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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魔高一丈

天鵝的眼淚 西岭雪 4730 2018-03-16
林家姐妹,曲風和水兒,一行四人來到郊區的一棟樓房,隨小林曲曲折折地上了三樓,敲開一戶人家。 曲風打量著,從外面看,這戶人家同所有的人家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廉價防盜門,一樣的貓眼和門鈴,然而推開門之後,他卻大吃一驚,看到了一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這的確是一位地道風水先生的家。所有的佈置都按照五行八卦的格局來擺設,到處是桃符、寶劍、羅盤針和照妖鏡。而小林口中的那位韓師傅,則是個獐頭鼠目的中年男人,五官分開來看倒也不怎地,可是放在一起,就有種說不出的委瑣,讓人看了不舒服。小眼睛小鬍子,像老鼠;迴避著人的眼睛不肯正面相對,你一回頭,卻發現他在偷窺,那神情也像老鼠;忽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處處都像鼠。

曲風強抑住心中的反感,和大林一左一右牽著水兒的小手,聽小林在同姓韓的交待來意——來之前分明已經談妥了的,可是當真一家四口上門後,姓韓的卻又吊起來賣,裝瘋賣傻地討價還價。 水兒忽然罵出一句:“妖道!” 曲風只覺痛快,忍不住莞爾一笑。 小林狼狽地回頭看他們一眼,有些下不來台,對師傅說:“如果你不肯,就算了,算我們白來。” 姓韓的立刻便換了副面孔,說:“來都來了,怎麼會不肯呢?這位小妹妹一臉烏氣,印堂發黑,分明是被邪魔纏身,我又怎能見死不救呢?算了,當我積德,就便宜一點了。”敲敲里屋的門叫出一個蠟黃臉色的女人來,要她幫忙擺道場。 那女人大概是他老婆,一出來立刻湊向男人嘴邊小聲問了兩個字,曲風從口型判斷出,那句話應該是“多少?”男人伸出右手比了個數字。女人便滿意地一笑,狀極委瑣。

曲風只覺作嘔,一分鐘都難以忍耐,對自己竟然答應小林來這裡十分後悔,彎下身對水兒說:“如果你不願意,我立刻帶你走。” 水兒感激地看著他,小手在他手上安慰地拍一拍,傲然地一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才不怕他們!”接著,微一蹙眉,又憂傷地說,“其實,我倒真希望他是有道行的,可以替我告訴你我是誰,免得我一直說不出口。” “什麼?” 曲風一愣,不等回過神來,小林已經過來把水兒拉走了。 道場已經準備好,韓師傅令水兒躺到法桌上去,在她身周點滿蠟燭,又於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放了一隻鏡子一壇水。他說,這水是顯形水,這鏡是照妖鏡,等一下,他施展降魔大法,就可以從這鏡子裡看到纏住水兒的妖怪的真面目了。

小林緊盯著鏡子,內心十分緊張,忍不住雙拳緊握,半張著口,兩眼一瞬不瞬地緊盯著鏡子,生怕錯過了妖怪顯形的好戲。 曲風忍不住諷刺:“你還真以為等一下鏡子裡會出現一個青面獠牙的妖怪不成?” 小林白了他一眼,不說話。 韓師傅念念有詞地作起法來,一會兒喝酒噴火,一會兒化符念咒,一會兒又舞動桃木簽做出種種穿刺姿勢。曲風十分不耐,覺得這些和港片電影裡看到的驅魔鏡頭沒什麼兩樣,卻沒有電影裡好看。加之房間裡沒有空調,又不開窗子,卻到處是火,早已將他熱出一身大汗,低低抱怨:“這樣熱,也不知水兒受得了受不了?” 水兒分明已經有些受不住,卻硬忍著,額上滲出大滴的汗來。沒完沒了的儀式和無邊無際的炎熱使她漸漸恍惚,喃喃著:“好大的火,是牛魔王的火又燒起來了嗎?我想飛走,想飛走……”

韓師傅繞屋疾走的步子忽然一定,大喝一聲:“咄!”拔劍刺向鏡子,鏡子立刻碎裂了,濺了水兒一身。大林忍不住“哎呀”一聲,曲風早已衝過去抱起水兒,問:“傷到你沒有?” 小林也迎上來,問師傅:“怎麼樣?” 韓師傅拭著汗說:“我已經看到妖怪顯形了,是個女鬼纏住了她。” “女鬼?”小林望向另外三面鏡子,“怎麼我沒有看到?” “你是肉眼凡胎,當然看不見。可是憑她什麼妖魔鬼怪,怎麼逃得過我這雙法眼呢?剛才,我已經清清楚楚地從鏡子裡看到了一個吊死鬼,就是這個女鬼纏著你外甥女,現在我已經把鬼驅走了,她很快就會好的。” 水兒這時已經熱得渾身汗透,奄奄一息,卻硬撐著罵了一句:“胡說八道。” 小林也深覺失望,韓師傅的結論和她的想像大相徑庭,分明一派胡言。什麼吊死鬼?什麼照妖鏡?一點證據沒有,全聽他一個人自圓其說,是否捉了鬼,誰知道?至此,她也有些後悔自己的孟浪了。

