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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梧桐昨夜西風急

錦雲遮,陌上霜 梅子黄时雨 6932 2018-03-16
蘇全鴻坐在侍女搬來的椅子上,俯身正在替阮無雙把脈,才剛搭在她的手腕上,臉色已經變了數變。他臉上呈現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半晌沒有說話。只屏住了氣,斂神留心。 良久,空氣裡幾乎都靜得要凝結了起來。阮無雙的聲音從紗簾後面輕輕地傳了過來:“蘇太醫?怎麼了?”蘇全鴻這才放下了手,站了起來,躬身回道:“二王妃,臣有一事……有一事想請教二王妃……” 阮無雙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慢慢地扶著腰,起了身。墨竹扶住了她,墨菊已經捲起了簾子。蘇全鴻只覺得有種暗香慢慢地襲了過來,頭越發低垂了下來。 阮無雙淡淡地道:“蘇太醫,請直說吧!”蘇全鴻看了墨竹墨菊一眼,沒有開口。阮無雙懂他的意思,只道:“蘇伯伯請說吧。墨竹和墨菊不是外人,不必避忌的!”

蘇全鴻這才開了口問道:“二王妃近段時日是否服用過一些番邦進貢的補品或是藥物?”阮無雙微微抬了眼,審視著他的表情,彷彿在琢磨他的意思,好半天,才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她用過的補品和醫藥向來都出自他的手裡,一來比較放心,二來也為了讓自己的肚子不要顯得過大,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蘇全鴻皺了皺眉頭,百思不得其解:“那怎麼會如此?”阮無雙揮了揮手,示意墨竹和墨菊退下。這才開了口:“怎麼回事?” 蘇全鴻說道:“臣剛剛給王妃把脈,發現王妃的脈象甚為怪異。以臣的用藥安排,按道理說,王妃下個月中旬就應該生產的。但王妃此時的脈象卻顯示會晚產些日子。” 阮無雙懂得他的意思,本來她就是藉用他的醫術和在太醫院的勢力,以遮掩肚子裡孩子的產期。蘇全鴻用盡了辦法,也只能對外宣布她身子調養得好,會早產些日子。但此時診出會晚產,那麼如此一來,對她反倒是件好事。既不必擔心百里皓哲會起疑心,也不必操心要對外宣布早產。畢竟照醫書上所說,早產的孩子與足月生產的孩子還是有不同的。聽說有經驗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

但為何會如此?阮無雙抬了頭,還是如平常般的從容,目光露出探詢之意,看著蘇全鴻,彷彿在找尋答案。 蘇全鴻低聲道:“臣聽說在西域有一種奇藥,可以延緩孩子的發育,但不會對孩子造成任何損害……但臣也只是在幾十年前無意中聽臣的師父提起,據說這種奇藥在西域也極少,識得的人更是少而又少了。所以具體什麼草藥,臣從來沒有見過。” 阮無雙點了點頭,心底卻詫異無比。原來世上竟然還有這種藥物。只是自己的這件事情到底是湊巧呢,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呢?若是故意,什麼人能在門禁森嚴的二皇子府下藥呢?現在又是大皇子派和二皇子派水火不相容之際,要想突破二皇子府裡層層的侍衛,恐怕比登天還難吧!再說,若是有人下藥與她,還不若直接下毒與百里皓哲,這樣反倒快一些!

她壓下了心底的種種猜測,問道:“那此藥草有什麼特別之處嗎?”蘇全鴻思索了好久,才回道:“臣具體也不知。一般這種奇異藥草,要不就是外觀奇特,要不就是氣味特殊。此草藥氣味奇特,與普通花草藥物截然不同。這些也只是微臣的師父當年聽說的而已,而後在一次閒談中與臣無意中提及。臣……臣所知道的也只是有這種草藥而已。其餘……其餘……二王妃請恕罪,老臣……老臣……” 阮無雙擺了擺手:“罷了,一切還是按原計劃行事吧!” 景仁帝的病情愈發嚴重了,群醫束手無策。這日,阮無雙隨著百里皓哲榻前問安,只見景仁帝臉頰深陷,面色蠟黃,全身竟無一絲生氣。自阮無雙懷孕後,阮皇后便下了懿旨,命她好生調理身子,毋需到宮中問安。所以便極少進宮問安。此次已將近一個月沒有進宮了。現在一看,心裡也明白,景仁帝怕是時日不多了。

