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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追夢 茱德·狄弗洛 9757 2018-03-16
愛莉在此味只應天上有的香氣中醒來,一時間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抓起椅背上的衣服,她離開臥室進入浴室。胡亂地擦上一堆化妝品後,她換上黑便褲和一件其有遮蔽效果的大套頭衫。她每增加一磅,她的衣服也隨之變大。她知道這只是自欺欺人的作法,但她希望如果她把全身都包起來,別人就看不出她已經變得有多胖。 廚房光潔明亮,餐桌上放著漂亮的綠黃色桌巾,中間的盤子上堆放著鬆餅和新鮮草莓。蕾茜正在爐灶旁邊,穿著一件印著櫻桃的鮮黃色圍裙。 愛莉瞟了一眼餐桌,再看看蕾茜。 “你願意嫁給我嗎?”她問,眼睛睜得老大。 “我已經先你一步向她求過了。”梅萩說,同時走進廚房。剛才她是在屋外,可能抽煙去了。 蕾茜微微一笑,將一盤藍莓鬆餅放在愛莉面前。 “我真無法形容替喜歡食物的人煮東西吃的那種愉快感。”她說。

梅萩剛在愛莉對面的桌邊坐下,蕾茜立刻在她面前放下一碗草莓再淋上新鮮奶油。 愛莉發出呻吟。 梅萩慧黠地一笑,拿起一顆肥大的草莓,舔掉上面的奶油。 “我希望你發胖。”愛莉咕噥,開始進攻她的鬆餅。 “你又是為什麼會變胖的?”梅萩吃著草莓問。 “梅萩!你真是的,”蕾茜說。 “那麼說可真沒禮貌。”她的口氣像是在對她十來歲的女兒說話。 梅萩不為所動。 “昨晚我告訴了你們,我為什麼會變醜的故事,現在輪到她說出她為什麼會發胖了。” 梅萩的直率讓愛莉猛眨幾下眼睛,但她接著笑了。老實說,比起其它女人不夠婉轉的暗示什麼色拉、健身房及個人訓練師之類的話,梅萩的問題其實較容易回答。 “我被司法制度打敗了,委屈難伸,因此意志消沈沮喪,”愛莉說,同時不停地吃著食物。 “現在我是個被社會淘汰的人,過氣份子。三年來我沒寫過一個字,我甚至連自己腦中的故事都聽不見了。”

“昨晚你聽我的故事可是聽得津津有味。”梅萩說。 “我一直試著去寫,但是……”愛莉抬起頭。蕾茜正背對著她們在水槽洗杯子,但她也留神地在聽。 “我也不懂……我想我的心已經不見了,而我似乎再也找不到自信。” 蕾茜轉回身,在愛莉前面放下一杯剛榨的柳橙汁。 “我原以為你是要做畫家的。” 愛莉失聲一笑。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我好像都記不得了。我認識了個男人——” 聞言,蕾茜和梅萩同聲一嘆。 “為什麼所有女人的故事都是從'我認識了個男人'開始?”蕾茜問。她終於將一盤鬆餅放在愛莉和梅萩之間,然後才坐下來開始進食。 愛莉微微一笑。 “他是個音樂家,有著兩倍於我的才氣,打從一開始我就明白我碰上了一個天才。”她簡單地說。

“我懂了,”梅萩說。 “因此你放棄了自己的藝術事業去輔助他,他卻從來沒有發揮他的天賦做出任何成績。相反的,你卻發現自己必須賺錢養家、清潔打掃、為他煮飯——” 愛莉笑著用手遮住臉頰做出保護狀。 “好吧,我承認我的生活就像西部鄉村歌謠裡所形容的樣子。但是那時他真的是非常傑出。” “非常會找人崇拜他。”梅萩說,直視愛莉的眼睛。 愛莉想要抗議說她並不像梅萩暗示的那麼愚昧,只是她卻找不到辯解之詞。 “你怎麼這麼了解?” “我的一位女同事有過相同的經歷。她嫁了一個很有才氣的當代雕塑家,有朝一日他定會飛黃騰達。但在他功成名就之前,他需要她'幫上一點忙'。現在她有三個孩子,而他已經有四年不曾工作。她曾說過一個像他那麼有才氣的人不應該找個普通的工作。”

“沒錯,”愛莉說,推開吃到一半的鬆餅。 “我的故事就是那樣。這些年來我回想了不僅一千次,我仍然不知道事情是怎麼變成那樣的,但它的確變成了那樣。前一刻鐘我還在紐約計劃開拓自己的事業,後一分鐘我卻和一個男人同居,接下任何我能做的工作,一心只想賺錢好讓他能有機會在音樂界出頭。” “愛情。”蕾茜嘆口氣說,將盤子拿到水槽。 “問題就在這裡,”愛莉迅速響應。 “我不確定我真的愛過這個傢伙,我不確定——” 她抬起頭看著梅萩。 “如果我說我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有所選擇,你聽起來是否會覺得我太笨?” “我只想知道的是,你怎麼成為作家的。”蕾茜說,技巧地將話題導入較快樂的方向。 “我用寫作紓解痛苦,”愛莉說。 “至少那是我的心理醫生珍妮說的。對了,這房子是她的。她幫助我看清——”愛莉頓住,做了一個深呼吸。 “你們真的要聽完下文嗎?”

