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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尋夢圓明園

三百年前我是你 西岭雪 3824 2018-03-16
宋詞被拘的第三天,我接到一個特別的電話,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說想約我見面。 “我認識你嗎?”我奇怪地問。 “不,不認識,我姓蘇,是宋詞的前夫。” 我立刻說:“你在哪裡?我馬上來。” 我們約在圓明園見面。 這是一個三十來歲的新中年,舉止得體,神情憂鬱,略帶滄桑感,看得出,他對宋詞是真關心,見了面,劈頭就問:“唐小姐,你怎麼看這件事?” “我相信不是宋詞做的。”我立即表明立場,“她是我好友,不會殺人竊玉”。 “你是失主,如果你肯相信她,事情會簡單得多。”蘇君明顯鬆一口氣,忽然嘆息,“宋詞生性傲慢,自視清高,難能交到朋友。遇到你,真是她的幸運。” “然而失去你卻是她至大不幸。”這句話只在我心裡,沒有說出口。明明蘇君很關心她,不知宋詞是聰明還是笨,放著這麼好的一個丈夫,竟肯輕易離婚。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你是怎麼知道消息的?” “警方通知家屬送衣裳,宋詞報的家屬是我。” “為什麼不通知她父親?我聽說宋詞的爸爸身居高位……” “宋詞特意叮囑,不要她的家人知道。”蘇君眼圈有些發潮,“宋詞從小生活在父親的光環裡,內心很苦惱,一直和家人賭氣,離了婚也不肯回家去住,自己租房獨居。可是在她內心深處,其實很孝順,生怕父親知道這件事會著急……” 我點點頭。宋詞一直抱怨生為官家女,真不知特權階級給她帶來的福利更多還是煩惱更多。 我們坐在那座著名的殘碑下討論案情。我的神思忽然又不受牽制地飛出去老遠,一時扯不回來。 “這地方我來過。”我對蘇君說。 “是嗎?什麼時候?”

“上輩子。” 他愣一愣,但是沒說什麼。這使我越發覺出這男人的深度和風度來。我知道他根本不會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可還是忍不住想對他訴說,也許,只是因為他是宋詞的丈夫吧。 “我真的覺得我來過這裡,很熟悉。但是我來的時候,這裡不是這個樣子,它是完整的,漢白玉的建築,斗拱飛簷,雕龍刻鳳,美輪美奐……” 不僅是這裡,還有外城,內城,甕城,閉上眼,都可以歷歷在目。 內城各城樓重簷歇山頂,上鋪灰筒瓦,綠琉璃剪邊。面闊七間,進深五間,其中以正陽門規格最高,在各城樓中也最壯觀。 城門外有箭樓,角樓,敵台,閘門,護城河……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可是那樣堅固的防守,依然抵不住洋槍洋砲,終使百年繁華一朝火葬,華美的圓明園夷為平地。

“我彷佛可以看見峨冠高屐的女子從林中走過,香風習習,環佩丁冬。這裡曾經一度歌舞不休,秀麗無雙,可是現在,正應了那句唱詞:'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似這般,都付與斷壁頹垣'……我覺得痛心,但是立刻省起自己跑題跑得太遠了,不由抱歉地笑笑:“對不起,我又在自說自話了。 ” 蘇君的確是正人君子,對我癡人說夢的自白並沒有絲毫見怪,但是也不會順著我的話展開討論。他輕描淡寫地轉入正題:“要想讓宋詞和元歌盡快洗清自己,首先,要考慮一下有沒有可能找到她們兩人不在場證據。” “元歌不可能,現場有她的指紋和鞋印。宋詞沒有。”我回答,心裡更加讚歎這蘇君的為人端方,他並沒有隻提宋詞,而是說,“要讓宋詞和元歌洗清自己”,“要找出她們兩人的不在場證據”。這才是有責任感正義感的大男人。我又一次感嘆,不明白宋詞為什麼會錯過這樣好的丈夫。

蘇君沉吟:“沒有指紋也不能說明她不在場,可能是銷毀了。所以,還得設法尋找不在場時間。” “也不行。保安說,她們兩個先後離開大廈,時間和案發時間吻合。” “這也不行,那就要證明沒有殺人動機。” “可是她倆都同姓秦的有仇,一個吵過架,還有一個就在案發當天還鬧過一場彆扭。” 談到這裡,我不禁洩氣:“好像一點成功的可能性都沒有啊。” 蘇君不放棄,繼續分析:“那就剩下最後一條,證明她們沒有殺人能力。” 我一震,彷彿在黑暗中看到一線光明:“我想起來了,宋詞有帕金森症,稍微激動就會兩手發抖,又怎麼可能有力氣用絲襪勒死人呢?” “是呀!我怎麼沒有想到?!”蘇君大喜,“我有她的醫生證明,我這就回去拿。”

“我跟你一起去警察局。” “不用親自去,我已經替她請了最好的辯護律師,他會替我們出頭處理這件事。”臨走,他忽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裡取出一隻盒子交給我:“對了,宋詞讓人拿出來給你的。” “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只聽警察局的人傳話說,宋詞說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出來了,讓人把這個送給你,做個紀念。” 盒子打開來,是那塊璧,龍蟠雲上,栩栩如生。我緊緊握住,忽然流下淚來。 蘇君走後,我在圓明園的亂石叢中坐下來,緊緊攥著那塊玉,彷彿攥著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在以往的時間的無涯的海洋中,曾經流過我另一個自己。而如今,兩個我借助這塊玉連結了。 我把它戴在胸前,於是我就有了兩顆心,一顆在胸膛內跳動,一顆在身體外呼應,就像有兩個我在冥冥中對話一樣。

