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點絳唇

第12章 第十二章生死時速

點絳唇 西岭雪 5512 2018-03-16
琛兒把辭職信傳真給“忠實”廣告公司,便人間蒸發了。 一切善後事宜,由盧越出面同鍾氏談判:“我妹妹願意賠償公司一個月薪水,但是從今天起,不會再來上班了。” 鍾楚博擰緊的眉心足可以夾住一枝鉛筆:“盧先生,這裡面有誤會。” 盧越卻只簡單地回答:“對於感情而言,婚姻是唯一的真理。” 言盡於此,鍾楚博亦無話可說。 為時半年的賓主關係,就此結束。琛兒十分黯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還落了個不上不下,無處可去。” 天池輕鬆地說:“雪霓虹的位子反正是一直給你留著的。” 琛兒猶疑:“都說朋友不易共事……” 盧越卻大力贊成:“那是小肚雞腸的人才說的話。像你同天池,同心同德,親密無間,才不在乎那麼多忌諱。去去去,有你幫忙,天池一定如虎添翼,比翼雙飛,畫龍點睛,鳥語花香,三人行,必有我師焉……”

琛兒“扑哧”一笑:“不學無術偏要亂用成語,孔夫子聽見非被你氣死不可。” 盧越見終於把妹妹逗笑,大覺欣慰:“孔夫子早八百年前就被我氣死了,還等到今天?” 琛兒重新振作起來:“也是,咱姐妹倆聯手闖江湖,不知會是個什麼局面?” 天池笑,學著盧越的口吻說:“那還用說,自然是一日千里,事半功倍,馬到成功,別開生面,雷霆萬鈞,財源滾滾,財色雙收……” 琛兒再也忍不住,同哥哥一起大笑起來。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又過一個星期,琛兒才重新露面,對家裡只稱剛剛自珠海出差回來,覺得太累,不想再乾廣告,明日起要到“雪霓虹”上班去了。 盧媽媽這次倒沒反對,只揮揮手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已經上了天了,我不要管你們的事。賺了錢別忘孝敬老媽,蝕了本別向家裡伸手就行了。”說罷瞇起眼來向女兒臉上細細打量:“你這裡怎麼好像有兩道傷?”

琛兒不是斑痕體質,自小臉上青春痘也沒長過一個,兩道抓傷得到及時護理,又休養了一個星期,已經平滑如夷了,雖然細看仍有極細划痕與旁邊膚色不同,但是醫生說只要再曬一個月太陽便可完全復原。當下她一邊向臉上敷爽膚水一邊打岔:“爬山被樹枝子劃的,已經沒事了,抹了粉什麼也看不見。媽,怎麼樣,女兒化了妝是不是天姿國色?” “我的女兒嘛,不化妝都是一等一。不過要說起來,你比媽年輕時候還是差遠了。”老媽提起當年勇,立刻便忘了追究女兒的傷痕。 琛兒向哥哥擠一擠眼,兩兄妹喜笑顏開地出門去。 “雪霓虹”有了琛兒,果然如虎添翼。天池業務雖精,一向不擅交際,如今把一切對外聯絡接洽事宜悉數交給琛兒,真個是事半功倍,馬到功成,生意越做越大。

春天再來的時候,“雪霓虹”員工人數已由原來的4位擴增到7位,電腦也添多了兩套,已初步具備真正製版公司規模。琛兒遂計劃另租場地,並提議買車。 天池遲疑:“是否太過張揚?” 琛兒自嘲:“我是有點暴發戶心態,來不及要誇耀。” 天池反而不便再說。 過了一個月,“雪霓虹”果然購進一輛小型麵包車,由琛兒駕駛,“雪霓虹”全體人員齊齊坐了去海邊兜風。 海風自開著的車窗吹進來,令人神清氣爽,塵慮齊消。 天池散開長發嘆息:“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琛兒笑:“古人最無聊,什麼都想,什麼都怕,有賊心沒賊膽。” 她們在海灘上“遇見”盧越,他正在替模特兒拍泳裝照,見到天池,響亮地吹一聲唿哨,揚揚手中的相機。

