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言情小說 簪中錄4·芙蓉舊

第8章 八、同心絲結

簪中錄4·芙蓉舊 侧侧轻寒 10856 2018-03-16
將殿內又搜索了一陣,黃梓瑕著重查看了當時她發現的陳太妃梳妝桌上刻的那十二個字,然而那裡已經被人削去了,除了新木的痕跡,一點字跡也未留下。 出了後殿,他們對侍立在外面的宮人們說:“不好意思啊,剛剛在查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把香爐打翻了。” “呀,那你們馬上進去收拾。”一個年長的宮人趕緊吩咐侍女們。 黃梓瑕向她拱手行禮,問:“大娘是這邊的女官嗎?” 那宮人朝她施了一禮,說:“奴婢月齡,十餘年前便隨侍太妃,太妃因病移駕鄂王府後,奴婢也一起跟了過來。” 黃梓瑕趕緊說道:“原來是月齡姑姑。之前在宮裡見過長齡、延齡兩位姑姑,曾聽她們提起月齡姑姑您。” “嗯,我們幾人同時進宮的,當時感情不錯。”她點頭道。

黃梓瑕又問:“姑姑是一進宮便跟了陳太妃?” “奴婢本是趙太妃宮裡的,當時陳太妃身邊缺少人手,於是就被調去了她宮中。陳太妃性情脾氣都好,與奴婢也十分投契,後來奴婢便成了她身邊人。” 黃梓瑕點頭,又說:“我想向姑姑打聽一些太妃的事情,姑姑可有空嗎?” 月齡點頭,引他們到旁邊小廳坐下,親手給他們奉了茶,才問:“不知兩位可想知道些什麼?奴婢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十多年前,陳太妃病起突然,當時姑姑可在她身邊嗎?” 月齡點頭,嘆道:“當年太宗皇帝的徐賢妃,在太宗皇帝駕崩之後,重病不用藥石,終於追隨太宗皇帝而去,奴婢常以為是癡人。可誰知,奴婢跟隨的陳太妃,竟比徐賢妃還要執著癡情,先皇駕崩之後,極度悲戚之下,竟自……就此瘋魔,真叫人又感嘆,又敬佩。”

“這麼說,陳太妃確實是先帝去世之時,開始得病的?” “是啊,奴婢親眼所見,宮中多少老人都知道的。那一日晨起還好好的,還如往常般親自熬藥送去。奴婢還記得那日跟隨太妃進殿,看見宮中許多陌生面孔。太妃當時見王公公在旁,便詢問他今日是否有什麼要事。” 黃梓瑕驟然聽到“王公公”三字,便問:“是神策軍護軍中尉王宗實公公?” “正是。他當時尚且年少,三十不到吧。先帝剷除馬元贄之後,宮中換了一批人,他是最得先皇心意的,所以才會年紀輕輕便被委以重任,於本身對宦官戒備的先皇來說,實屬難得。” 黃梓瑕點頭,問:“王公公如何回答?” “王公公說,聖上沈痾不起,內局召了各地僧侶進京祈福。其中有位叫沐善法師的,實為大德高僧,如今正替聖上祈福。太妃捧著藥湯十分為難,不知是否該進去打擾儀式……”當日情形,月齡清楚說來,歷歷在目,完全不假思索,“王公公便說,他正要進內,恐怕太妃不知祈福儀式,驚動了反倒不好。說著,他又看看太妃手中湯碗,說,另有名醫替聖上診治了,這藥不要也罷了。”

黃梓瑕若有所思問:“所以……那一碗湯藥,先皇未喝?” “不,太妃搖頭說,陛下的病一直都是她料理的,這藥也一直都在喝,就算找了新的大夫,這一碗藥,還是先喝完吧。王公公便道,既然如此,那麼奴婢也不多言了。” 黃梓瑕微微皺眉,問:“所以,太妃還是進內去,餵先皇喝下了那碗藥?” “是啊,奴婢跟進了前殿,但內殿未能進去。可惜先皇病勢已重,非藥石所能救……而太妃也終究還是太過執念,以至於迷失了神智……”她說著,聲音哽咽,只顧著擦眼淚,卻再也說不下去了。 黃梓瑕給她倒了盞熱茶,勸她喝下,不要太過悲傷。 月齡喝了茶,又靜坐許久等氣息平順,才問:“不知二位此來可有發現?我們王爺的案子,究竟有無頭緒?”