可就這麼一個時日不多的老人,手中掌握的卻是全天下為之瘋狂的權力。她抬頭看了看身邊的百里皓哲,眉目低垂,神色恭敬,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她心中說不出什麼感覺。自成親這麼久以來,他總是淡淡的,若即若離地在身邊。沒有刻意的討好,也沒有隻顧朝政的冷淡。或許就如同成千上萬的夫妻一樣,相敬如賓。只是這老人手中的權力已經將他與她綁在了一起,生則共生,退則是懸崖峭壁,死無葬身之地。 一套繁瑣的宮廷問安禮儀過去,景仁帝僅慢慢睜了睜眼,手指微微動了動。侍候在旁的柴義立刻明白了意思,道:“二皇子,二王妃,皇上知道你們來請安了。” 百里皓哲一手扶著阮無雙隨著內侍退出了承乾殿。跨出門外的一剎那,他本應垂在一側的手掌,卻是微微地握成了拳狀。

才出了承乾殿的大門,皇后身邊的侍女已經迎了上來,行禮道:“二皇子,二王妃,皇后娘娘有請。”百里皓哲轉頭望了被墨竹扶著的阮無雙一眼,點了點頭。看來姑姑在宮內的耳目確實了得。他們才進宮不到半個時辰,姑姑已經知曉,並派了人守候在這裡。阮無雙自然感覺到了百里皓哲的眼光,但她只能裝作不知。 承乾殿離昭陽殿的距離本來就不遠,短短一會兒工夫已經到了。木姑姑從大殿裡迎了出來,按宮規行了禮:“二皇子,二王妃請稍候。皇后娘娘現在正在佛堂禮佛。” 姑姑念佛也已經有十數年的光景了。聽母親的說法,原先姑姑在阮府的時候是甚少去佛寺的。想來年歲上去了,人也平和了下來,反倒開始吃齋念佛了。 侍女們很快送上了茶水和細點。墨竹掀了白玉盞的蓋子,輕輕吹了幾口氣,這才捧到阮無雙面前。阮無雙接了過來,慢慢地飲了一口,白玉盞裡的茶葉開始伸展腰肢,輕飄曼舞起來,隨即碧煙裊裊直沁心脾。這是新貢的雨前龍井。

轉頭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見他似乎正在沉思,神色暗沉如水。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看到景仁帝的情況,正為日後的部署而煩憂。 一盞茶的工夫,阮皇后這才出來。一身青色的錦緞頗是淡雅,卻襯托著外褂上的五色鳳凰越發鮮豔奪目了。臉色頗為和煦,見了兩人,和和潤潤地道:“無雙這段時間就不要進宮請安了。已經是八個月的身孕了,不要過於勞累。萬事以腹中的孩子為重。”百里皓哲和阮無雙忙應了聲“是”。 三人閒聊了一會兒家常。阮皇后忽的神色莊重了起來,向木姑姑招了招手,輕聲囑咐了幾句。木姑姑應了一聲,向偏殿內站著侍候的侍女和內侍等人擺了擺手,眾人已經垂首,魚貫而出。木姑姑又親自關上了門。 阮皇后端了茶盞,優雅地飲了一小口,頭也沒有抬,淡淡地吩咐道:“去把匣子取來。”木姑姑應了一聲,步履匆匆地折入水晶簾後的皇后內寢。阮無雙心頭有絲詫異。木姑姑跟在姑姑身邊已經幾十年了,跟著姑姑經歷了多少風雨,此時竟腳步急促,全無平時的莊重。要知道木姑姑身為昭陽殿的管事,平日里最注重的就是侍女和內侍的行為舉止了。

木姑姑很快便出來了,手上多了一個沉香木匣子。都說“一兩沉香一兩金”,足見沉香木的珍貴。但對自小生長於富貴之家的阮無雙來說,也不過如此而已。更何況是身在皇家的姑姑和百里皓哲。可見貴重的不是這個沉香木匣子,而是裡面所放的東西,定是非同一般的,否則姑姑斷然不會如此鄭重地屏退左右。 阮無雙心中一動。百里皇朝開朝以來,歷代皇帝若沒有立下皇太子的話,向來會留下遺詔,將繼承大位的皇子的名字寫在遺詔上,放入特定的匣子內。但百里皇朝自開朝到現在也只有一位皇帝是這麼產生的,其餘皆是被立了皇太子後才繼位的。具體皇帝是用什麼匣子放遺詔,知曉的人也只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和跟前的心腹內侍而已。 木姑姑將捧著的木匣子雙手奉於案上,垂手站著,等候阮皇后的吩咐。阮皇后卻望著遠處,似乎有些出神,極短的工夫,已經回過了神,眼光淡淡地掃過百里皓哲,帶著些探究。又慢慢地將眼光轉到了阮無雙身上,嘆了口氣,這才向木姑姑吩咐道:“將匣子打開吧!”

