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半天就到逐浪川了,過了那條大河就進入西北折氏控制範圍,這就意味著馬上就走出了渺無人煙的大草原。所有的人都滿懷迫切,再說在這大草原上也沒有避雨之處,因此對繼續行進的命令,百姓們並無怨言,紛紛起來,扶老攜幼繼續啟程。 楊浩坐在唐焰焰那輛十分舒適的豪華馬車裡,倒是難得地享受了一番。在車窗下面的暗格里,放著許多美味佳餚。這是大戶人家行遠路必備之物,姑娘家喜歡吃零食,那暗格里更是放滿了西域的肉乾果脯和點心。 唐焰焰掀開暗格撐起來就是一張小桌子,然後把那些美味食物一一放上桌來。楊浩坐在榻上,唐焰焰跪坐在對面,看起來倒像一個美貌侍女在服侍主人用膳。這樣的待遇,實在令楊浩有些受寵若驚。 “餵,你要不要喝一點兒?”今天唐大小姐心情很好,居然有那麼點巧笑倩兮的感覺,難得地露出了溫柔味道。大概是大雨把她的火氣兒都澆沒了,居然對楊浩有說有笑,楊浩卻不知這少女心境變化,還以為這是自己的病號待遇呢。 唐焰焰從暗格中取出兩隻白玉杯,又取出一支瓷色剔透如玉的酒瓶,斟了兩杯葡萄美酒,向楊浩笑問道。 那酒色醇紅,酒香撲鼻,確實很是誘人。楊浩猶豫了一下才道:“這個,我恐身上餘毒未清,不便飲酒。多謝姑娘美意了。” “哦,我倒忘了。”唐焰焰道:“那你只飲清水便是了。這些食物你儘管取用,莫要裝腔作勢的假客氣,若是餓著了肚子可不怪我。” “呵呵,不會的,”楊浩笑應著,拈起了一塊肉脯,誠心道謝道:“唐姑娘,多謝你了,不但救我性命,還讓出自己的床榻供我休息,如今又如此款待,楊浩真是感激不盡。” 唐焰焰細眉一彎,掩口笑道:“看你這麼斯斯文文的說話真是不習慣,本姑娘其實……也沒做什麼啦,你不用這般客氣。” 這時就听車外有人怪裡怪氣地說道:“狼奧賴不賴,屋累獅哇,蓋嘎地啊洗洗覺啊。” 楊浩剛把肉脯遞到嘴邊,一聽這聲音不由一怔:“咱們隊伍裡有日本人?” 唐焰焰也是一怔:“日本人?不會吧……” 中土本稱日本為倭國,倭國人最初也接受了這個名字,後來漸漸學習中國文化,曉得倭字含有貶義,就不大樂意了,因為其國近日出之地,便奏請大唐天國上朝賜了“日本”這個名字。儘管中國民間當時習慣稱日本為“東瀛”或“扶桑”,不過楊浩下意識地叫出日本這個名字,唐焰焰還是知道他指的哪裡的。 兩人說話的當口兒,車夫說了句什麼,就听那人又大聲叫道:“狼噢狼噢,噢獅卜獸……” 楊浩掀開車簾一看,只見一個身披蓑衣的男子正在雨中跳腳,楊浩見他正是壁宿,不由又驚又奇,忙道:“壁宿,一夜不見,你怎麼說起外國話來了,快上車來。” 壁宿大喜,連忙便躥上車來,楊浩這才省起這車另有主人,不禁滿懷歉意地看了唐焰焰一眼。唐焰焰鼻尖微微一皺,眉尖一挑,哼道:“瞧我做什麼,本姑娘是那麼不近情理的人麼?這輛車子……如今既是你住了,你自然做得了主。” 壁宿上了車,脫下蓑衣鑽進車來,唐焰焰往旁邊讓了讓,雖說車廂不如房舍寬敞,可這大車容兩三人並坐也不擁擠。