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周,是格蕾生命中最快活的日子,府中的男女老幼對她和氣備至,尼凱也不再對她怒目相向,他纏著格蕾告訴他有關二十世紀的事,也想知道最近的未來發生了什么。一天,應格蕾的要求,他倆前往附近的一座城鎮,其間的情形令格蕾覺得古今真是有著天壤之別。 終於,兩人來到城外的空地上,格蕾憋了許久的呼吸才有機會舒暢一下,他倆在樹下休息,隨從端來飲食,尼凱遞給她一杯烈酒,格蕾以顫抖不停的手接過來大口喝下,蒼白的臉色仍未恢復正常。 “我們的世界和你的大不相同。”尼凱說道。 “的確不同。”格蕾說,腦中仍揮不去剛才自寺中所見到的那幅髒亂、貧窮,以及落後的景象。 尼凱在她身旁躺下,“你會希望留在這個時代裡嗎?” 她望著尼凱,“會的。”她說,“只要我能夠,我願意留在這裡。” 他握起格蕾的手輕輕地吻一下。 “不過,我會要求助產士一定要洗手。” “助產士?哈!這么說,你打算為我生兒育女?” “至少要生一打。” 尼凱的唇移上她的手臂,隔著衣袖,格蕾仍能感受到那股灼熱。 “我倒真想能多有幾個孩子,我們何時開始呀?” “多有幾個?”格蕾忽然記起尼凱說過他有一個兒子。 “尼凱,你有兒子嗎?” “不錯!還是個嬰兒,不過,你別擔心,我早將他母親送走了。” 格蕾想起來,尼凱說過,他有個兒子,但卻在尼凱遇難的一個星期後摔死了。 “我們得立刻回去。”格蕾說道。 “先吃過東西再說吧!” “不!”格蕾站起身,“我們必須回去看看你兒子,你告訴過我,他在奇克溺水後的一個星期夭折,算算日子,明天剛好是一星期,我們應該現在就趕回去。” 一聽這話,尼凱未有分秒的遲疑,他令一名侍衛留下收拾食物及器皿,其餘七人則隨他和格蕾不停蹄地趕回伯爵府,在大門前,眾人翻身下馬,尼凱領先向屋中奔去,格蕾緊跟在後,還到三樓,格蕾被眼前所見的景象嚇呆了。一名顯然尚未年滿周歲的嬰兒,渾身自頸子處一直到腳底全被裹得緊緊的,更絕的是,他竟是被吊掛在牆上,嬰兒的雙手雙腳全和身體裹在一起,活像一尊木乃伊,他的下半身因排泄物而浸濕髮出臭味。嬰兒正下方的地板上,放有一隻木桶,專門用來承接他的排泄物。 格蕾望著這個孩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掛在牆上的嬰兒,兩眼半睜半閉。 “孩子很好嘛!”尼凱說道,“什么傷害都沒有。” “沒有傷害?”格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把他放下來。” “放下來?他很好呀!沒有理由!” 格蕾凶狠地瞪著他。 “放下來!” 尼凱無可奈何地一聳肩,伸手抓著嬰兒的雙肩將他自掛鉤上拿下來。尼凱兩隻手伸得又直又長,唯恐孩子的尿液滴到自己身上。他轉身對格蕾說道,“現在該么辦?” “我們來替他洗澡,然後再替他好好的穿上衣服。他會不會說話?走路?” 尼凱一臉愕然。 “我怎么會知道?” 格蕾此刻不知道應該是氣、是笑;她設法令人弄來一大盆熱水。尼凱又是嘀咕、又是埋怨,卻不得在格蕾的怒視下,親自解開一身臭兮兮的兒子,隨即忙不迭地將孩子扔進水盆中。格蕾接著使用自己帶來的肥皂為孩子洗澡。孩子的保母曾進來一趟,見狀一迭聲地說格蕾定會要了孩子的命。尼凱起初不聲不響,但格蕾再度杏眼園睜,橫眉倒豎,他只好下令要保母離去。 孩子在水中興奮地手舞足蹈,格蕾猜想,說不定是因為裹得太緊,孩子因此變得反應遲鈍。她將自己的這種想法告訴尼凱。 “這樣能使他安安靜靜地不吵不鬧呀,一旦放鬆,小鬼便會哭得驚天動地。”尼凱說。 “不妨試試看把你裹起來,而且也掛起來,看你是不是也會哭得聲嘶力竭!”格蕾氣呼呼地說道。 “小孩子根本沒有知覺嘛!” “他有頭腦,有一天他會進耶魯呢!” “耶魯?” “算了!”格蕾沒好氣地說。 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安全別針,格蕾於是分別用一枚鑽石及翡翠胸針做為替代物,用來扣緊尿布。孩子洗得乾乾淨淨,並撲上格蕾所攜帶的爽身粉後,格蕾將他遞給尼凱。起初,尼凱顯得相當震驚,但是沒過多久,他臉上便露出一份為人父所獨有的滿足,他甚至對嬰兒笑呢!孩子也以童稚的一笑回報他。 “他叫什么名字?” “吉姆。” 格蕾將孩子抱過來放在地上,不一會兒,他便蹣跚地走近格蕾張開的雙臂中。兩人陪著孩子玩了將近一個鐘頭後,格蕾準備送他上床睡覺,卻發現吉姆的搖籃有個洞,洞的正下方有隻木桶,一看便知這兩者的作用何在?在格蕾的堅持下,吉姆有了一張羽毛床墊,當然,床墊上還鋪了一層防水的油布。 兩人離開吉姆的房間時,尼凱笑著對格蕾說道,“和我共進晚餐吧,我們一起慶祝我兒子的'淨身'。”他一面說,一面已挽起格蕾的手。
尼凱經過和母親在書房的一番長談後,十分痛苦的決定要在今晚將自己即將迎娶柯晴采的事告知格蕾,近日以來,他已察覺到自己對格蕾的愛。尼凱並不在乎她謊稱自己出身南科尼亞貴足,但是,瑪芝夫人卻以“家族責任”的大帽子壓在他身上。老夫人並暗示,尼凱若不依約娶晴採為妻,難保格蕾不會發生“意外”。 “你不能娶她!”格蕾十分鎮定地說道。 “親愛的。”尼凱伸展雙臂走向她。 他倆此刻正在花園的迷宮中,尼凱特地將她帶來這裡,因為,他知道格蕾不懂得如何走出這迷宮,就算他將自己與晴采的婚事說出來令她大為光火,她也無法自他身邊逃開。 “我非娶她不可。”尼凱說。 “這是我對家族的責任。” “責任?”格蕾自齒縫中擠出話來,“難道世上便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你娶那個邪惡的女人?” “邪惡?”尼凱停下腳步,“晴採也許有些貪婪,但是不至於邪惡吧!” “你懂什么叫邪惡?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某個女人若是生得美艷絕倫,她就算殺了人卻也還是無辜的。” 尼凱眼中怒意乍現,“不錯,我不在乎自己對家族有何責任,也不在乎那個我所愛的女人;這世上唯一令我感興趣的是,便是剝光晴采的衣服與她上床。” 格蕾聞言一愣,只覺似乎被尼凱打了一巴掌,她轉身跑開,但卻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走出這坐迷宮。剎那間,原先的滿腔怒火全都消失不見,她有如洩了氣的汽球坐到長椅上,她以雙手掩面,“喔!老天呀!”格蕾低聲地說道。 尼凱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將她攬進懷中,任她在胸前哭個夠,“這件事早經安排妥當,我確實是身不由己——尤其有了你之後,我真的不想娶她為妻。但是,萬一奇克有任何不測,我便將成為伯爵,因此,我有責任要生育一名繼承人。” “晴採不能生育。”格蕾在他懷裡說道。 他掏出一方手帕,“你說什么?” 格蕾一擤鼻涕,“晴採不能生育。” “你怎么知道?” “噢!尼凱,求求你別娶她,你千萬不能娶她。我知道你非常愛她!” “愛她!晴採?誰告訴你的?” “你自己啊。你說非回來十六世紀不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邊是由於你深愛著她。” 尼凱站起身。 “我會愛上她?” “要使我愛上那個女人,短短的四年恐怕是不太可能。”尼凱自言自語地說道。 “你說什么?” “關於我和她的事,你再多說一點。” 