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怨了了,情難卻
祁連山脈,綿延數千里的崇山峻嶺一片白雪皚皚,今冬的第一場雪,下得就是如此之大。 一夜之間,積雪覆蓋,茫茫一片,呼嘯的北風刮得雪沫子直往人的脖梗子裡灌,這樣的環境,地面上有任何痕跡,都可以一個時辰之內被撫平如鏡,想要在這樣的環境中追殺一支幾十人的隊伍,無異於大海撈針。但是阿古麗並不肯放棄,她的心中正燃著一團火。 穿著一身男式的戰袍,白色的皮襖,白色的皮褲,外面再套一件毛茸茸的皮坎肩兒,頭上是帶遮耳護面的皮帽,腰畔掛一口彎刀,全身上下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是一雙黛眉上淺掛白霜的大眼睛。 策馬站在一個積雪不多的山坡上,阿古麗俯瞰著面前的雪原,雪原茫茫,把淺淺的河流、枯黃的草地全都埋在了下面,白雪無邊無際,遠山緲緲如影。 在她後面,是近千人的騎兵隊伍,全都穿著毛茸茸的御寒效果極好的皮袍皮帽,隊形看似散亂,實則暗藏玄機,隨時可以以三人一伍相互配合的方式投入戰鬥。 遠處,一個黑點迅速移動過來,近了,更近了,漸漸可以看清那是一人一馬。 馬上的騎士一路飛奔而來,馳上山坡,到了阿古麗近前,猛地一勒韁繩,健馬希聿聿一聲長嘶,踢得腳下雪花四濺。風吹著,吹得阿古麗肩頭皮坎肩上的狼毫微微地抖動著,她卻彷彿漢白玉的岩石雕就一般,一動不動。 “報,屬下探聽到了消息,夜落紇率二十餘騎,現已逃到了氂牛部落。” 阿古麗的雙眉微微一聳:“氂牛部落?難道他們不知道我的命令?任何部落膽敢收容夜落紇者,殺無赦!” “知道……自然是知道的,不過氂牛部落的首領鐵摩柯與夜落紇是結拜兄弟,所以……” 阿古麗冷笑一聲:“結拜兄弟?不過是一頭被人利用的蠢豬罷了!” 她猛地一提馬韁,提氣揚聲,厲聲喝道:“前進,突擊氂牛部落!” 氂牛部落,夜落紇強打精神與鐵摩柯飲酒暢談,敘了敘兄弟之情,談了談東山再起的打算,許了一堆空中樓閣的好處,一回到特意為他安置的氈帳,那雖敗不倒的英雄氣概登時一掃而空,極是疲憊地倒在狼皮褥子上。 氈帳中很簡陋,氂牛部落的生活條件並不太好,不過很暖和,地灶裡炭火正旺,帳中曖烘烘的,燈熄了,只有炭火紅紅的光,映照著整個氈帳。 一敗,再敗,一退,再退,現在還能逃到哪兒去?羅丹終是不可靠啊,楊浩的兵馬一到,他就降了,還在自己背後狠狠捅了一刀,幸虧他一向戒備著這老小子,並不敢過於信任,雖然殺得他大敗,卻未因此要了他的性命。自從之後,一敗再敗,手中的兵馬越耗越少,只能東躲西藏。 藉著這兩年他對青海湖周圍地形的熟悉,他一次次逃過了阿古麗那個瘋女人的追殺,可是那個女人居然傳出號令,青海湖諸羌部、吐蕃部、回紇部,誰敢收容他,就與他同罪,一時間他尊貴的回紇大汗,居然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對鐵摩柯,他也不敢完全地信任,但是不投奔鐵摩柯,他這二十多個缺衣少糧的人就得凍死在大雪原上。眼下,他已把那二十多個心腹,安排在了他的氈帳周圍,夜落紇和衣躺在溫暖柔軟的狼皮褥子上,暗暗地盤算著:“這兒也不可安全,明天還得走,從鐵摩柯這兒弄點肉乾燒酒,繼續西逃,這臭女人總不會追到高昌國去吧?” 倒底是年紀大了,又過了這麼多天風餐露宿,擔驚受怕的日子,好不容易躺到一個舒適的所在,夜落紇真的乏了,思索著下一步的出路,漸漸的他已睡眼朦朧。 此時,阿古麗的人馬已幽靈般地包圍了氂牛部落的駐地。草原上的部落牧馬放羊,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生活十分艱苦,天氣的變化、狼群的肆虐、其他部落的掠奪,種種條件,養成了他們警覺如狐的性格,要偷襲這樣的部落絕不容易。 而阿古麗也沒想偷襲,她的手段是突襲。 氂牛部落的牧羊犬瘋狂大叫,牛群馬群發出騷動,警醒的族人剛剛抓起放在枕邊的長刀,喊殺聲就在整個營地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剎那間,原本只有冷風呼嘯的營地里人喊馬嘶,牛羊哞咩,狗兒狂叫,阿古麗的鐵騎闖了進來。 踹營破帳,根本不予對方反應的機會,大戰就開始了。