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口是心非
唐宮中,中書舍人張泊正與李煜下棋,張泊此人雖是靠拍馬奉迎得到李煜歡心,但是此人確有才情。他不信佛,但是為了討好李煜,卻精研佛學,論起佛理來頭頭是道。他的棋下得也很好,棋藝相當高明,李煜也遜他一籌。 他知道李煜不喜歡讓棋,如果偶爾下棋讓他一盤兩盤還成,兩個人時常一起切磋,彼此深知對方棋力,想要不著痕跡地相讓是絕對辦不到的,因此在棋盤上作對兒廝殺時絕不敢故意放水。 張泊使出了真正的實力,李煜的棋就下的很吃力,此刻李煜棋局吃緊,半壁江山岌岌可危,李煜苦思冥想、絞盡腦汁,正琢磨著如何解開這個困局,一個宮人躡手躡腳地走近,俯身低語道:“國主,大理寺卿蕭儼求見。” 李煜一門心思撲在棋盤上,聞言頭也不抬,只是不耐煩煩地揮手道:“要他等一會兒。” 那宮人應了一聲,悄悄退了下去。 蕭儼在殿外轉來轉去,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等了半天還不見李煜傳喚,便央那宮人再次入內傳報,不一時那宮人出來,仍是要他稍等,如是者兩三次,蕭儼再催促時,那宮人怕惹得國主不快,連傳報都不肯了。 蕭儼大怒,一把推開那宮人,氣沖衝闖進宮掖,就見國主手裡舉著棋子,口中呢喃不休,望著棋盤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已闖到近前,李煜還未發覺,蕭儼一見怒不可遏,忍不住衝上前去,一把掀了棋盤,滿盤棋子滾落一地。 李煜大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一打照面兒見是大理寺卿蕭儼,這才省起他正在候旨傳見,李煜不禁怒道:“蕭卿此舉,莫非是要學魏徵嗎?” 蕭儼怒氣沖沖地道:“魏徵千古名臣,蕭儼怎敢望其項背!臣不及魏徵,國主自然也是不及唐太宗的!” 李煜一見蕭儼火氣比他還大,反而笑了:“罷了,孤貪戀棋局,耽擱了蕭卿奏禀國事,是孤的錯。蕭卿迫不及待地要見孤,到底是什麼事啊?” 蕭儼餘怒未息地道:“契丹與宋國的使節起了衝突,雙方大打出手,如今各自盛怒之中,把咱唐國的禮賓院做了戰場,刀出鞘、箭上弦,一觸即發,火燒眉睫,完全視我唐國如無物,眼看著就要鬧出大事件來了,國主還在這裡悠閒自在地下棋麼?” 李煜先是一呆,隨即驚喜道:“雙方這麼快就起了衝突?可是宋使挑釁,死了人麼?” 蕭儼道:“並非宋使挑釁,而是契丹使節欲逐宋使而居其屋,雙方口角之後,契丹人打傷了七八個宋國士卒,宋使楊浩依樣畫葫蘆也傷了七八個契丹人,雙方算是扯平了,可是雙方都不肯善罷甘休,如今劍拔弩張,夜大鴻臚不敢離開,派人通報於臣,讓臣速來禀告國主,速速拿個主張出來才好。” “竟是契丹人挑釁?不曾傷了人命麼……”李煜大失所望,他今日盛宴款待契丹使節,有意在規格禮制上處處高出宋使一頭,就是想要激怒楊浩,如果楊浩來向他抗議,他就趁機削減契丹使節的待遇,責任自然推到宋使身上。 宋國如今是唐的藩主國,這矛盾也就轉嫁了出去。如果楊浩忿忿然直接向契丹人挑釁,那就更合其意,不但可以藉此把契丹徹底拉到自己的陣線,而且楊浩理虧在先,自己可以趁機趕他回國,順理成章地拔了這顆眼中釘,還可美其名曰避免激化矛盾,維護上國使節,讓楊浩感恩戴德地離去。 誰想到,竟是契丹人首先挑釁,如果楊浩憤起反擊,打死了契丹人,事態已鬧到不可挽回,那就是宋國與契丹兩個毗鄰的建交國之間的國事糾紛了,不是他可以處理得了的,他可以輕鬆地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 可是雙方還沒有鬧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雙方蓄勢而未發,他這個地主想再裝聾作啞就不行了,這個和事佬他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李煜負著雙手在大殿中轉悠了半晌,終於長嘆口氣,吩咐道:“速詔皇甫繼勳,派兵前往控制局勢,切勿令兩國使節再生是非。”
