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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作媒 茱德·狄弗洛 5662 2018-03-16
恬芮將門關上,仰起頭,閉上了眼睛。為她終於能有片刻的安寧鬆一口氣。 “她們煩到你了?”桂琴自正在縫製的帽子抬起頭來。用來做工廠的倉庫還沒整修好,因此她仍在大屋裡的一間臥室內工作。麗絲已經重回學校讀書。一想到女兒所說,她和雷西躲在山上樹叢裡,雷西模仿傑斯的聲音呼喚恬芮的事,桂琴還會臉紅。 恬芮在桂琴對面的椅子坐下,嘆口大氣。 “一個人的親生母親會不會變成她的敵人?” “我想這個問題得問麗絲。”桂琴說,一面拿起半打大頭針放進嘴裡。 “你母親做了什麼?除了整個村子都知道的那件事?” 恬芮扮個鬼臉。她母親和傑斯的老姑媽來到這裡,將整個麥家村鬧翻了天,是昨天才發生的事嗎? “就是它,”恬芮誇大地說。 “這個村子將米粒大的事變成大事一樁。如果再讓我聽到芹娜兩個字,我想我要尖叫了。這個女人的到來已經被渲染得像耶穌再生。事實上我認為就算耶穌再生也得不到那麼多注意力。”她挑戰地瞧桂琴一眼。 “如果你要將之解釋為嫉妒,老天助我,我會……嗯,我不知道我會怎麼做,但我總會想出什麼的。”

“你是不是嫉妒呢?”桂琴柔聲問。 恬芮沒有猶豫。 “你曾經是他的情人。你嫉妒嗎?” 別琴微微一笑,因為恬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如果你不嫉妒,又為什麼在乎村人對——”她在說出那個名字前住口。 “村人對他未來妻子的看法?” 恬芮站起來走到窗前。老舊的窗簾上有許多洞,那些都是被桂琴剪來做玫瑰了。突襲安格堆滿佈料的倉庫,為這棟老房子挑些新窗簾絕不是她的作風。 “或許我的確嫉妒,但不是每個人想的那樣。我以為這裡的人喜歡我,我以為我做了一些好事。”就算她自己聽起來都覺得自己的口氣像是小孩子在哭訴。 別琴不打算談論恬芮的善行,因為她自己也有害怕芹娜到來的原因。但她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他們怎麼說?”

恬芮坐回椅子。 “沒什麼不好的,只說他們記得那女人有多好。我想她在非常年輕時離開了這裡,但她似乎以某種方式幫助了村里每個人。謠傳——我相信是我的親生母親開始散播那則傳言的——傑斯和這個女人戀愛了好多年,現在她終於同意嫁給他了。” “一旦遺囑內容傳了出來,那則消息對這件事會有幫助。”桂琴平靜地說。 “而芹娜不會離開他們!她會一輩子住在這裡!”恬芮激烈的口氣令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看看桂琴,扮個鬼臉。 “我無權生氣或懊惱。他們的鄉親要回來了,他們當然該高興並且興奮。而傑斯終於娶到一個他深愛的女人。今天我至少聽到十一則有關他們永誌不渝的愛情故事。崔斯坦和艾索兒的愛不夠看;羅密歐和朱麗葉愛得也不夠深。從來沒有人能——”

恬芮住口,瞇著眼睛瞧著桂琴。 “你是怎麼了?你為什麼不和其它人一齊慶祝?” “我,呃……”桂琴拿開嘴裡的針,同時避開恬芮的視線。 “都是因為麥先生。”過了半晌,她才說話,似乎很滿意自己想到這個答案。 “他怎麼了?”恬芮抿緊嘴唇問。 “他就要娶得世界上最美麗、最慈悲的女人為妻。人生若此夫復何求?” “你知道其實他的心裡也很害怕嗎?” “麥傑斯?他從什麼時候怕過任何東西?別告訴我,他怕的是女人。要記得是我擋在那裡,他才沒把一個女人丟下山。” “那你也一定記得他的第一任妻子太不快樂,終於在試著逃走時摔死。” 恬芮拿起一卷絲線把玩。 “我為什麼有種感覺你在編故事?你在為某件事懊惱,而我不覺得它和傑斯有關。”