壁宿便在另一側坐下來,看見滿桌食物,登時滿臉放光地學起狼嗥來:“喔噢,喔噢,累倒晌午……” 楊浩這才看清他兩片嘴唇高高腫起,就像橫掛著兩根火腿揚,嘴巴合不擾來,裡邊的舌頭竟也是腫脹的,不禁大驚道:“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日本話,你的嘴怎麼了?” 壁宿滿臉苦色,手舞足蹈:“噢切來屋哇,嚎都都裡,狼休介¥%カゅてΩゑ……” 楊浩見他一會指著唐焰焰,一會指著他,一會指著自己,嗚哩哇啦根本不知道在說什麼,不由一頭霧水。 “閉嘴!放得什麼狗臭屁,我來替你說!”唐大小姐杏眼瞪起,雌威大發,壁宿頓時就焉了,他很幽怨地看了楊浩一眼,指指唐焰焰,示意由她來說。 唐大小姐正氣凜然地道:“當時你中毒昏倒,我就大喊救命,他嗖地一下就躥了過來。我就讓他給你吮淨蛇毒,他身上有許多零零碎碎,居然還有蛇藥的,給你服下果然奏效。可誰知道這傢伙能醫人不能醫己的,你還在昏迷不醒的當口兒,他的嘴居然就腫了起來……” 壁宿眼淚汪汪地指指自己嘴上的兩根香腸,使勁點了點頭,表示唐焰焰說的一點不假。楊浩知道蛇毒不見血是不會發作的,就算吮進嘴裡只要把它吐乾淨一般不會有危險。不過……想起壁宿愛咬嘴的毛病,楊浩就知道他嘴巴腫脹的原因所在了。 臉比手要嬌弱的多,想不到自己及時吮淨蛇毒服下藥去沒什麼大礙,這施救者卻弄得這麼可憐。這麼可憐也就罷了,自己有錦帳香帷休息,還有美麗少女服侍,可他壁宿……真是貌美如花,命比紙薄哇。 楊浩很是感激地道:“壁兄,多謝你仗義援手,否則楊某性命堪憂啊。呃……你要不要吃點東西?” 他殷勤地把自己手裡的肉脯遞過去,壁宿可憐巴巴地搖搖頭,指指他自己的嘴巴,說道:“狼奧哇,屋累獅哇,蓋嘎地啊洗洗覺哇。” 楊浩沒聽懂,抬頭看看唐翻譯,唐焰焰也是一頭霧水,楊浩仔細琢磨半天,覺得他是在說:“楊浩啊,我累死啦,借個地方歇歇腳啊。”便試探著一問,壁宿大喜,連連點頭,楊浩便向唐焰焰遞了個眼神,唐焰焰眼皮一垂,拿起一塊杏脯輕輕咬了一口,眸波一轉,又復向他一揚,顯然是要他做主。 楊浩點頭答應,壁宿大喜過望,便老老實實坐在一旁,看著二人吃著可口的食物,不時吞一口唾沫。
雨變小了,風也緩了,前方突然傳來一陣歡呼,隱約聽到“逐浪橋、逐浪橋”的呼喊聲。車子也停了下來,楊浩與唐焰焰聊得正投機,聽到這歡呼聲唐焰焰便喜道:“莫非已到了逐浪橋了?” 她掀開窗簾,就見和風細雨,天空已趨晴朗,便回頭對一直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充聽眾的壁宿兇巴巴地道:“餵,一點小傷至於這麼嬌裡嬌氣的麼,你還男人哩,還不下去看看?” 壁宿吃她一瞪,登時抱頭鼠竄,楊浩阻止不及,便道:“唐姑娘,我……我也想下去看一看。” 唐焰焰回嗔作喜,雀躍道:“好啊,我也坐的氣悶,只是怕你一個人在車中無聊呢。走,我陪你下去。小心些,你的傷可還沒好呢。” 唐焰焰打開車門走出去,撐起她那把油紙傘,回頭便來扶楊浩。楊浩本欲拒絕,見她神態自然,落落大方,自己一個大男人倒顯矯情了,便伸出手去,由她扶著下了車。 一出車廂,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一股草原上新鮮的氣息,楊浩長長出了口氣,只見百姓們都向前搶去,便也信步走去。 