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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6 安凌

遺忘酒吧 沈星妤 29696 2018-03-16
喬牧每天中午按時來到醫院,在夕陽西下之前留在我身邊,聽我講述那些關於我和歸途,還有阮芫之間的故事。過去在我眼前清晰起來,卻並非如喬牧所想,三天兩夜就能傾訴乾淨。很多時候,我會被沉思打斷,重新尋找故事的開端。一些永遠沒辦法結束的情緒周而復始地循環在記憶的深層處,猶如一場謝不完的幕,只要演員還站在舞台上,帷幕就注定要被拉開。 今天,要從哪裡開始說呢?清晨,一睜開雙眼,我都要這樣問自己。接著便是等待,等待喬牧堅實的腳步聲從空曠的走廊盡頭傳過來。然後,房門被打開,伴隨著“你臉色好多了”的寒暄,繼續推進回憶。 偶爾,他也會帶來鮮花,不但品種豐富,色澤也很鮮豔。也許是因為看不慣我病懨懨的體態,沒隔幾天,花瓣就垂頭喪氣地凋謝了。以至於我的病房始終缺乏生機勃勃的朝氣。

“想出去曬太陽。”我忍不住對喬牧說。 於是,他找來一張輪椅,把我帶到室外一處既有陽光又不會過於炎熱的樹蔭下面。那是一棵非常高大的法國梧桐,茂密的樹枝雄偉地抵擋著紫外線的侵襲,輪椅下的陰影看上去像一只被人剪亂羽毛的大鳥,讓我聯想起六年前的那條人行道,無數雙疾步潛行的腳底下,也有著相似的影。 歸途到底是其中的哪一雙,我至今仍無法辨別。但是,當我茫茫然停留在紅綠燈前面的時候,我還是敏銳地洞察到了這個男人的氣息——獨特的、滿懷情慾的氣息。其實,A城一年四季都沉浸在這樣的氛圍裡,街上到處是如飢似渴的癮君子,他們通常都很有錢,靈魂卻居無定所,終日飄蕩在空虛寂寥的懸崖邊上。於是,偷情就變成了毒品和解藥,同時,也是這城市裡唯一伸手可觸的希望。

我之所以能夠自由自在地徜徉其間,完全得益於我還是個學生,而那隻精美的手機彩殼也不過是我一時衝動的渴望,未曾料到會因此而邂逅一個男人。可是,再回想之後一年裡發生的一切,我又不得不將這個小小的渴望歸結為事故的源頭、誘惑的開端,無法估量的結局已經露出端倪,只是,誰也沒看見,又或者根本不想去看。 “男人彬彬有禮地把彩殼讓給我,我很興奮,不是因為他,是因為自己終於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有一剎那我覺得他很熟悉,好像在哪見過。尤其是他身上的味道,有種親切感。我並不知道那是一個中年男人捕獲獵物時慣用的武器,我喜歡被他溫柔地註視著,甚至還有些沾沾自喜。他溫文爾雅的態度相當迷人,謙讓的時候眼光很純淨很自然,沒有任何故意授恩、討好我的狡猾。溜得比老鼠還快的人是我,但是,他還是在很短時間裡讓我充分地了解到,他是一個有魅力卻依舊中規中矩的好男人。

直到現在,我也不認為那是一場表演。他的容貌、裝扮、品行、舉止終究還是跟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他是整潔、清爽而優雅的。在他眼裡,我代表的似乎不單單是情慾和偷歡,還有青春、聖潔,以及含苞待放的愛情。 ” “看來,是歸途低估了你的感受。”喬牧忽然打斷我。 我暫停敘述,想知道他對此有何判斷。 “他意亂情迷的時候,你又何嘗沒有紅鸞心動呢?” 我默默注視他的眼睛,有一些不知名的痛楚徘徊在裡面。 “說實話,第一次偶然,他僅僅只是給了我一份好的心情。我還記得當天下午有一場隨堂測驗,我居然得了滿分,那一科是我最沒有把握的,天知道是怎麼過的。邂逅歸途的那個午後,我體驗到一種從來沒有的自信。我在校園裡悠哉地散步,看操場上的男生打籃球。他們也看我,於是我微笑,覺得自己很漂亮,很想打扮,很渴望被寵愛。對人生、愛情、未來充滿了希望。老實說,自從和第一個男朋友分手以後,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但是,那僅僅是一種感覺,有點自憐自愛的懷春,並不存在確切的對象。歸途只是插曲、是巧合,是激起我戀愛情緒的導火線。我怎麼也不會想到,日後的對象真的會是他。”

“這麼說,就是緣份了。” “緣份?”這兩個字讓我眉心深鎖,用它來形容我和歸途,實在不貼切。 “如果真的有緣,應該也是孽緣吧!” 喬牧沒想到我會這麼說。 “你不該這麼講,至少他曾經讓你快樂過、自信過。” “是啊,他曾經讓我很快樂,快樂到自以為擁有了全世界。結果,卻發現失去的,是最重要的東西。喬牧,你知道愛情是什麼形狀的?幸福又是什麼顏色的呢?” 我幽幽地問。喬牧無言以對。 “在歸途懷裡,我曾經清楚地看見了它們。但是,當我發現那並不是我想像中的模樣時,我早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再也無法回歸到原來的位置了。” 我伸出雙手,他俯下身,牢牢握住,然後,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面。

“等你聽完我的故事,如果,你還願意繼續愛我的話,就永遠不要讓我看見它們,好不好?” 喬牧站起來親吻我的額頭。我沒有哭,因為,我一直希望他能像現在這樣抱著我,直到我死去。 喬牧所說的緣分是否真的存在於我和歸途之間,其實是很值得懷疑的。事實上,我和歸途的關係是從一句不經意的誓言開始的。那是一個毒誓。 現在想想,頗有些象徵意味—— 所有的孽皆因它而起,最終,也因它而滅。 歸途很清楚地知道,我之所以會答應和他約會,完全是因為他的太太阮芫。 開始,我確實利用了他。雖然約會時的一些發自內心的傾訴,也曾防不勝防地讓我怦然心動過,尤其是當他回憶起和阮芫戀愛、結婚的時候,我能夠感覺到他對這份無可挑剔的感情,有著一些難以啟齒的遺憾。但這不足以成為我趁虛而入的理由。我和歸途之間,至始至終都有著隔膜,一方面來自他尚有家室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年齡和社會地位的懸殊。我總覺得,我和他,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那是一道很難逾越的鴻溝。

歸途總是拒絕承認它,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困擾。在我眼裡,他真是個標準的、被愛情沖昏了頭的傻瓜,儘管他的熱情和魅力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摧毀我的理智,但是,我還是清楚地把我們之間的界限封豎在他的面前。我沒想到他是如此有耐性有毅力的男人,當然,他也的確具備那樣的條件——有錢有閒。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見到了阮芫,才證實我的估量並不是沒有來由的。我只能說,有生以來,從沒見過比她更完美的女人。除此以外,用任何一個詞來形容都是多餘的。 初見阮芫,留給我印象深刻的東西很多,樣貌、身型、談吐無一不缺,可是,回頭細想,又覺得眼花繚亂理不清,就好像五彩繽紛的調色板突然散了架,原本精心調配的顏料一股腦全堆在一起,組合成另一副抽象古怪的圖畫。一旦離開,馬上會有想再見到她的衝動。而且我相信,阮芫留在不同人眼中的難忘也應該是截然不同的。

正如歸途所說,阮芫對於自己的美貌與財富,其實是相當低調的。或許是因為它過於銳利,讓人感覺震撼的同時也有種說不出的驚悚。我始終不太敢直視她的面孔,總感到裡面有些東西讓人覺得好害怕。在訪問的過程中我時常有意無意地瞥開目光,低頭去看她的腳踝。 那是一雙很特別的腳,形狀精秀,視覺柔軟,從皮膚根處透漏出來的白波,像是從三棱鏡裡突然躍出來的光,刺得人目眩神迷,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其次,便是她的裝束。非常簡約的黑白格子套裝,款式很普通,卻很優雅。我注意到她的任何一個動作都不會讓衣服暴露出一點點皺摺。 這就是阮芫留在我第一印像中最深刻的兩樣東西。而僅僅只是這兩樣,就足以讓我了解,她和歸途是多麼匹配。他們才是這城市裡真正的貴族、上帝的尤物,而我,根本就是個什麼都沾不上邊的黃毛丫頭。歸途嘴裡信誓旦旦刨心掏肺的愛情,在那一刻,全然變成了一場荒唐可笑的鬧劇,他怎麼就不明白,在阮芫這種女人面前,我永遠只是一個連圍牆都無法靠近的局外人! !