周子秦一手端茶,一手摸著自己的頭,神秘兮兮地說:“當然有啊,我們已經有了重大發現!” 月齡趕緊詢問:“可是與夔王有關嗎?” “呃……這個事關機密,我們得先回大理寺禀報。”周子秦接收到黃梓瑕的眼色,十分機靈地改口。 月齡還在遲疑,黃梓瑕又問:“姑姑,之前聽侍女與宦官們說,從夔王拜訪,將那個手鐲送還之後,鄂王殿下在冬至日之前,都未曾出門?” “是,確實沒有出過門,奴婢還勸過他呢,可王爺心事重重,意志消沉,誰說話也聽不進去……”月齡說著,長嘆了一口氣,輕抬起袖子拭去眼角的淚。 “既然王爺沒有出門,那麼,府中可有來訪者?” “沒有。之前倒是有幾個閒人上門相邀,但是王爺一律未見。”

黃梓瑕沉吟點頭,思忖片刻,又問:“可有人送東西上門嗎?” 月齡微微皺眉,還未來得及說話,她身後一個宦官說道:“說到這個,倒是有的。就在冬至前幾天,有人送上門來的。” “這是王爺殿中的伽楠,”月齡介紹道,“因奴婢向來多在後殿,王爺身邊這些事情,或許你們問他更好。” 伽楠是個十分機靈的小宦官,開口如竹筒倒豆子似的,順順溜溜又口齒分明。他說:“冬至前大約三四日吧,我正和大家在門房那裡烤火聊天,結果外面有個面生的宦官過來,給我們送了這個盒子,又附了張名帖說是夔王府上的人,請我們送交王爺過目。因是面生的,我們也不敢直接就送去,所以就打開盒子一看,裡面是一個同心結,用紅絲線編成,色澤鮮亮,上面還綴著流蘇,十分漂亮。”

周子秦暗自摸著懷中那幾條燒得支離破碎的絲線,若有所思問:“夔王送鄂王一個同心結,是什麼意思?” 伽楠撓撓頭,一頭霧水道:“王爺之間的事情,奴婢等當然不知道啊,所以我們當時檢查盒子看並無其他,就將盒子和同心結原樣放好。奴婢捧著盒子進呈王爺,他看了同心結之後,也是十分不解,聽說是夔王府送來的,便隨手收好了,也沒說什麼。” 黃梓瑕點頭,問:“只有這一次嗎?” “還有一次呀,是冬至前一日。王爺心情不好,整日悶坐殿內,又把我們都趕了出去,奴婢本該在殿內應值的,那天就只能坐在廊下吹冷風了,凍得夠嗆。就在這個時候,門房又送了個盒子過來,說又是前天那個人送來的。奴婢說不會又是同心結吧,他搖頭,說是一柄匕首。”說到這兒,伽楠下巴一抬,朝著旁邊另一個小宦官努了努嘴,“沈檀最喜歡舞刀弄棒的,所以一聽說是匕首,就趕緊打開看了。我們王爺脾氣好,什麼時候都沒訓過我們,再者又是匕首,凶器啊,我們總得先查看吧……”

沈檀嚇得臉色都白了,連瞪了伽楠好幾眼,伽楠卻只顧著興沖沖地講述當時情形,壓根兒沒注意到他的神色:“然後我們就在廊下把盒子打開一看,紫色絲絨上一柄匕首,真的是好厲害,寒光閃閃,令人眼睛都睜不開的匕首!嚇得我連退兩步,腿肚子都打轉了……” 沈檀沒轍,也只能在旁邊說道:“是啊,那柄匕首確實是稀世奇珍,奴婢當時還在想,夔王與我們王爺果然兄弟情深,連這樣的絕世神兵都送給我們王爺了。” 周子秦撓頭道:“送一柄絕世匕首,那也還說得過去。但送一個同心結,又是什麼意思呢?” “是啊,奴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黃梓瑕向眾人行禮辭別,說:“子秦,我們先走吧。” 周子秦趕緊和她一起向眾人告別,兩人上馬離去。沿著長安的街道一路往回走。