天池微笑點頭,指指旁邊涼亭,示意會等他。 盧越放下心來,有意在心上人面前賣弄,奔跑呼叫,大聲指揮。半裸的沙灘美人們笑成一片,剛交初夏,海水還涼,可是她們渾不覺冷,只穿半截泳衣,半埋半露於海面上,隨波起伏,分外吸引。 天池讚歎:“一個人在工作的時候是最美的。” 琛兒歡呼:“你終於也有誇我老哥美的時候。” 天池斜她一眼:“你不就是想拉我來看你哥表演工作美的嗎?” “被你看穿了。”琛兒嘻笑,“你看到那些模特兒了嗎?她們天天出盡百寶誘惑我老哥,可是老哥巋然不動,這也叫情有獨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了吧?” 天池果然不無感動,然而心底不願承認。 “琛兒,我們約法三章,說過互不干涉對方感情生活的。”

“是,不過我只答應你不勸你跟我老哥拍拖,可是沒答應過我哥不幫她追女朋友呀。我宣布,現在我的身份是我哥的妹妹,不是你的朋友。” 天池拿她沒辦法:“你這種人,左右逢源,兩面三刀。” “那才吃得開。”琛兒吹牛,“這就是我生意經裡的第一要素。” 小蘇說:“盧小姐的手段真是沒話說。” 天池也贊:“你的確是天才的交際高手。” 琛兒受到誇獎,反又不自信起來:“是這樣的嗎?可是為什麼在'忠實'的時候我並不覺得?” 天池看她一眼,“忠實”、“忠實”。自跳槽以來,琛兒閉口不談鍾楚博,所有的電話一概拒聽,鍾氏委託花店每天一束黃玫瑰,琛兒統統扔入字紙簍,被小蘇拾起說:“人不好與花無干,何必遷怒?”自個抱去插起。

可是現在,在這種最不設防的時候,“忠實”兩個字由她脫口而出。可見“忠實”與鍾楚博,都時刻在她心中,從未忘記。 天池溫和地回答好友:“一個愛著的人在自己愛的人面前,總是特別笨的。” 琛兒疑惑:“不是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愛人的眼中,自己應該是十全十美的嗎?” “道理是那樣,可是沒有多少人可以愛得那麼純粹。” 只除了她自己。在她眼中,吳舟的確無所不能,無處不好。 “那又愛得那麼吃苦做甚?” “只為有苦吃總比餓肚子好。” 小蘇等在一旁駭笑。都不過二十幾歲年齡,如何語氣這般蒼涼,彷彿看盡煙花都是空。 “紀姐姐,等到70歲的時候,我們在做什麼?” 年輕人眼中,70歲彷彿一個永遠也達不到的未來。偶爾提起,不過是因為無聊。天池明白好朋友為何言談忽東忽西,渾無主題,只為她真正關心的話題不敢提起。她決定配合她東拉西扯。

“七十歲,我們在海邊看風景,曬太陽。” “就像今天這樣?” “比今天好很多,因為不必擔心業務室裡有客戶在等。” “真是的,客戶真是又可愛又可恨。” “可愛的居多,可恨是因為不及時付錢。” “對了,那個'前衛廣告'的陳凱是不是在追求你?” “他已經結婚了。” “可是有多少男人會把婚姻當成一條紀律,要求自己心無旁鶩呢?” 真要命,說著說著又回到敏感話題上來。天池一時語塞,不知怎樣接下去。而琛兒已經觸動心事,重新沉寂下來。 感情面前,婚姻是唯一的真理。 可是她自己,曾經與真理做對,終至傷痕累累,落荒而逃。 臉上的傷已經看不見了,可是心上的呢?何時可以平復?有沒有那樣強的陽光,可以直接照射進她的內心,殺掉所有痛悔的菌毒?

怕只怕,心中的隱痛,已成為她永遠的太陽黑子。 琛兒閉上眼,心灰地問:“紀姐姐,是不是所有的老闆都只重結果不重過程,所有的男人都只問慾望不問感情呢?” 她沒有聽到回答。可是有一團陰影遮在她的面前。 琛兒詫異地睜開眼睛。面前的人,好像一座山那樣壓下來,壓下來——那是鍾楚博! “小鹿,不要離開我!” 這是鍾楚博第五次要求。 這時候他們已經離開海邊,單獨來到咖啡廳,要了包廂做最後的談判。 琛兒不斷在心中為自己打氣,可是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流出來:“不可能的。楚博,不要勉強我,我不會再回頭了。” 離開“忠實”後,她的心並不輕鬆,更不快樂。那樣拼命地投進“雪霓虹”的宣傳工作,拼命到自虐的地步,正是為了忘記過去。