我無法在這個即便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要站在她邊上就會相形見拙黯然失色的女人面前不感到自卑,於是,歸途在夏日的午後無意中點燃在我心頭的自信與驕傲,立刻就被掐滅了。闖入我腦袋的第一個字就是逃! 我要逃跑,一秒鐘也不能耽擱,這場從外觀上看來相當風光刺激的戀情對我來說一點掌控的機會也沒有,倘若先前,我內心深處還有那麼一丁點想要"玩火"的衝動的話,此刻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踪了。可是,歸途卻還是一如既往地擺出那副極有把握的姿態,拼命地向我靠攏。 我變成了一頭被狂熱、瘋癲的籬笆團團包圍的小羊,孤獨而無助,既沒有隨遇而安的心態也沒有奮力逃脫的勇氣,最讓我無法理解的是,歸途他到底喜歡我什麼?我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他不惜去背叛象阮芫這樣的妻子?他到底是真的愛上了我,還是想要從我這裡證明某些從阮芫身上沒法證明的東西?最關鍵的是,我根本想不出阮芫還有什麼是無法滿足他的?

我執意要從中理出頭緒,給歸途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來結束這場尚未開始的鬧劇。結果,居然讓我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我對他的妻子阮芫除了驚嘆外,根本沒有絲毫的企圖心和妒忌心。相反地,她的身影還會經常浮現在我的腦海裡。對阮芫,我已經不單單只是好奇,更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崇拜。我從來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女人,而我,將來是不是也有機會成為這樣的女人呢? 在遇到阮芫之前,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也從未認定過什麼目標。然而,就在阮芫的影像日益侵占、縈繞並最終吞噬我整個意誌時,我才覺悟到,期待有朝一日能成為她那樣完美的女子,已經成為了我潛意識裡最為強烈的人生目標!就連我的生活,也因此而逐漸發生變化。

我開始注意一些與我目前的身份毫不相關的東西,比如名牌的衣物、昂貴的首飾,以及所有看上去接近阮芫的高檔用品。我加倍打工,拼命存錢,可是,當我流連在一家又一家名品專賣店中,暗暗發誓要擁有的那些數目與我的能力還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漸漸地,我也學會了辨別屬於自己格調的東西,偶爾,忍不住穿上一兩件心儀的,站在試衣鏡前面端詳,竟然會被自己絕妙的悟性所折服—— 奢華背後的我非但不俗,比起阮芫還更有一番清麗典雅的靈慧。那一刻,就是那一刻,歸途灼熱的目光突然妖艷地浮現出來。原來,他愛的是這個。 原來,他一直在試圖告訴我:你是一塊未經雕琢無與倫比的璞玉! 為什麼,我從來就沒有發現呢? ……就這樣,從邂逅歸途,到認識阮芫,再到我發現自己很想成為阮芫,只有那麼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如今想想,真的是件鬼迷心竅,很離譜的事情。 那時的我就像是著了魔,完全沒預感到追隨阮芫的腳步,會激起我身為女人的一些本能的慾望。例如,冒險去征服一個不屬於自己的男人。歸途這段日子在我身上耗費的種種,就是在這個時候突顯出來的。我發現自己很笨,笨到寧可沉淪在自卑的泥沼中,也不願去看清楚歸途交到我手裡的到底是什麼? 他交給我的,是那個完美的女神傾盡所有也再買不回來的愛情啊!我這才意識到,只要跨出那麼小小的一步,就很可能輕而易舉地代替阮芫的位置,擁有她的一切! 我從來沒有那麼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於是,征服歸途並將他佔為己有的慾望瘋狂地主宰了我,讓我徹底陷入了這場致命的愛情角逐。 喬牧問我:"接受歸途,到底為了愛情還是為了爭奪?" 我坦白回答:"這個問題,直到現在我都沒能弄明白。" 或許,正如喬牧所說的那樣,上帝是有眼睛的,他無時無刻不在看著我們,他也很奇怪我們為什麼會一步步踏進自己挖設的陷阱?你永遠不要輕易地對別人發誓,因為任何一句隨口說說的話,不曉得在什麼時候就會應驗。 這還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是它也許不在你的身上應驗,卻偏偏要讓另一個無辜的人遭殃。人與人之間,所謂的恩怨情仇,正是起源於這諸多的陰差陽錯。歸咎到我和阮芫,命運之神最終也不得不對我們做出應有的審判與責罰。 我發誓!如果不跟她離婚,就不得好死! 這就是歸途讓我下定決心,要和他永遠在一起的誓言。 可惜,他只說過一次,後來有很長一段日子,他也確實為這個誓言作出了相當的努力,但是卻再也沒有重複。我想,他是真的忘了。對當時的我來說,這句話無論從哪個角度聽,都是最實際不過的,所以,我牢牢記住了它,一刻也不敢忘記。 在講述我和歸途的後話之前,我必須再提一提那個有趣的"分手日"。 喬牧有權知道那是二十一歲的我在這故事中做出的第一件無恥的事,當然,和接下來的事情相比,那的確是小巫見大巫。分手,是我贏得歸途的第一步。 我必須讓他知道我是多麼有氣質、有原則的女孩子,既然他迷戀我的純潔,不妨盡可能地將它發揮到極至。因為我要讓歸途過於熱烈的激情冷卻下來,清楚地認識我、了解我,從而更加深刻地愛上我。我要的是持之以恆的關係,而不是人生的一小段風花雪月。 安凌決不是那種玩一玩就可以隨手扔掉的女孩,歸途務必要根深蒂固地弄明白我的立場,只有這樣,我和他才可能有未來。於是,我假裝要和他分手,實際是想刺激他,逼迫他徹底偏離理智的軌道,為我作出某些重要的決定。最起碼,應該在得到我之前就下定決心要放棄阮芫,否則,我是不會輕易把自己交給他的。 我自以為很聰明,結果還是差點弄巧成拙。 原因,歸途曾經講過。為了讓他刮目相看,我居然花了一筆錢去購買廉價的假名牌、假首飾,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倫不類!原本還以為能親手將璞玉打造成美玉,證明自己並不比阮芫差,不料卻破壞了他最珍愛的純瑕。 歸途從來沒有如此大聲、如此不顧顏面地對我說話,當時,我真的氣瘋了,沒想到,他那麼激動恰恰證明他根本不喜歡阮芫,逃到馬路上去了。幸好一場不大不小的車禍挽回了局面,同時也狠狠地教訓了我的幼稚和任性。當我親眼目睹歸途蓬頭垢面、心急如焚的樣子,我真覺得自己愛上了這個男人。又或者,我早就愛上他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安安,我愛你,我要你!"他叫我安安,從那時起他就一直這麼叫我。 我喜歡這個可愛的名字,聽起來就像手心裡的一塊寶,讓我感覺好驕傲。我不屑於知道阮芫在他心裡到底佔據了多大的份量,即便有,也不過是停留虛無縹緲食之無味的層面上。而我卻是實實在在落入他掌中,能夠讓他寵、讓他愛、讓他魂不守舍牽腸掛肚的心頭肉。 