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反其道而行
楊浩和唐焰焰穿著剝自銀州兵身上的袍子,戴著氈帽,以六馬換乘,兜了一個圈子,既不去無定河邊與木恩等人匯合,也沒有掉頭趕回蘆岭州,而是直奔野離氏部落而來。 茫茫草原,李光儼區區兩百人哪有可能堵住所有的道路,在他想來,楊浩脫險,要么徑直逃回蘆岭州,要么趕去無定河與他的部下匯合,絕無第三條路走。捨了商隊去野離氏部落那是不可能的,他召集橫山諸羌靠的是又打又拉恩威並用的手段,如今商隊被截留在半路,無法與諸部做生意,他赤手空拳趕去野離氏部落做什麼? 再者說,他身邊已沒有幾人護衛,野離氏部落中此刻魚龍混雜,其中有些人同被他滅寨屠族的羌人部落沾親帶故,如果見他帶不來漢人的商賈隊伍購買草原上的貨物,又見他孤身一人,難保不會有人起了殺機,楊浩趕去送死不成? 以他推測,楊浩趕去無定河畔與商隊和侍衛匯合,然後再繼續趕往野離氏部落的可能是最大的,因此他帶著自己的人埋伏在木恩營盤附近,希望截殺楊浩。可他實未料到,楊浩這個宋人知府,竟是多年來逃亡在吐番人草原上的李光岑義子,如今更在秘密會盟之後成為党項七氏的共主。知己而不知彼,李光儼這一遭可是料錯了。 楊浩那日雨中坐在洞口思量許久,想到了一個大膽而冒險的主意,他本沒想這麼早與夏州李氏的人正面衝突,但是這次李光儼行刺不成,勢必不會就此罷休了,只要吐番人給他們造成的麻煩一解決,李光儼必會出兵對付蘆岭州。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何況他從赫連將軍口中問出了一些極有用的消息,正可為其所用。正如李光儼行險一擊險些要了他的性命,他若行險一擊,其巨額的回報,同樣值得他去冒險。 於是楊浩打定主意,離開那山嶺後,立即便向野離氏部落趕來,中間繞了一個小圈子,又向路遇的牧人確認了一下道路和方向。唐焰焰雖不想穿從死人身上剝下來的衣服,卻也知道楊浩所謀非同小可。自家夫君要做一件大事,這種時候她可不敢拖後腿,楊浩的前程,今後可就是她的前程,於是也乖乖換穿了羌人的服裝已掩人耳目。 兩個人一路換馬疾行,一天一夜下來,跑的精疲力竭,終於到了野離氏的部落。遠遠看到前面飄著馬尾的旗桿,和那像徵性的轅門,楊浩大喜,他奮力揮鞭,用那麻木的雙腿使勁夾緊馬腹,正欲一鼓作氣沖進門去,斜刺裡忽地奔出兩匹駿馬攔在他們前面。 楊浩一驚,趕緊一勒馬韁,奔馬急停,“希聿聿”一聲嘶鳴,他抬頭一看,只見攔在馬前的少女十分眼熟,心急之下一時竟未想起她的身份來,只是急聲問道:“蘆岭州來此販酒的人何在?” 諶沫兒本要質問他為何只帶一人倉惶而至,不想楊浩倒先兇巴巴地問起她來,怔了一怔,她本能地答道:“那人正在寨中賣酒,你尋他做甚麼?” 楊浩這時才記起她的名字,大喜道:“諶沫兒姑娘,快帶我去,十分緊要,萬分緊要,片刻延誤不得。” “喔!你隨我來。”一見楊浩聲音沙啞,一身風塵,神情十分急迫,湛沫兒也不覺惴惴起來,她與情郎私下打趣時怎麼貶低楊浩都沒關係,可是楊浩這七氏共主的身份卻不是假的,他神情如此急迫,難保不是有什麼關係到野離氏的大事。 諶沫兒一撥馬頭,引著他急急馳向營寨,楊浩心急火燎隨之便走,小野可兒一見諶沫兒方才還說的好好的,這會兒在楊浩面前卻是這般溫馴,便不忿地嘟囔道:“方才還說不屑看他一眼,現在卻是這般聽話。” 他不悅地說著,忽地察覺有異,扭頭一看,就見旁邊馬上一個羌袍美少年,正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狠狠地看他,登時不悅道:“你看甚麼?” 不想唐焰焰竟是同時與他開口,語氣很衝,說的也是這句話。兩個人一言出口各自怔了一怔,隨即各自冷哼一聲,一抖馬韁,便追著楊浩和諶沫兒的身影去了。
