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女兒情思
月朗星稀,柳朵兒靜靜地站在後院池塘邊一株疏離的花樹下,一襲長裙曳地,烏黑的秀髮用一根白玉簪子隨意挽起,秀項頎長,兩道香肩斜斜削下,衣帶飄風,嬌怯怯的身子真如一副畫中行人模樣,絳唇珠袖、倩影寂寥。 一盞燈籠冉冉走近,一個苗條的人影走到了她的背後歡喜叫:“小姐。” 柳朵兒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仍是悵望遠方。妙妙驚訝,她將燈籠往樹幹上輕輕一掛,走近柳朵兒問道:“小姐,往日里只要楊大人來過,小姐都很開心,今晚小姐是怎麼了,有什麼心事麼?” 柳朵兒默默看著天上明月,清冷的月輝映在她的臉上,肌膚柔和,彷若透明,她幽幽嘆息一聲道:“唉,我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妙妙吃了一驚:“什麼事?” 柳朵兒苦笑道:“還能有什麼事?大人對我說,吳娃兒背後,有廣泛的人脈,如今名氣雖為我所懾,但是較量下去,未必便對我們有利。他有意招攬吳娃兒她們加入'千金一笑樓',合四大行首與一家,那時整個汴梁城再也無人能與我們相爭。” 妙妙柳眉輕蹙,仔細思量片刻,展顏笑道:“妙妙明白了,原來妙妙還想呢,這千金一笑樓固然雄偉,可是建成之後到哪裡去尋幾位夠份量的樓主坐鎮呢?想不到楊院長竟是打的這個主意,這是好事啊,小姐你想,到那時候,不管是喜歡哪一位行首的客人,都得到咱們的一笑樓來,吃喝玩樂、宴請賓客,鬥詩關撲,諸般作為,這銀子還能花到別處去?” 柳朵兒瞪了她一眼,嗔道:“沒心機的丫頭,你也不想想,吳娃兒心高氣傲,豈肯自降身份,到咱們一笑樓來?楊大人的意思,是要在花魁大賽時放她一馬,選出一個雙花魁來,不墮她的聲名,到了這一笑樓,也是與我平起平坐的。” 妙妙笑道:“那也不錯啊,說起來,清吟小築主人的才學色藝,小姐不是也敬佩的很嗎?要不是有楊大人相助,咱們還真就扳不倒她呢,就算平起平坐,於小姐你的名聲也沒有什麼妨礙,到時候咱'一笑樓'有兩大花魁,還有誰人能比?” “花魁花魁,既是魁首,就只能有一個,有兩個算是怎麼回事?”柳朵兒煩惱地打斷她的話,翠袖一拂,恨恨地道:“當初被她們逼得走投無路,你我姐妹是什麼處境?我本想要那吳娃兒也嚐嚐這種滋味才消我心頭之恨,可是大人突然之間卻改了主意……” 她眼珠微微一轉,說道:“不對勁兒,一定是那隻狐狸精對大人施展了什麼狐媚手段,一定是這樣……” 她心中突然萌生一個大膽的念頭,驀地轉身,臉頰發熱地道:“妙妙,你說……你說楊大人對我如何?” “很好啊。”妙妙說道:“小姐與吳娃兒相鬥落了下風,不但沒有一人相助,就連龐媽媽、趙管事都生了異心,要不是楊大人,小姐與妙妙現在不知會落得個什麼下場,我看楊大人是個謙謙君子,這般相助小姐,全無所圖,不像有些所謂的名士,道貌岸然,滿腹齷齪,就算建'千金一笑樓',楊大人也分了小姐很大的好處。” 柳朵兒點點頭,又搖搖頭:“楊大人胸襟坦蕩,的確是個磊落君子,可是要說全無所圖,卻也未必。我是不甘心讓那吳娃兒得逞的,楊大人對我恩重如山,又是一個翩翩少年,你看……你看如果我對他以身相許,會不會爭回他的心來?” “啊?”妙妙呆了一呆,頓時便想:“小姐想對楊大人以身相許?我……我是小姐最親近的人,若是小姐嫁了楊大人,那我豈不就做了她陪嫁的通房丫頭?” 通房丫頭與普通的丫環不同,她對男主人也有性的義務,但是地位卻比妾要低的多,比普通的丫環卻又高了些。姆依可當日之所以向楊浩自薦枕席,就是因為聽了唐焰焰身邊的近侍丫環一些似是而非的解釋,妙妙不知不覺間一顆芳心裡已滿是楊浩的身影,她自知身份卑微,並不敢設想能做楊浩的姬妾,能長伴他的左右,一生服侍於他,這個姑娘就覺得非常滿足了,這種心理與楊氏對丁庭訓的傾慕非常相似。 一念及此,她立即雀躍道:“好啊好啊,楊大人年少有為,又是官身,前途不可限量,小姐若嫁進楊家為妾,終身有靠,勝過做這汴梁行首。” 柳朵兒一呆,失聲道:“誰說要嫁進楊家作妾了?” “不是麼?”妙妙奇怪地道:“楊大人不是說過他在府州已有一房未過門的妻子,乃是西北富豪人家的女兒?再說……再說就算大人尚未娶妻,小姐論相貌、論才學也配得上他,畢竟……畢竟做不得正妻的……” 柳朵兒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沒有應聲。 