寵愛我幾乎成為他日常生活裡戒不掉的癮,他會在眾目睽睽的人群裡突然擁抱我,我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都會引發他親吻我的慾望,甚至不分時機、地點、場合。動不動就捧起我的面孔瘋瘋癲癲地喊:"我要把你咬碎!把你吞到肚子裡去!" 那種強烈的、恨不得把我化入骨血的眼神足以將我的虛榮心拋到雲端,我從來沒有在任何一個男人面前覺得自己是那麼迷人那麼充滿誘惑的小東西。我無法確切地表達出當時的那種心情。歸途用一個成熟男人特有的愛情魔力打開了我的天眼,讓我看見了許多不可能看見的幻物,比如快樂、興奮、激動、甜蜜等等等等,它們長時間地圍繞著我、滋潤著我,直到主宰我生活的每一處細節,每一個點滴,讓我再也無法將這個男人排除在人生之外。 這時的歸途,已經喪失了所有冠冕堂皇的身份,他不是貴族、不是有婦之夫、更不是那個在我面前唯唯諾諾的紳士,他只是一個墮入情網的男人,一個心甘情願臣服在我腳下的奴隸。至於我,淪陷的時間稍稍晚了一點,這和我不諳情事的處女情結有很大的關係。 說起來真諷刺,歸途愛我,是因為我簡單清純。但是,我想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對他的愛卻是從他進入我身體的那一刻,才轟然爆發的。我曾經一度懷疑自己迷戀他的身體更甚於迷戀他的人,追溯到最初那夜,我依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逞強對他撒謊。或許,又是因為阮芫的緣故。我想,他妻子是那麼一個讓男人充滿遐想、極具性魅力的女人,如果我告訴他我還是處女,他一定會有壓力,說不定情慾還會因此而減弱,那豈不是很煞風景?對於自己是否能夠扮演好一個晚上的女人而不是女孩,我根本沒有把握。但是,我仍然決定欺騙他,告訴他我並不是第一次。這麼做除了安定自己過份緊張的情緒之外,還有期待他能徹底放開自己,讓我享受到完整的性愛歡愉的嫌疑。 當然,在那時,我是絕對不會去承認這點的。 他果然很放肆,致使我的第一次演變成一段漫長的、沒有快感的忍痛過程,我做得相當完美,毫不青澀,為了掩蓋血跡,我幾乎立刻就穿上內褲躲進廁所裡。幸好只有少許,很容易處理乾淨。奇異的是,腫脹破損的疼痛一旦被微燙的熱水沖刷,就驟然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軟綿綿的舒暢,麻酥酥地填滿我肉身每一個乾涸的縫隙,讓它在忘卻痛楚的同時自然而然地抵達快活的彼岸。我發現,只要一閉上眼睛,一回想起剛才歸途所做的一切,我非但沒有半點害羞,身體還會不由自主地產生更強烈的反應,於是意識到任何假裝都已經是多餘的了。 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四天三夜,我和歸途是如何將彼此深鎖在一幢到處都是性氣,就連一隻普通的漱口杯也充滿了挑逗的別墅裡,瘋狂地揮霍、透支著我們的身體和慾望。我不曉得自己是誰,也不關心窗外的世界是否變了樣。燈是暗的,床是亂的,天空是黑色的。瞳孔裡印著的只有一張男人面孔以及他赤條條不知疲倦的身體,伸手摸到的只有沾滿了液體的毛巾、床單和地毯,耳根轟鳴的也只有呻吟和吶喊。有一剎那,我懷疑自己已經死了,落在地獄的監牢裡,和一隻半人半獸的怪物做著相同的事情,一遍又一遍,重複再重複,高潮再高潮,沒完沒了。 到了第四天的中午,我們終於從慾海中甦醒過來,但是,我知道歸途不是倦了,而是累了,我也腰酸背疼再也做不動了。於是,我們安分守己地互擁沉睡到日落,才依依不捨地分了手。 回家的路上,歸途一隻手開車,另一隻始終握著我,我們默默不語,誰也不想打破這難得的幸福甜美之感。我忽然體味到對這個男人強烈的依戀。歸途終究不同於其他任何一個我所接觸過的男人,不單單因為他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男人。更多的是他在我身上耕耘出的那些通往極樂世界的雲梯。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他這樣的男人所愛是多麼幸運的一件事,親吻、耳語、撫慰、交媾、快感,一切都是那麼鮮活,那麼充滿人性的力量。尤其是他最後對我許下的承諾,讓我覺得這四天就像是一個跨越荊棘的冒險,我們踏出了最後的一步,雖然明知道會割傷、會流血、會不可自拔,但我們最終還是跨越了它,並且更清楚地確認那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 我偷偷地,沾沾自喜地設想著我們的結局,設想著自己如何因此而搖身變成一個比阮芫更完美更出色,且能夠讓歸途永不厭倦的女人。永不厭倦? !這四個字出乎意料地刺痛了我。真的能做到永不厭倦麼?他現在和我在一起,不就是因為對阮芫已經厭倦了麼?連阮芫這樣的女人都無法滿足他,我又憑什麼那麼自信呢? 溫柔的前戲、精準的愛撫、嫻熟的技藝,這所有的一切難道不正是出自阮芫的懷抱麼?這個念頭立即顛覆了我無知的輕飄。我重又跌入阮芫的陰影裡,不可避免地幻想起她和歸途在一起的樣子,卻怎麼也摸不著邊際。面對鏡中單薄稚嫩的自己,我根本無法想像裸體的阮芫是什麼樣的。 歸途並沒有洞察到我的憂慮。自從確定情人關係之後,他越發疼惜我。可是,隨時可能失去他的危機感同時加倍地折磨起我來。我迫切地希望能多了解一些關於他和阮芫之間的私事,說穿了,也就是床事。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防患方法。 於是,在第二次遠離城市的幽會中,我鼓起勇氣問他:你和你太太,我是說,你和阮芫,也這樣……麼? 歸途沒有馬上回答,他的表情很複雜,有些錯愕,有些無奈,不知該從何說起。 “為什麼要問這個?”他問。 “因為我想知道。”我固執地回答。 “我不想說,也沒必要說。” 他開始不安。急於迴避的樣子,讓我很不高興。我說他心裡有鬼,他問我什麼意思。我說,意思是我不喜歡淌渾水,如果你還愛她,我立馬就退出,保證不拖累你。這讓他更加不安,一邊嘆氣一邊摸索我的手。 “你真的很想知道我和她的事?” 他又問了一次,神情相當為難。 我依舊點頭。 “那也好。”他說著就下床去尋找煙灰缸,“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的,不過,你必須答應我,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邊聽邊忘,行麼?” 我不太明白,但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 就這樣,我逼著歸途,當著我的面揭開了關於他妻子阮芫的秘密。 “阮芫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喬牧的語氣變了。 那是第三天,他給我帶來了蘋果,鮮紅鮮紅,表皮油亮到泛光。聽說是進口的,另有別名,叫作蛇果。喬牧想削一個,卻被我搶到手裡把玩,那時,我已經開始做物理治療,有點力氣了。我愛不釋手地捧著它,細細品茗這名字的蘊意,我想起歸途在錄音帶裡將我比作伊甸園裡最飽滿的那顆紅蘋果,應該就是眼前的這一隻。 其實,對男人來說,這世界上所有的女人都是蛇果,關鍵在於你有沒有膽量伸手把她摘下來。