空氣重了許多,讓人有種透不了氣的感覺。只聽鎖孔“叭”一聲輕響,匣子已經應聲而開了。裡頭是一副明黃色的絹帛。阮無雙心頭一震,轉頭,只見百里皓哲仍舊是一副平常神色,但眉宇間已經微微蹙了起來。不知道為何,她竟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他的焦慮。雖然他還是從容,但她卻已經感覺到了他的緊張! 阮皇后嘆了口氣:“將詔書取給二皇子。”百里皓哲微微一震,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木姑姑很快將詔書捧了上來。百里皓哲雙手接過,只見明黃色的絹帛墨色深淺不一,應是寫了幾次方完成的。字跡雖凌亂,但筆跡圓潤,的確是出自父皇的手筆:“朕繼承大位數十年來,始終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國力日強,國庫豐盈,兵強馬壯,百姓安居樂業,自問無愧于百里皇朝列祖列宗。今朕自知行將就木,故而立遺詔如下: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特立為皇太子,繼皇帝位。”

阮無雙看著百里皓哲,神色還是如常,竟看不出半絲的不對頭,彷彿平日里上朝般的從容平常。可他展開絹帛的手已捏緊了,極用力,手尖呈現出一種青白色,微微洩露了幾絲情緒。 她慢慢地扶著腰,起了身,走近百里皓哲的身邊。眸光很快地瀏覽了絹帛的字句,她家宰相府邸裡有好幾塊景仁帝御賜的匾額,所以也識得景仁帝的字跡。這詔書確實是出自景仁帝的手筆。 原來姑姑所料的一點沒有錯。景仁帝是準備將帝位傳給百里皓庭的。只是這詔書是怎麼落入姑姑手裡的呢?阮無雙探詢似的抬了眼,看著姑姑。卻只見阮皇后抱著波斯進貢的白貓,低垂著眼簾,彷彿漫不經心地,慢慢地,輕輕地,在撫摩貓身上光澤柔軟的毛髮。 殿內燃著甘草杏花香,清淡怡人的味道如霧氣輕繚,薄紗般地漸次襲來。阮無雙看著默不出聲的百里皓哲,心頭如有人在用指甲慢慢地輕摳,竟帶起一絲莫名的不忍。詔書上說:“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特立為皇太子,繼皇帝位。”“生性孝良,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這幾個字怕是謬讚了吧。滿朝皆知,百里皓哲文韜武略勝過百里皓庭何止一籌而已啊!