走到僻靜無人處,黃梓瑕對周子秦說道:“就這樣吧,我先回永昌坊去了。” 周子秦頓時愕然,問:“什麼?你一個人回去?我們現在有了大發現,應該趕緊去見夔王殿下啊!” 黃梓瑕心口猛地一跳,將臉扭開低聲說:“我……我不去。” “哎……”周子秦一看她的神情,頓時大疑,問,“你怎麼啦?你臉紅什麼?” “……沒,沒有啊,”她略微慌張地抬手擋住自己的臉,卻感覺臉頰上越發熱熱地燒起來。在周子秦的逼視下,她只好窘迫說道,“可能是被風吹的……” “多抹點面脂嘛——對了,上次我給你做的那個面脂好用嗎?”周子秦問她。 她鬆了一口氣,趕緊把話題轉了過去:“挺好的,比外面買的確實好多了。” “下次給你做個蘭花香氣的,王蘊喜歡蘭花。哎……不知道二姑娘喜不喜歡桂花香的那種呢,我都還沒問過她就走了……”周子秦說著,看見她臉頰上紅暈尚在,在日光下皎若桃李,不由自主地便說道,“崇古,你要是個女子……哦哦,你本來就是女子……”

她是個女子這個事實似乎讓他十分失落,扁了扁嘴,才又說:“好啦,走吧。” 黃梓瑕還未反應過來,問:“去哪兒?” 周子秦已經從馬上探身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馬韁:“夔王府呀!” 黃梓瑕咬住下唇,往回扯自己的韁繩:“我不去呀……” “為什麼不去啊?不是說自己以破解天下疑案為己任嗎?怎麼今天查了一通,最後你還不去找夔王商議一下?我們今天可算有重要發現吧?” 黃梓瑕無奈地看著他,目光中甚至帶著一絲哀求:“子秦,你別問了,我……我不能去見夔王……” 吵了架,分了手,又有了那個突如其來的吻,她現在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李舒白。她曾破解過無數奇案,人人稱她聰慧無匹,可如今,她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該以什麼樣的神情去面對李舒白,該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該做的第一個動作又是什麼……

她心亂如麻,雙手揪著馬韁繩不知如何是好。 “哎呀,大家都這麼熟了,什麼不能去見啊,趕緊走吧。”周子秦不由分說,將她的馬扯過來,還順便在馬屁股上抽了一鞭:“走吧走吧!” 馬吃痛之後,立即向前狂奔。黃梓瑕緊伏在馬背上,氣得大叫:“周子秦,你幹什麼?!” “放心吧,不會摔下來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哈哈大笑,“你看你看,這不就到了?” 黃梓瑕抬頭一看,果然已經到了夔王府。她翻身下馬,轉身就要逃走,誰知身旁卻有人叫了她一聲:“黃梓瑕。” 她聽到這清冷疏淡的聲音,身體頓時一震,雙腳就再也邁不出去了。 她慢慢轉過頭,看見李舒白的馬車正停在門口。他推開車門走出來,站在車上看著她,居高臨下,逆著光,一時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站在原地,呆了許久,才低低叫了他一聲:“王爺……” 門衛已經鋪好了階梯,他從車上走下來,一身青蓮色的衣服,比平時的衣物都要鮮明,令她不由自主地仰望著他,彷彿他是一輪熠熠生輝的朝陽,正在自己的面前升起,令她捨不得移開自己的目光。 