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明暗皆輔戰
木恩端起酥酒茶來,用無名指沾了少許,在空中彈灑三次,然後輕輕吹開茶上的浮油,輕輕啜飲幾口,微笑著放下了茶碗,主人扎西曲措立即殷勤地為他添滿。 木恩如今叫做次仁鄧珠,他頭纏布巾,身披氆氌,腳蹬一雙尖頭皮靴,儼然便是一個吐蕃人。他在吐蕃草原上浪跡半生,吐蕃語比羌語說的還地道,誰會相信他不是一個吐蕃人呢。 他欠了欠身,客氣地說道:“扎西曲措朋友,真是感謝你熱情的款待啊,這酥油茶喝在口裡,心都是暖的。” “應該是我感謝你才對,遠方來的次仁鄧珠啊,眼看著冬天就要到了,需要蓄積一冬的吃用,可是家裡的茶磚和鹽巴都快用光了,頭人們召集青壯,似乎想要同銀州開仗呢,這一來游商們都不見了踪影,我這兒正發愁呢,你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還以這樣公道的價格把茶和鹽巴賣給我。”扎西曲措感激地說道。 木恩端起茶來,喝了幾小口,放下茶碗後,扎西曲措馬上又為他添滿,木恩捋鬚笑道:“是啊,是要打仗了,我這次帶著滿滿兩駝貨物回來,就覺得到處是兵,有點不對勁兒,虧我機靈,繞了很遠的路,才避開了那些凶險的地方。我聽說,有幾位頭人已經率領他們的士兵繞過李光儼重兵駐紮的地方,攻擊了他們的後方軍鎮,到處都是戰火,咱們吐蕃人現在可是佔了上風呢。” “真是這樣嗎?”扎西曲措高興起來:“佛爺保佑,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吐蕃人已經很久沒有我們的王了,各位大頭人素來各行其事,曾經強大無比的吐蕃,受盡了銀州羌人的欺侮。頭人們終於團結起來了嗎?您給我帶來了今冬最好的禮物,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銀州羌人不會甘心吃這樣的虧吧,那幾位勇敢的頭人是誰,他們現在安全嗎?” “呵呵,我只是個商人,哪敢去打聽這樣的消息呢,哪裡燃起戰火,我就要遠遠離開哪兒,這些消息,我還是一路走來時聽人說起的。” 木恩喝了口茶,又道:“銀州羌人是佔不了大便宜的,他們的後院兒現在闖進一頭猛虎,可是如果他們把兵調回去,前面卻還有咱們的數万大軍,你看著吧,這一回頭人們似乎橫下了心想給他們羌人一個狠狠的教訓。我估摸著,這一仗咱們不會吃虧,說不定這一仗打下來,咱們的日子就會更好過了。” 木恩端起碗來,把第三碗茶喝完,抹抹嘴巴,站起身來微笑著行了一禮:“非常感謝你的款待,可我不能在這裡久耽了,日落之間,我還要趕到巴桑部落去。有機會我們再見吧,親愛的紮西曲措。” 喝茶只喝一碗,是極為不敬的,吐蕃人有句諺語:“一碗成仇人”,一般以三碗為最吉利,木恩喝了三碗茶,客氣地起身告辭,扎西曲措聽的正來勁兒,有些依依不捨地隨著站了起來:“啊,你還要趕去巴桑部落嗎?那可不近啊,現在上路大概得太陽落山時才能趕到呢,路上小心。”扎西曲措殷勤地把他送了出去。 木恩利落地爬上駱駝背,向他點點頭,合掌致意道:“吉祥如意。” 扎西曲措也微笑著回應:“吉祥如意。” 兩頭高大的駱駝邁著穩穩的步子離開了他的帳蓬,扎西曲措看著漸漸遠去的草原遊商次仁鄧珠,喃喃自語道:“已經和銀州打起來了啊,要是贏了,我們的日子就能好過些,要是輸了……,不成,這消息我得說給絡絨登巴大叔,他的見識多……” 扎西曲措跳上馬,跟正在擠馬奶的婆娘招呼一聲,便快馬加鞭向遠處奔去。 木恩穩穩地坐在駱駝上,眺望著遠方:“現在,木魁他們該已動手了吧?