吃完蛇果,我繼續就著喬牧剛才的問題往下說,我知道,他已經等不及了。 阮芫是什麼樣的女人? 我想,真正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恐怕也只有阮芫自己。可惜,她死了,死得突如其來,如今留下的,也只有歸途口中的描述。 敘述之前,歸途向我提了個怪問題。 他問:“你對男人的性器怎麼看?” 這叫我怎麼回答? 我覺得不好意思,馬上就紅了臉。可是,歸途的表情很認真,完全沒有穢氣。 歸途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是否覺得男人很髒,尤其是和我做愛時,有沒有覺得我那個地方很醜很噁心?” 我還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我很坦率地告訴他,對於他的身體,我不僅不討厭,還迷戀得很。 歸途吻我,然後滿足地笑了笑,眉角卻隱約溜過一絲惆悵。 他嘆了口氣,說:“這就是我最愛你的地方。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覺得自己是個完整的男人。” “為什麼這麼說?難道,在阮芫面前你就破敗了麼?” 我不解地問。 “或許這就是我不想再跟她生活在一起的原因吧。” 歸途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很黯淡,我意識到他並不是對阮芫餘情未了,而是根本不樂意再提起這個女人。 歸途對阮芫的評價只有一句話:“遭遇一個過份完美的女人,只有兩種結果:要么愛她,要么怕她。我呢,剛好兩者兼得。” 歸途和阮芫的愛情其實很普通,就像歸途告訴喬牧的那樣,理所當然地戀愛,理所當然地結婚。不過,最重要的部分他還是沒講,這讓我再次對那卷錄音帶另一面的內容產生強烈的好奇,不知道他接下去到底對喬牧說了些什麼。 歸途第一次發現阮芫和別的女孩不同,是在他們正式確定戀愛關係之後。 在這之前,他們只是別人心裡暗暗配對的偶像,除了正常的同學往來,還不曾有過任何親密的舉動。公開以情侶身份出現在校園的那天,他們引起一場不小的轟動。無數羨慕的眼光讓歸途感覺像在屋頂上跳華爾茲。於是,那天傍晚,在校園的草坪上,他情不自禁,吻了阮芫。這是他們期待已久的初吻,兩人都表現得相當興奮與緊張。幾次生疏的探索之後,阮芫漸漸放鬆下來。很快,便讓歸途品嚐到了真正唇舌交纏的美妙。 一切都如預想的那樣美好,只是,在護送阮芫回寢室途中發生的小插曲,讓歸途感覺異常掃興。 阮芫執意要歸途陪她去超市一趟,歸途以為她想買些點心當夜宵。結果,她只是挑了一瓶漱口水。 歸途問她買這個做什麼,她很驚訝地回答,當然是回去漱口啊,兩個人的口水攪在一起多不衛生!歸途一聽,當場就傻了眼。 “這麼說,她有潔癖?” 喬牧似乎有些明白了。 “嚴格地說,阮芫是個有著嚴重性潔癖的女人。” 我接過他的話。不過,那一次歸途並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一點,只是心裡有點受傷,感覺自己遭到了嫌棄。可阮芫認為那是很正常的事,她甚至建議歸途也養成這樣的習慣,以防病從口入。 阮芫當然是愛歸途的,這和她必須堅持的衛生習慣並不衝突。何況,兩個人尚處在戀愛約會的階段,歸途是不可能接觸到阮芫私生活的。因此,他很快就忘了。然而,這不過是一個開始。阮芫的潔身自好讓他們的愛情在長達8年的交往中保持著絕對的聖潔的,對新婚之夜,歸途一直都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他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消除阮芫對性的恐懼。沒想到,阮芫並不害怕,就像初吻時那樣,她很快就滿懷幸福地要把自己全權交付給他。 直到那一刻,歸途才明白阮芫過於自戀的表現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呈現在歸途眼前的,是一枚精美絕倫到能夠喚起宇宙間任何一種原始慾望的身體。她僅僅一絲不掛地站在那裡,就已經讓他忍不住洩出來了。 這史料未及的局面讓歸途措手不及,他覺得羞恥極了,好像冷不丁被美色強奸了一把似的,尊嚴盡失、無地自容,狠不得立刻跳窗而逃。 阮芫自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仍舊敞開胸懷,沉浸在被佔有的期待中。歸途為了遮掩難堪,只得假裝拉肚子,躲進廁所裡去收拾殘局。好好的一個新婚之夜就這麼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說實話,我真不敢相信,要知道,歸途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夜,都足以讓我神魂顛倒為什麼在阮芫面前,他反而不行了呢?後來,我才知道,那不是能力的問題,而是自信的問題。 這是歸途的原話,他說:“阮芫美得太鋒利了,就好像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利器,與其說我被她征服,不如說是被無從下手的恐懼給嚇倒了。雖然,她的確是一心一意要給我的,可我就是覺得她身上隱藏著一些我永遠無法駕馭的很邪乎的東西,我說不清那種感覺,真的說不清楚……” 歸途就是這樣對我解釋的。我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想,阮芫懾人的鋒芒在第一次見面時我就目睹了。可是,我依然崇拜她,包括她身上那種銳不可擋、難以馴服的氣質。 “你們男人不就喜歡那些搞不定的女人麼?”我反問歸途,並越來越覺得他和阮芫之間的關係刺激和有趣。 歸途卻愁眉苦臉直搖頭——我壓根就沒明白他的意思!我當然不會明白,因為在愛上他之前,阮芫已經是我心中的女神了。歸途永遠也不可能了解我當時的感受,就像我永遠不可能了解他為什麼會害怕阮芫一樣。如果能夠撇開她在我和歸途之間所佔據的地位,沒有嫉妒、沒有爭奪、沒有各自必須捍衛的愛情,我和她說不定能成為最要好的朋友。 結果,我和阮芫的命運真的因為歸途而交接到了一起,成為這世界上最親密無間也最叫人瞠目結舌的好姐妹。這是後話了,不過,正因為有了後來發生的一切,我才終於了解歸途當時的意思。可悲的是,歸途卻忘記了,就像他忘記那個毒誓一樣,徹徹底底拋之腦後。 “難道,歸途和阮芫之間就這麼結束了?” 喬牧迫不及待地追問。 當然不是。如果歸途和阮芫之間沒有正常的性生活,那麼不用我介入他們早就該離婚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所謂的正常也不過是圖有其表,實際上,那隻是一連串公式化的程序,唯一的好處是簡單明了、速戰速決。 新婚之夜的重創雖然給歸途帶來不小的陰影,不過最終,還是在黑暗中得到了解決。歸途只要不看見阮芫的身體,就能夠正常發揮。但黑暗的環境也是阮芫先提出來的,理由自然是她的潔癖。 阮芫無法忍受男人的生殖器,覺得它們缺乏美感,永遠擺脫不了醜陋、低級的模樣,所以,還是關起燈來做比較合適。她每次做完愛不僅要把所有的床上用品全部換掉,還必須稀釋三種以上的消毒劑來浸泡自己的身體,但是,從來不和歸途共浴。