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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煙霏雨夜話知心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3527 2018-03-16
鼎盛過後必然要回歸平靜,這是一種自然規律,任誰也無法更改。 夏日似乎還是這麼漫長,明月山莊雖然清淨舒肌,可是面對這樣的季節,總會生出慵懶之心。這個后宮,彷彿又沉浸在一片寧靜裡,一種無可奈何,無可釋放的寧靜。我知道在寧靜的後面,潛藏著許多的隱忍和困頓,許多的消磨與疲憊,那麼多的累糾纏著后宮的女子,不同的人用屬於自己不同的方式消解。 我是眾多人中最得意的一個,至少她們這麼認為。可是面對這夏日的漫漫長夜,我也常常輾轉無眠,無事時就添香讀書,自題詩一首:“溽暑常勞夜睡遲,春秋不誤對書癡。生年所願修風骨,要賦江南第一詩。”我本無才空自傲,只不過用來聊寄閒情,自我寬慰罷了。 淳翌近日因政事繁忙,雖處明月山莊度假,可是宮裡頻頻有重要奏摺傳來。朝政的事我不過問,每次見他疲倦,就靜靜地為他沏茶,陪他閒聊,總是希望他在我這裡可以盡量得到放鬆。

好好的天,下起了雨,夏日的雨來得很急,似碎玉般零落,打在閑庭、樓閣、窗台上,窗外的楊柳,翠竹,還有許多花草都浸潤在水霧裡。荷盤上盛滿了雨露,因為承接著水的重量朝不同的方向傾斜。我憑欄半倚,閒捧一本聽雨,懶展愁眉,千般思量,卻不知為誰。窗外散漫著雨中泥土的氣息,那麼多的粉塵在雨中潮濕,它們無法默默輕揚,只能極力地散發身上的味道,讓世人感知,儘管渺小如它們,也是真實地存在著的。 黃昏,雨落得緩了,在清涼的風中,感受到了一種薄薄的秋涼。明月山莊的秋天也許來得比別處更早,這是一個四季不太分明的地方,給人更多的感覺是清涼。 晚膳只喝了幾勺白米粥,覺得口中清苦,百般無味。 在沒有黑盡的夜裡,透過窗扉看到有一盞宮燈朝庭院緩緩移來。不知是誰,在這樣淒落的雨夜裡,尋訪月央宮的我。

我披上一件白色的薄風衣,在暖閣的窗前靜候著。 “姐姐。”謝容華已邁進門來,將身上的綠風衣脫下給貼身宮女丹如。 我忙迎過去,握著她的手:“妹妹,這麼晚了,下著雨,怎麼還有勞你過來看我。”見她發上還沾著雨絲,手有些涼意,忙將我白風衣脫下披她身上。 她推遲:“姐姐,不用,這會兒不涼了。” 我關切道:“披上吧,不要受涼,你那風衣都沾了雨。” “嗯。” 坐下,紅箋為我們沏了熱茶。 歇息一會兒,我感覺謝容華似有心事,方問道:“妹妹,發生了什麼事麼?” 她淡笑:“沒事兒,只是夏夜漫長,又落著絲雨,心中煩擾,想過來與姐姐閒聊幾句。” 我輕嘆:“是,我都聽了一天的雨,愈覺得心中寥落,隱隱又帶著不安,太喧鬧的日子,覺得無法接受,可是太冷清,又總感覺有什麼事要發生。”

她表情驚訝,問道:“姐姐知道些什麼麼?” 我不解地看著她:“知道什麼?究竟發生何事了?” 她臉上恢復了平靜,淡淡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一些閒閒碎碎的事。我平日里就不愛在意這些,她們且說她們的去。” 我也不想強問她什麼,覺得她來這該說的自然會與我說,便隨口問道:“舞妃近日可好?有幾日不見她了,我也沒出月央宮,一來天氣的緣故,二來覺得慵懶疲倦。” 她低眉輕嘆:“雪姐姐這幾日病了,我昨日去過,說是夜裡著了涼。” 幾日不曾關心,誰知她病了,自那日淳翌壽辰之後,我與舞妃彷彿生疏了些,我自覺愧疚,不好多擾她,而她不知是為了什麼,也許怨我,也許是她自我嘆怨,或是心境不好。總之來往少了,可是我心中卻依然關心她。

我亦嘆息道:“幾日不曾去看她,竟是病了,那我們現在可要去一趟翩然宮?” 謝容華搖頭:“還是算了,下著雨,讓她靜養歇息,過幾日我們再一同去問候。” “嗯,這樣也好,免得見了平添煩擾。”說出此話,我的確怕舞妃見我後覺得心中不歡,因為淳翌,我對她的愧疚只是有增無減。 沉默片會兒,我喚道:“妹妹,你有怨過我麼?” 她微笑:“姐姐又說傻話了,我怎會怨姐姐,你我姐妹相交,貴乎知心,其他的一切,都與這無關。姐姐得寵,我為你祝福,姐姐不得寵,我也為你祝福。無關榮辱,真的。”謝容華一臉的誠然,令我感動。 我握著她的手,激動道:“妹妹,我都明白,你不必再說,日後我也不再說生分的話,你我姐妹只貴乎知心。”

