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親仇契丹
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 楊浩和馮必武等人在山坡上看著,方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馬賊在那支強大的騎兵隊伍攻擊之下,就像燒紅的尖刀切牛油一般,迅速崩潰了。 慶王的人馬來的太快,而且不問青紅皂白,見人就殺,盧一生的人馬忙著下馬攻山,馬群都擁擠在一塊兒,一時來不及上馬逃命,登時被亂箭射殺大半,剩餘的馬賊見此情形慌慌張張地往山上逃,這時山上的守軍自顧尚且不暇,也不敢放箭抵擋,以免引火燒身,結果方才還殺得你死我活的兩支人馬,現在成了難兄難弟,各自佔據了一段山坡。 山下的大軍停止了前進,一位頭領模樣的人把幾個未及逃走的馬賊傷兵帶到馬前,向他們問著什麼,不時還向山坡上望來,沒過多久,那位頭領忽然拔刀來鞘,向山坡上一指,仰天嘶吼一聲,立即有無數的士兵摘弓搭箭,向山坡上射來,同時有許多士兵紛紛下馬,藉著箭矢的掩護向山坡上爬,攻擊的正是楊浩一方。 山下人馬無數,利箭紛飛如雨,坡上守軍雖然佔據地利,但是山下慶王的軍隊人多勢眾,箭雨呼嘯,山坡上仍然不斷有士兵中箭倒下。慘呼聲中,馮必武變色叫道:“快,退入林中暫避!” 這時山下的人向餘悸未消的盧一生等人高喊幾句,盧一生聽了把牙一咬,雖恨慶王人馬不問青紅皂白殺了他無數兄弟,可是眼下情形,不向他們低頭勢必要與楊浩陪葬,再者楊浩更是他必欲殺之的人,便大聲應喝著,帶領殘兵橫向朝楊浩他們攻來。 馮必武又驚又怒,一邊揮刀格架利箭,一邊大叫道:“慶王人馬自上京逃來,不自往他處逃命去,苦苦糾纏咱們卻是為何?我五京鄉兵與他族帳軍可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真他娘的混帳!” 楊浩揮劍撥打著如飛而至的狼牙箭,卻是心知肚明。折子渝殺死耶律文的事被他攬到了自己身上,慶王必然已經知曉,既知山坡上的人是自己,這支慶王人馬當然沒有就此放過的道理。 其中緣由,他也無暇與馮必武細說,山下慶王叛軍雖眾,一時還上不了山,可是盧一生的殘部卻已殺到面前,他立即挺劍沖了上去。 剛剛撲到面前的幾名馬賊被他們奮起反擊,在宋人的纓槍和契丹五京鄉軍的大刀攻擊下,不是被砍成兩斷,就是被捅成了篩子。不過盧一生帶著更多的人衝了過來,很快又把他們殺得紛紛滾翻下坡,就在這時,楊浩率領親兵衝到了面前,一劍便向手使鋼叉,殺氣騰騰的盧一生刺去。 “鏗!”盧一生一叉壓住楊浩的長劍,獰笑道:“楊浩,今朝落在我的手上,你就要埋骨在這荒山野嶺之上了!” 楊浩喝道:“看你情形,並不為掠財,我與你這馬賊頭子無怨無仇,何故追殺不捨?” 盧一生恨聲道:“你去問我大哥盧九死!”說罷一叉刺來。 楊浩騰身閃開,大罵道:“混帳透頂的東西,什麼盧九死,老子根本不認識!” 盧一生站穩了腳跟,仗著鋼叉勢大力沉,根本不容楊浩近身,他一叉一叉狠狠刺來,恨不得在楊浩身上搠幾個透明窟窿,厲聲喝道:“我家兄長就是雁九,這一回你曉得了麼?” “雁九?” 