別琴抬頭看她的朋友,終於正面迎視她。 “村民或許都是白痴,我可不是。我不希望你走,我希望你嫁給麥先生,而且……”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多了,她重新低頭看著手中的帽子。 “不……”恬芮慢慢地說道。 “這不是辦法。我不屬於這裡。我原來已經開始以為我屬於這裡,我原來已經開始真正喜歡這個地方,但是但是過去二十四小時中,我明確感受到我不屬於這裡。你應該看得到村民為他們自己人回來了有多興奮。” “他們一直知道最近的繁榮都得歸功於你,但你很快就要走了。” 恬芮把玩那卷線。 “我懂了,我猜傑斯也懂了。”她柔聲說。 “你知道嗎?我想我表現得像是自私自利的小表。嫁給一個許多年不見的人為的只是拯救一個村莊,那種感覺不可能很好。”

恬芮看看桂琴。 “難道只有我有那種感覺?你不覺得全村的人都假設傑斯願意那麼做有點奇怪?沒有人有半點疑問他真的會說出婚姻誓言?但若她改變心意了呢?根據個人的說法,她小時候活潑可愛,長大後又寬大無私。但人是會變的。她住在倫敦,結過婚,自行生活了好多年。或許她根本不想回到這個破舊的老房子。”我清洗的房子,恬芮想,我重新賦與生命的房子。 “或許傑斯會很高興有人和他談談。或許你倆可以拋開個人歧見,真正的談一下。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們倆曾經非常喜歡交談。” 恬芮不想桂琴看到她一想到能和傑斯在一起,就心跳加速的樣子。他們已經有好幾星期不曾交談了。老實說,她想念他。就是那種老式、單純的想念。 但她又有些猶豫。 “或許你才該和他談。他恨我。”恬芮一直看著手中的線,避免直視桂琴。

“麥家村的每個人都知道我是他的什麼人,但只有幾個人知道你和他曾共度了一晚。” 恬芮知道她的臉已脹得通紅,而她已羞愧得喉頭髮緊。 “恬芮,”桂琴的聲音帶著疲倦。 “你不必十全十美,有時候你也可以出錯。你似乎能原諒所有人所有事,因此,偶爾你也應該允許別人原諒你。” 恬芮只能淺淺一笑,接著她移開了視線。桂琴的話含著智慧且發自內心,但恬芮不喜歡做被原諒的人。更糟的是,她不喜歡自己竟然做了需要被原諒的事。 沒有看桂琴,她站了起來。 “我想我會去找他談談。該是我和他說清楚的時候了。畢竟,事情都快結束了。” “的確,”桂琴柔聲說。 “不久我們就要有一個適合的族長夫人,一個會照顧大家的人。”

“沒錯。”恬芮說,心中卻在納悶為什麼一想到新的族長夫人,她的情緒就很壞。 傑斯一如往常地待在山頂和他的羊群為伍。恬芮走進空地,不理會其它工人丟給她的訝異眼光。她不要去想村里每個人都知道她和傑斯曾在外夜宿,更糟的是,她不要去想他們都知道個中詳情。 “一下子就結束了。”她低聲鼓勵自己,接著挺直背脊朝他走去。 他正彎著腰察看一隻母羊的嘴。恬芮移開視線,不去看他露在格子裙外的粗壯大腿。 “我想我們應該談談。”她說。 他沒有做出知道她站在那裡的表示,而她知道他是故意冷落她。 “你說話呀!”她大叫,驚嚇到了母羊,傑斯連忙用手臂圈住羊頸阻止牠跑開。 “喔?”傑斯鎮靜地說,一面和大羊角力。 “你是在和我說話?”他用誇張的高地口音說。

恬芮雙手插腰轉個大圈,瞪視周圍的人。他們正公然地睜著大眼睛聽她和傑斯的對話。 見恬芮面向他們,他們這才微微一笑,轉身走開了。 “你要繼續謀殺那隻動物,還是停下來和我說話?” 他仍按著那隻羊,抬起頭看她。這個動作令她想起他們共度的那晚。自從那晚後,他們就沒獨處過。現在,那些就在附近的工人令她有點安全感。 “那得看你想要談什麼。”他瞟一眼她的肚子,放低了聲量。 “你有事要告訴我?” “你高估了你的生產力。”她對他吼回去。 “或許是我高佔了你的生產力。”他迅速響應。 恬芮盡力壓抑她的笑意,她真的非常想念他的幽默感。 “我的生產力沒有問題,”她說,猛地想起她這是在替自己辯解——這意味著他在控制話題的走向。 “我希望牠吃掉你的手。”她說,用頭朝母羊點點,接著她轉身開始下山。

