚,綠油油的著實可愛,我眼睛也離不開,不好意思道:“哎喲。”說著便將玉佩塞到了自己的口袋裡。想起書上說“有來有往”,於是將我的寶貝們都倒在了地上,他惶恐地看著我,八成是被我的寶貝迷了眼,我自豪地指了指地上道:“這些都是我的寶貝,你喜歡哪個,我送你,跟你換。” 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白拿人家東西,師父曉得了肯定是要罵的,於是我挑了一隻粉色的蝴蝶結道:“喏,送你。”猶記得當年從師父的包裹裡發現它時,硬要師父幫我別在頭上,當時他臉都紅了。不過這蝴蝶結的顏色已經落了很多,等見到師父讓他給我買一隻新的,這只就送人吧,換一塊玉佩也不算虧。 我也不等他回答,便將蝴蝶結塞到他手里道:“我可沒有白拿你的。”隨即拍拍身上的塵土,道,“我有要事,出谷去了。” “姑娘,芳名……”他問道,“今後……” 看樣子他還是不大捨得他的玉佩,估計琢磨著有一天見到我還能要回去,我怎麼能上當,於是笑了笑:“我叫曾美麗,再見。” 萱谷之中,風吹樹葉沙沙作響,旁逸斜出的枝幹,將天空分割成了好幾塊。 我按照師父留下的地圖出谷,走到谷口的時候,差點哭了出來。 不是因為我對於這片土地的眷戀,而是發現,這些年我每次離家出走,都是在往谷裡面跑,如此當然找不到出口了。其實那出口就在屋子後面不遠,原來這些年我都跑錯了方向。 我站在萱谷出口,居高臨下,第一次看清楚它的全貌,這里山清水秀,真是一塊風水寶地。忽然聽見一聲狼嚎,跟著整個萱谷似乎都動了起來,一時間,飛禽走獸都出現了,它們都看著我的方向,發出各種聲音。 它們是來送行的。 小風騰空揚起前蹄,嘶鳴了兩聲,我知道它這是跟小伙伴們炫耀要跟我出去了,於是拍了拍它的頭,示意要低調,然後衝谷底揮了揮手道:“我一定會回來的!” 原本以為萱谷就是整個世界了,外頭也不過就是大一圈的萱谷,誰知道有這樣熱鬧的集市、聒噪的人群,還有各色的車馬。沒有人管我的日子裡,天是藍的,水是綠的,人是快樂的。 這一路上最讓我歡喜的莫過各地的茶樓了,面對了十六年不愛說話的師父,乍一看見茶樓中那說書先生不停歇的嘴巴,熱淚盈眶,格外親切。於是每到一處,便會來到當地的茶樓歇一歇腳。 說書先生們最愛講的,便是朝廷中的八卦,而最讓我津津樂道的,便是十六年前的一場宮廷政變。 據說先皇是個很有個性的智者,他覺得一切都遵循祖例並沒有錯,但總循規蹈矩是不夠出彩的。於是他一改立長子為太子的規矩,要立賢能者為君,並號召大臣們跟自己一起考察。一時間大家都覺得皇帝聖明,給予了他們話語權,這是多麼了不得的事情。 這一考察,就是一輩子,先皇直到死,也沒有把考察的結果的公佈於眾。 先皇只留下了一位皇子,原本應當順理成章繼承皇位,可這“立賢為君”的規矩,則引來了歷史上必然的一場廝殺。 皇子越封,三朝元老韓家的世子韓洛,各有自己的支持者。越封的追隨者是保皇派,認為皇子才是天下正統;韓洛的支持者則是革新派,覺得先皇膝下只有一子,之所以一直不立太子,正是看不順眼這個皇子,而世子韓洛德才兼備,為保華夏河山永固,應當立韓洛為皇。 正在雙方劍拔弩張時,出現了一個轉折—唱戲的都知道,人多了才能熱鬧,於是皇子越封的姑姑,作為這部戲中的唯一一個女主角,將這齣戲推向了一個高潮。 長公主當年輔佐先皇朝政,在朝中籠絡了不少民心,人脈財力都具備。於是她這一派適時地站了出來,表示大家其實都誤解了皇帝的意思,既然先皇討厭循規蹈矩,那就應該標新立異個徹底,來個史無前例的女皇帝。並且聲稱這才是遂了先皇的心願。 這本是出腥風血雨的宮廷政變,但在我聽來卻輕鬆了許多,不過是一大家子人搶遺產。這長公主也是閒得慌,天下本是男人的天下,亙古不曾改變,她一個女人,湊什麼熱鬧? 這個故事,我走了三座城才聽到了結尾。 面對長公主的強大勢力,另外的兩方做出了最聰明的決定:聯合了起來,最終清除了長公主的勢力。 奪位失敗後,長公主自掛了東南枝,三尺白綾便讓她香消玉殞,駙馬得知,也追隨而去,夫婦二人倒真真詮釋了那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這夫妻二人留下了一個小女兒。關於這小女兒的傳聞,可就更多了。一則說當時就被皇子和世子的勢力給殺了,為的是斬草除根;一則說那小女兒如今已長大,正在蒐集各方勢力,企圖復仇;還有的說,那小女兒被一個官員默默收養,可惜後來那官員也自身難保,害得那小女兒被賣入了青樓…… 關於這皇位的最終歸屬,現下是沒有什麼疑問了,正是皇子越封。 關於翩翩君子韓洛的傳說倒是只有兩個版本:一說他當年目睹太多宮廷廝殺,看破紅塵歸隱而去;一說他其實被皇子擺了一道,事成之後,被暗殺了…… 雖然我想不明白那韓洛是如何看破紅塵的,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故事聽完了,我離長安還很遠,於是一種莫大的空虛感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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