“不能漏一個字,而且要照先後順序。”梅萩笑著說。 一時間愛莉望著水槽前的窗戶。不,她還沒準備好告訴任何人“整個”故事。現在還不能。她回頭看著另外那兩個女人。但,和這兩個一度是陌生人卻又是老朋友的女人同處在活在這棟屋子裡,她知道她不需要找藉口、不需要道歉。 “總之,”愛莉說。 “馬汀,那是我前夫的名字,紀馬汀,是個才氣洋溢的音樂家。他擅長吉他,彈奏出的曲調可以使聽者為之一哭,或是大笑。”愛莉的頭抬了起來。 “總之,我以為我是那個發掘他的聲音給世人聽的人,接著,當他風靡全世界之後——” “你才回來照顧自己的事業,”蕾茜說。 “男人永遠保證女人'以後會輪到她'。” “說的是,”愛莉扮個鬼臉。 “當他要求我離開紐約搬到洛杉磯郊外的一個小鎮去住時,我立刻同意了。馬汀說他只有在洛杉磯才有成名的機會,因此我——”愛莉吸口大氣。 “我賣掉了做畫用具和所有的作品,陪他起飛到洛杉磯。”

“最初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他在某些傑出的樂團找到了很棒的工作,大家都興奮極了。我在一家二手車公司做接待員,日子過得乏善可陳。但是到了晚上馬汀會活靈活現地告訴我,他那天見了哪些人、做了什麼音樂。” 愛莉看看自己的手。 “但是漸漸地,狀況變得不對了。他辭掉了一個又一個的工作,而每辭掉一個工作,他似乎越來越內縮。最初他的工作都有相當不錯的入賬,但隨著時間過去,他似乎認為賺錢並不是他該做的事。他說生命並沒有給他什麼,所以他不覺得該做什麼回饋。” 愛莉微笑地看著另外兩個女人。 “因此我決定幫他。我決定幫他成功。我開始替他和洛杉磯的大人物接洽,我得說那時我真是一點尊嚴都沒有。我又哭又求,編出一些荒唐的故事,就是要求得他們答應聽一下馬汀的音樂,不論是用帶子或是本人演奏。但是——”愛莉沮喪地兩手一攤。 “他不肯抓住我替他找來的機會。”她說,雙手不自覺地握緊。蕾茜遞給她一杯茶,一時間愛莉只是喝著茶藉此穩定她的情緒。

愛莉放下茶杯。 “我學到了光有才氣並不能讓人成功。你可以寫出很棒的軟件程序,但除非你能將它賣掉,多棒的程序都沒有用。我的前夫就是這種情形。我想他可能是受不了成名後會隨之而來的競爭壓力和批評,因此他先破壞所有可能導致那種情形的機會。我替他約到肯聽他的帶子的音樂DJ,或是願意給他機會開始的樂團關係人。一開始馬汀會對這個機會興奮莫名,頭天晚上他會和我熱情地做愛,告訴我他對我有多感激,我又是個多棒的妻子,等等的話。” “讓我猜,”梅萩說。 “接著他會失約,根本沒去赴會。” “正是!”愛莉回答。 “而他總有一大堆的理由。他之所以沒抓住那次機會,是因為他正在幫助某個人抽不出身。” “因此你無法生他的氣,”蕾茜說。 “總不能生一個這麼好心腸的人的氣。”

“而你是過了多久才放棄為他而活的念頭,轉而發現自己的才能?”梅萩接著也問,一面喝下她的濃黑咖啡。 “事實上,我不認為那是出於我的選擇,”愛莉說。 “我想它只是在無意中促成的。不是事先的規劃;馬汀外出拜訪他的朋友……”一時間愛莉沒再往下說。 “女人?”梅萩問。 “我知道你們一定認為我像個白痴,但那時候我根本沒想到,他多次出門去幫助某位老朋友……事實上,都是去和他不同的情婦約會。” “因此家裡就只剩下你一個,”蕾茜說,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那時你又開始畫圖了嗎?” ,“沒有。”愛莉的頭抬了起來。 “我的心理醫生珍妮認為我之所以不再繪畫,不是因為哪個人比較有才氣,而是因為我非常的不快樂,還一直加以壓抑。不論馬汀在家或是外出,我都沒有真正的生活。當他在家時,我們過著……我該怎麼說呢?”她看看梅萩。 “你說過你的婚姻生活像是在地獄,我的則是……我猜你可以稱為悲慘。我們過得很悲慘,因為馬汀是這麼的有才氣,卻沒有人肯給他任何機會。”

