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儷影
想要找到她,談何容易。 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如今的江南在李煜的打理下何止有四百八十寺。 李煜好美色、詩詞、佞佛、嗜下棋。江南佞佛之風,自李煜繼位後,更是愈刮愈烈。他每日退朝,都要與小周後換上僧衣,打坐念經做做功課。中書舍人張泊本不信佛,但是投皇帝之所好,每回見到李煜都與他大談佛法,因此便一躍成為他身邊的寵臣,濟身顯宦之列。有此人為表率,朝中文武都一窩蜂的都信起佛來。 江南佛寺本就眾多,李煜又下詔在金陵城南的牛頭山上造佛寺千餘間,宮禁中為此捐資巨萬,甚至就連宮苑中也建起了一座靜德寺,一時間僅金陵城內的僧徒多達近十萬人。這些僧人不耕不織,坐糜錢糧,帑藏告磐,便去駿剝百姓,弄得民怨沸騰。 要知道出家人是不用繳賦稅、服兵役、出徭役的,所以在勞動力短缺的古代,朝廷一般都會嚴格限制僧人的數量,否則出家人太多,國家的財力、物力就會大受損失,後周的世宗皇帝柴榮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大興滅佛之舉,毀佛寺三萬多處,讓數十萬僧人還俗種田。而李煜卻反其道而行之,他不但取消了對出家進行審核的“普度”制度,而且因為他是佛教信徒,還以皇帝身份親自出面同道教爭奪信徒,規定如果道士願意改行信佛,官府便賞黃金二兩。 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於是真和尚假禿驢滿山遍野,其中許多謀的不過是利益。比如說,有人挂靠到佛寺之下,其實只是寄名弟子,但是家中產業都成了佛田,朝廷一文錢的賦稅都拿不到。又有人假意先去做道士,度諜一到手就改行做和尚,趁機領取朝廷的賞賜。 也虧得李煜父祖兩代留下的家底殷實,才禁得起他這麼折騰,唐國今日國力衰退至此,軍心民心煥散,與此不與關係。當不勞而食的僧人越來越多,僅靠百姓供奉的香油錢無法支撐這麼多的寺院存續時,李煜竟下旨僧侶由朝廷供養,這筆支出每年的耗費竟比朝廷的軍費支出還要多出數倍。 因此一來,江南佞佛之風更盛,出家人比比皆是,就算是比丘尼的女庵也是不下百餘座,男人想要進入女庵本就不太容易,何況還要在諸多女尼中尋找特定的一個人,壁宿又不能讓住持把庵中所有年輕貌美的尼姑都喚出來給他瞧瞧,是以找了兩天,都沒有那個妙齡女尼的消息,反被多次被一些老尼把他當成偷香竊玉的淫賊給打將出來。 壁宿靈機一動,乾脆換了女裝,假裝上香禮佛,如此一來,對各家尼庵便能登堂入室,再不受人阻攔了,壁宿反正閒著沒事,便鍥而不捨地沿著一家家尼庵尋找了下去。一般來說,尼庵的規模和女尼的數目比起寺院來要小的多,但是要想看盡一家尼庵所有的尼姑卻不容易,唯有在大殿做功課時,所有的僧侶才會集中出現,因此壁宿每到一處尼庵,都要耐心掛到尼姑們禮佛頌經做功課。 這一天到了靜心庵也不例外,他上了香,施了香油錢,就在庵中磨磨蹭蹭的一直等到尼姑們在大殿上做功課,壁宿站在殿外向裡面逡巡了幾遍,仍是不見那位讓他夢寐不忘的女尼,不禁嘆息一聲離開了大殿,走出二進院落,壁宿正欲抽身離去,無意間一回頭,忽見一角緇衣閃過黃色的佛牆,進了一處偏院。 壁宿心中瞿然一動,所有女尼如今都在殿中念經,這個女尼為何卻不在殿裡?他下意識地追了上去,就見一個女尼挑著兩擔水,正姍姍轉過寺庵一角。肥大的緇衣,難掩她那纖如新月的嬌軀,只看了那背影一眼,壁宿就兩眼發直:“是她,是她!蒼天不負有心人,竟真的叫我找到了。” 當下壁宿如中邪魅,雙腳不由自主地移動著,就自後面追了上去……