據說,僅有的一次,在溫泉浴場,他們一起洗澡。歸途赤身裸體正準備下水時,阮芫竟然"哇——"地一聲吐了。 歸途這才發現,除去基本的生理反應,她從頭到尾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快感。她不動也不叫,任由歸途擺弄。雖然她的身體很敏感,也能夠順利地讓對方達到高潮,但是,歸途知道那隻能代表他們彼此的身體很健康。尤其是,阮芫經常在最關鍵的時刻冒出一兩句叫人興味索然的話來,比如,要射了麼?快射了吧?怎麼還不射呀?等等等等。因此,他們的夫妻生活雖然看上去和普通的夫婦沒什麼差別,實際上卻從未有過精神上的快樂。這種原始本能蓋過情慾享受的夫妻關係,之所以能夠平和美滿地延續下來,完全歸功於他們豐富的物質生活。 金錢可以彌補一切,這個道理,我也是在認識歸途和阮芫之後才感同身受的。但是,誰也沒料到,事情最終會演變到如此險惡的地步。婚後幾年,尤其是阮芫成就事業之後,歸途漸漸意識到,這種看似尚可容忍的、古怪的潔癖背後,隱藏的是一種居高臨下,極其傲慢的疏離和冷漠。 女為悅己者容對阮芫來說是一個莫大笑話,她一絲不苟締造出的完美,並不是用來取悅別人的,而是用來取悅自己的。可是,歸途也明白,那是她的天性,除此之外,你無法從她身上挑出任何毛病。沒有男人會因為這麼一個小小的嗜好與她斤斤計較,歸途當然也不會。直到後來,他遇見了我。 我開始悟出歸途為什麼那麼迷戀我,是我無意中掘出了他潛藏已久的慾望,讓他不得不面對和睦、成就、財富並不能滿足一切這一事實。褪去華貴的外衣,他和所有平凡、普通的男人一樣,渴望偷歡,渴望享有真正強烈的、酣暢淋漓的愛。所以,他不要身份了,不要顏面了,不要奢侈了,甚至,連阮芫都丟到一邊,他要的只是我,只是我。 “我看,他要的不是你,而是性。”喬牧直言不諱地作出評判。 “我不是沒想過。既然阮芫的秘密被揭開,我自然就想到我和歸途之間的愛情會不會是一個巧合?那天下午如果他遇見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女孩,一切也依舊會照常發生。我現在看得見、感受得到的愛也許並不存在,歸途要的不過是一個能夠喚醒他性意識的女人。什麼年輕純潔,清新可愛,統統扯不上關係,我的身上,僅僅只是比別人多了兩個字,那就是'碰巧'!” “我不相信你真像你說的那麼清醒,不然,你早該就此打住了,不是麼?"” “所以,這都是命中註定的災難。” “怎麼講?” “就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地把我和歸途的關係整理透徹,阮芫突然出現了。” “哦?”喬牧也很意外。 也許,他說得沒錯,我的確沒那麼清醒。其實,糊塗一點也不打緊。 真正嚴重的是——我瘋了。 阮芫的出現並不是偶然。事實上,她暗中調查歸途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了。在找到我之前,她對我和歸途的關係瞭如指掌,甚至還知道我們每一次約會的時間、地點,除了沒法在我們的流動賓館里安放攝像頭,該知道的,她早就知道了。 我記得,那是一個星期四的下午,我剛上完課回到寢室,室友便告訴我,有個自稱是我表姐的女人打電話來,說是在校門口等我,要我一下課就去找她。我根本沒什麼表姐,那時我已經預料到事情不太對勁,於是故意置之不理。可是,當我參加完社團活動和同學一起出去吃飯時,發現那個"表姐"的車還停在校門口。 阮芫從車上下來,我的同學幾乎一湧而上,她們七嘴八舌地嚷嚷著:“天哪!天哪!你表姐多漂亮多氣派啊!”真讓人丟臉。 “找個地方談談吧。”阮芫很客氣地對我說。 我點點頭,知道自己在劫難逃,也沒什麼好退縮的了。 我們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館,就像潘月找到我的那天晚上一樣,我們面對面坐著,默默尋思著對方的心事,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比咳嗽藥水還難喝的咖啡。 阮芫面前一直還放著一杯白開水,喝咖啡之前,她總要先用白開水清理口中的雜味。潘月和阮芫,在這些細節上真是像到了極點。 “安凌,哦不,是安安,我知道你比較喜歡這個名字。” 我坦蕩盪地望著她說話的嘴唇,毫不畏懼。 我曾經為這樣的見面做過無數次心理建設,現在實現了,也鎮定自若得很。 她依然光彩奪目讓人充滿遐想。但是,我已經知道她的秘密,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和她已經處於同一個水平,或許,我還高出那麼一點點也說不定。 她接著說:“安安,我必須讓你明白,如果不是歸途和我提出離婚,我是不會來打擾你的。” “離婚?他什麼時候跟你說的?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 我沒想到歸途會那麼快履行承諾,又驚又喜。 阮芫回答:“我比你更了解歸途的為人,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是不會輕易張揚的。” “這麼說,你是不肯答應咯?” 我咄咄逼近,根本不想給她喘息的餘地。 “如果有什麼合適的理由能讓我答應,不妨說來聽聽?” 阮芫和氣地對我微笑,絲毫沒有挑釁的架勢。 我詫異於她的態度,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樣。我以為她會大發雷霆,甚至密謀策劃、想盡各種辦法來脅迫我和歸途分手。可是現在,她的神態、語氣,無關痛癢得就好像是在和我聊著別人的事似的。我根本摸不著頭腦。 她笑著端起杯子:“你千萬別誤會,我不是來威脅你和歸途分手的。你們的事我已經知道很久了,坦白說,我沒想到歸途真的會為了你和我提出離婚。你是沒看見他的表情,我認識他這麼多年都沒見他那麼堅決認真過。我意識到,這件事已經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能解決的了。因此,我不得不站到你面前,表明一下我的立場。”。 “大可不必煞費苦心找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我。”我鼓起勇氣把她的話頂回去,“你不肯離婚就等於要我們分手,那根本是一碼事。你明知道歸途離不了婚,我就不會繼續跟他在一起……”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所以,我才那麼喜歡你。” 她突然輕輕勾住我的手指,這個動作驚住了我,讓我渾身不自在。 她到底在說些什麼?我怎麼一點也聽不懂呢? 阮芫的表情還是那麼安逸沉穩,甚至還有些殷勤。我聽見磨刀霍霍的聲響,卻看不見銀光閃閃的徵兆。莫名的惶恐即刻遊遍了我的全身。於是,我決定把話再往明里挑一挑,直接開口道:“我既然願意坐在你面前,就是想要聽聽你的心理話。條件也好,威脅也罷,你何不一次痛快地說明白,你比誰都清楚我和歸途到底要什麼,不是麼?” “如果我告訴你,我並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你會相信麼?”她悠悠地回答。 