她看著我,說道:“姐姐,你知麼?近日來后宮總是閒言碎語,說皇上已值盛年,可是膝下還未有嬌兒承歡。” 我凝重地點頭:“是,剛來宮裡不久聽秋樨說過,皇上還是王爺時,如今的皇后曾生小王爺,養至兩歲,病夭了。後來有幾位側妃只生過小郡主。” “是,其間的側妃也包括雲妃,她產下小郡主,死於傷寒。”停頓片刻兒,低眉嘆息:“而我,在皇上身邊幾年,卻一直未懷得他的骨肉。” 我握緊她的手,安慰道:“妹妹莫要傷懷,我亦是無所出,相信外面的人都傳我與皇上如膠似漆,卻依舊腹部平平吧。” 她寬慰道:“姐姐又何必聽她們碎語,只是為皇室綿延香火,確實是我們這些嬪妃該做的。再者與皇上同父同母最親的陵親王性格有些怪異,都說他是風流王爺,只留情,不守情,至今也沒好好地納妃。”想來陵親王自在慣了,喜歡山水風月的人,難免風流,可是若要痴守一段愛戀,自是可遇不可求的。

看著謝容華,我嘆息:“我有勸皇上雨露均霑的,他答應我,而且每月也臨幸於一些嬪妃,只是最近他政事繁忙,連我月央宮來了也總是匆匆離開。” 謝容華蹙眉,一臉的憂慮:“是,聽說前朝的餘黨鬧事,朝中有幾位老臣又各懷心事,加之關外的晉陽王手握重兵,早已覬覦中原浩瀚疆土……” 我心中驚嘆,原來這些朝中大事,謝容華都知曉清楚,平日里見她對凡事都漠不關心。如此看來,她是個有大智慧的女子,只是看著,擱在心底,繼續做平和的自己。與她相比,我彷佛尋不到方向,看似清心,實則陷落,枉負了四時景緻,耗損錦繡年華。 沉思,覺得手心薄涼,飲一杯熱茶,緩緩道:“妹妹,你今日來,就為這事麼?” 她嘴角泛起清涼的笑:“姐姐,我只覺心中煩苦,許多事糾結在一處,加之這泠泠絲雨,撩人愁思,只有姐姐明淨清澈,可以令我釋然。”

她從袖中輕輕取出一張折疊的紅箋,箋上鑲著一朵白梨花,微微笑道:“姐姐,我一貫不懂詩詞,可是每次見姐姐作詩填詞,可以那般地道盡衷腸,來時我也試寫了一首,想拿與姐姐來看,請姐姐多指點。” “妹妹說笑了,指點不敢,只是我也想讀妹妹的蘭章。”我接過她遞給我的紅箋,一股梨花的淡雅幽香撲鼻而來,頓覺舒心。她字體雋秀,工整潔淨,一首《長相思慢·雨意》似煙霏絲雨般落入眼簾: 驟雨初微,彷如絲細,漣漣淡入窗扉。盈欄半臥,懶展愁眉,千般思量為誰?錯抱相思,暗將閒愁隨,怎堪情違。忍負良時,又無眠,誤把玉垂。淚猶侵衣衾,夢迴春園,梨亭蝶影雙飛。輕顰淺笑,紅徑踏花,不欲思歸。風過影搖,癡情空,雲箋題詩。更飛花冷雨,淒切庭軒,心奈何為。

我輕輕嘆息:“妹妹,過悲了些,只是這雨後的落紅,瓣瓣似血,怎能不讓人傷懷?這萬千的情思,縷縷心腸,怎能不讓人哽咽?” 她執我的手,手心亦是那般薄涼:“姐姐,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懂我,平日里我不是個愛悲嘆之人,可是一旦入了這心魔,卻又難以驅散。姐姐一語道破我心事,明我情腸,這萬千的思緒,也算是梳理清楚了。” 我感嘆:“妹妹,我們都要彼此珍惜,無論將來命運如何,也要堅持到最後。既然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那我們只好順著命運的軌跡去尋找適合自己的生存方式。” “是,姐姐,自我進王府,再入宮後,就明白,我沒有歸路了。”她眼中悲戚,想起她方才的詞,錯抱相思,誤把玉垂。難道在認識淳翌之前,她心有可戀?我猛然想起了那個儒雅的身影,賀慕寒,難道……不願去多猜想,只是無論是誰,都希望她能好好度日,而我,所能做的,只是祝福。

我給了她一個堅定的微笑:“妹妹,你我走的都是不歸路,可是這條路,亦會有我們想要的風景,亦會有感動,如果沒有走這條路,也沒有我們的相逢,更沒有我們的相交。” 她感動:“那姐姐,我們就一同走完這條路,穿越那些風風雨雨,不為史上留名,只安心做后宮三千佳麗中的自己,無論得寵還是失寵,就在這兒終老,或繁華,或落魄。” “好,我答應你。”我握住她的手,“妹妹,今晚就留在月央宮小住吧,我們姐妹也可以栗燭夜話,彼此寬慰。許多的事鬱積在心裡,總需要找個人傾訴,在這明月山莊的日子,只怕不多,其實我很憂心回到紫金城。” 她蹙眉嘆息:“姐姐是說那夢境麼?一直這樣糾纏,總不是辦法。難道就真的沒有知道緣由麼?還是?”

我清冷一笑:“或許大家都知,獨我不知。”我看著她一臉的迷惑,說道:“妹妹,萬事都有定數,如果你偏離了定數,轉來轉去,還是會回來。生如此,死亦如此,早就注定好了。” 她頷首:“我信,我早就信了。” 看似百般寂寥的一天,在雨中閒度光陰,可謝容華的到來,讓我明白,我該為淳翌做些什麼,為大齊皇朝做些什麼。當務之急是綿延香火,只有這樣才可以奠定江山。拋開后宮一切的紛擾,讓自己平和,讓淳翌愛我,也去愛她們。 都說夏季的雨,落了就很容易停息。可是已經三更時分了,還有疏雨敲窗,宿風縈耳,我和謝容華二人中宵夜話,直至疲倦無力才各自緩緩睡去。 睡夢裡,也聽得到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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