可是上班的感覺仍然不同。 以前在“忠實”,每一天都對她有著不同凡響的意義,有著難以抑制的渴望,有著全心投入的感動。因為她不是為自己打工,而是為了他——她傾心相與的鍾楚博。女人在這一點上總是有一點賤的,永遠視愛人比自己更重要。 可是,她視他為一切,他卻只當她是生命中一段小插曲,輕輕地一鬆手就讓她在他眼前消失,或許他心中還為此感到快意和如釋重負吧? 其實,在決定從他生命中徹底消失的一刻,她是盼望他留她的,雖然她不會答應回去,可是他總應該留一下吧?然而他不過是幾通電話一束鮮花就算了,始終不肯走到她面前來低下高傲的頭。這越發讓她覺得自己輕飄飄地沒有份量。 她要求自己忘記他,再不要想起。可是做不到。

每天離開辦公室時,她都不由會想,他此刻在做什麼呢?還在加班嗎?有想過她嗎?自己不在,誰會想起為他買一份宵夜,倒一杯熱茶呢?他的胃不好,需要少時多餐,可是一工作起來就忘記吃飯,不知會不會又引發胃炎?她真的好想再看他一眼哦。 如今,他終於又坐在她面前了。透過淚光,她貪婪地看著他黝黑的臉,粗短的發,一切都那麼熟悉得令人心痛哦。他是那種粗人,口粗,長相也粗,胖瘦都看不出來。 當初是怎麼會愛上他的?不記得了。為了什麼?也不記得了。總之一旦愛上,便毫不猶豫,以飛蛾撲火之勢縱身而上,甚至當即立斷結束了同許峰十幾年的青梅之戀。 到如今,她也相信天池的話,鍾楚博並非良配,她受他吸引,不過是因為缺少見識,迷信異類。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道理歸道理,愛卻偏偏不講道理。她仍然深深愛他,直至此刻。 “小鹿,不要離開我。” 鍾楚博乞求也像是命令,握緊琛兒的手,握到她疼。 可是琛兒努力忍著,寧可在他的掌握中粉身碎骨。 她貪戀這一刻的溫柔。如果給她選擇,她寧願與他一同墮落到底,然後同歸於盡,好過兩個人分開來傷心。可是…… 小青迷濛的淚眼浮出在她面前。 琛兒淚下如雨:“楚博,原諒我。你有你的家庭,有那麼愛你的妻子,你的孩子,我以前太任性,不問因由地闖入你的生活裡,打擾了你們。可是我不後悔,我感謝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愛,可是我卻不能不抱歉……” “跟我,別再說什麼抱不抱歉的話!”鍾楚博粗暴地打斷她,“我從沒有這樣求過一個人。小鹿,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你回來,我不能沒有你!” 他低吼起來,像一頭困在鐵籠裡的獅子。 琛兒不禁軟化。彷彿有陽光照來,使她渾身暖洋洋,不禁放棄地想,就這樣吧,就這樣跟他去,管別人說什麼做什麼,開心就好。不開心,大不了還有一死,怕什麼? 就在這時,忽然包廂門一開,門開處,有鎂光一閃。 琛兒未及反應,鍾楚博已經暴喝一聲,一躍而起,正同剛要送咖啡進來的服務生撞在一起,托盤打翻了,有人輕聲叫起來。 混亂中,琛兒看到蟈蟈在人群後向她得意地一笑,揚揚手中的照相機,一轉身出了門。 鍾楚博大怒,罵出一句髒話來:“臭婊子,我不會放過她的!” 琛兒愣住。 “我不會放過她”,這句話何等熟悉。蟈蟈在北京曾這樣向自己威嚇過,許弄琴在機場也曾如此揚言。如今,又從鍾楚博的口中說出來了。 她做錯什麼?如何竟會引起這樣多的恩怨? 琛兒深深厭倦,也清醒過來,再次正色對鍾楚博說:“楚博,我不想和任何人鬥,我們,還是分手吧。” 無論琛兒怎樣地退避忍耐,可是敵人仍然不肯放過她。 蟈蟈不肯。許弄琴也不肯。 那張照片成了導火索。 許弄琴整個人瘋狂起來,在自家三樓上搖撼著扶梯徹夜地號叫著:“讓我死吧!讓我去見我姐姐!姐姐,你帶我走!” 小青用被子蒙著臉,不敢哭出聲,也不敢隨便張望。 這個瘋狂的家已經瀕臨破碎,無論怎樣努力也粘補不起了。 