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行行複行行
楊浩登上車子,仍是餘怒未熄,唐焰焰憤憤不平地道:“那個姓鄧的女子好不講道理,果然不愧是那糊塗官兒調教出來的糊塗女兒,她爹爹身陷囹圄,連她那班親戚都袖手不顧,只有浩哥哥出手相助,她卻以怨報德,是何道理?浩哥哥,你怎麼放過了她?這樣的混帳東西,就該送官究辦,讓她去蹲大獄。” 吳娃兒忙勸道:“姐姐不要生氣,官人如此處置並無不妥。她一個弱質女流,想要對官人不利談何容易,放她離去原也不妨,若真個把她送官究辦,唉!她父母雙亡,也著實可憐,若是因此入獄,民間難免對官人有所議論。姐姐也知道朝廷上的官員大多對官人不甚友好,到時風言風語傳開,本來官人沒做的事也要被有心人傳的有鼻子有眼,不免要生出許多是非。” 唐焰焰一聽更是憤怒,拍案說道:“想當初在蘆洲時,快意恩仇何等痛快,想不到進了東京城反生出這許多閒氣,浩哥哥,依我看,你這個窩囊官兒不做也罷,咱們掛印辭官,歸隱山林,就憑奶奶給我準備的那份嫁妝,也餓不死咱們。” 吳娃兒掩口笑道:“唐家富可敵國,姐姐的嫁妝必然豐厚,妹妹是比不得的,不過就算是妹妹的私囊積蓄,要保咱一家幾口人吃用,也足夠三五世的花用了,何況,咱們官人在開封府除了拆房子可也沒閒著,'千金一笑樓'裡咱們官人佔著大頭呢,手上不缺銀錢,什麼樣的富貴咱享用不到?只不過……” 她那雙美目向楊浩盈盈一瞟,悠悠說道:“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咱們官人願不願意辭官去做個富家翁,這可不好說,一切還得官人決定。” 楊浩搖頭道:“你這鬼靈精,知道我一肚子火兒沒處發,就東拉西扯來哄我開心,你當我真就稀罕這個官兒麼?唉!旁人做官是唯恐被罷官,為夫做官卻是想不做都不成,我如今就像武寧節度使高繼衝、右千牛衛上將軍周保全一般,這個官兒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如之奈何?” 武寧節度使高繼衝、右千牛衛上將軍周保全原是荊南、湖南的一國之主,大宋行先南後北之策,第一個滅的就是這兩個國家,然後把他們的國王俘虜過來,委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官,只是為了方便控制罷了,楊浩這還是頭一次以此自喻,這是大忌諱,只因身邊兩個女子都是自己最為親近的人,才敢對她們吐露心聲。 唐焰焰一聽,不禁露出憂慮神色,楊浩見了便安慰道:“你放心,我這官兒雖是做的不情不願,也只是少了些自由罷了,其他的麼……倒沒甚麼好擔心的。” 唐焰焰滿腹心事,蹙起一雙黛眉,憂心忡忡地道:“怎能不擔心呢?原來朝廷委你官職,只是為了把你羈縻於京師,並不曾把你真個視做大宋的官兒,我未料到你在開封的處境竟是這般險惡,你想和高斷衝、周保權一般安生渡日都不可能,這一來可怎生是好?” 吳娃兒緊張起來,忙道:“姐姐為何這麼說,你可知道了什麼消息不成?” 唐焰焰道:“這事兒還算什麼消息,普天下誰人不知?高繼沖和周保權能保得平安,那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子,孟昶為何不能?還不是因為有個花蕊夫人?我家有意要把我嫁給晉王的,娃娃是汴梁第一行首,更不知早被多少人垂涎,既然趙官家根本不曾把你視做宋臣,這可是大大的堪慮了。” 