妙妙眸波一動,似有所悟,期期艾艾地道:“小姐不是想……不是想……進獻己身,以牽絆楊大人心思吧?” 柳朵兒臉頰更是發燙,幸好有夜色遮羞,眼前又是自己無話不談的姐妹,不禁嬌嗔道:“有什麼使不得?原本沒有機會壓她一頭也就罷了,如今勝券在握,我不甘心讓她反敗為勝,她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吳行首做得來,我柳行首有甚麼做不來?” 妙妙偷偷瞟她一眼,吱唔道:“恐怕……恐怕楊大人和吳娃兒之間,未必像小姐想的那樣也未可知,小姐若為了這個原因親近楊大人,恐怕反要被他看輕了小姐。” 柳朵兒惱道:“你怎知道那狐媚子不曾使什麼手段勾引楊大人?” 妙妙說道:“大人時常來咱這'如雪坊',姑娘一舉成名,力壓吳娃兒之後,許多院子的頭牌姑娘就想盡辦法要接近楊大人,可是……可是雖說小姐派了許多人為楊大人擋駕,如果楊大人真的動了心思,也未必就沒有機會與她們接觸。再說……再說……” “再說怎樣?” 妙妙紅了臉蛋道:“妙妙覺得,楊大人……似乎……似乎是個有潔癖的人。” “有潔癖?我怎麼不覺得?” 柳朵兒不禁驚訝起來,她在泉州時,也曾遇到過一個有潔癖的世家公子,此人性情孤傲,家中只要有客往來,坐過的碰過的東西務必使人一擦再擦、一洗再洗。若是有人在他府上吐一口痰,就要命家人將那一塊地皮都鏟起來遠遠扔出家門。 柳朵兒還聽客人講起這位世家公子,但與妻子敦倫之後,不分冬夏,立即就要起身沐浴,幾乎把自己搓掉一層皮才肯更衣睡覺。陳洪進與張漢思之爭,使這戶人家也受了牽連,那位公子被捕進大獄時還不改潔癖,獄卒送飯來時,他都要捏著鼻子讓獄卒把飯碗舉高一些再說話,說是怕他的唾沫星子濺到碗裡,氣得那獄卒把他拴到了馬桶旁,讓他噁心個夠。可是交往這許多時日,卻並不見楊浩有他這樣許多怪癖呀。 妙妙見小姐沒有領會自己的意思,便紅著臉,結結巴巴地道:“妙妙覺得,楊大人似乎在男女之事上有潔癖,他……他若要過的女人,斷不會再讓她拋頭露面,做這迎來送往的營生。如果楊大人真的與吳娃兒成就了好事,他……他會巴不得吳姑娘就此一敗塗地,就此從良呢,又怎會想要姑娘與她並列花魁,共霸東京?” 柳朵兒狐疑地道:“男兒家逢場作戲而已,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怪癖,你怎麼看出來的?” 妙妙吃吃地道:“我……我觀平素大人言行,自個兒揣摩出來的。” 柳朵兒沒好氣地道:“你這小妮子看得倒仔細,莫不是對楊大人動了芳心?” 妙妙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妙妙怎敢痴心妄想。” 柳朵兒只是隨口一說,倒沒往心裡去,一聽之下反而擔起了自己的心思。方才突然衝動起來萌生了以身相許的念頭,一方面是因為與楊浩這樣一個年輕異性長相往來,的確有些兩情相悅的意思,她年齡漸長,與男女之事不無嚮往。另一方面也是動了與吳娃兒爭風的念頭,女人妒心起來時會做些什麼實是不可理喻。 但她卻沒有就此嫁給楊浩的想法,不管她以前如何風光,石榴裙下有多少士子權貴追逐如蜂蝶,一旦嫁入人家,從些就得幽閉於後宅,做一個相夫教子的平庸女子了,從眾星捧月,突然變得靜寂無聊,那種滋味,不是她一個二八芳華的少女應該受用的生活。 而且,作妾?是啊,她若嫁給了楊浩,只能做一個妾。如今她與楊浩既是生意夥伴,又是異性密友,這種愜意親密、相知相敬的感覺,一旦做了他的妾還會存在麼?如果楊浩真如妙妙所言,是一個有性潔癖的人,一旦兩人發生了關係,絕不會容她繼續在這一行里發展。 千金一笑樓馬上就要建成了,她很快就要成為汴梁花魁,她正當韶齡,還有大好年華和無限風光的前程,還有得是更好的選擇,就此做一隻關在籠中的金絲雀?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妙妙的話像一瓢冷水,一下子把她心裡突然湧起的激情澆滅了,她開始冷靜下來。 可是,眼看就要揚眉吐氣,如今卻要與那吳娃兒共享那份榮耀麼? 柳朵兒恨恨地踢了一腳,將一枚石子踢落池中,搖碎了她的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