這時,大林忽然驚呼一聲:“呀,水兒,你怎麼這麼燙?是不是發燒了?” 小林立刻抓住韓師傅的道袍:“你不是說驅鬼治病嗎?怎麼反而把我外甥女弄昏了?” “這是正常現象嘛。她身上的妖氣被除盡了,當然要睡一下子,醒來就好了……” 曲風再也聽不進他的胡說八道,大聲說:“還嗦什麼?我們趕緊回醫院!” 水兒回到醫院,立刻被送進急診室。 林爸林媽和姐夫都趕來了,問明發病原因,對小林十分生氣,紛紛指責:“你怎麼能做出這麼荒唐的事?水兒的身體那麼弱,哪裡抗得住這麼折騰?這麼熱的天,就是個健康人也受不了,何況她呢?”又罵大林,“你妹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你是水兒的媽,怎麼能把女兒往火坑里送?” 大林悔得腸子都青了,哭著自責:“是我錯,我該死!我哪裡想到會這樣呢?妹妹說替水兒驅驅魔,把病根兒除了,說不定水兒就好了,怎麼會想到她會被熱得發病呢?”

大林的丈夫不聽則已,一聽更是火冒三丈,指著大林叫起來:“你怎麼會這麼渾?竟然相信驅魔這種鬼話?水兒剛好了沒幾天,你這麼折騰她!我告訴你,要是女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任憑家人吵得翻天,小林只是一言不發。她在心底不住祈禱著:水兒,你可千萬不要出事,一定要好好地從裡面出來。你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阿姨會被你媽罵死的。 到了這時候,她也已經明白韓師傅的一番鬼話完全是騙人的了,可是心底里仍然抱著一線希望,也許是真的呢?說不定水兒真是睡一下子,從此就徹底好了呢?到那時,家里人就不會怨自己了。不但不會怨自己,感謝自己都還來不及呢。 她們等待著,彷彿等了有一個世紀那麼長,終於,醫生從急診室裡出來了,摘下口罩,先長長嘆了口氣。

大林迎上去,急切地問:“大夫,我女兒怎麼樣?” “暫時沒事,不過,我們診斷出,她的癌細胞已經擴散……” 一語未了,大林已經仰面昏了過去,甚至沒來得及聽到醫生後來說的那一句“大概就是今年秋天了,你們,還是準備後事吧。” 這句話說出,連林家父母也堅持不住,立刻痛哭起來。 曲風只覺得腦子“嗡”一下,忽然變得空空的。 “癌細胞”、“擴散”、“秋天”、“後事”……這些個詞把他所有的希望都打散了,還想要等水兒長大呢,還同她有著一個十年之約呢,就在今天早晨,就在幾個小時前,水兒才說過要快一點長大,要嫁給他,要做他的新娘。言猶在耳,可是誓約已經不攻自破,醫生的話毀滅了所有的期待,他們沒有未來,沒有約會,沒有期盼和等待。他們有的,只是眼前短短的幾天。什麼葛蓓莉婭,什麼珍妮的畫像,他全不管,他不管水兒的身體裡到底是誰的靈魂,也不管是不是要等她十年,他只要她醒來,好好地長大,健康地活著,然後,十年之後,做他的新娘!可是現在,現在,還有什麼希望呢……

小林哭得跪倒在地上,拼命打著自己的頭,發瘋地說:“是我不好,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我幹嗎要跟她過不去?幹嗎帶她去見什麼鬼師傅……”她猛地站起來,往外就跑。 曲風連忙拉住:“小林,你去哪兒?” “我去找那個風水先生算賬!我要殺了他!”小林瘋狂地叫著,在曲風的懷中掙扎扭動著。 曲風死死地拉住她:“有什麼用呢?你殺了他,就能救得回水兒嗎?” “曲風……”小林倒在曲風懷中,大哭起來。如果做錯了事可以修改,她真是寧可替水兒承受一切痛苦,現在,大錯鑄成,讓她如何有臉再面對姐姐和家人呀! 曲風的心中,也是無限酸楚,卻仍然殘存著最後的理智。他知道,現在林家一家人都已經被噩耗打倒了,如果他再不站出來說話,小林會把自己逼死的。他緊緊地抱著小林,酸楚地安慰著,“小林,不要太自責了,去看風水先生,只是個契因,水兒發病,是因為癌細胞擴散,驅不驅魔都一樣的。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是讓她在走之前的這些日子,盡量過得開心一些……”