在楊浩的記憶中已經漸漸淡漠的那個人突地重又躍現出來,楊浩又驚疑:“雁九名叫盧九死?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要你死的人!楊浩,你今天死了!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還有誰能救得了你?” 盧一生並未回答,他瘋狂地大笑著,在他眼中,楊浩已經與死人無疑了。
人說無常的天氣,就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楊浩如今算是體會到了。 人說戰場上瞬息萬變,戰機稍縱即逝,如今盧一生算是體會到了。 山上山下,都在大戰,山下的慶王軍已經放棄攻山,和打橫從曠野上殺來的一支人馬在山坡下狹窄的區域內廝殺起來,雙方人馬總數不下兩萬人。 這支突然殺出的隊伍,打得是南院都監耶律縱橫的旗號,人數不在慶王那支人馬之下,又兼突然殺至,慶王叛軍措手不及,漸漸落了下風。 原來慶王聲東擊西,一路向西逃竄,此刻已然佔領西京,擄奪食糧稍做休整,南院宰相聞訊派南院大王耶律斜軫親自領兵討伐,與自北追來的耶律休格夾擊西京,慶王不敢久耽,立即分兵數路,繼續北竄。這一路人馬,就是北逃的幾路大軍之一,統兵大將是他親族,聽說山坡上的人就是殺死耶律文的宋國楊浩,自然不肯甘休,眼見山坡上沒有多少人馬,便想殺了他去向慶王邀功,不想南院人馬反應如此迅速,有一支人馬已經斜刺裡殺來,想要把他們全殲於此。 雙方在山下一場血戰,無數性命在頃刻間滾落塵埃,被一隻只碗口大的馬蹄踏成了爛泥,山下的碎石路上已經塗了鮮血,無數破碎的血肉將石隙都塞滿了。他們都是善戰的軍隊,士兵間配合之嫻熟,殺法之狠辣,絕非常人可比。 耶律縱橫親率一路軍試圖把慶王叛軍切割開來,他選擇了隊伍中間為突破口,率大軍拼死衝殺,如湯潑雪般將迎面之敵化為腳下一片片血肉,慶王叛軍首領眼見再戰下去,恐要全軍覆沒於此,這一支南院軍隊已非他所能敵,天知道會不會還有第二支人馬趕來? 他不甘地向山坡上看了一眼,咬牙喊出了一個字:“撤!”便率領殘部向西拼命地突圍出去。耶律縱橫沒有追趕,在他的切割之下,慶王叛軍只逃出了不到一半,如果他率兵自後猛追,另外的叛軍恐也要四下逃走,那支叛軍一走,他的人馬便迅速投入了剿滅叛軍殘部的戰鬥,眼見大勢已去,在又付出近千條生命之後,這支叛軍終於投降。 手下的將領清理著戰場,耶律縱橫勒韁站定,已向山上望來。馮必武歡天喜地,派人下山與他聯絡,片刻功夫,只見耶律縱橫把手一揮,許多士兵便迅速向山坡上撲來。 盧一生從天堂一步踏到了地獄,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由生到死,竟是這般容易,變化竟是這般離奇。他手下的人已經不多了,見到山下大軍的威勢,所多馬賊已經全無戰意,而他許多兄弟死在慶王叛軍手下,他卻接受慶王叛軍的威脅,聽從他們號令行事,也令許多馬賊心生怨尤,肯予繼續抵抗的人已寥寥無幾。 眼見大勢已去的盧一生失魂落魄,幾乎拿不住手中沉重的鋼叉。 楊浩還劍出鞘,微笑著看著他道:“現在,足下肯告訴我,你的身份了麼?”