他一步步走近她,他的手已經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臉頰。但遲疑了一下,他又將手緩緩放下了,只默然注視著她,許久,才說:“過來吧。” 黃梓瑕低下頭,默然跟著他往王府內走去。 周子秦跟著他們往裡面走,一邊說:“你看你看,之前還一個勁兒喊著要跑,怎麼現在又這麼乖了。” 黃梓瑕無力地瞪了他一眼,繼續埋頭往裡面走。 剛一走到淨庾堂,等下人將茶奉上,周子秦立即四下看了看,然後把門一把關上,從自己的懷中掏出東西就往桌上放:“匕首、絲線、碎玉……” 李舒白喝著茶,一言不發地看著。 周子秦說道:“這是我們剛從鄂王府中找到的,王爺猜猜是在哪兒找到的?” 李舒白看看那上面的灰跡,問:“是鄂王在陳太妃的靈前香爐中焚化的?” 黃梓瑕捧著茶盞,低頭看著那三樣東西,說:“是啊,而且如果是平時弄的話,估計很快就會被發現了。據說冬至那天,鄂王在出門前在靈前閉門許久,我想……應該就是那個時候,他毀掉了這三樣東西。” “匕首,是公孫大娘的那一把嗎?”李舒白又問。 黃梓瑕搖頭:“不知,因為我們不知道其餘二十三柄寒鐵匕首是否與公孫大娘那柄一樣。如果是一樣的,那也有可能是那二十三柄中的一柄。” “等我們回蜀地去查一查,看看證物房中的那柄匕首是不是還在,說不定就能知道了,”周子秦說著,有點煩惱地嘆了口氣,“不過蜀地離這裡一來一去也要好多天呢。” “我會盡快遣人去查看,”李舒白說著,終於放下茶盞,認真看了一下桌上的東西,“這鐲子,應該能確定是我們送到鄂王府的,從傅辛阮那裡拿來的鐲子。” 周子秦說:“是啊,我就覺得很奇怪啊,為什麼鄂王會將傅辛阮的東西在母親靈前砸碎,又埋到香灰裡去呢?不對不對,應該是,為什麼王爺你們要將這個鐲子送給鄂王呢?” 黃梓瑕默然看了李舒白一眼,沒有回答。而李舒白則隨意說道:“這是鄂王母親的愛物,鄂王在母親去世後送給傅辛阮的。” 周子秦頓時撟舌難下,一臉“發現了絕大秘密”的神情。 黃梓瑕的目光從匕首、玉鐲與同心結上一一移過,然後說:“還有一個同心結,都是在冬至前幾日,有人假託夔王府的名號,送到鄂王府的。送東西的人似乎並不忌憚別人查看,所以也沒有封匣子,是門房查看過後,確定沒有危險,才轉交到鄂王手中的。” “不是我。”李舒白淡淡道。 周子秦猛點頭:“當然不是王爺啦,可是,究竟是誰冒充的,送了這幾個東西又有什麼用意呢?” “尤其是同心結……這到底是什麼用意呢?”黃梓瑕思忖道。 李舒白沉吟片刻,轉頭看黃梓瑕問:“除此之外,你們今日在鄂王府還有什麼發現?” 黃梓瑕不敢看他,只抬手按住挽發的那支簪子,從銀簪之中抽出白玉簪子,在桌上輕輕畫了一個圈,說:“鄂王府中人人都說,自上次夔王過來送還鐲子之後,鄂王就閉門不出,再沒見過任何人。可當時王爺帶我一同前去,我絕對清楚地知道,鄂王與我們毫無芥蒂,而且還託我們查探他母親的病因。我相信,那時候鄂王絕對沒有被人施過攝魂術——然而就在他閉門不出的這段時間,他卻對夔王殿下心生芥蒂,並且不惜身死,也要給王爺加上最大污名,以求讓王爺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李舒白微微點頭,卻沒說什麼。而周子秦則瞠目結舌問:“崇古,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說,鄂王閉門不出所以並沒有被人攝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己心?” 