也不知他們的行動是否順利……” 木恩撫著鬍鬚,隨著駱駝慢悠悠的步子,聽著悠悠的駝鈴聲,耳邊迴響了同楊浩的那段對話。 “少主,我去吐蕃人那裡散佈消息並不難,我擔心的是木魁這邊啊,如果不能控制住他們的烽火台,不能順利地詐開城門,那麼我們頂多強行打下一座軍鎮。其實我們就算攻克了銀州南向的所有軍驛,銀州的元氣也不會受到太大傷害,党項七氏和他們打了很多次了,放下刀槍,還是可以一起喝酒,我們出動全部的力量,卻未必能造成他們和吐蕃人之間的不解之仇啊。” “所以我才希望,能給予銀州方面盡可能大的創傷,瘡疤越大,他們的仇恨越不易解,我沒有讓我們的士兵曉得他們只是負責佯攻,一旦讓他們知道,很難以孤注一擲的決心全力赴戰的。他們打的越狠,創造越大的勝利,越有助於我們幕後的戰鬥。 我們的人都在吐蕃草原上生活了多年,喬扮起吐蕃人來惟妙惟肖,毫無破綻,足以讓受到攻擊的軍驛軍民把他們當成吐蕃人,如果不是我們有飛鷹傳書,是不可能這麼快做出反應的,再加上你們毫無破綻的冒充,夏州方面即便對我們有所懷疑,但是在銀州軍民眾口一辭的指認下,這筆帳也只能放在吐蕃人身上。當你在吐蕃人這邊散佈的消息在民間廣泛傳揚開來之後,那就更是確鑿無疑了,恐怕吐蕃人自己都要疑神疑鬼。 情況瞬息萬變,誰也不能保證不出意外地順利取下銀州外圍諸驛,但是我們必須盡最大的能力,創造的戰果越多越好,製造的聲勢越大越好,當逃走的各驛散兵百姓向銀州方向哭訴吐蕃人的進攻,當吐蕃人中間也是謠言滿天飛的時候,便坐實了吐蕃人的罪名。這時候,如果聞訊倉促趕回去的李光儼中伏死掉,那麼夏州與吐蕃人便再無媾和的可能。 ” 木恩吃驚地道:“殺李光儼?” 楊浩微笑道:“不錯,李光儼,必須死,唯有他死掉,才能嫁禍江東,解我蘆州之圍。但是李光儼絕對不能死在我的手中,那他就只能死在'吐蕃人'手裡。你想想看,家族中這樣重要的人物死在吐蕃人手中,夏州還能與吐蕃人妥協麼?李光儼一死,他的族兄族弟必然要爭奪銀州防禦使一職,這就需要時間。即便他們在夏州干預下,能順利解決繼承人的問題,不管是誰上位,他的頭一件使命也只能是——為上一任防禦使復仇,出兵對付吐蕃人。這件事,我與義父已有交待,如今知道這計劃的,除了義父和執行者,就只有你了。” “執行者是誰,這事……可千萬不能出了岔子。” “那是自然,這執行者麼,就是你的女兒和柯氏夫婦。柯氏夫婦慣於打埋伏,你的女兒甜酒又是一個草原通,有他們默契配合,有飛鷹時刻傳遞消息,李光儼的一舉一動都會掌握在我們手中,你就儘管放心吧,李光儼是人而不是神,他再如何了得,也做不到算無遺策。以有備算無備,如果他還能活蹦亂跳地趕回銀州,除非他有九條命!我這一寶,其實是押在李光儼身上的,只等他一死,咱們便大功告成。” “那少主……還要留在這里大會橫山諸部頭人麼?” “當然,現在大會諸羌已經不是很重要的事了,情勢比人強,當銀州自顧不暇的時候,橫山諸羌自會站在我這一邊,但我仍要留在這裡,我肩上的擔子也不輕啊,我也有一件極重的事去做。” “少主是說?” “當然是和李光儼扯淡。” 楊浩歎了口氣,喃喃地道:“直到你們的捷報傳來,我便送他最後一程,重任在肩啊……” 想到這裡,木恩從懷裡掏出酒囊,狠狠地灌了一口,遙望著遠山天際微笑起來。 天盡頭,依大河而建的神馬驛已變成一片廢墟,橫屍遍野,血腥沖天。納木罕的大兵卷旗息鼓,連詐兩城,此時正一鼓作氣地在攻打第三驛桃坪堡,桃坪堡依山而建,烽火台建在高高的山巔上,木魁持弓站在烽火台上,俯瞰著半山腰的堡寨,桃坪堡中輜重盡被焚棄,守軍被擠壓在一處懸崖處,竭力抵抗著,不斷有人墜落涯澗,死屍堆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