“這句話是否包括那些被他爽約的人?”梅萩問。 “哦,當然包括,”愛莉微微一笑。 “尤其是他們。” “因此當家中只有你一個時,你開始了寫作。”蕾茜說。 “差不多是這樣。馬汀不在時,我開始寫下腦子裡想到的故事,”愛莉說。 “我虛擬出一套完整的人物,男的名字是麥克,而——” “而你就是書裡的倪喬妲,”蕾茜說。 “你的每本書我都看過。” “這麼說這些書寫的就是你對婚姻生活的幻想。”梅萩說。 “我想是吧,”愛莉說。 “寫下故事的時候我並沒想那麼多,我只是想用看電視以外的方式打發晚上的時間。還有周末。那些時間是最難熬的。” 蕾茜又在梅萩面前放下一大碗的草莓,旁邊則是一大盤的鬆餅。

“你丈夫對你寫作有什麼看法?”蕾茜問。 “最初我一個字都沒對他提,”愛莉說。 “你們必須明白,我們的生活中除了馬汀的悲慘什麼都容不下。我們靠著他的痛苦而活。我們之間的'交談'——如果那可以稱之為交談——都是有關這個世界有多糟糕,因為它就是不給一個像他這麼有才氣的人任何成功的機會。我無法告訴他當他如此受苦的時候,我正快樂地寫出幽默懸疑小說。” “而在這個期間,你還得賺錢養你們兩個?”蕾茜尖銳的口氣令另外兩個女人訝異地看著她。 “抱歉。只是我一直以為女人對男人多方讓步,是因為他在賺錢養家。” “看起來若是你來處理馬汀的事一定比我處理得好,”愛莉說。 “話又說回來,根據他的說法,他的確為這個'家'付出了代價。偶爾他會找到樂團的工作,飛到某個我甚至沒聽過的地方,一待就是幾個月。唯一的問題是,他把賺來的錢全都花在電子器材上。馬汀說他買的東西都是為將來所做的投資。” “我聽不下去了!”梅萩說。 “我們女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了?竟然碰到這種傢伙?昨晚我告訴了你們阿傑的情形,現在這個傢伙……”她的話聲逸去,彷彿想不出有什麼惡劣的話足以形容紀馬汀。 愛莉聳聳肩。 “一旦脫離了某種惡劣的情況,你永遠無法讓人理解為什麼你能忍受那麼久。我自己就不明白。當我身處其境時,我從沒加以質疑。日子就那麼過了。” “但你知道那種日子不好,因此你替自己虛擬出另一種生活。”蕾茜說。 愛莉朝她窩心地一笑。 “正是!我就是那麼做,只是那時候我並不懂得其中的意義,我只是喜歡寫出腦海中的故事而已。” 一時間梅萩和蕾茜都沉默下來。雖然梅萩沒看過愛莉的書,不過,她仍然知道迷上倪喬妲浪漫神秘故事的人數與日俱增。 現在,聽過了愛莉的丈夫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梅萩無法想像他對妻子的成功是何種反應。 “多麼精彩的故事。”蕾茜說。 梅萩皺著眉頭,又開始抽煙。 “那麼,對於你的成功,他怎麼想?” “一副受苦受難的樣子,”愛莉兩手一攤地說。 “他說他很高興我們當中有一個人得到'賞賜'。我無法形容他讓我感到多大的愧疚。幾年來我們之間唯一的話題就是他將如何紅遍全世界,他將如何登峰造極,沒想到,功成名就的人卻是我。他讓我感覺很糟糕,非常、非常的糟糕。我無法享受我的成功,因為我覺得這些成就都是犧牲了他才得到的。” 她吸口大氣平復自己的情緒。 “因此我用盡一切想得到的方法讓他覺得我的成就也屬於他。我將每本書都獻給他。每次接受訪談,我都說是他給了我靈感。當然我也把賺到的每分錢都交給他管理。