這些日子楊浩時常出入皇宮大內,已成后宮中的常客。往來的多了,總不好常對李煜露出不恭嘴臉,他的態度便漸漸客氣起來,李煜見之大喜,只道自己的熱誠感召,讓這狷狂無禮的宋國使節也對自己起了崇敬之意,對他招待的更是殷勤。 彼時飲宴的風氣,必有歌舞相伴,窅娘是唐宮歌舞班中的翹首,自然每次飲宴都要在場。窅娘本是江南採蓮女,十六歲被選入宮。其母本是波斯大食一帶的人,所以窅娘是個混血兒,眼睛微帶藍色,眼窩是歐式眼,立體感比較強,顧盼之間風情萬種。她獨創的採蓮舞十分曼妙,她那頎長苗條的身段兒一旦舞動起來便如蓮花凌波,俯仰搖曳之態優美無比。李煜是此道大家,所以對她最是欣賞。 窅娘雖非李煜的妃嬪,卻也是他極寵愛的女人,歌舞既罷,便常要她在身邊侍候,因為與楊浩相熟了,且又不是國宴,除了楊浩,在場的只有宮中舞伎和內侍宮人,無須有所顧忌,因此酒酣興濃時李煜便不免放浪形骸起來,與窅娘常有親熱之舉。 這窅娘顧盼之間冶艷天然,一顰一笑嫵媚自生,端地是一代尤物,當著楊浩的面,她一個香艷無比的“皮杯兒”,便看直了楊浩的眼睛。 楊浩不禁暗嘆:“江南風物,果然不及北方嚴謹,宋國宮廷中的妃嬪舞伎,斷無當著外臣的面對皇帝如此狎昵的,這李煜實在不像一個皇帝。” 喜歡像李煜這般自暴私生活的帝王的確少見,那首活靈活現在描寫他與尚未成為皇后的小姨子女英偷情的《菩薩蠻》就不必說了,就算女英做了皇后之後,李煜對兩人的婚後生活也毫無掩飾,一首《一斛珠》:“晚妝初過。沈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洗,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絨,笑向檀郎唾。”便將夫妻二人情挑旖旎的風光暴露無疑,此刻當著楊浩的面與一舞伎親熱,哪會有所顧忌。 窅娘一個“皮杯兒”,將酒度入李煜口中,卻似早知楊浩正在看她似的,嬌軀偎在李煜懷中,卻向楊浩回眸一笑,妖冶嫵媚的風情不無挑逗意味,楊浩心中一跳,趕緊垂下目光:“李煜后宮佳麗三千,千頃地裡就李煜這一口井,這些深宮怨婦恐怕都是欲求不滿的,當著李煜的面,也敢向我拋媚眼兒。” 正胡思亂想著,一個內侍捧了大堆的奏表進來,俯首對李煜說了幾句什麼,李煜皺皺眉,放開窅娘的小蠻腰,不悅地道:“孤正與楊左使飲酒,你沒有看到麼?” 那內侍惶恐地道:“國主,這些俱是待死之囚的案子,積壓的已經久了,有司催促的緊,還請官家稍作御覽,批復下去。” 楊浩見狀,笑道:“國事為重,國主自去批閱公文吧,下官酒意已濃,這就告辭了。” 李煜卻未興盡,向他笑道:“孤嗜好下棋,雖最好圍棋,但於象棋一道卻也浸淫許久。方才聽楊左使所言的那種象棋下法,似乎十分有趣,孤王正想見識一番,左使且不忙走,窅娘,先引楊左使至菊苑賞花,孤王去去就來。” 當下散了酒宴,李煜便隨那內侍到偏殿去處理公文,楊浩卻被窅娘引到了後苑。窅娘曾了小周後的吩咐,卻是有心與楊浩製造一樁醜聞的,可惜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與他私相見面,只能在殿上眉眼傳情,又在李煜面前施展狐媚手段,引那楊浩動心。這時難得有此機會,在他面前不免嬌聲軟語,態度過於親暱了些。 可惜,她在殿上起舞時,楊浩雖是目不轉睛,常常對她露出男人對美女本能的欣賞,可是這種私下相處的環境,卻是中規中矩,目不斜視。其實這也是大多數男人的通病,坐在台下時對台上美女可以品頭論足,當著她的面反而放不開了。 楊浩有一問便只一答,江南人物心思細膩精巧,窅娘的挑逗又過於文雅,就憑楊浩那點國學知識,那裡品得出其中味道? 窅娘不知道他的底細,一番言語挑逗,大膽火辣,楊浩卻只唯唯喏喏,拱禮如儀,窅娘不禁暗自疑惑:“這位宋使到底是個不好女色的正人君子,還是對我的身份有所忌憚?待我再試他一試。” “楊大人,你看那一叢菊花開得可好?” 