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勝敗
尚波千逃命的當口,趙光義也在逃命。 從勝利到失敗,從天堂到地獄,距離竟然是如此的近,趴在驢車上,顛簸的快散了架的趙光義,直到此時還不敢相信。 其實幽州之戰,趙光義打的還是很不錯的,尤其是閃電出擊,直取幽州,那股子勁頭把一向舛傲不馴的遼人都嚇呆了,若不是蕭綽堅決不肯屈服,此刻遼人早已放棄了幽雲十六州,龜縮到他們還在逐草而居,流徙放牧的年代所固有的大漠草原上去了。 可是遼人中還是不乏才智之士的,宋軍的陣法是最令他們頭痛的東西,二十萬援軍與宋軍對峙著卻一籌莫展,只能眼看著他們對幽州城無休止地發動進攻,原因就是他們發現很難應對宋軍這種經過無數次推敲,模擬過種種應敵情形而研究出來的陣法,於是他們在與宋軍僵持期間,一直在努力研究宋軍的陣法,希望能夠找到它的弱點。 這個弱點真的被他們找到了,他們每天沖擊宋軍大陣,將領們站在高處,居高臨下俯瞰全局,認真記憶宋軍的種種應變措施,然後潛心進行研究,很快,他們就發現,宋軍的這個“平戎萬全大陣”是無敵的,至少對他們來說是無敵的,因為他們對陣圖的了解較之中原的將領差的太遠,雖然遼人接受漢學的程度很高,底蘊終究比不了中原漢人。 不過,“平戎萬全大陣”是由人構成的,陣法沒有破綻,人卻有破綻,在連續幾天的仔細觀察,付出大量犧牲之後,他們終於發現,這個大陣有一陣弱點,那處弱點就是渤海軍的營地。渤海軍是最早投降宋軍的兵馬,第二個降宋的鐵林軍統帥李札盧存只帶了兩百多人過去,而渤海軍卻是全軍投降。 這麼多的兵馬,趙光義當然不能把他們像閑漢一般地養起來,恰好他分兵攻打周邊諸城邑,又要分兵與遼國援軍對峙,佈署“平戎萬全大陣”的兵馬稍有欠缺,剛剛投降的渤海軍忠誠度還不夠,不放心派他們出去攻城掠寨,或與遼軍陣前對峙,便把他們安排在了“平戎萬全大陣”之中。 渤海軍剛剛投降,不要說對這陣法全不熟悉,就連旗令號令都還沒有掌握萬全,一逢做戰,需要他們按照陣法演變的時候,他們就手忙腳亂,亂烘烘的失了章法。遼人發現,這支渤海軍,是他們能夠找出的唯一一個弱點,於是便把攻擊重點放在了渤海軍的方向。 一支精挑細選出來的兵馬,就這樣衝破了渤海軍的防地,順利進了幽州城,其他各部兵馬未有命令,不敢擅離本陣,唯恐整個大陣為之崩潰,而渤海軍驚慌失措,既來不及應變,也沒想到及時準確地上報軍情,指揮著三十萬大軍,隔著幾十里路的趙光義直到遼軍入城很久,居然才知道消息。 這一路援軍入城,對補充幽州守城兵力來說意義不大,但是這是宋軍圍城以來第一支順利突破宋軍防線進入城中的援軍,已絕望至極,陷入崩潰邊緣的幽州守軍歡聲雷動。這件事對於城內城外的遼軍來說,都有著不可估量的重大意義,因為這一件事,守軍士氣高漲,堅守之志更加堅強,而城外的遼國援軍也一掃頹態,信心在重新恢復。 趙光義得知遼國援軍入城,不禁勃然大怒,立即將御營中軍從寶光寺移至城北,親臨一線,向駐紮在清河一線的遼國援軍和幽州城內守軍同時發起了攻擊。天子一怒,血流飄櫓,這一戰遼國援軍大敗,但是幽州城仍然穩穩地掌握在遼人手中,幽州城頭仍然飄揚著遼國的大旗。 