楊浩和吳娃兒都是一愣,沒想到唐焰焰思維跳躍如此之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竟是由此而發,二人對視一眼,忍不住捧腹大笑,唐焰焰怒道:“我這裡擔著心事,你們兩個沒心沒肺的在笑甚麼?” 吳娃兒嬌喘吁籲地道:“原來姐姐是擔心官人有你這樣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相伴,會給官人惹來孟昶一般下場?嗯,倒也是呢,花蕊夫人倒底怎麼個美法,妹妹是不曾見過的,不過想來姐姐也不會比她稍遜。” 楊浩也忍不住笑道:“是啊,一個紅顏禍水就夠要命的了,何況我還擁有你們一對絕色佳人呢,此事的確堪虞,嗯……的確堪虞。” 唐焰焰又氣又羞,頓足道:“誰同你們說笑了,我原以為自己擺脫晉王的法兒是萬無一失的,朝廷既未把浩哥哥視做自己的臣子,那就不會有甚麼顧忌,你道趙老大干得出奪人妻的事來,趙老二就做不出來?” 吳娃兒笑容一斂,看向楊浩道:“姐姐說的也有道理,官人不可不防。” 楊浩微微一笑,輕輕攬過焰焰的身子,柔聲安慰道:“焰焰想東西總是天馬行空,呵呵,有你在我身邊,真是永遠不怕沒有歡樂,你放心吧,這一趟南下,嘔心瀝血,是為了'大家',可是自己的小家,我是不會不考慮的,你的擔心,我決不會讓它發生。” 唐焰焰被他攬在懷中,看不到他的臉色,吳娃兒在一旁卻看的清楚,楊浩臉上帶著微笑,眼中卻閃爍著意味難明的光芒。 相處了這麼久,吳娃儿知道,自家官人眼中閃爍著這種光芒的時候,他就一定是在算計著甚麼,只是他到底在想些甚麼,娃娃卻猜度不透了。
楊浩仍遣壁宿打尖,自己時而乘船、時而坐車,先於魏王趙德昭巡訪江淮各道,一路暗暗探訪所得,令他大為滿意。 泗洲屯糧案在江淮一帶果然引起了巨大震動,泗洲知府夫妻俱亡,泗洲諸多涉糧官吏和糧紳被拘押,民間已經謠傳說唐御史是帶著大批劊子手來泗洲的,擺明了要大開殺戒。消息真真假假,客觀上卻是對開封籌糧有利的。 有實力自己運糧去開封的糧紳就想方設法把糧食運往開封,合理合法地大賺一筆,沒有實力自己運糧去開封的,就多方交結庫吏,希望盡可能的賣個高價,只不過有泗洲官吏前車之鑑,各地府庫官吏鮮有敢冒著丟掉性命前程的危險與他們勾結不法的,收購的價錢雖略高於市價,也在朝廷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這一日,由南再東到了淮安境內,楊浩扮作商賈乘船而行,堪堪離開運河,行至一條岔河支流內。兩岸青山對峙,層巒起伏,綠水悠悠山影倒映,是個極優美的所在。河道寬,河水便淺,除了可行船處,延伸向兩岸的淺水處有一叢叢的野草和修竹,時而還會有一水中小洲,不過巴掌大的地方,卻將山水點綴的更加雅緻。 吳娃兒欣然跑上船頭,說道:“此處野趣盎然,倒是一個好所在,官人,你快來看。” 楊浩和唐焰焰也從倉中走出來,船頭破浪,金風送爽,楊浩不由心情大暢,讚道:“果然是個好地方。” 吳娃兒回眸笑道:“官人,淮安已是最後一處了,咱們在這裡盤桓幾日可好?此處黃柑紫蟹甚是有名,正好可以嚐嚐鮮。” “呵呵,好,如今秋糧已經開始打收,各地已不必擔心會有水旱蟲災,可以提前估算打收的糧食數目,將存糧先行起運京城,然後將打收的糧食再陸續運出,應該不會再生什麼變故,若是魏王他們行路緩慢,咱們在這裡等幾天,正好休息一下,遊玩一番。” 吳娃兒聽了雀躍不已,就在船頭褪去鞋襪,將一雙白生生的腳兒浸進清澈清涼的河水中,調皮地蕩起一叢叢白色的浪花。