我立刻搖頭。 她把目光挪開,隨手拿起我放在桌上墨鏡:“瞧,我就知道你不會了解。那麼,我就把話說得更清楚一些。其實,我一點也不介意你和歸途在一起,如果介意,我早就跑來跟你鬧了,對不對?說穿了,我不想破壞你和歸途之間的關係,你能讓歸途幸福快樂地享受愛情,那是他的福氣。你能幫我彌補他在我身上得不到的缺憾,那是我的幸運。我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麼可能還要來找你的麻煩呢?” “那你處心積慮了解我和歸途的一切,現在又親自來找我談判,到底又為了什麼呢?!” 我立刻反駁。 “為了和你交朋友。” 她明明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懷疑她是不是受的刺激太深而導致精神錯亂了。我只好心平氣和地對她說:“雖然我無法預料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但是,畢竟是我侵犯了你的愛情,破壞了你的婚姻,你卻要和我做朋友?阮芫,如果你不是拿著偽善當令箭,那就是你的腦子有問題了。” “也許吧,不過那是我的問題,不關你的事。”她依舊出奇的冷靜。 “我所有的要求不過只是四個字,"維持原狀"而已。” 我問她什麼意思?她說意思很簡單,我和她能不能嘗試共同擁有一個男人?像親姐妹那樣。其實,我們先前一直都做得很好,是歸途多此一舉地打破了這局面。她希望一切都能回歸原位—我是歸途永遠的愛人,她是歸途永遠的妻子,不必爭風吃醋,也不需要離婚。還說她敢打賭,我們三個人一定能相處得很融洽,就好像一家人那樣…… 我終於忍無可忍地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呵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任由你擺佈的洋娃娃麼?不必爭風吃醋?笑話!我忍耐是因為知道歸途會給我一個交代,你不肯離婚難道不是因為你嫉恨我,不想讓我完整地擁有他嗎?” “不是。”她真的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回答我,平靜得叫人毛骨悚然。 “這麼說,你根本就不愛他?既然你不愛他,為什麼不放他自由呢?”我疑惑地問道。 “你還真是個孩子。”她臉上浮起哭笑不得的表情,讓我覺得自己的毛病好像比她更嚴重。 “我不離婚,是因為我找不到離婚的理由。歸途是我的丈夫,這是已經存在的事實。我不想改變,也沒有理由改變。” “誰說沒理由?他不愛你了,不要你了,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充分麼?” 我放大嗓門,就是想激怒她。 阮芫又笑了:“在你眼里或許很充分,對我卻沒有多大意義。我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我不想妨礙你和歸途相愛,那麼你是不是也可以放棄改變我的生活呢?” 可是,歸途現在愛的是我,他只想和我在一起。我一再強調這點,她怎麼就不明白呢? “我當然相信。”她誠懇地回答,“不過,在我看來,你和歸途之間如膠似漆的男女之情並不影響我和歸途之間和睦默契的夫妻感情。一個轟轟烈烈地去愛,一個平平淡淡地守,這並不矛盾,對不對?” “我不懂!不懂你說的這些歪理,這簡直不可理喻!” 我突然意識到這樣的針鋒相對根本沒有意義。 “安安,你真是個可愛又貪心的小傻瓜。” 這種玩弄似的語言已經讓我快要抓狂了。 “這不是歪理,而是真理。”她幽幽地嘆出一口氣:“唉,不懂也罷,只要聽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見你的大頭鬼!我憑什麼要坐在這裡忍受你的侮辱?歸途跟你離婚離定了,我勸你最好趕緊回家把該解決的好好解決,別再把無謂的口水和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我丟下狠話,轉身就要走。 “怎麼?你生氣了?為什麼要生氣呢?難道你不知道我是為了你好麼?” 她被我的舉動嚇著了,臉色白白的,居然還要站起來安慰我。我索性也一不做二不休,我告訴她,如果歸途離婚成功,我一定會跟他在一起。如果她執意不肯,那我也只好跟他一刀兩斷。要我和她共同分享一個男人,門兒都沒有! 聽完我的話,阮芫忽然又笑逐言開了。 我的語氣已經夠堅決的了,她竟然還能笑得如此篤定如此坦然,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不,你會的,一定會!因為,你無法想像我有多麼了解你,只有我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阮芫最後這句話沒有一丁點恐嚇的意思,卻讓我整個人從頭到腳,涼成一塊冰。 有一陣,我以為這事就這麼結束了。 阮芫一晃而過。她消失的日子,歸途也不知去了哪裡。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阮芫軟禁著,倘若果真如此,他就是個十足的懦夫,我寧可就此完蛋也不要在阮芫的壓迫下過活。 其實,那純粹是我的胡思亂想,歸途既然開了口,當然要全力以赴。那是他以全新的面貌出現在我眼前的首要條件,他很清楚那個承諾對於我們的意義。何況,我也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但是,我並沒有催促歸途,如今細細想來,“離婚”兩個字從頭到尾都不是從我嘴裡吐出來的,一切就這麼了無聲息地進行著。對之後的那場無妄之災,我渾然不覺。這麼說或許還是很駝鳥。 我聽從了罪惡之神的召喚,踏上了他引領的道路,這就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我沒有資格為自己狡辯。我很倔強,沒有主動給歸途打電話,可是最後,我還是對他們倆先後失踪的巧合產生了疑慮,稍不留神就會覺得歸途已經反悔了。這時,另一件突發的事扭轉了我的情緒。 就在歸途忙著離婚的當口,一個匿名的追求者闖入了我的生活。 一連五天,有個署名"ER"的人委託快遞公司給我送禮物。我很想知道他是誰,更想知道他是用什麼方法洞察到我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渴望。這個叫"ER"的傢伙,讓我的鋼絲床在短短幾日內被各路極品所佔領,從手錶、皮夾、飾物,到文具、坤包、擺設,無一不是我曾痴痴徘徊在名品店門口,用賣火柴小女孩似的目光久久凝視過的。 到了第三天,我實在忍不住,給歸途打了通電話,以為是他為了安撫這些日子對我的冷落而刻意安排的,沒想到,他回答我的只有一句話——我已經焦頭爛額了,拜託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把事情徹底解決好不好? 不是歸途又會是誰呢?他到底跟踪了我多久? 當我一想到,無論自己身在何處,背後總有一雙眼睛在緊盯著我時,所有的歡喜、等待、好奇全都被嚇了回去。與此同時,我又實在不願捨棄這些夢寐以求的禮物,以及龍捲風似地將我團團圍住的驚羨眼光。