但是他卻不肯'管理'那些錢。我還是得洽談所有的合約,決定做哪些投資。我成立了公司,一切的一切都得我自己處理。馬汀唯一做的就是花錢。但面對外界時我們心照不宣地假裝他是公司的'經理'。我沒有認真想過,但我認為我是希望這麼一來,他會相信是他在控製家中的錢、因而相信那是我們共同創造出來的財富……”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話聲暫歇。 “但那種男人是任你怎麼做都無法取悅的,”梅萩說。 “你做得永遠不夠。我的任何成就對阿傑都是一種威脅。他訴請離婚時——有好幾個人,包括歐大夫——都作證說若非我的護理,他不會再走路,阿傑卻說若非我拖累他,他更早就能走了。” “沒錯,”愛莉說,頭抬了起來。 “我越成功,馬汀就越攻擊我。而他攻擊到的都是我的要害。他說是我使他無法成為音樂大師,若是他沒有因為我而離開紐約,他定會出人頭地。相反的,他為了我放棄他的成功,我卻強迫他放棄他唯一的夢想。一連幾天我曾試著和他談,但不論我怎麼說,馬汀的認知總是不一樣。他認為我會放棄繪畫是因為我畫得不好,而他之所以會拋下紐約的光明前途搬到洛杉磯,是因為我想要生活裡多一些陽光。” 愛莉籲出一口大氣平穩情緒。 “我盡可能地忍耐。然而到了最後,我終於不再在乎他的認知和真實情況是否有所不同。而我厭倦了他花我賺的錢。就在他不斷花錢的當兒,他同時也向我哭訴我賺錢的速度不夠快,金額也不夠多。等我再也無法忍耐時,我訴請離婚。” 說到這,愛莉必須暫時歇口氣。 “直到我們那座小鎮的離婚法庭開庭,我這才發現法官竟然站在我丈夫那一邊,”她柔聲說。 “馬汀帶著我的書和接受訪談的錄音帶出庭,做為他在我的寫作方面也有功能的證據。而法官相信了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法官告訴我的律師,加州是個夫妻財產共有製的地方,所以馬汀擁有我寫的書一半的權利。” 愛莉必須再深吸一口氣才說得下去。 “到頭來,為了能掌控我的書,我同意讓出所有我賺到的錢給馬汀,以及一切用出書的版費買來的東西,另外我還必須永遠供應他的生活所需——豪華的生活所需。” “你在開玩笑。”梅萩說。 “我沒有。這種事我可說不出笑話來。我甚至必須買下巨額保單以防萬一我死了或是破產——他仍有錢可領。” 愛莉說完了,梅萩和蕾茜都想不出任何話可以響應。一個像愛莉賺了那麼多錢的人上了離婚法庭,通常不是都非常有力嗎?俗話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嗎? 開口打破一屋岑寂的是蕾茜。 “我們何不暫時忘掉自身的煩惱到這個小鎮轉轉?或許我們可以相互買些生日禮物。有人知道在年滿四十大壽的日子,她會想要什麼嗎?” “生命重新開始?”梅萩問。 “嗯!”愛莉悶哼一聲。 “我只想復仇。不!我想要正義!” 愛莉說完話站了起來。接著,就在她轉身看向廚房窗外時,她覺得自己已經輕鬆了許多。或許說出她的遭遇多少抒發了司法制度對她造成的不公。當然她也曾將所有的細節對珍妮全盤托出,但是不知怎麼的,將內心的感受說給一個一小時收費一百五十元的心理醫生,並不像告訴兩位老朋友來得那麼令人滿意。 “我會和你們一起去逛街購物,但有一個條件。”此時蕾茜開口說。見梅萩和愛莉都轉過頭望著她時,她兩手插腰、兇巴巴地瞪著她們。 “什麼條件?”梅萩和愛莉異口同聲地問。 “你們任何一個——我是說真的——你們任何一個都不能要我坦白說出我的婚姻狀況。” 聽完她的條件,愛莉看看梅萩。 “她總是要贏,嗯?” “那可不!”梅萩說,接著對蕾茜微微一笑。 “那麼,當你丈夫佔據了你修復的夏屋之後,你怎麼說?” “當時她還懷著身孕,”愛莉對梅萩說。 “別忘記那個部分。” 蕾茜瞇著眼瞪著她們。 “下一個再談論我的人今晚的盤子歸她洗。” “這個鎮上有任何事可做嗎?”梅萩問。 “我的意思是,現在你們已經聽過我的故事,而我們也聽了愛莉的。如果這位烹飪大師不肯說出她生活中的點滴,剩下的兩天我們要做什麼?” 蕾茜只是微微一笑,挽起兩個女人的手臂、帶領她們走向薑餅屋的前門。 到頭來,她們決定分頭探索這個小鎮,到了午餐時間再會合。 “那樣,或許我們除了生活中狼狽的一面,還有其它的話題可談。”蕾茜說。 當然三個女人都同意了這顱動議,因為如此一來她們各自都可以有單獨的時間,為另外兩個女人購買生日禮物。她們決定在一點鐘時到名為碼頭的餐廳會合。 蕾茜走向她早先在一條小巷裡看到的二手書店,暗自希望愛莉並沒有註意到它。對於一個全國知名的作家,你能買什麼禮物送她?她嘆口大氣地心想。 一直到進入書店時,她仍然沒有找到答案。書店門在她身後關上,她覺得像是進到了另一個時空。店裡的四面牆上都是書架,椅子上、地板上、小桌下,到處擺滿了書籍。天花板上懸著幾盞吊燈,牆上也有兩盞,而除非蕾茜看錯,那些燈都是骨董而且非常名貴。 “我能為你服務嗎?”一個聽起來像是古人的聲音問。 蕾茜過了半晌才適應了店內的陰暗,一旦視線清明了,她看到一個瘦骨嶙峋的小老頭。 她對他粲然一笑。 “我在替兩位女性朋友找禮物。她們明天都要過生日。” “能不能說說你這兩位朋友的喜好?” “我並不真正那麼了——”她停住了話。她打算說她並不真正那麼了解梅萩和愛莉嗎?在她聽過她們的遭遇之後?不對。 “治療,”她說出腦子裡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她們之中的一個對醫學有興趣,而另外一個……”蕾茜稍顯躊躇。愛莉會對什麼有興趣?換做別的人,蕾茜會買本有關“女性沈思”,某種能令她平復情緒、消除怨懟的書送她。但蕾茜想像得到愛莉對這種書的反應定是嗤之以鼻。 蕾茜對小老頭微微一笑。 “你該不會有任何教人如何復仇的書吧?” 小老頭回她一笑,彷彿她的說法並不離譜。 “或許有。”他說,接著轉身走向書店後面。蕾茜跟著他走,見他站在一座小書架前,拿起一本書遞給她。 接下書後,她看看書名。 “戀戀一生”。蕾茜困惑地看著那本書。這種書和復仇或是醫學有什麼關聯?但當她抬起頭來,卻發現小老頭已經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站在書店後面一角。 “戀戀一生。”她拿著書大聲念出書名。它有著綠色封皮,沒有書套,而且看起來非常古老。 這本書名令蕾茜想到自己的生活,還有她的丈夫是否和他的年輕助理有染。她又想到,一旦她真的面對了他的外遇事件,她會被迫採取的行動。她必須離開他嗎?還是將他趕出那幢他也逐漸愛上的維多利亞房子?貝佳說“他們這個家終將四分五裂,只因為蕾茜不肯反擊”的話浮現在她腦海。 現在蕾茜希望她仍和那兩個女人待在一起,至少聽她們訴說她們的問題令她忘了自身的煩惱。如果沒能忘記,至少也可以暫時將之推在一旁不去處理。 或許她的想法太過自私,不過蕾茜認為她的問題比她們倆的都嚴重。她們都不再為情所困。她們被兩個實在太壞的男人所傷害,但現在她們已經超脫了那個過度使用的字眼——愛情——不再受制於男人。愛莉當然不愛她的前夫,梅萩亦然。 但蕾茜仍然像她認識亞倫的第一天那樣深愛著他。許久以前她就知道,若是她嫁給一個像她愛亞倫那麼深的男人,等著她的會是什麼樣的未來。就因為如此,她曾試圖逃脫。