如她所料,他擋在她面前。 “走吧,我們到別的地方談。” 恬芮跟著他,直到她看出他正帶她走到那棟牧羊人小屋。她停下腳步不肯前進了。 “對呵,我懂,”傑斯說。 “山洞?” 恬芮搖搖頭。她不想和他單獨在那裡。 見她再次拒絕,他指指一塊平坦的石頭,她坐下,他則在一旁的草地伸長了腿。 “幾星期來你都沒和我說話——除了偶爾對我大叫,現在是什麼促使你一路跑到山上來找我談?而且你確定像我這種呆子能聽得懂?” 她就想說出她想念他,但終究沒有。 “我們需要計劃你的婚禮。”她說。 “喔,那個,”傑斯摘下一根草放進嘴裡,抬頭瞪向天空。 “隨你怎麼辦都行。婚禮是女人的事。” “我想——我的意思是……可惡!你真的想娶這個女人?”

傑斯慢慢地轉回頭看著她。 “你可知道別的方法,讓我可以保護這個不足稱道的地方?這個讓全蘇格蘭看笑話的地方?” 恬芮深吸一口大氣,默念到十。 “我想我們應該忘掉彼此說過的話……還有做過的事。我們後來聽到的消息超越了我們自己的問題。” 傑斯望著她的腳踝,恬芮忍不住想起他吻上那裡時說——不!她告訴自己,她必須忘掉那晚的事。有多少次她曾告訴別的女人,忘掉那些不足以令她們珍惜的男人,摟著她們時的感覺? “或許我高估了你,你根本忘不了任何事。”她傲氣十足地說。 聽不到傑斯的反應,她低頭看他,見到他的眼眸冷若寒冰。 “只要你不是有喜了,我什麼都能忘記。”他靜靜地說。 “從這一刻起,那晚的事沒有發生。” “很好!”恬芮堅定地說。 “那麼我們都說定了?”她伸出手和他握手。 兩隻手一接觸,她立刻知道那是個錯誤。他握著她的小手片刻,她心裡明白他只消輕輕一拉,她會立刻偎進他懷裡。她不敢和他對望。 但他沒有使力。相反的,他鬆開她的手,恬芮終於能喘氣了。 “很好,”她說,仍然無法看他。 “我想我們應該開始策劃了。”她從口袋抽出一枝鉛筆和一本小記事本。 “我需要知道她的一切,我是指……芹娜,”她說。 “這樣我才能策劃婚禮。她喜歡什麼樣的花?她最喜歡什麼顏色?你想她會喜歡正式的婚禮,或是不那麼正式的?誰是她在麥家村最要好的朋友?” 恬芮停下來喘口氣,接著拿著鉛筆等他回答。但傑斯不發一語,她看看他。他正躺在草地上,含著野草仰望著天空。 “我不知道。”他說。 “不知道哪個部分?” “全都不知道。我不是很記得她。” “但是根據村民的說法,你們當時瘋狂相愛。全心全意地熱愛只能用難分難解來形容。” 傑斯悶哼一聲,接著將野草撥至嘴角另一側。 “我們那時只是孩子。” 恬芮沮喪地放下記事本。 “可是我清楚記得你告訴過我,你愛過一個村里的女孩。愛——你當時用的就是這個字。” “或許我是吧!誰知道愛是什麼?”他轉回頭看看她。 “你知道嗎?” “一點也不懂。”她迅速回答,再次拿起筆記本。 “好吧,說說看你幫忙接生的第一隻羊。” 傑斯對著天空咧嘴一笑。 “那是一隻黑臉白羊,有三條腿是黑的。我把牠藏在山上免得廚子將牠宰了做晚餐。” “那隻羊最喜歡的食物是什麼?” “野菊花。”傑斯脫口而出。 “一隻羊的事你記得那麼清楚卻記不得你的初戀情人。”她說,半瞇著眼打量他。 “好吧!我記得她有一雙長腿,”他說,微微一笑。 “我是指芹娜,不是那隻羊。” “哦,”恬芮在記事本寫下一些字。 “像你的馬。我可以理解。” “不盡然像馬,”傑斯柔聲說。 “芹娜是麥家村有過最美的女孩。她父親長得很醜,她母親又早死。他寵愛他女兒。任何她要的東西,老頭子都弄給她。” “我懂了,”恬芮寫下。 “驕寵的獨女。” “你嫉妒她嗎?是她和我結婚,不是你。” “別荒謬了,”恬芮迅速駁斥他。 “我無意嫁人。我必須盡快回紐約,那裡有許多人——” “需要你,是嘍,你說過。現在,我說到哪兒了?” “到目前為止,你還沒告訴我任何有助於策劃婚禮的數據。