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折蘭王
任卿書組織了各豪族世家、權貴官員的私兵家將,正欲聯合營盤嶺、石嘴驛的駐軍,對百花塢再發動一次攻擊,爭取救出幾個折家人來,這時傳來消息,麟州楊家已派出了援軍。 此時此地,任卿書做為保德軍節度使和折禦勳的拜把兄弟,已是府州的最高指揮官,聞訊立即暫停進攻,會見援軍統領楊延朗。 兩下里一見面,任卿書便道:“少將軍,我府州危急時刻,麟州慨施援手,任卿書實是感激不盡,在此,我先替我家大帥向令尊、向楊帥致謝了。” 楊延朗連忙還禮道:“任大人客氣了,你我兩家休戚與共,本應互相照拂,談不上什麼感謝。只是……我麟州見烽火起了,便急急派出了兵馬,迄今尚不知道,府州到底出了什麼事。” 任卿書苦笑道:“說來難以置信,草城川防禦使赤忠,不知發了什麼失心瘋,突然詐稱兵變逃回百花塢,一舉控制了南城,將折帥全家都控制了起來。” 楊延朗失聲叫道:“怎會如此?他……難道他以為如此一來,就能讓府州易主,從此受其轄制麼?” 任卿書苦笑道:“就是因為不可能,所以我也滿腹疑惑,或許……折帥對他草城川連番鬧營有所不滿,想要撤了他的官職,所以他才鋌而走險?如今折家上下俱都在他控制之中,到底原因為何,我卻難以知曉了。” 楊延朗遲疑著搖搖頭,忽然問道:“朝廷方面,可有什麼異動?” 任卿書道:“少將軍是懷疑赤忠已被朝廷收買了?不瞞你說,我得知奇襲百花塢的竟是赤忠之後,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這個可能,如今已派出探馬與各地駐軍取得聯繫,同時,因折家滿門都被控制,'隨風'的人也剛剛與我取得聯繫,現在由我接手掌管。從我掌握的情況看,朝廷目前並無一絲異動,只有赤忠的一路人馬約四五千人正急速返回草城川,令人莫名其妙。” 楊延朗一聽也不禁蹙起了眉頭:“折帥全家都落入他的手中,這就非常棘手了,搞不清他的目的所在,就更無法對症下藥。任大人,延朗有個建議……” 任卿書忙道:“少將軍請講。” 楊延朗道:“折家在外圍府縣的兵馬,輕易不可撤回。” 任卿書頷首道:“我也是這個意思,所以只與他們取得聯繫,通報消息,暫時並不打算要他們揮師府谷。” 楊延朗又道:“此事干係重大,應該把掌握的情況隨時通報與楊太尉,這件事,咱們只怕是扛不下。” 任卿書道:“我明白,這事必須得知會楊太尉。同時……不幸中的萬幸,因為折二太爺大壽,折家上下全都趕回了府州,結果被赤忠給一窩端了,但是我們五公子卻一直沒有出現,我想……得知府州發生的事情后,她會現身的。” 任卿書憂心忡忡,卻強作歡顏地道:“如今,楊太尉遠在西域,一時半晌就算知道了消息也來不及趕回的,折家軍如今只能有賴五公子出面來主持大局了。” 楊延朗點點頭,說道:“第三,暫時停止對百花塢的進攻,試一試和赤忠見個面,了解一下他囚困折帥的原因,是利令智昏還是因為什麼個人恩怨,盡最大努力保障折帥全家的安全,再想辦法救他們出來。” 任卿書欣然道:“少將軍所言,正合我意,咱們就這麼辦!”
任卿書依楊延朗之言,一面通知折家外圍各軍鎮將領嚴守本陣勿亂陣腳,一面吩咐“隨風”加緊偵緝朝廷動向,同時通過情報站向楊浩傳報府州發生的最新狀況,又派遣一位與赤忠私交甚篤的府州官員赴百花塢會見赤忠。 當然,私下里,任卿書不免也要把最新發生的情況向他的大當家崔大郎通報一番,不過,他目前雖是折家軍的領軍人物,但是折家經營府州歷兩百年,樹大根深,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利益團體,任卿書目前雖是大家的帶頭人,也不可能獨斷專行,一味按照繼嗣堂的主張去行事的,如今尚未得到崔大郎的指示,他更是完全以保德軍轉運使的身份主持大局。 