在此之後,本已絕望的遼國援軍和守城兵馬重又不屈不撓地展開了抵抗,如果沒有這支兵馬入城,或許幽州城已然打起白旗,或許遼國的二十萬援軍早已頹然放棄救援,黯然北返,可是因為這一件事,他們的抵抗延長了至少一個月的時間。時間的延長,使得戰爭的勝利天平開始向遼人傾斜,這時候,耶律休哥來了。 古德里安揮軍殺進蘇聯,勢如破竹,一路高歌的時候,可曾想過會在列寧格勒遭遇朱可夫? 英國人在非洲打得意大利人抱頭鼠竄的時候,可曾想到會碰到“沙漠之狐”? 很多時候,歷史的發展只是一個偶然,因為某一個人、某一件事,而徹底改變。 遠涉異國,長期作戰的處境,已經使得士卒們開始有了疲憊的感覺,堅韌的好像鋼絲似的遼國守軍屢屢似乎要繃斷,卻又屢屢堅持下來的鬥志,使得徒有付出而無所獲的士兵們開始有了些厭戰的感覺,這個時候,耶律休哥率領迭賴五院部的精兵自上京氣勢洶洶而來。 迭剌五院部、六院部,是遼國最精銳的兵馬,六院部駐紮西線,當初曾遠赴銀州追拿過慶王耶律盛。而五院部一直駐紮在東線,這還是第一次亮相。 這支軍隊剛剛打垮了女真人和室韋人的聯軍,把室韋人像趕兔子一樣趕回極北苦寒之地,把女真人趕進了深山老林,他們正要繼續不依不饒地追下去,徹底把敵人打垮打殘的時候,耶律休哥收到了蕭太后的旨意。於是,迭剌五院部的勇士們跨上他們的戰馬,揣著北珠貂皮,挾著女真的女人,鬥志昂揚地返回了上京,把戰利品往自家宅院裡一扔,便馬不停蹄地向南京殺來。 耶律休哥抵達幽州,得知先後六路援軍,在宋軍面前都是只敗不勝,連一場像樣的仗都沒有打過,也不由得暗暗吃驚。他經過一番縝密的思考,擬定了一個大膽的計劃,這個計劃得到了耶律斜軫的支持,於是在兩員虎將的配合下,一場扭轉整個戰局的陰謀開始了。 次日,耶律斜軫仍舊向宋軍發起挑戰,仍舊是大敗而歸,由於遼軍援兵順利進城,增強了守軍鬥志,使得眼看破城的勝利又將遙遙無期,趙光義的耐性業已耗光,盛怒之下,他已忘記了揚己所長,抑敵所短,發起狠來,居然想先把援軍打垮。 於是當遼軍一如既往地大敗而歸的時候,這一次他沒有揮手目送敗軍離去,而是惡狠狠地下令追擊,徹底撕爛這貼狗皮膏藥。宋國大軍浩浩蕩盪追殺過去,兩條腿追四條腿,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卻只能跟在人家馬屁股後面吃土。 到了傍晚,追至高梁河附近,耶律休哥的迭剌五院部兵馬每人手持兩支火把,在夜色中縱橫呼嘯,往復衝突,遠遠望去,也不知來了多少援軍,趙光義便令全軍傍河紮營,抵禦敵軍。但是這個地方是一馬平川的大平原,而且匆匆追至此處的宋軍精疲力盡,隊形散亂,既沒有壕塹柵欄,也沒有拒馬鹿角,更沒有布陣防禦的床弩、大盾、望樓車一類的東西,連各營的旗角號燈都還沒來得及佈置,耶律休哥又怎肯放過這個機會,騎兵的優勢終於得以發揮,遼人惡狠狠地反撲了。 布防之後,趙光義也馬上發現了在此佈陣駐營的缺陷,於是馬上下令撤陣後退,各營輪替交換,且戰且走,退回幽州城下,可惜……晚了。不但晚了,而且不撤營後退還罷了,這一撤退,混亂不堪的當口,正碰上遼軍反撲過來,兩下里撞在一起,倒似趙光義主動去配合耶律休哥的攻擊一般,自入遼以來,一直戰無不勝的宋軍竟然甫一接觸,就敗了個落花流水。 