“想不到這個楊浩竟有一身絕妙劍術,我真看低了這個宋使!”耶律文困獸一般在室中疾走,雙眸赤紅,隱泛殺意。 丁承業站在一旁,英俊的臉蛋微微有些扭曲,他也沒有想到,這個楊浩竟然真的就是那個楊浩,如果不是這個楊浩,他現在過得何等逍遙自在?如果不是這個楊浩,他已是丁家家主,他已遷至開封,他有大把的榮華富貴可享,何必雌伏於這個粗野蠻橫的契丹人胯下,以男兒之身呈女兒之態,小意兒奉迎,受盡屈辱? 想起楊浩,他恨得火焚五腑,自己落到這步田地,他倒風光自在,居然成了宋國大使,在江南國主面前也說得上話,昔日丁氏一個家奴,如今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遠遠看見楊浩時,他不由自主地先把自己藏於契丹武士之中,羞顏與其相見,可那毒蛇似的目光卻狠狠盯著楊浩,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方才快意。一聽耶律文之言,丁承業馬上道:“大人,此人武功如此之高,若要公開較量武藝殺他,恐不易得手。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武功再高,只要突襲得手也必死無疑,不如讓屬下來尋找機會,帶幾個得力的武士把他作掉。” “不急!”耶律文咬著牙沉沉一笑:“待上京那邊傳來消息再說。”他長長吁了口氣,目光閃爍著道:“同大業相比,一個楊浩算不了甚麼,這點羞辱,我還忍得住。” “大人,這個楊浩如此戲辱契丹武士,把他們削得一絲不掛,丟盡了契丹恥面,連許多唐國館驛的人都在暗中恥笑,這個奇恥大辱,不能就此罷手啊。” “我當然不會罷手,這個人是一定要殺的,卻須等待一個最好的時機。”耶律文雙眉一展,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你很好,以我辱為你辱,肯盡心為本大人打算,呵呵,我沒有白疼你。” 說著,耶律文親暱地攬住丁承業肩膀,在他頰上一吻,丁承業雖久承其寵幸,但光天化日之下,還是臉上一熱,卻不敢強行推開觸怒了他,只是扭動了下身子,略略作些掙扎,耶律文見了性致更濃,大手順著他腰杆儿滑下去,在他結實渾圓的臀部上捏了一把。 丁承業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捧起茶杯遞與耶律文,岔開話題道:“大人,李指揮與那些侍衛們還有庭院中跪著,大人若是氣怒消了,便放他們起來吧。” “李楷?”耶律文眸中閃過一絲怒意,冷冷一笑,獰聲道:“十餘個武士,不能傷及那楊浩分毫,這樣的廢物,要來何用?他們被楊浩剝光了體面,讓我耶律文為之蒙羞,主辱臣死,他們怎麼不死?” 耶律文喜怒無常,剛剛性致勃勃,讓丁承業一提醒,卻是越說越怒,一口茶水遞到唇邊,想起李楷等人赤身裸體站在宋人面前受盡奚落的扭態,一股無名火起,把茶杯“啪”地一聲摜在地上,立時摔得四分五裂。 他把雙眉一挑,殺氣騰騰地吩咐道:“去,著這幾個蠢物自裁謝罪,他們的家眷,可以戰死者家屬身份予以撫卹,免致貶為奴隸,否則……哼!” “酷、酷、酷、酷。”衣甲鮮明的五隊唐國士卒跑步進入禮賓院,只見宋國和契丹使節的大旗在院中高高飄揚,雙方以旗幟為基點,各自以麻袋、車輛等布成了一道防線,一隊隊軍卒巡戈防線之後,刀出鞘、箭上弦,劍拔弩張,已把這館驛做了戰場。 皇甫繼勳一看,大驚失色,連忙吩咐道:“我軍馬上插入中間,嚴格禁止雙方兵士直接接觸,保持中立,不得侵犯任何一方。” 這支維和部隊立即跑步進入,一面面一人多高的大盾“鏗鏗鏗”地豎在地面,形成了兩面密不透風的盾牆,盾面上的猛獸圖案帶著鉚釘的寒光,泛起一陣凜凜殺氣。 一位指揮使拱手請示道:“將軍,若是他們不聽勸阻,強行越境攻打對方,或傷及我們,我們……可否武力製止,解除他們的武裝?” 皇甫繼勳把眼一瞪,訓斥道:“北人強勁,豈可與之一戰?記著,我們要保持中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切勿激化矛盾。” 那位指揮使聽了強忍怒氣,略帶譏諷地道:“將軍,契丹人與宋人皆是北人,不知道將軍說的北人,是指哪一邊?” “這個……,宋人與契丹人,都是不可得罪的,不過契丹人距我們山高路遠,宋人卻是比鄰而居,又是我唐國藩主,尤其不能得罪,切記,切記。” 皇甫繼勳吩咐已畢,見防禦盾牌陣已然佈置妥當,他把眼珠一轉,仔細想了一想,便往契丹使節的院落中走去。 宋使院中,焦海濤巡視了臨時戰壕回來,見楊浩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喝茶,不禁憂心忡忡地道:“契丹人虎視耽耽,恐不肯善罷甘休的,朝廷的主張是先南後北,一統天下,所以才欣然與北國建閉交,以撫其心。