任卿書派往百花塢的官員連門都沒有進,就被趕了回來,赤忠拒絕會見。 赤忠當然要拒絕,折家上下已經被他一股腦兒地押運去交給王繼恩了,彼此之間已經完全沒有任何轉寰的餘地,叛主之人,但有三分天良,也無顏再見故人的,在這種勢必決裂的情況下,他還有什麼必要與折家的屬僚們談判。 任卿書得到回信,與府州官吏們磋商了一番,楊延朗和剛剛趕到的楊延浦也列席了會議,商討的結果仍然是毫無眉目,只得再與百花塢交戰。 楊家軍毫無阻礙,以最快的速度出現在府谷,這令赤忠頗為驚疑,但是在接下來的攻防戰中,他發現任卿書動用的軍隊只有營盤嶺、石嘴驛,以及由府谷南城豪紳世家、權貴名流的家將、私兵們組織的隊伍,還有就是麟州楊繼業的人馬,外線軍隊一直沒有露面,這才放下心來。 從眼前這種情形看,麟州兵馬出現在這兒不是綏州的李丕壽出了岔子,就是他的軍隊不堪一擊,府州屯於外線的大軍皆不見回援,可見王繼恩仍然依照前言調動諸軍發起了進攻,在群龍無首軍心渙散的情況下,府州軍隊不可能是朝廷兵馬的對手,他只要守住百花塢,就能等著王繼恩傳來捷報。 有鑑於此,赤忠利用百花塢的險要地勢只守不攻,與任卿書的兵馬僵持起來。 這一天,蕭晨押運著折家老少抵達了草城川,赤忠傾巢而出,草城川已是一座空城,蕭晨連城都沒有進,直接繞城而過,奔向細腰寨。 細腰寨是朝廷寧化軍的駐地,依山而建,這山自嶺上俯視,恍若一個倒臥於地的美人兒,因此整座山巒都起了很別緻的名字,與草城川折家苛嵐軍接壤的三處要隘,分別是乳山崮、紅唇嶺和細腰寨。細腰寨居中,同時也是苛嵐軍出入中原之地的交通要道。 此時,山西道觀察使王繼恩已悄然自代州趕來,屯兵於細腰寨,蕭晨趕到的消息剛一傳進大寨,王繼恩就迫不及待地迎了出來,一見軍中護得水洩不通的二十多輛車子,王繼恩又驚又喜,連忙問道:“蕭將軍,折家的人可全都在此?” 蕭晨得意笑道:“末將幸不辱命,折家除了一個喜歡扮做男兒裝的女兒家折子渝,滿門老少,所有折家嫡系宗親,盡皆在此了。” 王繼恩哈哈大笑,一拍蕭晨肩膀道:“蕭將軍立下了一樁天大的功勞啊,官家那裡,少不得你的錦繡前程。” 蕭晨連忙道:“還請王大人多多提攜。” 王繼恩喜不自勝,又問了問府州情形,便迫不及待地吩咐道:“來人,把折家的人全都帶下囚車,一一捆上,帳前聽命。” 王繼恩回到中軍大帳,扶著帥案站定,左手邊豎著王旗,右手邊豎著令箭,神情肅然,威風凜凜,雙眉一軒,便凜然喝道:“來啊,有請……保德節度使,折禦勳折大將軍。” 不一時,兩名小校押著五花大綁的折禦勳走上大帳,王繼恩一見,佯怒道:“豈有此理,折大將軍乃是朝廷命官,官階比本官還高上三分,你們怎敢如此對待?快快鬆綁,看座。” 兩個小校連忙為折禦勳鬆綁,又搬來一把椅子,折禦勳這一路都是綁在囚車裡,精神有些萎頓,可是一見王繼恩,他卻是怒目噴火,他也不在椅上坐下,就立在兩排甲仗森寨的侍衛面前,怒聲喝道:“原來如此,赤忠已被你們收買,所以反了本帥。” 王繼恩一臉驚訝地道:“折將軍,這話從何說起,我王繼恩可聽不大明白。” 折禦勳冷笑道:“王大人,折某人栽了,栽得徹徹底底,要殺要剮,如今都由得你,大人又何必裝腔作勢?” 王繼恩一臉苦笑,環顧左右道:“折將軍在說些甚麼,你們可明白麼?” 兩旁帶刀侍衛齊齊躬身:“標下不明白。” 王繼恩雙手一攤,笑道:“我倒是明白了,折將軍想必是怒火攻心,氣的有些糊塗了。” 王繼恩笑吟吟地在帥椅上坐了,拈起一張捲軸來,細聲慢語地道:“折將軍莫要動怒,且請坐下。” 他頓了一頓,又道:“楊浩狼子野心,圖謀府州久矣。