她甚至不惜甩掉他,藉此切斷自己的後路。雖然當年會那麼做並不是她處心積慮的後果,但隨著年歲漸長而增添的智慧,她明白自己可是在自認“永遠不會再回去”的狀況下,當眾羞辱了他。 她去了紐約,發現了一個事實——待在家鄉,她或許算得上有天賦,但到了紐約,她根本不具備做為職業舞者的才情。因此她回家了,回去找亞倫,他們就像任何事都沒發生地結了婚。而她很服氣他的一點也就是,這麼多年來他從來不曾拿這件事當面質問她。 儘管如此,蕾茜一直心存愧疚。 “你為什麼不向他抗議?”她母親常說。 “你究竟怕他什麼?” 蕾茜很想尖叫說:“我怕會失去他。我已經看過沒有亞倫的生活是什麼樣,而我不想過那種生活。” 只是現在她很確定她和亞倫的生活已經結束,失去他只是遲早的事。 她拿著那本小書呆站了好幾分鐘,然後她才打開書的第一章,映入眼簾的第一句是——“我從來沒結婚,因為我知道愛情會帶給我伽鎖,而最重要的,我想要自由。” 蕾茜倏地合上書頁。書上這句話太像她的真實生活。轉回身,她瞟向小店的前半部。她聽到系在門上的鈴擋清脆地響起,因此她知道另外有顧客上門了。那小老頭是怎麼預先就知道的?她納悶。 不,她告訴自己,他不可能事先就知道。但,他為什麼給了我一本我自己需要的書,蕾茜又想。 她打算等上一會兒直到新來的顧客離去。但是幾分鐘過後,那人仍在,蕾茜只得四下張望一番。在房間一角,在一迭一呎高的書下面是張老舊的木椅。蕾茜移開椅子上的書坐了下來。她不確定自己為什麼沒有就此離開書店,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無法離開。時間還沒到。 她打開書開始閱讀。 “你買了什麼?”愛莉問蕾茜。 她們都坐在碼頭餐廳裡的一張長木桌旁,面前已經堆放了半打的食盒。 梅萩和愛莉趁著食物送上之前的空檔,拿出她們買的東西給對方看。 只有蕾茜沒有滿載著禮物而歸。她應該為她們或是她的孩子,還有亞倫買些禮物的。是不是斑比也要有一份?她暗想,接著強迫自己面對同桌的兩個女人。她們都在等著她亮出她手上唯一的小袋子裡的東西。 “抱歉,”她說。 “我原是存心挑選禮物地去了一家舊書店,沒想到我——” “找到某本有趣的舊書,因而整段期間都花在讀那本書了。”愛莉說。 蕾茜展顏一笑。 “你怎麼知道?”她靦覥地問。 “職業病。因此?你買了那本書嗎?” “嗯,買了。”蕾茜說。 看她沒往下說,愛莉催促道:“你要不要告訴我們那是什麼樣的一本書?” 蕾茜打開了小紙袋,將書拿出來放在桌上。 “它說的是一個維多利亞時代的女人,她到世界各地旅行,”蕾茜說。 “在這期間她有過幾段情,但只有一次亙久不變的真愛——一個她在十八歲時就和他訂了婚的男人,她卻拋下他到全世界旅行。” “聽起來很像你。”愛莉說,伸手拿起了那本書。 “不盡然像,”蕾茜迅速接口,希望自己的口氣並沒流露出她自己也曾有過類似想法的樣子。 “我離開過,但我回去了。” “你會再那麼做嗎?”梅萩問,一面將一個油炸食物扔進嘴裡。 “你是指,離開亞倫?” “不,我是指回去找亞倫。如果你可以重來,你會離開紐約回去找家鄉的舊男友?” 蕾茜微微一笑。 “我就直說吧,紐約不是我這種水平的舞者待得住的地方。而我除了跳舞,什麼都不會。” “我在藝術學校時就是這麼想的,”愛莉說。 “那時,繪畫是我的生命也是我的唯一,但是看看現在的我。”她正要吃一塊油炸乾貝,繼而猶豫地將它扔回紙盤中。 “或許這句話說得不得體。不要看現在的我,而是看看四年前的我。” “你是指看看你有一個對你嫉妒得要死的丈夫的時候?”梅萩問,一面拿起愛莉扔下的干貝。 愛莉看看蕾茜。 “她的心眼好壞,嗯?” 