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威一出唐焰焰的房間,就見二哥唐勇正站在門口,一見他出來,立即豎指於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唐威心領神會,兄弟二人不作聲地轉身,一前一後到了庭院中葡萄架下。 唐英回身說道:“三哥,我剛回來,聽說小妹又把逸雲罵走了,本想來規勸一番的。” 他微微蹙眉道:“你怎麼鼓動她去喜歡那個什麼楊欽差了。咱們唐家立足於西北,四大家中咱們只排名第三,若與秦家聯姻,那咱唐家立時就會成為四大世家之首,今後的勢力必然更形擴張。再說,從個人方面來說,逸云其實也是一個良配,你在搞什麼鬼?” 唐威那副嘻皮笑臉沒個正經的模樣不見了,他肅容道:“二哥,這幾天你不在家,我跟大哥商議過唐家今後的發展。” 他一舉手便摘下一串葡萄,丟了一顆到嘴裡,繼續說道:“二哥,唐家今後不能只著眼西北,應該把眼光放長遠一些,往中原看了。” 唐勇神色微微一動,問道:“此話怎講?” 唐威道:“趙官家兵發北漢,此番雖是無功而返,但是北漢已名存實亡,縱有契丹人照應,恐怕也撐不了幾年了。大宋的勢力一旦到達北漢,咱們西北就被他半圍在當中了。想必你也知道,前不久官家給折將軍還有麟州楊將軍加官晉爵,要他們進京做官,這就是一個兆頭,官家要收服西北的兆頭。 就算官家北有漢、南有唐,一時半晌不會對這裡動武,那也只是早晚之間的事。折將軍養匪自重,只能解一時危難,等到官家騰出手來之後……怎麼辦?所以,咱們得儘早與開封拉上關係,把生意往中原做。 秦家與折家是姻親,走動一向比咱們親密的多,真要是小妹與逸云成了親,那咱們唐家也就徹底打上了折氏的印記,想要投效開封,恐怕也要招官家忌憚猜疑,這聯姻不過是錦上添花之舉,無甚大用。一旦折氏不肯放棄西北,與朝廷兵戎相見,咱們就要受了牽連,還不如現在這樣若即若離的好。 ” 說到這兒,他笑了笑,把葡萄往與他長得有七分相似的二哥手裡一放,又道:“若是與開封建立了聯繫,咱們兩面逢源,不比現在保靠麼?小妹與秦逸雲交惡,這也好,讓她分分心,喜歡了旁人,也就徹底斷了秦家的念想。小兒女之間分分合合,也不致使得秦唐兩家交惡。至於那位楊欽差,八字還沒一撇呢,若真成了,小妹開心固然好,他是官家親信,咱們唐家也多了一條路子,有何不可呢。我和大哥談過我的想法,大哥也認可我的意思。” 唐勇這才明了,點頭道:“你說的有道理,居安思危,才是家族存續之道。”他眉頭一蹙,又道:“不過……你也太胡鬧了,怎麼能給小妹春藥呢,你在外面怎麼胡鬧都沒關係,但是在家裡,做兄長的總得有點兄長的樣子。” 唐威剛想解釋,就听小妹房中發出一聲咆哮:“唐威,你個殺千刀的,竟拿'消食健脾丸'來誑我!” 唐威一聽,急忙溜之乎也。房門一開,霍地閃出一個俏麗的身影來,唐勇逃跑不及,乾脆蹲到了葡萄架下……
驛站裡,葉之璇被阻在門外,直到壁宿得了消息趕出相迎,才把他接了進去。葉之璇牢騷滿腹地道:“本公子雖是個平頭百姓,可是這一番是為欽差效力,也算半個公人啊,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竟不放我進來。要不是欽差吩咐,讓我把人送到以後一定回來見他一趟,我才懶得上這兒來受那些小人的鳥氣,囊中有錢,什麼樣的客棧我住不起?” 壁宿笑道:“好啦好啦,不要發牢騷了,咱們這個欽差不也是匆匆上任,沒有什麼信物交給你麼。欽差赴宴去了,來來來,到我房中先歇了,一塊喝茶。那些百姓們怎麼樣了,欽差可一直牽掛著他們。” 壁宿道:“說起那地方還真不錯,野草豐美,沃野千里。