想當年百里皓庭奉命率兵平長樂山上的匪寇,歷時半年無獲而返。而百里皓哲接手三個月後,即將匪患消除。後百里皓哲又被派往為官最不想去的地方——黃河決口之處,協助官員治理水患,也做得十分出色,深受當地百姓愛戴。 只是再怎麼能幹,再怎麼出色,卻一直不受景仁帝的寵愛。景仁帝一向主張立儲立長,只不過百里皓庭實在表現得過於平庸了,所以朝中很多一品、二品的大臣一直主張立二皇子百里皓哲。兩派意見一直僵持不下,再加上當時還受寵的孟淑妃一直在一旁吹枕邊風,所以立太子之事情就這麼一拖再拖了下來。 她心里莫名地酸軟了下來,手慢慢地伸了出去,指尖顫顫,緩緩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好似吃了一驚,身子一顫,驀地轉了頭過來,眼神裡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彷彿有東西在跳躍。 她唇邊揚起了一抹細碎的笑,恍惚而堅定,帶著奇特的美麗,看在百里皓哲眼裡,恰似初春的花朵慢慢綻開。他本來緊繃的心竟然奇異地放了下來,只因為這笑,只因為這眼裡的溫柔,如一朵幽蘭,芬芳而柔軟。 阮皇后的聲音低緩地響了起來,在空曠的殿裡,猶如暮鼓晨鐘,竟有迴聲似的敲打著每個人的心頭:“哲兒,你看了這詔書,自然知道這是你父皇的親筆吧?” 百里皓哲抬頭與她對視,沒有作聲,臉上的表情卻已經表明了的確是景仁帝的親筆。阮皇后沉吟了半晌,雲淡風輕地笑了出來,事不關己地道:“你說,這如何是好啊?”空氣裡很靜,偶爾傳來幾聲“喵喵”的叫聲,卻越發顯出了內殿裡的靜寂,彷若一潭死水。 百里皓哲對著阮皇后的眸光,眼裡是毫不退卻的堅定:“姑姑,哲兒萬事聽從您的差遣!”這一聲姑姑,與他平日所喚之“母后”已是天地之別了。這一聲所喚出後,就代表著他與阮皇后正式結盟。 阮皇后將手裡的波斯貓遞給了木姑姑,優雅地從錦榻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頭上的金鳳琉璃步搖鑲著精琢玉片,穗垂珠珞隨著她的腳步在發間頻頻顫動。望著百里皓哲,一字一字地道:“哀家可以助你登上皇位,但你必須答應哀家一件事情。”所謂交易,必須得雙贏。沒有一方白白幫助另一方的道理。 百里皓哲平靜地與阮皇后四目相視:“姑姑請說,只要哲兒做得到!”阮皇后的眸光淡淡地掃過了阮無雙,移到了她的肚子,又移到了她與百里皓哲緊握著的手,心底湧起一陣酸楚,是冤是孽是福是禍,實在難料啊。當年她也是這麼走過來的,中間經歷了多少的風雨,她還是這麼走過來了。只是當時牽著她的手的那個人呢? 阮皇后收回了眸光,盯著百里皓哲:“你若登上皇位後,必須立雙兒所出之子為皇太子。若雙兒無皇子,則必須要由雙兒選定的皇子為皇太子,繼承百里皇朝的大統。到時候雙兒所選之人,你與朝臣不得有任何異議!另外最重要的一點,若你登基,此生絕不能廢後!” 阮無雙訝然地看著姑姑,想不到姑姑會以她以後的權益與百里皓哲作交易。如此一來,就算她無法產下皇子,還是可以保得自己和阮府的榮華富貴。由她來選定皇太子,那麼所選之人必定對阮府感激涕零。只是這種協議是否能到他日選皇太子之時,只怕只有天知曉了!就算現在百里皓哲答應了不會廢後,可一輩子如此之久,誰能保證得了以後呢?只是……只是現在又能如何了,唯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其實早在她嫁給百里皓哲之日,阮家已經與他綁成了一體。姑姑今日的要求,無非是在所處的交易中多爭取一些利益罷了。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姑姑今日所作的,只是讓自己和阮家在今後的幾年甚至幾十年裡擁有更多籌碼而已。 百里皓哲連眉頭也沒有皺,只微微轉頭看了阮無雙一眼:“好。”竟沒有其他的話語。十指糾纏中,阮無雙感覺到他的手用力握了握。在以後的很多年,她回想起這一刻,唯一的感覺是他的手很大,很有力,也很溫暖,彷彿可以這麼握著,一直走下去。 花園裡的黃鶯不停地叫著,聲音極脆,如竹笛一般,悠悠揚揚,悅耳動聽。偶有風來吹來,還夾雜著其他的鳥叫聲。風吹過林子,微微地拂動細碎的葉子,不徐不急的,發出沙沙的響聲,分不清從哪個方向而來,到底還要往哪個方向去。空氣裡浮動著群花盛放的暗香,原來已經是初夏了! 斜風穿過樹梢,帶著柔和的聲音,輕輕拂動她如夢似幻的淡紫色短襦長裙,半臂外挽著同色雪綃紗。月光漫過枝頭,照進了屋內,如白銀般流淌了一地。 內寢裡燃了檀香,幽幽地瀰漫著,將所有的一切都鎖進了白色如霧靄的飄渺中。她靠在錦榻上,他坐在她身旁。看著窗台前的銅漏流沙細細地滴落。