他先佔了麟州之後,便開始覬覦府州地盤,這一次,他親自率軍西征,一路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整個河西之地,幾乎已盡落其手,唯有這府州……,嘿嘿,麟府兩州,是他出橫山的門戶,他既得西域,便思中原,這個時候,豈容折將軍扼其咽喉? 因此上,他勾結赤忠,夜襲府谷,麟州楊繼業也適時出兵接應,趁折帥不備,終於奪了府谷。可惜呀,百密一疏,危難關頭,方顯忠良啊。赤忠的副將蕭晨蕭將軍深明大義,豈肯與賊為伍,緊要關頭,蕭將軍救了折將軍滿門老小,逃到這細腰寨來,是向本官求援來了,折將軍,下官說的可對呀? ” 折禦勳微微一愣,那雙緊鎖的臥蠶眉漸漸挑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嘿嘿,哈哈……” 折禦勳仰天狂笑:“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既當了婊子,又立了牌坊,既奪了我的府州,又得了攻打楊浩的藉口。好算計呀好算計,真是好算計,只可笑那赤忠,一門心思以為攀上了高枝,卻沒想到,他不過是一條被人利用的走狗,哈哈哈哈……” 王繼恩好脾氣地陪著他笑,等他笑罷了,王繼恩才和顏悅色地道:“折帥,這是哪裡話來,你看看,這是你向官家親筆寫就的請兵奏摺,楊浩勾結赤忠,攻占府州,圖謀不軌,折大將軍舉家投靠朝廷,請朝廷出兵平叛,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來人吶,拿去給折將軍看看,若是沒有問題的話,就請折將軍謄抄一份,呵呵……,折將軍,你放心,官家……一定會為你主持公道的。” “我呸!”折禦勳目若噴火,一張赤紅的臉龐已是紅中透紫:“你打的好主意,嘿嘿,要謀我的府州,你們已經得了去。以君伐臣,出師不正,這便宜你佔定了,這罵名,你們也是擔定了,還想要折某為虎作倀不成?” 王繼恩臉色一沉,厲聲喝道:“折禦勳!這份奏摺你若不寫,你道朝廷就沒有辦法正名了?嘿,偌大的天下,要找幾個能將你筆跡模仿的一字不差的又有何難?朝廷未必要你的人證,你的遺書,再加上赤忠副將蕭晨的人證,已經足夠了。 如果你折家滿門盡皆'死在府谷',憑你的遺書,朝廷一樣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兵佔據府州,討伐楊浩。留你一條性命為朝廷佐證,不過是錦上添花之舉,你道缺了你,真就不能取信於天下了麼?留你一命,乖乖按官家的意思辦,以後夾起尾巴好好聽官家的話,你折家滿門至少可以保住這條性命,你折大將軍還能受官家賞賜一個官職。可你若不肯相從的話……,雲中折家,將從此除名,其中孰輕孰重,難道你還分不清麼? ” 折禦勳鬚髮皆飛,怒目嗔道:“你說甚麼?” 王繼恩悠然道:“折將軍,你看清楚,如今你折家滿門都在我的手中,他們的生與死,可都在你一念之間呀。” 王繼恩向帳外一指,折禦勳回頭一看,就見折家老少盡皆五花大綁,被按伏於中軍大帳兩側,折禦勳倉惶搶出帳外,就見折家老少一字排開,足有數十丈開外,每個折家人後面,都站著兩個押解的士兵和一個手執雪亮鋼刀的劊子手,折禦勳登時臉白如紙。 王繼恩領著一幫侍衛跟了出來,悠然笑道:“折將軍,若是折家上下百十口人,於此時此刻同時屍首異地,你說那場面,是不是很壯觀吶?” 折禦勳渾身簌簌發抖,只是不語,折家的人是按照身份地位的重要,從帳口向外排開的,被綁在帳左第一人,就是白髮蒼蒼,枯如老鶴的折二太爺,折二太爺又痛又悔,聲淚俱下地叫道:“禦勳吶,都是因為我這老傢伙,才害得折家上下被人一網打盡吶……” 旁邊折三太爺卻是老而彌姜,怒聲喝道:“老二,此時還說這些做甚麼,沒得叫人笑話。