我不得不承認,那五天,我根本沒有時間來吸收任何訊息,連續不斷的驚詫加上室友們七嘴八舌的討論,沒讓我的頭殼崩裂已是萬幸。 到了第六天的下午,我再次回到寢室,禮物依舊擺在桌上。可是,所有人的臉都拉得比馬還長,她們擔憂地對我說:“安凌,這下麻煩了,你被一個女人看上了。”我這才明白過來那個神秘的“追求者”就是阮芫。 我想我是真的昏了頭了,怎麼完全沒覺察到“ER”就是阮芫的英文名EVA加上她姓氏的第一個字母?又被這女人耍了。 我這才反省到,她不是故意刁難歸途,而是根本不屑於和他糾纏,這件事從頭到尾令她感興趣的就是我。她到底是有錢沒地方花呢?還是跟歸途一塊兒愛上我了?我沒法琢磨出合理的答案來,當我再次對著她刨根問底的時候,她的回答是:“我喜歡你,就像姐姐對妹妹那樣。如果你覺得那也算一種愛,我就承認好了。” 她到底想幹什麼?我突然心虛了,禮物在我手上,我既沒有調查也沒有歸還,是不是就算收下了呢?我為什麼要收她的東西?憑什麼收?可是,要我現在立刻就把那些昂貴的寶貝扔在她臉上,我實在做不出來。我恨自己沒膽量、沒出息、愛慕虛榮,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我真的是捨不得它們啊! “跟我走。”她把我拖上車。 “去哪兒?”我問。 “去看一個你最想要的自己。” 這是我和阮芫之間的第一次肢體接觸,她的手強硬而霸氣,讓我在一瞬之間喪失了掙脫的勇氣。我好像聞到一點點歸途所說的那股邪乎味兒,不,應該是催眠味兒。 我仍舊相信當時的心境是很清醒很理智的,可是,身體卻沒有任何抵禦的意識,就這麼毫無防範跟隨她去了。 好漫長的一個下午。阮芫帶我走遍了全市最著名的商場、美容院和女子俱樂部,挑禮服、做頭髮,到薰香迭迷的私人會所做專業SPA和全身護理。 “就像潘月和你在一起的最後一天一樣?” 由於喬牧插嘴,我的思路有了短暫的歇息,不過,我很驚訝他是怎麼猜到的。 “她真的是阮芫……”喬牧沒有等我的回答,反而自言自語起來。 我只能暫且把他放在一邊,因為我擔心不接著說下去,回憶就要斷了。 最後,當我端坐在五星級酒店最豪華的旋轉餐廳裡時,我已經徹底蛻變成一個從任何角度看過去,都無懈可擊的名媛。 阮芫透過香檳的氣泡,重新審視我的臉,然後,笑瞇瞇地說:“這樣不是很好麼?你就是你,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稍作修飾,就把我給比下去了。現在,你總該相信我對你的誠意不是開玩笑的吧。” 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要戲弄我,來反襯她的完美。想著想著,我的鼻子就酸了。 阮芫很敏銳地瞧出了我的心思,耐心地安慰道:“安安,你的眼睛有毛病,別人的眼睛可雪亮得很。看看你的周圍,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我的周圍是什麼?是讚許?仰慕?驚嘆? 不,不確切。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在寧靜的人群裡突然引爆的炸彈,“轟”地一聲,把天空炸亮了,把時間炸停了,把所有人都炸昏了。 成為她,抑或超越她!這不正是一直縈繞在我腦海裡的畫面麼? 我愛歸途,毫無疑問。可是,在我內心最陰暗的角落裡,依然保留著因為想和阮芫這樣的女人一爭高低而接納他的原始企圖。 原以為,要等到歸途離婚,水到渠成嫁給他時,才能真正實現自己的夢想。卻萬萬沒有想到阮芫會代替歸途,讓我提前享受到灰姑娘的快樂。這個女人,在我身上耗費了比歸途高出百倍的工夫,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我禁不住自卑地對她說:“阮芫,你這麼對我有什麼意思呢?過了午夜十二點,我還是那個一無所有的女大學生。縱使你要報復,要給我教訓,也已經綽綽有餘了。你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我一個字也沒跟歸途說。我不是怕你,只想知道這遊戲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這不是遊戲!!”她口氣突然變硬了,“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是認真的。” “認真什麼?”我呆呆地問,感覺腦袋已經有點轉不動了。 “認真要和你共同擁有一個男人。” 我說:“你是不是瘋了?你可以跟我吵,可以跟我鬧,就是別來這套!” 她說:“安安,難道你就一點也不肯相信,我和歸途一樣地喜歡你麼?” 我覺得好笑:“喜歡?你到底喜歡我什麼呀?” 她依舊嚴肅:“喜歡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如果我和你是一樣的,歸途就不會愛上我了。” 這點她心裡應該很清楚。 阮芫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臉,越看越沉靜,越靜越叵測。然後,冷冰冰地回答:“你錯了。我們是同類,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好姐妹。打從我們見面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知道了,不是麼?” 我的心突然傾斜了。只感到游移的魂魄從體內不知名的地方噗地飛了出去,滋溜一下就消失在黑夜裡了。 阮芫依舊不停地對我絮叨:“安安,我是過來人,何不聽我一句忠告?你分明就是一棵隨時會為愛情盛開的花骨朵,歸途比你大那麼多,你怎麼知道我的離婚不會是你和他激情的終點呢?何不拿這場愛情作為你享受青春的賭注?和金錢、肉慾、美夢比起來,你不認為自由才是最最重要的麼?” 我望著她,眼光依舊蒙昧,就在這時,她從包裡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金卡,悄悄推到我手邊:“拿著吧,有了這個,你就再也不是什麼灰姑娘了。千萬別以為這是什麼扭轉局面的手段,更不是我施捨給你的恩惠。我必須讓你了解我和歸途之間的差別,如果你以為佔據我的位置就能夠成為你想要的那種女人,那你就大錯特錯了。歸途是因為你樸實無華才瘋狂愛上你的,可是,你並不想永遠保持這個樣子對不對?那麼,當你終於達到目的,準備改頭換面時,歸途又會有什麼樣反應呢?他不會贊成你這麼做,他要的是愛情,不是另一個我,這點你是最清楚的,況且他也不具備這樣的能力。但是,我有。現在,你總應該明白,我才是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歸途一心要保護你的愛情並沒有錯,而我,只想捍衛你的自由。到底選擇哪一個,你自己看著辦吧!” “你接受了?” 喬牧從未用如此不信任的眼光看過我。 “所以我說,我不是太無恥,就是徹底被她弄瘋了!” 喬牧低下頭去。我知道,他再也不想看我了。 “你好些了麼?” MAY問我。 “很快就能下地了。” “這就好。”MAY繼續削蘋果。她的手法生硬,不能像喬牧那樣把皮連成長長的條狀。 喬牧特地差MAY來陪我,這讓我很難過。他是要故意躲我麼?剛才,MAY一直問我是不是哪裡疼了,她覺著我臉色不佳。