草地上濕漉漉的,二人合撐一把傘並肩而行,在這俱披蓑衣匆忙前行的百姓中間,一紙花傘,傘下一雙男女,男的俊朗,女的嫵媚,神態從容,大袖飄飄,許多又蹦又跳的百姓見他們的模樣,不由得停止了叫鬧,隨在他們的身後,緩緩向前行去。 逐浪川,逐浪橋,逐浪川上逐浪橋。 那橋真如逐浪,懸於奔騰咆哮的河水之上。橋的上游不遠處,就是一個落差極大的瀑布,巨浪垂直入水,激起十數丈高的水霧,水氣便迎風吹來。 橋寬兩丈,以鐵鍊相連,粗大的鐵鍊兩端系在半入土的巨石上。橋上鋪以木板,兩側是鐵鍊和纏繞的藤蘿,這座唐朝年間建的橋,折家每年都要派人維護修繕一番,因為此橋易於行商,亦有許多商人出資修繕,所以橋頭柱石上鐫刻了許多捐贈者的姓名,其中就有李玉昌的名字。 “楊大人,逐浪橋到了。” 一見楊浩走過來,羅克敵迎上來欣喜地叫道。 楊浩也是滿面欣喜,他略有點頭暈,身子已無大礙,看看那座橋,楊浩說道:“橋雖寬,人更眾,雨中橋滑,讓百姓們要盡量小心一些過去。” 羅克敵點頭答應,百姓開始絡繹不絕地走上橋向對岸行去。這麼多人,快到中午的時候才過去大半,後面的多是車馬了。楊浩看到李光岑在木恩等大漢的護擁下走來,便向他微微一笑。 李光岑亦向楊浩頷首致意,他對這個年輕人很有好感,草原各部的大人他見得多了,大多驕橫而志滿。而中原國家的官吏要么滿腹心機難以接觸,要么對草原上的人從骨子裡有一種輕蔑感,而這位楊欽差不是那樣的人,尤其是他所表現出來的大仁大勇,更令李光岑欽佩,他已將這少年視做忘年之交。 “唐姑娘,你也上車先過橋去吧。我是欽差,要照料人馬全都過去才行。”見唐焰焰的馬車也行了過來,楊浩便道。 “好,你餘毒未清,多加小心。”唐焰焰應了一聲道:“傘給你。” 楊浩接傘在手,唐焰焰向他嫣然一笑,轉身走上了車子。 車馬絡繹,載的都是老弱婦孺和隨行於車畔的親屬,楊浩正囑咐大家小心過橋,忽地一騎飛來,踏得雨水四濺,衝到橋頭處大呼道:“楊欽差,大事不好,契丹人追來了。” “甚麼?”楊浩大吃一驚,他萬沒料到在這種時候竟有契丹人追來。踏在高石上扭頭回顧,果見遠遠一隊精騎撕開雨幕,向這里疾馳而來。 “快,快,馬上過橋!”有人急叫起來,一時婦人叫孩子哭,車馬頓時亂作一團。 “禁軍將士,隨我斷後阻敵!” 羅克敵一聲叫,將蓑衣一扔,連被雨澆透變得極沉重的衣甲也扔了,只著一身布衣,劈手奪過一桿大刀,便向後飛奔而去,一路走一路呼喝連聲:“棄槍劍,持刀戟,斬敵馬腿,爭取時間。” 守在橋側的禁軍士卒們紛紛響應,挺起槍戟向後陣奔去,楊浩一把拉住解去甲胄的赫龍城,急叫道:“赫將軍,就憑你們數百十人,又無戰馬,如何與敵一戰?” 赫龍城咧嘴一笑:“戰場上,人人都是棋子,所計者,唯有全局勝敗。” 他說的輕鬆自若,可是語氣裡卻有種裂土難憾、堅逾金石的冷酷,隱約能嗅出一股爭鬥殺伐的無情與血腥:“需要棄子的時候,就要毫不猶豫。如今,我們就是棄子了。欽差大人,這數万軍民,交給你了!” 他把刀一揮,高聲喝道:“禁軍將士如此神勇,我西北兒郎豈不如他?隨我殺敵,死戰疆場,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