楊浩順著窅娘的指點看去,只見一叢叢菊花色有玉白、淡黃、粉紅、玫紅、淺紫……,瓣有刻瓣、卷瓣、折瓣、匙瓣、缺瓣……,有的如松針,有的如垂絲,有的如蓮座,有的如龍爪……,有的已經開得很滿,如美人笑面盈盈;有的小瓣乍舒,如伸出纖纖玉指,最撩人的是將放未放嫩蕾攢心,含蓄地攏著花瓣欲說還羞。 窅娘所指那一處菊花色呈乳白,花朵渾圓,花蕊偏下,狹長如起舞女子,窅娘笑語盈盈地道:“這一枝菊花,有個名字,叫作'月下舞孃',大人你看它玉貌窈窕,體態輕盈,像不像圓月下一個舞姿飄逸且歌且舞的美人兒?” 窅娘似乎酒醉無力,又似乎有些忘形,挨近了楊浩去為他指點時,那飽滿的酥胸不覺便挨近了楊浩的肩膀,若有若無的輕輕一擦,彈軟綿綿的感覺便沁入心田,楊浩只覺她呵氣如蘭,嬌軀在側,似只一側首,就能吻上她的臉頰,便不著痕跡地讓了一步,笑道:“本來楊某還看不出門道,讓窅娘一說,果然有些相像。” “啊……,本官酒意上湧,有些醉了,窅娘自去歇息吧,本官不須陪侍,國主有公事要忙,楊某便獨自在這院中走走,醒醒酒氣。” 窅娘聽了不由一怔,自她麗色初現時起,不知多少男子追逐於她的裙下,主動驅她離開的倒是頭一回碰到,莫非此人真是個品行高潔的君子,又或者昔年陶谷之事使得他戒心大增?窅娘不好表現的太過熱切,只得淺笑應了,翩然退了下去。 李煜處理公文,倒不是小周後使人故意把他支開,否則說不定就可以利用這個機會給楊浩製造點有口莫辯的緋聞了。李煜被人掃了酒興,實是那些內侍們的手腳,他們從中手腳的目的倒也不是為了給窅娘製造機會,而是為了給自己謀財。 原來李煜信佛,於是把國家律法也做了兒戲,每逢齋日報上來的待決死囚案子,他便不依律法處治,而是給囚犯們每人立一盞命燈,置於皇宮的寺院當中,如果命燈燃了一夜不熄,他次日一早來驗過之後,這個死囚就會免了死罪,改處其他刑罰。 佛家每月都有齋日,據說這一天會有一尊菩薩降世,按行人間,比校善惡,這一天若吟唱相應的菩薩佛號,則可滅一切罪。增一切福。李煜以命燈不滅,便釋其罪,就是為了效仿菩薩。殊不知他實際上卻是做了那些宦官與和尚的財神菩薩。 這個規矩一久,整個唐國都知道了,但凡有死囚命案,其家人便不惜錢財,賄賂宮中內侍和宮廟中的和尚,內侍受了他的錢財,就有意把他的命案卷宗押後,等到齋日再呈送給李煜,尤其是挑李煜正有其他事情的時候,讓他無心閱讀卷宗。 宮廟的和尚收了死囚家裡的錢,就會小心照料那死囚的命燈,哪怕半夜被風吹滅了或者燈油燒光了,他們也會讓小沙彌偷偷再點上或續上燈油,以救那人性命,不知多少罪大惡極的囚徒便因為這個得以保全了性命。 齋日復審死囚案子,既然是這麼個規矩,李煜哪還會像趙匡胤一樣逐個卷宗仔細審閱推敲的,處理起來那還有個不快的?他匆匆瀏覽一遍,一一簽字注押,然後便依著老規矩,讓人把這些囚犯逐人題寫名字於號牌之上,牌前各置命燈一盞,送入后宮靜德寺。 李煜以奇快無比的速度處理完了需要復審的死囚卷宗,抻個懶腰興沖沖地踱入菊苑,欲待讓楊浩展示展示他所說的規則比較新疑的那種象棋下法,誰料到了菊苑中卻不見人影兒。李煜詫然四顧,吩咐兩個隨行的小內侍:“楊左使想是正在花苑中閒遊?你們二人四下找找,讓他來見孤王。” 兩個小內侍答應一聲,左右一分,便繞著一叢叢怒綻的菊花叢四下尋找起來。 楊浩方才去亭中歇息,剛剛登至亭中,忽見一個小宮人引著一位姑娘自花徑中走過,看那背影,竟有折子渝有九分相似,楊浩大奇,不由自主地便追了上來。結果站在高處還得到那宮裝麗人去向,一旦進人花叢反倒難以找人了,轉悠了半天,楊浩發覺自己迷路了,四周一叢叢的鮮花俱是奇種仙芭,卻都不像菊花,想是闖進了別的宮苑,他也知道禁宮大內亂闖不得,可是……,一想到折子渝,楊浩把牙根一咬,硬著頭皮沿一條花徑又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