黃梓瑕又在桌上畫下一條線,與第一個圈堪堪相觸:“除非,有人在他出府門與冬至祭天那段時間,給他下了攝魂術。那麼這樣一來,我們需要查的,就是他在半天時間內,能接觸到的所有人。” 她又畫下第二條與那個圓相連的線:“還有,或許鄂王府中有一個人,長期潛伏在鄂王身邊,擅長攝魂術。” 李舒白搖了搖頭,抬手將那一條線劃掉,說:“不可能。若有這樣的人,不會派他潛伏在鄂王府中——畢竟,七弟對政局的影響,著實微乎其微,用在別人身邊,肯定會有用許多。” “那麼,還有一種可能,”黃梓瑕在圓上又展開一條線,說道,“鄂王早已被人下了攝魂術,只是一直潛伏著,未曾發作。而匕首與同心結或許是一種暗示,在收到這兩樣東西的時候,攝魂術便會發作,控制他按照別人的意志作出針對夔王不利的事情。” 李舒白微微皺眉,許久,才說:“如此神乎其神的手法,世間真的存在?如果真的有這樣的高人,還需要特地尋找沐善法師進京嗎?” “嗯……微乎其微,但也算一種可能性,”黃梓瑕說著,又皺眉道,“而此案最大的謎團,應該在於那一夜鄂王的身體,如何能在半空之中消失。” 周子秦問:“有可能是第一個跑到城樓下的人,把屍身藏起來了嗎?” “第一個跑到翔鸞閣下的人,是王蘊,”黃梓瑕淡淡說道,“他當時不是一個人去的,身後還跟著一隊御林軍。而他們跑到下面時,發現雪地上一點痕跡也沒有,絕對沒有東西落到下面的跡象,更沒有人來去的腳印。” 周子秦皺眉思索許久,一拍桌子,說:“我知道了!我知道為什麼鄂王要在翔鸞閣的另一邊跳樓,而不是在前面當著你們跳下了!” 黃梓瑕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因為啊,他在樓閣下搭了一個架子,或者是在牆上掛了一個軟布兜之類的,你們看著他似乎是從欄杆上跳下去了,可事實上,他是跳到了架子或者軟布兜上,所以毫髮無傷,”周子秦揚揚得意,一臉洞明天下事的神情,“而在跳完之後,棲鳳閣那邊一片大亂,趁著你們繞過含元殿追跑時,他收拾起架子或軟兜,悄悄就跑了!” 黃梓瑕說道:“本來是可以這樣猜測,但是,那天剛好下了一場薄雪。我與王爺當時是最早到達的眾人之一。當時我就已經查看過欄杆,那上面的雪原封不動,均勻無比,絕沒有發現懸掛過軟兜的痕跡。” “那……搭在外面的架子呢?” “後來我們也下樓去查看了,在鄂王跳下的地方,牆上空無一物,粘在牆上的雪末十分均勻,沒有被任何東西碰過。” “好吧,那我再想想……”周子秦喪氣地說著,又看向黃梓瑕,“其他的,崇古還有什麼發現嗎?” 黃梓瑕搖了搖頭,說:“或許可以追查一下那個送同心結和匕首的人,但是既然是冒名的,很有可能人是化妝的,恐怕也不容易查到。” “要不,我們順著那個盒子去查一查?”周子秦想了想說,“我記得在那個盒子的角落裡,似乎看見過'梁'字,應該是梁記木作鋪製作的。” 黃梓瑕點頭:“可以去問問。” 周子秦見自己的意見得到她的肯定,頓時興奮了起來,跳起來就說:“那還等什麼?趕緊走啊。” 黃梓瑕“嗯”了一聲,站起來跟著他要走,但情不自禁地又回頭看了李舒白一眼。 李舒白望著她,將手中的茶盞放到桌上,說:“我忽然想起來了,之前我那個九宮格的盒子,也是在梁記買下的。” 黃梓瑕便問:“王爺懷疑,那盒子有可以動手腳的地方?”