禦勳,咱折家統治雲中兩百年,威風了兩百年,該享的榮華富貴、權柄地位,都享用過了,天下的好處,還能都叫咱們佔了不成,今有此報,也沒甚麼了不起,他們要殺要剮都由得他們,挺起脊梁來,咱折家的人,就算是死,也不能向人彎腰服軟。” 王繼恩晃了晃手中的捲軸,微笑道:“折將軍,可肯依我之言吶?” 折禦勳臉白如雪,眸子卻赤紅如血,咬緊了牙關一言不發,王繼恩唇角漸漸綻起一抹陰冷的笑意,他慢慢舉起手,突然向下一揮,“嗵”地一聲鼓響,站在大帳最外端的一個刀斧手刷地一下舉起了鋼刀,毫不猶豫地劈了下去。 被砍的折家人自始至終沒有吭出一聲,只見一腔血湧,人頭落地,折禦勳的心一下子絞緊了,赤紅的雙目中蘊起了淚光。 “嗵!”又是一聲鼓響,另一側盡頭的劊子手又揚起了手中的大刀…… 五顆血淋淋的人頭落地,當第六通鼓聲響起的時候,折禦勳終於崩潰了,那都是他的骨肉親人啊,折禦勳心如油潑,慘呼一聲道:“住手!” 王繼恩微笑道:“折帥可是回心轉意了?” 折禦勳一雙赤紅的眸子狠狠地瞪著王繼恩,老牛一般喘著粗氣道:“好,我……我寫……” 王繼恩得意地笑了一聲,揚聲道:“來人吶,給折帥搬來一張書案。” 當下就有幾名兵士搬來一張几案、蒲團,又擺上文房四寶,鋪開紙張,王繼恩將手中的捲軸交予一名侍衛,就在折禦勳面前展開,折禦勳抓起筆來,依著那捲軸上所言,奮筆疾書起來。 折家的人卻不明白王繼恩要他寫些甚麼,折二太爺憤然呼道:“死則死已,禦勳吶,什麼都不要答應他們。” 折老四則瞪著蕭晨喝道:“府州已落入你們手中,我折家滿門也已成了階下囚,你們還想要什麼?” 王繼恩細聲慢語地微笑道:“幾位老人家稍安勿躁,折帥現在做的,正是要保你一家太平富貴呢。” 折禦勳把牙齒咬的格格直響,只是奮筆疾書,並不搭一言,一張奏表匆匆寫就,折禦勳懸腕執筆,盯著奏表末端一片空白,定定出神半晌,這才署上自己的名字。 侍衛立即扯過奏表,交到王繼恩手上,王繼恩展開奏表,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眉開眼笑地道:“好,好好,官家等得急著呢,呵呵,朝廷十餘萬大軍,可都在等你折大將軍這張奏表啊。” 王繼恩將奏表捲起,立即有人遞上一個捲筒,王繼恩將奏表裝入,封好,立即交予一名心腹侍衛,沉聲喝道:“以八百里快騎,急送汴梁!” “遵命!”那侍衛雙手接過,倒退幾步,翻身躍上早已備好的一匹戰馬,打馬揚鞭,由幾十名侍衛護送著離開了軍營。 王繼恩滿面春風,又對折禦勳笑道:“折將軍,稍候,本官會派人把你一家送往京師。呵呵,折帥是個聰明人,你該知道,只要你乖乖聽官家的話,那麼……你活著,遠比死了更有用。等官家接到你的請兵奏摺,折家滿門都會安全了,官家會賞你一幢華麗的宅子,賜你一個顯赫的官職,以顯皇家胸懷的……” “哈哈哈哈……”折禦勳忽然一躍而起,仰天大笑,王繼恩嚇了一跳,恐他驚起傷人,連忙退了幾步,只見折禦勳兩眼發直,喃喃自語道:“一幢華麗的宅子,一個顯赫的官職,嘿嘿,哈哈,那我就要當一個折家祖上最顯赫的官職,我要做折蘭王,我要官家賜我做折蘭王,哈哈哈哈……” 折家幾老見他如此異狀都驚愕難言,折惟正、折惟信等幾子掛念父親,不禁駭然叫道:“爹,爹,你怎麼了?” 蕭晨又驚又笑,詫然道:“王大人,他……這是怎麼了?氣火攻心,瘋了不成?” 王繼恩也有些愕然,聽蕭晨一說,卻冷笑道:“堂堂折氏家主,什麼風浪沒見過,說瘋就瘋了?” 他狡黠地盯了猶自狂笑的折禦勳一眼,說道:“他瘋且由他瘋,如果他想做孫臏,我卻不是龐涓,嘿嘿,看緊了他,他要瘋,且由他瘋!” 折禦勳大笑幾聲,忽又聲淚俱下,其狀真若癲狂:“折蘭王,你們都給我聽清楚了,我……我折禦勳,要做折蘭王!折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