格蕾於是緊握他的手,娓娓將尼凱以前所說過的事情一一道來。她說完之後,尼凱托起她的下巴,“那一次和你在一起時,我知道自己非回來不可。也許,我不想在我離去後,害得你傷心痛苦,也許,我那樣做,是為著避免害你愛上一個不留你身邊的人。” 格蕾兩眼圓睜,淚水在眶中滾動。 “你以前也說過這種話。”她輕聲低語道,“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你說你不能碰我;因為那將會使我為著你而傷心難過。” 他笑著為她拭去淚珠。 “就算我和晴採共同生活一千年,我也不可能會愛上她。” “喔!尼凱!”她一把抱住他的頸子,情不自禁地吻向他,“我就知道你不會娶她,這真是太好了。” 尼凱抓著她的手,將它們自頸子處移開,他兩眼凝望著格蕾,“我多年前便已收下柯家的嫁妝,此刻不可能退婚。事實上;兩天后,我便要出發去迎娶她。”他鬆開格蕾的手,徑自走到田籬邊,許久之後,尼凱轉身望著她,“你所說的事,如今都以不可能發生,對不對?” 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頓時大為光火,“你總不至於傻得還是想娶她為妻吧?” “我沒有令艾貝受孕,洛柏因而沒有理由恨我;奇克還活著,我因而沒有理由組織軍隊。就算不得不組軍隊保護家園,我也一定會先向女王取得允許。” 格蕾猛地站起身,“尼凱,你難道不明白,未來是不可知的?你去到我的年代時,史書上記載你於行刑前三天猝亡,你走了之後,史書卻又說你因叛國被處決。由此可見,歷史很容易被改變。你若是娶晴採為妻,我回到二十世紀後,說不定會看到史書上記載奇克因別的事故而身亡,而你則被晴採以別的計謀陷害。”她愈說愈激動。 尼凱將她擁進懷中,“親愛的,很謝謝你這么關心我,也很慶幸你趕來警告我,從今之後,我定會倍加小心。” 格蕾氣得一把推開“莫非她真的美若天仙,以至於你根本不在乎她一手造成的悲劇?” 尼凱垂下雙手,“你看不出來嗎?我別無選擇,難道你要我告訴家人,因為一位來自未來的女人說我的新娘會使戴氏一家滅族,所以我便要毀婚?” “你幹冒失去一切的危機,為的是擔心別人的閒言閒語?” 尼凱沒有說話,他站在原地,以一雙充滿哀怨的眸子看著她。格蕾立刻心軟了,她走上前抱住尼凱的腰,“你可以為錢結婚,可以娶全世界最富有的女人;但是,我求求你,千萬別娶晴採,她不是好人,尼凱,她會害了你們全家。” 尼凱笑著低下頭,“我不會有事的。晴采之所以能危及戴家的關鍵,在於我們事先並不知道。如今,我既然已經一清二楚,便有辦法為我以及家人免趣這一場劫難。更何況,我還有你在一旁替我觀察、警戒。豈不是更多了一重保護?” “我?”格蕾向後退一步。 “我?” “是啊!你將留在我家中,負責伺候我太太?” “伺候你太太?伺候那個…殺人兇手,請問,你倆於夜裡行周公之禮以產生子嗣時,我該做什么才對?” 尼凱的神情頓時轉為相當嚴峻,“你自己說的,你不能和我發生肌膚之親,否則便會回去二十世紀。你總不能讓我一輩子抱著獨身主義吧!” “噢!我懂了。我可以一輩子不嫁,但是你卻必須每天晚上換一個女人。好!你去娶晴採,看我會不會在乎。讓她害死奇克、害死你的母親、害得戴氏家破人亡、害得你身首異處!”格蕾最後實在忍不住而咆哮起來,淚水也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轉身毫無目的地向前跑。 然而,三分鐘不到,她便已不辨方向,只得站在原地哭得好傷心。尼凱走到她身邊,但卻一句話也沒說。格蕾默默地跟著他走出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