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 周子秦立即問:“什麼什麼?什麼九宮格的盒子?”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我順便和你們去一趟吧。”李舒白站起來說,“稍等片刻。” 黃梓瑕與周子秦坐在那裡,一盞茶還未喝完,李舒白已經返回了,換了一件珠灰色繡暗紫鏡花紋的瑞錦圓領服,以求不太顯眼。 三人結伴前往梁記木作鋪。年關將近,東市人頭攢動,梁記木作鋪門前也是一片熱鬧景象。雖然這里東西價格較別的店都要昂貴一些,但東市本就接近達官貴人所居處,又兼東西製作精美,許多平民人家也都趁年節時來買一個妝台粉盒之類的,所以門口人極多,真是客似雲來。 他們走到店中,看到櫃檯上陳設的那種盒子,大小形狀正與鄂王府中的那個相同。周子秦便問:“掌櫃的,最近有什麼人來買這種盒子啊?” 掌櫃的給他一個“白痴”的眼神,說:“今日至今已經賣出了五十多個,我哪儿知道這五十人是誰?” 周子秦頓時無力地趴在了櫃檯上。喃喃地念叨著:“五十多個……” 李舒白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起來,然後說:“掌櫃的,我之前在你們這邊買過一個九宮格木盒,是霍師傅做的。如今還想再定做一個,不知那位師傅在嗎?” 掌櫃搖頭:“霍師傅去世都快四年了。不過,他的徒弟如今在我們這邊,繼承了師傅的手藝,相當不錯,應該能做一個差不多的,客官要嗎?” “請帶我們去見他,我與他商議一下盒子上刻的字。” “哦,請。”掌櫃的立即叫了個小伙計來,那眉飛色舞的模樣,讓黃梓瑕和周子秦大致猜到了,那個盒子應該能讓他賺很多錢。 梁記木作鋪店面在東市,東西卻是在城南的一個院子中製作的。李舒白上次已經來過一次,這次跟著小伙計過來,也是輕車熟路,直接便往院子東首一個小房間走去。 說是徒弟,其實也已經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了,正無精打采地埋頭刨木頭。 伙計敲了敲敞開的門,說:“孫師傅,有人找你做九宮格木盒。” 那孫師傅頓時精神一振,臉上也笑開了花:“哦喲,好久沒有客人做這種盒子啦,是三位要做?” 李舒白說道:“對,做一個九九八十一格的九宮格密盒。” 孫師傅頓時樂得眼睛都只剩了一條縫:“九九八十一格?那價格可不低啊,一格一百錢,加上密盒機括,共需……十貫。” 李舒白點頭,說:“沒問題,什麼時候可以過來設密言字碼?” 見他這麼乾脆,孫師傅立即大獻殷勤,馬上起身到後面櫃子中抱出一個九宮盒,說:“我這邊就有一個現成的。師父去世之後,我抽空按照他說的法子做的,半年多才完工呢。只是這東西價格昂貴,又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被人拿鋸子或者斧子一劈就完了,所以做好後也沒有客人上門……哈哈,只有客官您這樣的雅人才懂得欣賞啊。” 李舒白唇角略微一彎,說道:“沒什麼,我也只是看看究竟有沒有人會對這東西有興趣。” 那九宮盒已經弄好了所有框架,只有上面鑲嵌字體的洞眼還是空著的,等待著那八十個字碼嵌上去。 周子秦沒見過九宮盒,便低聲問黃梓瑕:“這是什麼東西?怎麼用的?” 