騎士們呼嘯著奔馳往復,有那匆匆忙忙跑出氈帳,手中提著兵器還沒搞清情況的牧人,一匹匹快馬風一般在他們身邊掠過,雪亮的鋼刀就從他們頸間、頭頂飛過,帶起一蓬血雨,一具沉重的屍體便砰地一聲重重跌在雪地上,再也沒有了聲息。 深夜,卻非伸手不見五指,連天漫地的白雪,將任何微弱的光都發揮到了極致的作用,大地是灰濛蒙的,足以辨識人物,在那些揮舞得如雪片般的鋒利馬刀下,在擊刺如閃電般的長矛大槍面前,再加上騎士們以靈活的身手間隙射出的連珠快箭,氂牛部落的族人就像待宰的羔羊,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反抗十分短暫,也十分微弱。 夜落紇半夢半醒,睡得併不踏實,驟聞高呼慘叫聲,他霍地一下坐了起來,緊緊抓住了佩刀。 “怎麼回事?是阿古麗追來了,還是有其他部落劫掠氂牛部落?” 夜落紇心口怦怦直跳,幾個心腹侍衛已抓步搶進帳來,手中舉著火把:“大汗,有夜襲。” 夜落紇跳起來,一個箭步跳到帳口,只見外面快馬來去,呼嘯廝殺,短刀長矛、間以弓弩,攻勢凌厲凶狠,可怕至極,鐵摩柯及一眾住在中心的有身分的武士反應過來,衣衫不整地提刀拿弓殺出帳去,但這也不過就是送死罷了,殺氣騰騰的夜襲者呼嘯而來,銳不可擋,根本不予他們反擊的機會。 人影紛亂,怒吼連聲,鐵摩柯等人雖然悍勇,甚至不惜以命搏命,但是在人家衝出營盤,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時候,失敗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血腥慘烈的屠殺持續了僅僅一刻鐘,反抗就只成了零星的自發行為了。 這時大概已經有人抓住了氂牛部落的牧人,問清了他們的所在,陸陸續續有許多人下馬,提著血淋淋的馬刀長矛向夜落紇的氈帳逼近。 夜落紇並非不想逃走,只是他做為尊貴的客人,住在氂牛部落的最中心處,馬匹也不在氈帳外面,在這樣混亂的局面中硬衝出去,危險會更大,他只能祈盼著這些不速之客只是某個部落因為寒冬難過,打起了氂牛部落的主意,那樣的話,他未必就沒有一線生機,儘管阿古麗下達了誅殺令,敢收留他的部落已經少之又少,可是做為回紇王姓九族,又成為青海湖回紇部落的領袖這麼久,敢把他抓起來向阿古麗邀好的部落也並不多,那是一種天生的敬畏,與他麾下的兵馬多少無關,是由於他尊貴的血統,王子就是王子,哪怕已經沒落了,也不是財大氣粗的普通回紇人敢予輕辱的。 但是很快他就絕望了,幾個戰士揚起飛抓,使勁一拉,轟然一聲,整座氈帳倒塌了,他和護在身邊的幾名心腹便暴露在外面,四周圍攏過來的人越來越多,將他們團團圍在中央,正前方有幾支火把,火焰獵獵隨風,燃的正旺,儘管每個人都穿得十分臃腫,但是中間那個個相對於旁邊那些大漢身材還是顯得苗條許多,她只露出一雙眼睛,只看見這雙眼睛,夜落紇的心就深深地沉了下去。 “你怪我麼?你怪我麼?甘州基業難保,無數族人喪命沙場,別人死得,難道你就死不得?” 眼看著四周冷酷而鄙夷的眼神,夜落紇突然絕望地廝吼起來。 阿古麗靜靜地站著,冷冷地道:“那麼,你派阿里潛回甘州,試圖殺死我,挑唆斛老溫和蘇爾曼彼此反目,又如何解釋?” 夜落紇惱羞成怒:“我是大汗,我是回紇大漢,所有的一切都是屬於我的,草場、牛羊、你們的性命,為了大業,有什麼不可以犧牲的?我叫你們活就活,我叫你們死,你們就得去死!因此我是你們的大汗,我是你們的大漢,誰敢殺我?誰敢殺我?” “現在不是了!” 阿古麗淡淡地說,手指一點,“嗖嗖嗖嗖……”無數枝利箭向他們身上攢射過去,片刻的功夫,夜落紇和身邊的幾個侍衛已渾身中箭,緩緩倒在地上。 阿古麗靜靜地看著夜落紇的屍體,眼神十分複雜,過了片刻,一名心腹將領悄悄走到她的身邊:“大人,咱們現在怎麼辦?” 阿古麗解開面罩。露出一張紅艷豔的小嘴兒:“夜落紇兵敗後,艾將軍便急急抽師離去,聽說大王正對北遼用兵,隴右新復,根基不穩,咱們……便暫時坐鎮隴右,為大王守好後院兒吧!” “是,那他們……的屍體?” “哪裡黃土不埋人?”阿古麗最後瞥了眼那個曾經是她男人的男人的屍體,眼神裡微現的一絲迷惘已不見了,眸光閃亮,澄清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