在它們的呼應中,某種神秘的力量產生了,那是一種界於回憶與臆想之間的東西,一種屬於思想範圍的意念。 許久以來,我站在思想的懸崖邊上,不知道該跳入峽谷亦或退依絕壁。 時間像一道聒噪的風呼嘯而過,風中有被我遺忘了的記憶的碎片,但是它們無法聯綴成任何一段完整的情節,也不能束成一束思想。 我不知道該用一條什麼樣的紐帶貫串它們,但是確切地感到那其中固執的聯繫。 但是當那塊玉在我的手掌中溫暖地跳動時,我終於按穩了時間的脈搏,找到了那條通向記憶的甬道。 望著周圍的建築,望著那著名的殘碑,我愈發確切地知道,我來過這裡,不僅我來過,宋詞和元歌也來過,她們穿著古代的衣服,穿花拂柳而來,輕盈而憂傷。 天上的星一顆顆亮起來。

我雙手抱膝,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早已經過了閉園時間,但是我不想走,不為什麼,就是想在這裡多坐一會兒。古老的建築和深沉的夜使我心情寧靜,我渴望在星空下找回自己的心。 看園人進來巡視了一周,大概是驅逐留連忘返的遊客,我正在打腹稿如何說服他們放過我,可是他們卻毫無所見地走了。 奇怪,我明明看到他們的眼光在我身上掠過,為何竟像是沒有看見我? 何處傳來一聲幽幽嘆息。 我悚然,撒目四顧,月光下斷碑殘垣愈發淒美動人。 我大聲問:“誰?誰在那裡?” 又一聲嘆息響起,幽淒人。 這一次聽清了,聲音來自背後。我猛地回頭,差點兒扭了脖子,發現不知何時,竟有一個穿古代服裝的男人坐在斷碑上,兩隻腳盪來蕩去,正對著我微笑。

近日研究有功,月色朦朧中我認出那一身是清代服飾。 “你是誰?什麼時候進來的?我怎麼沒看見你?” “剛才天太亮了,我沒辦法讓你看見我。但是現在可以了。”他從碑上跳下來,落地無聲,而且也沒有影子。 “你很奇怪他們沒發現你是嗎?那是因為我幫了你。” 我漸漸看清他,眉目英挺,與我有三分相似,心中略略有數:“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 “我?” “對,我是你的前身。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說簡單點,就是鬼。 我是遇見鬼了。 一個古代男鬼。 但是我毫不驚訝,而且立刻便信了。 夢中見他太多次,如今終於面對面見到,倒也並不害怕。反而因為尋找了太久的謎底馬上就要水落石出,而不能不感到幾分興奮。

“那麼,”我問我的前身,“我到底是誰呢?” “吳應熊。” “吳應熊?”咦,這個名字好像很熟,但是一下子想不起來。 “連吳應熊你都不知道?我在今世這樣沒名氣嗎?”他有些不滿,“你不知道我,總知道我的父親吳三桂吧?” “啊!原來你是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娶了十四格格那位。”真是失敬。想不到我前身這般著名。 他咧開嘴笑:“對,正是我!看來你對你自己還有點認識嘛。” “我自己?” “是呀。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可是,你是怎麼做到的呢?每個人都有前世今生,為什麼只有你可以找到我?” “很簡單,靠它。”他指一指我的胸前。 我低下頭,看到那塊雲龍璧在月光下瑩瑩閃爍,發出不同尋常的光亮。原來是它!果然是它!

“可是,它為什麼會有這樣大的法力呢?” “虧你還是玉人呢,對玉竟然這樣缺乏常識。”他對我這個後身好像特別多不滿,“要知道,玉是萬物中最有靈性的,可以通過它接通來世今生,幽明兩界。知道'巫婆'的'巫'字嗎?《說文解字》上說:巫,雙手持玉者也。所以說,持玉的人是有法術的。我,就是通過這塊玉和你取得了聯絡。” “我還是不懂。” “這還不懂。比如說吧,你為什麼會從台灣來到北京?” “因為玉飾拍賣會。” “就是啦,玉既然能連接空間,當然也可以連接時間。時空因為某件事物而發生關係,就可以聯繫起來,就這麼簡單。” “我還是不懂,不過,說玉有巫術,有靈性,也許我還更容易接受一些。因為我知道,以前占卜用的簽,就是玉做的;大臣們上奏的牒,也是玉做的;還有號令三軍的璋,也是玉;兩國修好,也以圭相贈,叫做化干戈為玉帛;還有……” “好了好了,看來你對玉還有點認識,不愧是我的後身。” “你是說,我對玉的靈感是因為你?” “那當然了,你以為那些本領會自動跑到你腦袋裡去?是我帶給你的。” 我奇怪:“餵,你說你是鬼,還是個清朝鬼,可是為什麼講話好像同我們沒什麼分別?” “你可真笨。”他搖頭,對於自己的後身竟然如此蠢笨十分費解,“我都說了一百次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當然你怎麼講話我就怎麼講話了,要是自己跟自己溝通都發生問題,那還成什麼世界?” “好,算你說得有理。但是,為什麼你現在才出現呢?” “喏,喏,又笨了不是?你不是今天才拿到這塊玉嗎?” “你是說,這塊玉當初就是屬於我的?” “那當然。要不,今天我怎麼能通過它找到你?” 我想起紫砂壺店老闆的話來:出土的東西有靈性,屬於誰,會自己長腳找回去。這樣說來,宋詞將玉璧送給我是注定的,推也推不掉。 “可是,你為什麼要找我呢?” “因為要幫助你,哦不,是你們,哦不,是我們,消災解難。” “什麼我們你們的?” “你到現在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好,你聽我從頭跟你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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