契丹上京,皇宮。 蕭綽展開雁門關守軍的奏報仔細看了一番,輕輕地嘆了口氣:“宋中遣使來了,他們已經平定南唐,一統中原,這一會是向我契丹耀武揚威來了。” 羅冬兒輕輕走近,為她奉上一杯茶,好奇地問道:“宋國遣使來了?所為何事?” 蕭綽淡淡一笑:“說是為了雁門關百姓被我契丹人打草谷,哼,這麼多年來,我邊疆部族打草谷的事還少麼?從不見他們遣使問罪,如今他們一統中原,氣勢正盛,又逢我契丹內亂,這麼一件小事也被他們大作文章了。” 她站起身來,緩緩踱步道:“唉,要是我契丹如今上下一心,朕何懼宋人威脅?可是如今不成啊,本朝開國以來,弱主當國,向來危險,謀逆之事屢屢不止。現如今皇帝病體每況愈下,慶王公開謀反,皇族中垂涎皇位的也大有人在,太宗一支,李胡一支,都在看著這位置,而耶律三明……” 她頓了頓,沒有說出耶律三明賄賂了蕭氏族人,遊說她過繼他的兒子為皇子的事,只是嘆道:“宋人此來,必定是有所求而來,絕非只為打草谷一事這麼簡單,挾危問罪,不過是手段罷了。唉,朝中不穩,人心難定,南朝皇帝也來趁火打劫,虧他趙匡胤自負一世英雄,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算甚麼本事?” 冬兒乖巧地道:“娘娘雖是女流,英勇不讓鬚眉,比起趙皇帝來毫不遜色。” 蕭綽展顏笑了,嗔怪地瞪她一眼道:“就你會說話兒。”她略一沉吟,說道:“我朝的鴻臚寺卿在五鳳樓叛亂之中被殺,如今尚未選出新的鴻臚主事,再者……皇帝病體難愈,必然是要由朕來出面的,唔……,宋國來使是鴻臚寺卿楊浩,你是朕的六宮尚官,而且也是漢人,精通漢學,職位也相趁,就由你來接待他吧。” 蕭綽說完不見回答,不禁詫異地抬頭,就見冬兒兩眼發直,正緊緊地瞪著她,蕭綽愕然道:“怎麼了?有朕給你撐腰,不過是接待一位宋國來使罷了,你害怕什麼?” “不……不是……”冬兒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道:“娘娘說……宋國來使……是誰?” “鴻臚寺卿楊浩,此人殺了耶律文,讓慶王大受打擊,嘿!倒也算是幫了朕的大忙,對他麼……不妨禮遇一些。嗯?冬兒,你怎麼了?” 羅冬兒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腔子,呼吸都不舒暢了,她趕緊說道:“哦……,冬兒記起來了,這個楊浩就是上一回使無賴國書戲弄娘娘的那個宋國官兒,要是換了冬兒,此番見了他,一定不會饒他,也就是娘娘您,才如此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宰相肚裡能撐船哇……” 蕭綽到底尚是一個少女,聞言得意地道:“呵呵,朕豈是宰相比得了的?宰相肚裡能撐船,那朕的肚裡該能撐……” 想想有些不像話,她不禁“噗哧”一笑,花容微暈地瞪了冬兒一眼:“去吧,好好準備一下,我們不可在宋人面前弱了威風,此時卻也不可觸怒他們,引致刀兵相見,其中如何拿捏把握,你好好想一下。” “是……”冬兒福身一禮,退出宮殿,站在階下呼呼地喘了幾口大氣,這才按著砰砰發跳的胸口舉步走開。 她越走越快,一俟離開內宮,便提起裙子,像一隻喜鵲似的飛奔起來。 “四哥,四哥!”一進院子,冬兒便雀躍地叫了起來。 羅克敵與彎刀小六、鐵牛如今做了將軍,已經有了各自的府邸,冬兒沒有回自己的住處,徑直來到羅克敵的住處,羅克敵聞聲走了出來,一見羅冬兒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臉蛋兒紅紅的,雙眸黑的發亮,從未見她露出過如此激動的神色,不禁奇道:“冬兒,出了什麼事?” 冬兒像條窒息的小魚兒似的,張著小嘴竭力地呼吸了一陣,這才強抑著激動的心情,說道:“浩哥哥來了,浩哥哥……做為宋使,出使契丹來了。” 