水兒的病終於宣告無治。曲風向團裡請了長假,來陪伴水兒度過最後的時光。 在此之前,如果說他對於自己竟然愛上小女孩還有許多遲疑自責的話,那麼此時,他早已不再在意別人的眼光,而明白坦誠地向所有人承認了自己的愛。 為此,林家人特地召開了一次家庭會議。 林爸林媽覺得曲風此舉太超乎常理,而他表現出來的那種錐心之痛也未免過分了些。他們說:“一個二十多歲的大男人,怎麼會同一個小女孩攪在一起呢?他們之間的感情看起來太奇怪,太不正常了。以前他偶爾來醫院探病還沒有什麼,畢竟,他是小林的男朋友,關心女友的親戚也是應該的。可是現在鬧到要專門請假長陪,就未免太出格了。水兒住院,自有我們一家人照顧,用不著他一個外人來陪護吧?我們是不是該跟他談談,要他以後不要再和水兒走得這麼近?”

姐夫也說:“水兒這回醒來,對曲風比對我這個當爸的還親呢。每次叫爸爸都叫得忸忸怩怩地,別說抱了,連手都不讓我碰。可是跟曲風在一起,卻親熱得不得了,簡直一時半刻也不願分開呢。我早就覺得怪了,要不是你們今天說出來,我還不想理會,但是既然大家都覺得不合適,這話我也就明說了,水兒是個小孩子,不懂事,可是曲風是大人,應該知道分寸,同小女孩這麼摟摟抱抱的,到底看著不雅,現在鬧到要陪床,就更不像話了,依我說,明天就讓他回單位,好好上班去,做什麼特別護士,咱們家又不是沒人。” 大林卻不同意,擰著眉說:“我也覺得有點怪異,可是水兒自從上次醒來後,就只喜歡同她這個從天而降的曲大哥在一起,我這當媽的,實在不忍心剝奪她生命中最後的快樂。她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何必還用什麼合不合規矩的大道理來要求她呢?” 姐夫搖頭:“依你這麼說,就因為憐惜她生病,就由得她胡來了?” “水兒不會胡來。”大林堅定地說:“水兒很懂事,她心裡,比普通十二歲女孩子明理得多,甚至比我們這些大人還懂得感情。記得她上次剛醒來不久,問過我,後不後悔生下她?我說:不後悔。雖然我看不到她長大,看不到她結婚生子,為我們養老送終,可是,她仍然是個好女兒,我不後悔有她,為她受再多苦也不後悔。她就勸我說,媽,我們能做母女,我愛過你,你愛過我,這就足夠了,我沒有白來一趟,你也沒有白疼我一場。相聚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麼不同呢?只要有愛,怎麼樣的人生都是幸福美好的。這樣懂事的女兒,怎麼會做壞事胡來呢?” 水兒和大林的談話,大家還是第一次聽到,都不禁又感動又震撼,一時說不出話來。 許久,是小林先開口:“爸,媽,姐姐姐夫,我跟你們說,水兒的內心,確實已經是個大女孩,已經懂得感情,也懂得愛。她和曲風之間,便是一種不同尋常的感情,甚至可以說,是愛情。” “愛情?”這個詞,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一旦明白地用語言說了出來,所有人都為之一震,呆呆地看著小林。 小林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你們很不習慣這個詞是嗎?'愛情'!對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和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來說,愛情,聽起來確實有些不合常理。可是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只要曲風是真心愛水兒,水兒也只有和曲風在一起才開心,那麼,他們反正也不會做出什麼壞事來,我們又何必阻止呢?再說,就像曲風說的,水兒的日子不多了,我們應該在她走之前,讓她盡量過得開心一點。她的時間也許只有一個月,也許只有一星期,甚至也許,只剩下最後幾天,我們既然沒有辦法延長她的生命,就只能盡量在這最後的日子裡多給她一點快樂,如果她認為只有同曲風在一起才是快樂的,我們為什麼不能滿足她呢?” 林媽媽愣了愣,輪流看著自己的兩個女兒,最後說:“既然你們倆都這麼說,我們又有什麼好說的?只不過,”她的目光最後定在小女兒臉上,疑惑地問:“曲風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你也不在乎他對水兒的這種特殊感情?甚至,就像你說的,竟然是愛情?” “我不在乎。”小林堅定地說,“我對不起水兒,拉她去見什麼鬼道士,才引起她這次發病。如果能做什麼來補償,我什麼都不在乎,又怎麼會同她計較曲風的感情呢?” 林爸點點頭,望向大林的丈夫:“你是水兒的爸爸,你怎麼說?”就在這時,門鈴響了,來客,正是曲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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