楊浩趁機向焰焰眨眨眼睛,低聲笑道:“娘子,馬上就要回京啦,咱們兩個……什麼時候……嘿嘿……” 唐焰焰飛快地睃了娃娃一眼,忸怩道:“船上這麼多人,等……等回京之後再說嘛。” 楊浩聽了翻個白眼,鬱悶地道:“要等到回京?天天守著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卻連一口也吃不倒,旁人還道我艷福齊天呢,真是可憐!” 唐焰焰瞟了他一眼,忽然飛快地在他頰上一吻,羞笑道:“好啦好啦,難道人家不怕被哥哥他們搶回去嫁給那個老不羞的大混蛋,一俟回了京城,咱們就拜堂成親,可好?” 楊浩聽了眉開眼笑,剛要張口答應,唐焰焰忽然羞叫一聲,頓足道:“你看他們,果然在偷看咱們。” 楊浩抬頭一看,就見張牛兒、老黑、杏兒三個立在二層甲板上,扶著欄杆兒,抻著脖子,大概是看到他回頭,此時都把眼神移開,只是那兩眼直勾勾的,看著就不自然。 楊浩惱羞成怒:“這幾個不開眼的,回頭找個藉口,我得把他們都打發開,餵,你們還看?” 老黑茫然低下頭:“啊?看?大人不看看麼?真是好奇怪啊。” 楊浩怒道:“有甚麼奇怪,你以前不曾見過麼?” 老黑道:“是啊,小的打了一輩子架,可是官兒跟官兒打架,還從來沒有見過。” “官兒跟官兒打架?” 楊浩愕然回頭,順著老黑所指方向望去,就見遠處一片草洲,幾十條小船竹筏被困在水面上,正使撓構、竹篙與岸上的人廝打,楊浩趕緊向前幾步,穩穩地站在船頭向那裡張望,正在嬉水的娃兒忙也站起來,與唐焰焰並肩站在一起。 船行甚快,片刻功夫就駛到了近處,楊浩定睛一看果不其然,一艘小船上站著一個身穿青色官服的官員,氣極敗壞地正指揮著人與岸上的人廝打。岸上那群大漢中也站著一個穿青袍的官兒,歪戴著帽兒,正面紅耳赤地咆哮,跳著腳兒地叫人把河道上的人統統攔下。 楊浩又驚又奇,官員和官員帶著人如此廝殺,他也是破天荒頭一回見,此處往東靠近吳越國,往南就是唐國,莫非……這兩路官員人馬中有一路不是大宋的人? 這樣一想,楊浩也緊張起來,趕緊擺手叫人停住座船,等弄清楚了再說。 這時小船竹筏上那些人已然發現了他們迅速靠近的這條船,十幾把撓鉤、竹篙已齊刷刷對準了立在船頭的楊浩。楊浩往岸上看看,只見岸上那些人也住了手,滿臉狐疑地向他望來。 岸上那個青袍官兒四十上下,長得倒還精神,官袍上繡的那隻鵪鶉都讓泥巴糊上了,皺巴巴的說不出的難看。船頭站著的那個青袍官兒大概有五十上下,圓墩墩的身子,天生一張喜慶臉,這時也一臉警惕地看著他。 那持鋒利竹篙逼住大船的壯漢中有人厲聲喝道:“站住,你們是乾什麼的?” 楊浩看看岸上那隻“鵪鶉”,再看看船上那隻“鵪鶉”,一時如丈二金剛,不由茫然問道:“你們……是哪個部分的?” 船頭那微胖的官兒怒道:“你這大膽刁民,是本官問你,還是你問本官?” 楊浩吸了口氣,回首對剛剛跑下船來的杏兒道:“去,取本官的官服來。” “是,老爺!”杏兒扭轉嬌軀,跑回艙中,片刻功夫取來官衣官帽,和娃娃、焰焰就在船頭為楊浩穿戴起來,一身緋紅官衣、綻青烏紗官帽、皂靴袍帶一一穿戴停當,原本白袍玉立的一位書生頃刻間變成了一位身份貴重的朝廷大員,看得船上和岸上那些人目瞪口呆。 張牛兒往楊浩身旁一站,挺胸腆肚,高聲喝道:“奉旨欽差、和洲防禦、右武大夫、知開封府火情院使楊浩楊大人在此,下邊兩個官兒是哪一處衙門的官吏,還不上前見過我家大人,請安問禮,自報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