不論是梅萩間的私人問題或是愛莉的搞笑,蕾茜對兩個人的問題都加以迴避。 “你呢?”她問梅萩。 “如果你必須重來一遍,你會怎麼做?” 她還沒能回答,愛莉說:“這得看你事先知不知道後來會發生的事?” “此話怎講?”蕾茜問。 “從一個作家的角度看,如果你突然間掉進了時光隧道,被問到相同的問題時,或許你會做出同樣的決定。除非你已經有了不同的認知。” 梅萩揚起眉毛。 “那麼你是在問,如果在我明知後來的結果時,我是否會接受阿傑的電話求情,回到蒙大拿替他療傷,然後做那件事?” “那正是我的意思,”愛莉說。 “事實上,這個問題還是你起頭的。” “讓我想想看,”梅萩嘲諷地說。 “嫁給阿傑,或是真正的生活。”她的雙手像天秤地上下搖動。 “阿傑,生活。嗯,我該選哪條路呢?” 蕾茜笑出聲。 “你們倆都很簡單,你們都知道該選哪條路。梅萩會留在紐約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位超級名模;愛莉,你則會開始寫作,因為你知道那才是你真正的才能。而我呢我有什麼選擇?” “認識亞倫以外的男人,”愛莉立刻回答。 “你甚至不知道外面有些什麼樣的男人。” “阿杰和馬汀。”蕾茜回敬她一句。 愛莉大笑。 “言之有理。” 梅萩轉動她的叉子。 “但外面的男人並不是全都不好,”她靜靜地說。 “默實就曾經在那裡。” 梅萩說“曾經”的樣子,令另外兩個女人頓時想到他的亡故,而說不出話來。 梅萩抬頭看著蕾茜。 “我會去找默實,”她說。看到另外兩個露出震驚的表情,她嘲諷地瞪她們一眼。 “不,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不是來個通靈大會之類的。我以為我們在說的是第二次機會。如果我可以回到從前,例如我們三個第一次認識的那天,又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我會盡可能地找到默實。我不認為當時他已經進了醫校就讀,話又說回來,或許……”她把話打住,低頭看著自己的盤子。 蕾茜打破沉默。她拿起買來的書說:“我想我會願意試看看其它的可能性。”她柔聲說。 “你可以和那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共度春假,”愛莉說。 “那個可能會競選總統的人,嗯?” “沒錯,”蕾茜堅定地說。 “我會。” “那是什麼?”梅萩突然問道。 蕾茜看看梅萩指著的方向,滿臉不解地說:“那是我買的書呀!” “不。我指的是突出書頁的那個東西。” 蕾茜將書翻個面,望著書的上沿。一小張紙片從書頁中突出了小小的一角。蕾茜將書打開把紙片拿了出來。是一張乳白色的名片,蕾茜看得出來名片上的文字是用老式銅雕的手法壓鑄上去的。 蕾茜眉頭一皺,將名片交給了梅萩。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我在看書時,沒注意到有這個東西。” 梅萩看著名片一會兒,將它放在桌上。接著她打開手袋,拿出另外一張名片放在蕾茜書中的那張旁邊。兩張名片一模一樣。 “奇怪我們倆都有同樣的名片,”蕾茜說。 “不過,我猜這位佐拉夫人只是想促銷生意。在一個像這樣的小鎮要謀份生活或許很不容易。或許——” 她把話打住,因為愛莉也在她的購物袋中一陣翻找後,拿出第三張相同的名片放在另外兩張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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