一句話說完,她的眼淚已忍不住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四哥,浩哥哥……來了……” 說著,她一頭撲到羅克敵懷裡,歡喜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羅克敵帶著扈從,一如往日地巡視京城,走在上京街頭,他不斷地四下觀望著,心事重重。 “一俟到了上京,楊浩馬上就要去見皇后娘娘,他不知道冬兒活著,一旦見到,難免露出馬腳,天知道蕭皇后會不會據此大做文章。可是要如何先行通知他呢?唉,難!實在是難。我一出來,前呼後擁的,楊浩就更不用提了,如今雖做了這將軍,可信可用的人卻一個沒有……” 羅克敵緊鎖雙眉,正自徬徨,路旁忽有一個少女急急向他衝來,自五鳳樓之變後,上京重要官吏上街巡城俱都必須配備大批甲士以策安全,那人雖是一個女子,卻也毫無機會靠近他,要不是看那女子姿容少見的俏麗,她卻這般冒失,那些甲士早就一槍把她搠翻在地。 “站住,幹什麼的,不許靠近!” 丁玉落急急站住腳步,她自趕回上京已有多日,始終沒有機會見到羅冬兒,羅冬兒只要出宮,必是陪同皇后鸞駕,侍衛如雲,別說靠近,遠遠的想看看她模樣都十分困難。把丁玉落急得寢食難安,這些日子她已經打聽得到朝中新近晉升三員宮衛軍大將,俱是出自羅尚官門下家奴,羅尚官雖只是六宮尚官,卻因此在朝中擁有了更大的力量,人人都說她是皇后娘娘身邊炙手可熱的第一紅人。 丁玉落自忖直接去見羅冬兒已絕不可能,打聽到這位巡城的大鬍子漢人將軍乃是出自羅冬兒門下,這才決定破釜沉舟,藉由他來引見,今日穿回女裝,就是來尋他的。是以一被人阻擋,立即高聲叫道:“將軍留步,將軍留步,民女……民女有話說。” 羅克敵正心事重重,忽聽悅耳的聲音傳來,抬頭一看,一眼瞧見她的模樣,雙眼頓時一亮:“好一個清麗動人的女子,想不到上京城中竟有這樣的女兒家。” 羅克敵急急一勒馬韁,抬手道:“讓她近前來。” 手下甲士急忙遵令,戒備地按刀押著那女子走到近前,羅克敵上下打量一番,神色更顯柔和,他扳鞍下馬,和氣地問道:“姑娘喚住本將軍,有什麼事麼?” “我……我想請將軍大人,帶我去見羅尚官。” “哦?”羅克敵目光一凝,警惕地道:“羅尚官?姑娘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見羅尚官?” “我……”丁玉落把心一橫,挺起酥胸道:“我……我是她的……妹妹……” 羅克敵一呆,驚詫地道:“你說什麼?你……是羅尚官的妹妹?” “是!”一見他懷疑的目光,丁玉落再也沒有回頭路了,硬著頭皮道:“我……我自中原千里迢迢趕來投奔姐姐,可是……可是宮禁森嚴,無法見到姐姐,只好求助於大人。” 羅克敵目光閃爍了一下:“你……真的是羅尚官的妹妹?” “不錯,將軍如果不信,就帶我去見她,只要見了羅尚官,她……她自然認得……我是她的妹妹。” 羅克敵看著她,半晌不語。 丁玉落急道:“將軍,你還不信麼?我一個弱女子,身無長物,又在將軍監視之下,還敢對羅尚官有什麼不軌舉動麼?將軍如果不信,就綁了我去,只要見了姐姐,她……自然認得我。” 羅克敵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道:“本將軍倒不是不信你,只是……本將軍正在想,除了你,我究竟還有幾個好妹妹呢?” 丁玉落一聽漲紅了玉顏,薄嗔道:“出語輕薄,誰是你的妹子?我真是羅尚官的妹子,你若得罪了我,我……我姐姐須不饒你!” 羅克敵嘆了口氣:“好吧,那我……就帶你去見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