兩人皆不說話,偶爾眼神交會,她便移開了。她心裡頭酸酸的,軟軟的,說不出什麼感覺。 他一直握著她的手,彷彿從昭陽殿那一瞬間起,他就沒有放開過,也再不願放開。此時也亦然。修長的手指在她白皙而細緻的肌膚上來回滑動,彷彿在一點一滴地品味溫潤如玉的纖細觸感。室內很是安靜。但安靜中帶著幾絲說不出的親暱溫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墨竹在外頭輕輕地敲著門:“王爺,許侍衛來了!”她聞言抬了頭,他也正凝望著她,四目相交。他眼底深處墨黑一片,有她清晰的倒影,只是看不見底,眼神卻如那冬日午後的薄陽,柔和而逶迤。 “我要去了!”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她仰起了臉,清新乾淨如雨後的初荷,如水的眸光裡帶了一絲慌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了她手心的溫度逐漸在降低。 他慢慢地放開了她的手,沒有察覺到她的指尖微動,彷彿想要留住他。緩緩地起了身,相對無聲,她亦扶著腰起來。站在他面前,輕柔地幫他把紫金冠扶了扶正,將朝服的釦子扣好,又整了整腰帶。 他靜靜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空氣裡帶著說不出的幾絲不安和傷感。墨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王爺!”他微微抬了手臂,阻止了她繼續的動作,瞬時又掌住了她的纖手,握在手裡,緊緊的,彷彿她似流螢,轉瞬就要消失了。 他低下了頭,如囈語般地道:“馬上收拾一下,回阮府去!”她靜謐地笑了,不語,只對住他笑著搖頭,兩汪泓瞳上似覆上了渺渺的一層薄霧。他心頭一緊,伸手摸著她隆起的腹部,頭越發低了下來,呼吸與她交融:“我會去接你們的。” 聖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景仁帝下旨封二皇子百里皓哲為皇太子,並代理政事。冊封了百里皓庭為吳越王,即日起前往封地。由此兩位皇子爭奪皇位的事情已告終結。只是普通黎民百姓不知道的是,十九日的夜晚,濃濃霧靄中,由百里皓哲帶領的禁軍一度曾與保衛景仁帝的侍衛交手,刀光血影曾刺破整個皇宮。 承乾殿內寢,景仁帝捂著胸口望著盛裝的阮皇后,喘著氣:“你……你……給……我……退下……”在明黃和杏黃掩映下的景仁帝,面色蒼白如紙,曾經的秀美豐澤早已經消失在了過往的煙雲之中了。 阮皇后眼前卻閃過幾十年前的賞花宴,她第一次遇見他的那日——她當年只有十五歲,躲在太掖池的柳樹下,那日的暖風就跟這幾日一般,熏得人酥軟欲醉……他青衣廣袖,衣裾飄飄,風儀俊雅地突然出現在了眼前……幾日後,先帝的聖旨就下到了府邸。原來一晃,竟然已經有數十年了。 “皇上,不想見到哀家嗎?以前在太掖池邊,皇上……不,不,不,當時的六皇子不是說我秀美端莊,無人可比嗎?當時不是因為這樣才求得先帝下旨的嗎?怎麼到如今,連見也不願再見了呢……”阮皇后挑著美麗的眉毛,柔膩嬌媚地笑了起來。 景仁帝閉了眼睛,所有的表情都隱藏在濃重的黃色裡。忽地,睜開了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瑾兒,事到……如今,一切……一切都……都如已經如你……所願了!” 瑾兒是阮皇后的小名,他只在新婚的時候喚過,後來的幾十年中,她再也沒有聽到過。如今這麼一個簡簡單單的稱呼,中間居然隔了這麼久,他再喊出的時候,竟是如此事不關己的灑脫。 可是,她沒有辦法這麼灑脫,她做不到。阮皇后深吸了一口氣,皆是濃重的草藥味道,冰冷地提醒著她,他已經藥石不靈了。但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你說,你說,為什麼要騙我?你當年明明有心愛的歐靜芝,為什麼要騙我?” 景仁帝微微動了動嘴唇,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緩緩地轉過了頭。 阮皇后跌坐在了漢白玉的地面上,兩行清淚緩緩地劃過眼角,沿著臉頰,滴落下來。全身的翠華步搖,拖擺至地的絲綾廣袖,什麼都是至尊至榮的!但卻什麼也不是! 十日後,景仁帝薨,孟淑妃等人殉葬。皇太子百里皓哲繼位,逾年而改元,即熙寧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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