如今朝廷秣馬厲兵,正準備度江南征,若是萬一激起北國忿怒,北疆戰火燃起,便壞了國家大事,楊左使,你我二人可擔當不起啊。” 楊浩微笑道:“無妨,此人能代表契丹出使南唐,必是耶律賢和蕭皇后身邊寵信的紅人,如今耶律賢和蕭皇后內部有許多部族對他們不甚服氣,如果其使者在唐國受我等如此輕侮,傳揚回去,豈不是予人口實,正好讓那些部族有藉口攻訐耶律賢與皇后難當一國之主?契丹人建國久矣,已不是昔日蠻夷簡單心思可比,別看他們民風野蠻,貌似粗魯,官場上的習氣,全天下可都是一個樣兒的,報喜不報憂,報功不報過,這件事他們理虧在先,受此奇恥大辱,瞞還來不及呢,怎會自己張揚回去,失去帝后之寵?” “但願如此。”焦寺丞半信半疑,憂心忡忡。 就在這時,夜羽風風火火地跑了來,臉色蒼白地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契丹使節一怒之下,勒令那些被左使削去衣衫的人盡皆自盡謝罪,七八具光溜溜的屍體橫在他們的庭院之中,看得本官心驚肉跳。楊左使啊,這仇可是結下了,可如何善後才好?如何善後才好?” 焦海濤一聽騰地一下跳了起來,驚叫道:“竟有此事?糟了,這樣的陣仗,擺明了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我們的人手有限,若是他們趁夜偷襲,恐難護得四下里安全,大人,還是入宮向江南國主請調兵馬維持安全吧。” 楊浩聽了這消息也是微微一怔,卻很快安靜下來,二人大呼小叫,他卻平靜如昔,待二人說完了,他呷了口茶,淡淡地問道:“夜大人,死者情緒還算穩定麼?” 夜羽一呆:“啊?” 楊浩笑笑,不以為然地道:“死者若是情緒穩定,那連做法事也省了。” 他站起來,說道:“你看,受人折辱,便遷怒於人,逼迫部下自殺,以挽回自己的顏面,只許其成功,不許其失敗,這是狼的哲學啊。而我宋人則不同,我們行的是仁道、是王道,誰才是可以親近、可以相信的人,不是一目了然麼?夜大人,你說是不是?” 他招手喚過焦海濤,低語道:“今晚……” 一番低語,焦海濤連連點頭,匆匆舉步離去,楊浩踱到夜羽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道:“交朋友也是一樣,有時候一雙眼睛可得擦清楚了,才不會誤人誤己,唐國國主是聰明人,夜大人也是聰明人,我想你們是不會做蠢事的,是麼?” 夜羽額頭隱隱滲出汗水,聽他話中有話,一時不敢作答,心中只想:“他……他已看出我主的用意了麼?”
華燈映上,畫舫凌波。秦淮河畔,熙熙攘攘。 此時的秦淮河上雖也有風月之地,卻不及後世之盛。臨河兩岸,尚以商舖居多。折子渝行至江南書院,機警地回頭看看,確定無人跟踪,便閃進了書院旁一間小茶肆。 這江南書院建於東晉年間,東晉宰相王導認為,“治國以培育人才為重”,所以在秦淮河北岸設立了太學,如今東晉太學已更名為江南書院。所以依附著這青瓦白牆的書院,有許多販賣文房四寶的鋪子,也有許多茶館、酒樓。 折子渝進入茶肆,大約過了一柱香的時間,短服葛衣,扮作尋常粗工的張十三便從茶樓後門兒溜了出去,左右看看無人,迅速走出小巷溶入了人群。 折子渝繼續留在茶肆中,慢條斯理地喝完了一杯茶,丟下幾文茶錢緩步走出茶樓,站在階下往四處看看,仍是不見有人追踪,折子渝鬆了口氣,一股莫名的失望卻也隨之湧上心頭,不禁悻悻地道:“臭男人,只會花言巧語,這就沒耐性了,沒有一點誠意!” “哈哈,子曰:'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進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誠哉斯言,實不欺我。”身側陡地傳出一個聲音,折子渝像中了箭的兔子一般跳起來,霍然扭頭望去,就見燈火如晝,下立一人,白衣如雪,風度翩翩,不可正是那個沒誠意的臭男人? 折子渝登時暈生雙頰、臉泛桃花,瞪起一雙羞意難抑的杏眼道:“真是討厭,怎麼走到哪兒都見得到你?” 楊浩歎了口氣道:“口是心非,是女人和政客的特權。” 折子渝大發嬌嗔:“你說甚麼?” 楊浩看了眼前方一座紅樓高掛的酒幡“桃花閣”,向折子渝微笑道:“相請不如偶遇,莫姑娘,可願與在下同登'桃花閣',小酌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