葉之璇坐在一張大躺椅上,兩隻胳膊架在椅子上,肩膀上落了一頭顧盼有神的雄鷹,他那雙大皮靴子擱在前面的桌子上,從兩隻腳丫子中間露出的縫隙裡看著前面站著的那個男人,懶洋洋地道:“米其林納,我說你都賒了幾回酒了呀,我這酒可不愁賣啊,你老是這麼賒著,瞧瞧,瞧瞧,就你這德性,拿什麼還債吶?” 秋風已經涼了,眼前那人卻未著內衣,只是赤膊穿了件羊皮坎肩,下邊是一條類似於犢鼻褲的破爛褲子,腰里係了一條麻繩。看他年紀,大約五十上下,酒糟鼻子,鬆馳的眼袋,站在那兒木訥地陪著笑臉,手指輕微地哆嗦著,明顯是得了酒精依賴症。 葉之璇剛來野離氏部落時,心中著實的有些恐懼,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暗戀折子渝姑娘的事情被壁宿打了小報告,楊浩這時有意把他送入虎口。在他的印像中,草原上的人都是極兇惡的,他們隨時揣著刀子,一言不合就出手殺人。野離氏更是野蠻中的野蠻,據說野離氏還經常吃人的,自己細皮嫩肉的…… 這一路趕來,他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香,戰戰兢兢地進了野離氏部落,經過幾天的接觸,他才發現傳言不實,草原上的部落一如漢人的社會,同樣有尊卑、同樣有秩序、同樣有他們的禮法約束,那些人高馬大、身材魁梧的漢子在自己的部落中也同漢人鄉里間的百姓沒甚麼兩樣。 所以他的膽子就慢慢大起來,他還發現草原上的人特別的嗜酒,許多人嗜酒如命,家中僅有的一點口糧和財物,甚至所餘不多的牛羊,都捨得拿來換酒的,為了能多換一點酒,所有的人對他這個販酒的大客商都恭敬的很,見了他甚至露出十分討好的模樣。 一來二去,怯心全無,葉之璇倒比在中原時還要囂張,儼然成了一個坐地經營的惡霸行商,這些日子換來的牛羊草藥和皮毛等物,價值比他運來的劣酒已超出數倍。 面前那羌人米其林納陪笑道:“葉掌櫃的,總是這麼喝你的酒,我也覺得過意不去,可是家裡實在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抵擋了。但是你放心,我草原上的人是不會賴帳的,你瞧,我這次來就帶了換酒的東西。” 米其林納扭過頭去,兇惡地叫道:“格尼瑪澤,過來。” 一個穿著破舊爛袍的羌族少女畏畏縮縮地站在不遠處,米其林納走過去,一把扯住那少女,拉到葉之璇面前,搓著手討好地道:“葉掌櫃的,你瞧,這是我的女兒,我把她送給葉掌櫃的當個使喚人,用來抵債,還求葉掌櫃的再換我兩壇好酒。” “你女兒?”葉之璇瞪大了眼睛,只見眼前這少女大約十一二歲年紀,衣著破亂,頭髮蓬鬆,眉眼倒還清秀,要是好生打扮打扮,倒也拿得出手,不禁詫異地道:“為了換兩壇酒,你……你把自己女兒也抵當了?” 米其林納涎著臉笑道:“嗨,一個女孩兒家,生來就是賠錢貨,葉掌櫃的您是富人,家裡又富有,她跟著你,還能吃口飽飯,享幾天福不是?葉掌櫃的,你要是看著還順眼,能不能……嘿嘿……能不能多送我一壇酒啊?” 就算買個使喚丫頭,怎麼也得八百吊錢,那得買多少酒啊?葉之璇眉毛跳了跳,心想:“草原上的人真是怪異,百年的老參、虎骨麝香,還有這水靈靈的女孩兒,在他們眼中竟不及一壇劣酒金貴,嘿!我要是改行專同他們做生意,似乎也不少賺吶。” 那少女見葉之璇一雙賊眼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不禁畏怯地直往父親身後躲,米其林納卻高興起來,只道葉之璇看上了她,急忙把她推到自己身前,嘿嘿笑道:“葉掌櫃的,你看……用我的格尼瑪澤抵你的酒帳,還能……還能送我幾壇吶?” 他舔舔嘴唇,貪婪地看向葉之璇身後碼得整整齊齊的那一壇壇酒,葉之璇把腳收了回來,恥高氣揚地道:“我在這兒,手底下就是幾個伙計,還真缺掉貼身的婢子照顧,嗯……你女人,會侍候人吧?洗衣做飯、端茶遞水,性情乖巧嗎?” 他剛說到這兒,遠遠兩騎快馬一前一後急急奔來,到了他的帳蓬前猛地止住,前邊馬上少女住他一指,說道:“那個酒販子就在這兒。” “誰誰誰……誰酒販子啊?本少爺可是做大生意的,我說諶沫兒姑娘,你就不能叫我一聲葉掌櫃的?”葉之璇不耐煩地揚起臉來,一眼看清諶沫兒身後那人,不由哎喲一聲,怪叫道:“我的爺,你可來了。” 楊浩翻身下馬,雙腿血脈不暢,向前踉蹌兩步,葉之璇會做人,趕緊殷勤地上前扶住,楊浩看看他肩頭的雄鷹,臉上露出喜色,說道:“快,快進去,我要寫封信,要馬上送出去。” “好好好,你慢著些。”葉之璇不敢多說,趕緊攙著他走進帳蓬,米其林納狡黠的眼珠一轉,立即大聲說道:“葉掌櫃的,你不反對,那就是同意啦啊。我這女兒送給你了,我可不欠你的酒帳了。”他一邊說一邊走到帳蓬邊上,徑自抓起兩口酒壇子攬到懷裡,騰出手來又提起一壇,旁邊伙計上前阻攔,米其林納大聲道:“葉掌櫃的可是同意了的。”一邊說,一邊把女兒往前一推,抱起酒壇子就跑,那副歡天喜地的模樣,也不知佔了多大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