可是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 那天,小青被電話鈴驚醒,她迷迷糊糊地拾起聽筒,才發現媽媽已經在樓下接聽。她只來得及聽到最後一句:“我這就去要了那賤人的命!”電話已經隨之掛斷。 當她衝下樓,只聽到“咣”地一聲巨響,許弄琴黑色的風衣一閃,大門在她身後被以大力反手關上了。 緊接著,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 是爸爸那輛黑色的“大奔”。許弄琴已經幾年不碰駕駛盤,可是現在,她把它開走了。 她要去哪裡?去做什麼? “我這就去要了那賤人的命!” 誰?她要去要誰的命?如何要?為什麼開車? 小青驚出一頭冷汗,忽然猜到什麼,急急撲到電話前,顫著手撥通盧越的手機:“你在哪裡?你妹妹在哪裡?” 盧越不耐煩地:“我在車上,你又怎麼了?哭什麼?” 小青越急越說不清楚,語無倫次地報告:“我媽媽開車出去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她剛才接了個電話,她好像說她要出去拼命……” 可是電話彼端在這個時候傳來一陣雜音。 小青對著話筒大叫:“喂喂!”急得流下淚來。 盧越這時候正同琛兒、天池、以及吳舟在一起。這天是吳舟的複診日,盧越兄妹倆陪天池一起送他去醫院,接到小青電話時,車子剛好經過山洞隧道,信號受到干擾,只得掛斷。琛兒問:“是小青麼?她說什麼?” 盧越皺著眉不經意地說:“沒聽清,這個小無事忙,老是一驚一咋的……” 這時候車子已駛出隧道,卻看到迎面開來一輛黑色平治。盧越詫異:“這車怎麼逆行?” 琛兒發現疑點:“好像是楚博的車!” 她將方向盤打向旁邊,想看得再清楚一點。 盧越的電話已經再次響起來,鍾小青的聲音已是氣急敗壞:“盧越,小心……” 話音未落,對面平治已經急馳過來,琛兒向右狂打發向盤,盧越大叫:“閃開!”伸出一隻手去幫妹妹,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只聽撕心裂腑一陣巨響,兩輛車子已經撞在一起,琛兒駕駛的麵包車整個撞翻過去,車里四個年輕人的歷史也隨著這天昏地暗的一撞整個翻寫了—— 巨響聲中,琛兒只聽到自己胸間“咔嚓”一下,劇痛不已,然而心中無限清明,她抬頭,望見許弄琴瘋狂而扭曲的面孔,心中說:好了,一切都結束了。接著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巨響聲中,天池於千鈞一發之際合身撲向吳舟,抱著他一齊被慣性摔向前車座,只覺剎那間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忽然黑下來,無比寧靜。而在生命逆轉的一刻,她最後的念頭卻仍然是:上帝,讓吳舟哥哥醒來吧,我願意代替他,承受一切。 巨響聲中,盧越頭部撞上前車玻璃,血流如注,卻還依然維持清醒,一手拖開妹妹,一手努力搖下車窗,向外呼救:“幫幫忙,叫救護車!” 巨響聲中,黑色平治急剎停下,車門拉開,肇事司機許弄琴安然無恙,走下車來,眼神裡充滿怨毒,看到自己一手製造的成果,漸漸轉為興奮得意,幸災樂禍地拍手叫著:“我殺死你了!小賤人,我終於殺死你了!哈哈哈!我殺死你了……”一邊笑著一邊跑遠了。 盧越望著她的背影,招了招手,終於支持不住,昏死過去。 然而,就在這一刻,就在這翻天覆地的巨響聲中,誰也無法預料的奇蹟出現了—— 是上帝在這一刻終於聽到天池的祈禱了嗎?是天使剛好在車禍上空經過嗎?是撒旦要同世人開一個宜喜宜嗔的黑色玩笑嗎? 在這死一樣靜寂的時刻,在車中本來清醒的人同時沉入絕望的時候,沉睡已久的吳舟卻突然、突然地睜開了眼睛……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