你姑媽可曾說她什麼時候會到?” “三到四天,”傑斯聳聳肩。 “我不記得了。總之很快就是。” 恬芮再次放下記事本看著他。 “傑斯,雖然這不是我的事,但婚姻可是非常嚴肅的事,或許你該在結婚前多考慮看看。” 傑斯轉頭看她,滿臉嚴肅。 “我有什麼選擇?”他的聲音輕柔但充滿感情。 “我能不管村人的需要只顧自己?”他指指山下的村落。 “我能說,不,我不想和一個我曾經在意過的女人結婚,然後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世代住在這裡的居民被趕出家園?若是我不結婚,瞎子藍黛又該怎麼辦?” “她和她的家人可以靠出書的收入過日子,”恬芮說。 “我才替她的故事找到一個出版商。” “每個問題你都有答案,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問題,你都知道如何解決,是不是?”傑斯靜靜地說。 這句話讓恬芮站了起來。 “我曾經知道怎麼做,”她說,令她恐懼的是,她的聲音中有著哽咽。 “我的生活曾經是合情合理且有意義。現在我什麼都不知道了。我不再知道我是誰,或是我想要什麼,或是……或是任何事。” 她雙手緊捏地垂在身側,傑斯卻沒有動。他仍躺在草地上,手枕著頭,平靜地看著她。 見他不再說話,恬芮踢一腳他的腳底,轉身下山了。 她不清楚的是,在她身後,躺在地上沒動的傑斯凝望著天空,微微笑開了。 “愛情就會讓人那樣。”半晌之後,他自言自語道。終於他起身,重新回去照料羊隻,在那裡他叫來了雷西。 “今晚你去愛丁堡替我送封信。” “不是給她吧?”雷西悶哼一聲。 “注意你的態度!”傑斯斥責他的兒子。 “不過,不是給芹娜。信是要給你叔叔科凌。” 聽到那個名字,雷西的精神來了。他的科凌叔叔是個很有趣的人。 “我要他去找某個在紐約的人。” “紐約!”雷西驚呼。 “那不就是她想要去的地方,那不就是——” 傑斯的表情讓雷西閉上了嘴。 “我有沒有給你過壞的建議?我有沒有讓你失望過?” 雷西的表情和他父親相似。 “我認為你應該追求她。她對她的注意力比不上你對你的馬來得多。” “當我需要一個孩子的意見時,我自會向你要。你沒和麗絲闖出麻煩吧?我還沒準備要有孫子。” “我卻準備好要有個妹妹了。”雷西低聲咕噥,但還是讓他父親聽到了。 “我會盡力讓你滿意。”傑斯鄭重地說。 “但出自哪個母親?”雷西抿著唇回嘴。 “那也是我的選擇,不是嗎?現在去拿信,它就放在我臥室的桌子上。一定要交給科凌本人,他知道該怎麼做。你走吧,如果任何人問你去哪裡,不要說話。” “但是——”雷西又要爭辯,看到父親的臉色後又住了口。帶著臭臭的表情,他動身下山。他不想恬芮離開。有她在這裡,他看到整個麥家村都充滿希望。但若他父親娶了一個本地女人,他們會有什麼希望?本地女人知道什麼製帽生意和出版業?或是營銷海草酒?恬芮是有世界觀的女人,芹娜這個女人會做什麼? 雷西快到山下,猶自猶豫不決他要不要去愛丁堡。他納悶父親要找科凌叔叔做什麼。雖然他們是雙胞胎,兩個人的個性卻非常不一樣。他父親生性嚴肅,整天只會工作不懂娛樂。科凌叔叔卻最愛玩樂。他曾說他願意為了好玩走上千哩。 雷西來到大屋,走上他父親的臥室。在他的桌上有一封厚厚的信,上面寫著“科凌”兩個字。信的旁邊是一張撕下的報紙,和一封看起來像是曾經掉到地上、並遭人踐踏過的信。但雷西沒有去注意到這兩件東西。 他只是拿起父親的信塞進口袋。他聳聳肩,心想,至少叔叔家有好食物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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