有山有水,有湖有島。依我看來,再安置十萬人去也輕鬆的很。李員外已先行趕了去,在那嶺上依山挖掘窯洞,築造土牆。他們支了幾十口大鍋熬煮糯米湯子,摻在那黃土裡築的牆據說硬得都能用來磨刀子。 這活兒輕鬆,房子造的也快,只是大多沒有烘烤過,有點潮,好在現在是夏天,願意住就進去住,不願意就先在野地裡歇著,散了潮氣兒再入住也是一樣的。唉!看得我真是羨慕呀,幾乎不費甚麼材料建的房子,回頭向朝廷要錢,那可是磚瓦木料什麼都算的,李員外賺得是缽滿盆滿,還是有當官兒的做靠山發財容易呀。 ” 壁宿笑道:“你羨慕甚麼,這一遭兒你為欽差奔走,不也靠上了一個官兒?就算楊欽差不去廣原做官,朝廷邸報對你大加褒獎一番,還怕廣原官吏以後對你家沒有個照應?” 葉之璇轉嗔為喜,眉開眼笑地道:“這話在理兒。不過……那地方什麼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妥,我是聽那自稱姓木的老者說的,他說那地兒北接麟州,南接府州,西接夏州,正在三方勢力交界之處,一旦有了戰事,那地界兒就是首當其衝,恐怕……不是善地。” 壁宿動容道:“竟有此事,待欽差回來,這一條,你可千萬記得要跟他說說。”二人正說著,楊浩已然乘車回來了。 楊浩藉醉退席,剛回驛站,壁宿便帶著葉大少進了他的房間。三人落坐,聽葉大少介紹了那裡的情形,楊浩不禁蹙起眉頭,在房中慢慢地踱起步來。 葉之璇補充道:“党項七部正在作亂,那個木姓老者說,党項八部中的野離氏,距那蘆岭河最近,快馬只需兩到三天的路程。這一氏族最是舛傲,蘆岭河突然出現數万漢民,恐怕他們會來生事”。 或許少數民族對八這個數字有特別的好感?契丹有八部,党項有八氏,後來的女真人有八旗。相對於契丹八部,党項八氏發展比較平穩一些,党項八氏中第一氏是拓拔氏,唯一這一氏是後融入羌人的,他們本來是鮮卑族,論起遠近,其實和府州的折氏反而更近一些,祖上係出一源,都是鮮卑皇族。不過鮮卑人所建的北魏滅亡之後,鮮卑族日益凋零,拓拔氏漸漸便融入了党項羌族。 党項八氏中,拓拔氏人數最少,可是他們曾經是入主中原的皇族,既保持著草原部落的剽悍,又有著落後的党項羌人所不具備的政治頭腦、經濟頭腦,所以融入党項羌族之後,後來居上,一躍成為党項八氏之首,其餘七部那些真正的羌人反而要在他們的統治之下。 他們本來族群文化就有差異,拓拔氏對其他七部盤剝的又太狠,所以七部時常起來叛亂,打得贏就出口氣,打不贏就認輸,等到下次忍無可忍了再起來反叛一次,如此周而復始,已成家常便飯。 党項七部的驍勇是勿庸質疑的,但是缺少兵器糧草,缺少統一的指揮,缺少一個真正能統領全局的統帥,一盤散沙再能打仗也不是夏州拓拔氏的對手,每逢戰亂一起,為了保障糧草供應,這些窮得叫花子似的党項羌人就來劫掠漢人邊境,幾成定律,是以李光岑的這種擔心和推測不無道理。 楊浩聽了葉之璇的話,已經徹底明白了折大將軍的意圖。折大將軍在擔心這些漢民的遣入會對他不利,如果朝廷一旦派駐流官,動搖了他的根基,那時就要藉刀殺人,將這處於三方勢力交界處的勢力剷除。如果朝廷不想藉這數万百姓撼搖他的根基,那他就不妨扶持一把,在三方勢力中間扶持一個親折氏的緩衝勢力。避免於党項人直接衝突。可是這樣一來,那些好不容易逃出一劫的北漢百姓,不是被人又放到了一個隨時可能爆發的火山口上麼? 楊浩沉吟良久,霍地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道:“明日一早,我去見那永安節度留後……折禦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