我說沒有,其實,我心疼得厲害。說出來她也不會明白的。喬牧不理我了。就在我說出最可恥的片段之後他再也不想理我了,一定是這樣的,否則這三天他怎麼不來看我呢?這個念頭讓我難以入眠,每天晚上躲在被窩裡嚶嚶咽咽地哭。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樣愛著他的,十歲、二十三歲、到現在二十七歲……可是,我那麼那麼自卑地害怕著,擔心著這一天的來臨-——被他看透銘刻在我人性深處,永遠抹不淨的安,看透了那個孤孑、矛盾、自閉的凌是如何虛假、偽善的醜陋女子。 “我說過,事實要比你想像的更嚴重。”喬牧又回到我面前時,我只能這麼說,“雖然,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這一句補充得委實牽強,不痛不癢地好尷尬。 “你又在瞎想什麼?”他看著我,眼光很清澈。把巨大的旅行袋扔到床尾, “我去你家了,住院那麼久,總得有人幫你整理整理。而且天也涼了,你得多穿一點。” 他拉開旅行袋拉鍊,拿出披風示意我穿上。 我撩起簾子眺望窗外,樹葉變了顏色,黃黃的、參差不齊的,像是和艷陽鬥累了,頹敗睡去似的。原來,外面的時節已是秋。 “繼續說吧。”喬牧坐下,弓起身子,雙手握拳托住下巴。 “什麼?”我別過頭,不想再說。 他的眉頭或許又紮成了堆,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他。我承認,我無助、我絕望、我渺小脆弱得就像一粒隨手可以碾碎的沙,讓我愛他,讓我要他,因為我的世界只有他。他是我唯一的親人! “我有權把故事聽完,再決定是否繼續愛你。這是你對我的要求我,我不想半途而廢。” 我得說,也必須說,否則他又怎能明白我為這場違背人性的愛情,付出過多麼慘劣的代價! 又不曉得要從哪裡開始了。 我說過,記憶是很容易斷的,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故事到了某個階段總要出現所謂的轉折,才能再抵達高潮。我和阮芫、歸途的高潮後面還有另一個高潮,那就是潘月。雖然時隔六年,她還是差點完成了阮芫在我身上未能完成的事——將我送入地獄永不超生。 這麼說或許又是不對的,阮芫不過是個較為奇特的女人,也許她對我做的只是無意識的行為,並不能構成蓄謀的動機。後來,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呢? 首先,是我搬出了宿舍,時間剛好是期末。我對父母說,工作已經基本定下來了,這就要入單位實習,可是家裡離單位太遠了,所以就和女同事合租了一套房子。我就是從那時開始學會撒謊不眨眼的,我父母當然也沒那麼笨,說一定要見見我的同屋才能答應。和他們見面的是阮芫,我父母對她相當滿意,臨走前還特別囑咐說阮小姐很能幹的,要我多向她學習。我嘴上答應著,心裡卻想著這事兒可真是越鬧越滑稽了。 事實上,那是阮芫為我和歸途安排的新家。就在我收下阮芫的金卡之後,我們三個人在鬧市區的一家茶餐廳裡進行最後一次懇談。歸途並不知道阮芫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阮芫的豁達與容忍終究還是摧毀了他的防線,那些明顯已經克制已久的內疚、惋惜與無奈輪番溜出他的眼睛。他默然地聽著、默然地掙扎、默然地接受,始終不敢看我的臉。 不忠的是他,又不是阮芫。而阮芫主動願意接納我,只求保持婚姻的完整。等於讓歸途成為這世上鋪天蓋地的婚外戀當中,唯一沒有傷筋動骨、頭破血流、心力交瘁的男人。不僅如此,他還可以同時擁有兩個女人的愛。這樣的要求,有哪個男人會猶豫呢? “可是,歸途曾經告訴過我,那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這麼說也算是一種大徹大悟,可見,他當時還沒有完全醉過去。” 說完這句,喬牧不打算再插話了。我想,他一定覺得與其被胸口的問號憋死,還不如耐心聽我把故事講完。我和歸途,還有阮芫,就這樣各就各位重新開始了我們生活。 我依舊在原來的那家雜誌社上班,還有一年,我的大學時代就要宣告結束,到時候如果他們肯直接留我下來,就真的萬事大吉了。為了讓這件事的可能性達到100%,阮芫答應重新接受我的採訪。而我們的關係,也因此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我逐漸體會到,和別人共同享有一個男人並非如我所想的那麼困難。也許因為對方是阮芫,換做任何其他的女人未必會言行一致。說不定會採取先用金錢收買、再慢慢折磨的策略。這個問題我早就想到了,而且一直在琢磨應對的辦法。 我時刻不忘警告自己,在尚未看清阮芫的真面目之前,是萬萬不能動用那張金卡的。即使用,也只能悄悄地用。歸途買給我的東西雖不乏精美可愛,卻都是些年輕小女孩的玩意兒。在他面前,我還得保持清秀稚純的女大學生模樣,否則,就太得不償失了。 如果阮芫失言,或做出任何惡意中傷的行為,我會再度挑撥歸途來和她對抗,甚至不惜撕毀她孤傲冷漠的假面具。反正歸途愛的是我,她面對現實也好,自欺欺人也罷,到頭來輸的還不是她自己? 琢磨歸琢磨,和阮芫在一起的時候,我依然還是那個她所希望的、可愛乖巧的小妹妹。阮芫從來不對我和歸途提出苛刻的要求,比如一星期至少有幾天必須讓歸途回家等等。她與我分享歸途的方式很隨意,這和他們夫妻之間經濟相對獨立,以及阮芫對性生活的淡漠不無關聯。 他們依舊是相敬如賓的好夫妻。 阮芫在事業和生活上有任何需要,不用她開口,歸途都會義不容辭地擔當起丈夫應有的責任,這讓我意識到許多婚姻的本質並不在於愛情的持久,而在對彼此生活習慣的了解、體恤以及心靈的默契。雖然沒有激情,還是能正常地相處。於是,歸途和阮芫在我眼裡就變成了一對相濡以沫了多年的摯友親朋,沒有衝突,沒有隔閡,當然,也沒有愛情。 歸途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我這裡,尤其是晚上。阮芫坦言她一直喜歡一個人睡覺,翻起身來比較舒服。至於男女之歡,她從一開始就是抗拒的,擁有一副好身材使她更加嫌惡男人的生殖器,讓它出沒於自己的身體,對她來說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因此,歸途沉迷在我的床上對阮芫來說,不是背叛而是解脫。 我漸漸覺得阮芫當初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肺腑之言,她是當真不介意把歸途讓給我,也誠心誠意要和我做姐妹。說不定那張金卡她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有朝一日能交到另一個女孩的手裡。當然,那女孩必須是她欣賞且能夠與其婚姻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有緣人。所以,阮芫才會如此珍惜我和她之間的情誼。 她確實是用心在排除我內心重巒疊嶂的戒備的,否則,我們後來的生活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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