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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仙鄉未入恐成魔

月小似眉彎 白落梅 2514 2018-03-16
煙雨還在飄落,朝窗外望去,遠處的青山半隱半現在雲霧間,彷彿隱藏著許多神奇的秘密。我用手指著那煙雲處:“你看,那山里好像住著神仙。” 他亦抬眼望去:“呵呵,是,煙雨的山巒,雲霧蒸騰,倒真像是神仙出沒之處。”他神態深遠,“只是,你信鬼神麼?” “我信,我在翠梅庵里還與佛對話,佛是慈善的,只是不度我。”我笑道,似乎有些任性。 “那是因為你慈善,如果你是惡者,佛也就不善了。世間萬物,皆是如此,因果輪迴,自古不變。”他話藏禪機,神情依舊淡定。 我淡笑:“也許我注定只是做一個平凡的人,沒有這樣的慧根,許多的禪理都悟不透。” “我是與生俱來的,你信麼?只是不能修仙,就要成魔。我師父說過,我如果再入世,便再難脫身了。”他似乎在回憶什麼,神情肅然。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築……”我想起了經書上這麼一句。忽又問道:“你師父?” “是,我師父。他是世外高人,雲游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他讓我永遠不要去找他。” “聚散尋常事,他讓你不要去找他,說不定哪一天他來尋你。” “姑娘,你不是要聽一些玄離的故事麼?我來說與你聽,關於我的故事,本來就是一種玄離。”他看著我,目光深邃,彷彿要將人陷入進去。 “喚我眉彎吧,沈眉彎。” “好,我叫楚玉,師父給我取的名字。他為我卜的卦,有詩曰:玉魄生來渾似古,仙鄉未入恐成魔。這詩如今刻在我隨身玉佩上,不離不棄。”他取下腰間的玉佩,遞給我,溫潤的古玉,瑩白剔透,刻著兩行詩,像是讖語。 “好玉。”我稱道。

“是,師父說是我父親留下的。” “你父親?” “嗯,我父親。自我記事以來,就在煙霞寺做了小和尚。師父告訴我,我父親是一位年輕的得道僧人,出山雲遊時,經一處山林被毒蛇咬傷,是我在山間採藥的母親將他救回家中,父親抵不過情劫,與我母親相愛。很不幸,有了我。父親決意踏入紅塵,與母親相伴終老,然,母親懷我兩年之久,才將我產下。母親因難產死去,父親說我不是一般孩童,非仙即魔。後父親帶著我回到煙霞寺,悔過,一年不到,圓寂。”他淡淡地講述,語氣平淡,彷彿在訴說一個與他並不相關的故事。 而我卻陷進在他看似尋常卻離奇的身世中,低聲道:“後來,你在寺中長大,做了小沙彌,寺中另一位得道僧人傳你佛法……”

“是,就是我師父。在我三歲那年,我用毒果毒死了寺裡的一隻狗,師父罰我三天不許吃飯,跪在佛前悔過。在我五歲那年,我用熱水澆死了寺院的五株菩提樹,師父說我骨子裡透著邪氣,罰我在後院種菜三月。在我八歲那年,我將寺院裡幾百尊小佛像換了位,為此,師父罰我在佛前打坐一年。在我十歲那年,我潛入藏經閣,將大半的經書焚為灰燼,因為我覺得佛經有誤,師父終於將我趕出煙霞寺,從此,我淪落江湖,做了一名劍客。”他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 我看著他,一襲勝雪白衣,溫潤如玉,怎會是那麼一個妖邪的孩子。低眉一笑:“果真是不入仙鄉恐成魔,只是這樣的孩子不關在廟裡,反而放到江湖去,豈不是……” “豈不是江湖的不幸?”他接過我的話。

我正有此意,卻沒有說出。 “你知道麼?在我五歲那年,師父就知道,我有法力,我能知曉過去未來,能猜測乾坤變化,世間風雲盡在掌握之中。很可惜,我只是知道,卻不能做到任何的改變。更遺憾的是,我無法知道自己的將來。師父說,這樣的我,留於寺中,或得道,或入魔。當我燒了經書,佛陀有淚,佛有淚,就是世間又將出生一個魔。唯一解救的辦法就是,將我趕出寺院,做一個俗子,或許還能消去我的罪孽。” “消去了麼?你做了劍客,是那種行俠仗義的俠客?”我帶著疑惑的眼光看著他。 “很遺憾,我做了劍客,冷血無情的劍客,我曾經一天殺了三百人,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他語氣平緩,竟無絲毫的起伏。 我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後來呢?”

“後來有一個倒在我劍下的人,在臨死前為我擦拭了劍上的鮮血,是他自己的血,然後含著微笑死去。”他沉了一會兒,又說:“那一次,我哭了,我唯一的一次落淚,在我十二歲。” 我嘆息。 “我丟掉我的劍,回到煙霞寺,在寺前那株菩提樹下,跪了七天七夜。師父說,寺裡再也容不下我,原來佛祖也有不能原諒的人。”他很淡很淡地微笑。 “是,眾生是佛,佛亦是眾生。”我隨口說出,似乎有幾分禪理。 他對我微笑:“我回到江湖,做起了為人稱骨相面的江湖術士,因為我可以知曉過去未來,我想要救人,我以為我可以讓他們省略災難,只享受幸福。我錯了,我不能改變什麼,反而看到那些災難降臨在他們身上,又無力挽救。” “無奈……”

“是的,無奈。我再度放棄了江湖,獨隱山林,在山上,我開始用我的法術捉妖,我想要為人間除去妖魔。我捉了一棵人參精,原來這棵人參每年都會結下許多小人參,救過無數的鄉人。我捉了一隻白狐,卻拆散了一段淒美的人狐之戀。我弄巧成拙,原來,妖亦有情。”他自嘲地笑了。 “世間真有妖麼?”我好奇地問道。 他笑:“你信鬼神,信佛陀,為何不信有妖呢?” “然後你選擇做一名江湖郎中,救死扶傷?”我接下去說。 “是,當年我母親也是採藥救人。” “這是崇高的職業,你為何不繼續救人,卻在此處做一位平凡的農夫呢?你厭倦了那枯燥的職業?只想種花養鳥,拾柴煎茶?” “不,不是這樣。” “那是為何?”

“因為我救活一個人,就必定會死去另一個人。我救好一個人,就必定要傷了一個人。”他一字一句地吐出,彷彿有一道銳利的光芒,劃過心口。 我驚詫,思緒被他離奇的身世與遭遇衝擊著,難以平靜。嘆息:“你的一生,簡短卻離奇,酷冷又慈悲……” “還有將來,我那未可知的將來。”他低聲道。 我薄薄一笑:“誰的將來都是未可知,讓我們在空茫中度過吧。” 他看著我,笑道:“你的將來我知,難道你忘了我可以知曉過去與未來麼?只是除了我自己,而已。” “我的將來……”我喃喃自語。 “是的,你的將來,你想要知道麼?包括你的過去。” “不,我不要。”我有些心慌,又問道:“我的過去?我的過去我都知,只有將來不曾發生的不知。”

他淺笑:“且不說這些,我餓了,這樣吧,你留下來吃頓飯,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庵里去,如何?” 我看著窗外的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再者心中亦想品嚐這久未享用的農家小菜,點頭笑道:“好,我也有些餓了。” 他興奮道:“那一起到後院去摘些新鮮蔬菜。” 爐子上的火苗漸漸小了,吊子裡的水冒著氤氳的熱氣,這樣的感覺,讓我覺得真實,溫暖,安寧。 如果可以,我願意時光停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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