戰爭是如此奇妙,昨天你勝者為王,今天就敗者為寇,勝與敗的關鍵,也需僅僅是一個機會。 大同軍、迭剌五院部軍、幽州外圍的族帳軍、漢騎軍,從各個方向,如獅子搏兔,向宋國禁軍發起了無休止的猛攻,宋軍拼死反抗,經過最初的慌亂之後漸漸穩住了陣腳,如果他們能再多支撐一會兒,等到幽州城下的宋軍趕來救援,幽州戰局到底如何還是難以預料,耶律休哥也未必就能力挽狂瀾。 可是戰場上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結果就是,耶律休哥像發了瘋的猛虎,率領剛剛趕到,士氣正旺的迭剌五院部精騎,直接向趙光義的中軍大義撲去。那黃羅傘蓋下,就是大宋國的皇帝,只要殺了他,就算還有百萬宋軍在,也將群龍無首化為蛇! 殺!殺!殺! 夜色中,耶律休哥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受了多少傷,當他被一槍搠中後腿,負疼下馬暈迷後,才被親兵們抬下來。可是耶律休哥剛一甦醒,馬上又要衝上去,走不動,就讓人抬著走,呼喝叱吒,指揮三軍,目標只有一個:宋軍的御營。 夜色中,月光下,趙光義的御營就像一支熊熊的火把,二十萬遼軍就像撲火的飛蛾,舍生忘死,只是往那裡衝。每個遼人現在都明白了一個道理,耶律休哥給他們創造了一個機會,但是能否保住他們的家院,還是回到顛沛流離的游牧生涯中去,一切的一切,取決於那個宋軍御營的漢家天子。 如果他死,遼人便大獲全勝,如果今夜不能打敗他們,那麼明天紅日高升,迎接他們的,仍舊是無盡的絕望。 所有的遼人都瘋了,嗷嗷叫著,不計犧牲地撲向宋軍御營。本已疲憊不堪的宋軍撐不住了,左翼最先潰敗,緊接著是右翼,然後正面也完全崩潰,混亂之中,趙光義屁股、大腿各中一箭,遼人的箭上都是淬了砒霜、狼糞等物融合而成的毒素的,雖說其量甚小,不足以致命,卻能令人身體更加虛弱,難以癒合。 這時黑燈瞎火的,連軍醫也找不到了,哪還顧得包紮消毒,左右慌慌張張拔了利箭,挾了皇帝便走,兵慌馬亂之中,不辨東南西北,只撿喊殺聲稀少處逃去。 歷史上以御駕親征而一敗塗地的,曾經有淝水之戰,前秦符堅近百萬大軍被東晉水陸士卒八萬人殺得落花流水。本來的歷史上還有明朝土木堡之變,瓦剌太師也先八萬韃靼兵大破明軍五十萬,再有一次就是眼前了。 勝利來的如此突然,當遼人大獲全勝的時候,他們自己都以為是在做夢。 失敗來的如此突然,當宋軍淒淒惶惶,奔散逃命的時候,他們幾乎也以為自己是在發一場噩夢。 這一夜,尚波千也在逃命,披頭散發,渾身血痂,士卒逃散,身邊緊緊相隨的已不足百人之數,義弟禿逋、王泥豬盡皆在混戰中不知去向。馬蹄得得,夜色深沉,星疏月朗,前方黑黝黝一座城隘靜靜地矗立在大地上。 “大人,我們到了九羊寨了。” 親衛驚喜交集地叫道,神誌恍惚的尚波千猛地精神一振,九羊寨,這是他的老營啊,城中至少還有一萬兵馬,還有那城中、四郊的百姓,胡人無論男女老幼皆擅騎射,幾乎是有一人便是一兵,到了這裡,他還有機會,還有機會! 尚波千一提戰馬,疲憊的一人一馬都拿出了最後的力氣,向著他最後的希望拼命地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