孫師傅聽到了,便大聲說道:“這可是我師父當年的絕技啊!我師父有二絕,一個是蓮花盒,一個就是這個九宮盒。客官你看啊,這九宮盒的上面有九九八十一個小指甲大的空格,每個空格下有洞眼。這八十一個空格搭配八十個木格子,格子底下有長短不一的小銅棍。只有這八十根銅棍的長短與原先設定的一樣,才能打開這個盒子,也就是說,這是個八十字的密鎖盒。” 周子秦目瞪口呆:“八十個字……那放字也得費不少勁兒啊!” “沒事,八十一個空格子,八十個木格子,所以這些開鎖的木格子是可以在空格中順著軌道移動的,只要隨手亂推幾次便可以徹底打亂了次序,鎖起來是很方便的,當然打開就有點難。” “可要記住八十個字的次序,也很難吧?”周子秦問。 “所以,一般來說,大家都是設個九格、十二格,頂多三十六格的,八十一格的話,除非是一段自己背熟的典籍中的話,或者乾脆設一幅畫,到時候拼圖,不然可真夠嗆的。”他說著,笑問李舒白,“客官要設什麼?” 李舒白淡淡說道:“沒關係,你這裡有什麼預先刻好的,我自己隨便擺好就行。” “那客官可一定要弄首詩,或者拿張紙記下來,不然的話,若忘記了那可就只能把盒子毀了,”說著,他捧出一堆指甲蓋大小的字碼,放在他的面前,“幸好,我還留著當時學雕工時刻的這些字碼,不然的話,客官還得等上半個月讓我刻字。” 李舒白隨手撿起那些字就往盒子上面放,孫師傅見他放的是“家遇戶裡雙氣若只為筍……”雜亂無章的一堆,趕緊伸手阻止,說:“客官,趕緊抄下來,不然忘記了可就白費了這十貫錢了!” 周子秦拉開他的手說道:“別擔心,他過目不忘,一次就能記住的。” “真的假的……”孫師傅不敢置信地問,“這本事,聽說可是本朝夔王獨一份啊。” 周子秦得意地笑了笑,拍拍他的背:“放心。” 不一會兒,八十個字放好,只留下左下角一個空格。 孫師傅問:“這可確定了?” 李舒白掃了那上面的字一眼,說:“可以了。” 孫師傅拿了一張油布,把盒子表面蒙得緊實,然後將盒子翻過來,所有字碼朝下固定在滑軌之內,然後取了一大把細銅棍,在字碼的後面釘入銅棍。 八十一根銅棍釘好,有高有低,有歪有斜,有釘在字碼左上角的,有釘在右下角的,還有釘在中間的,就像一片長短不一的草尖,雜亂無章。他又看向李舒白:“客官,銅棍都是我隨手打的,我就按照這個高矮間距安設鎖芯,保證天底下您獨一份,絕沒有八十根鎖芯長短距離一模一樣的道理對不對?若是您信不過,也可自己再敲打一下長短。” “我來我來。”周子秦抓過錘子,胡亂找了幾根小銅棍敲打了幾下,問李舒白,“怎麼樣?” 李舒白點一下頭,孫師傅便掄起胳膊將一塊鋼板嵌到盒子上,按照那些長短疏密不一的銅棍開始設置鎖芯,一根根縱橫交錯的銅棒被連接在一起,每一個點的交匯處就是一根字碼後的細銅棍,八十個點被匯聚於一處,牽動四面的十六根鋼條,咔的一聲,徹底鎖死了盒子。 他將九宮盒翻過來,掀去上面的油布,雙手奉給李舒白:“客官,請打亂上面的字碼次序,全天下便唯有您可以開這個盒子了。” 周子秦不服氣地說:“說實話,不就是八十個字碼嘛,我要是一個一個試,多試幾次肯定也可以試得出來的。” “客官您開玩笑呢,這八十個字碼,如果第一個字碼不確定,那麼就有八十種可能,第二個字碼七十九種,第三個七十八種,第四個七十七種,第……” 周子秦頓時咋舌:“行了行了,別說了,我都暈了……好吧,這可夠難為人的。拿個斧子劈開算了。” 黃梓瑕從李舒白的手上接過這個盒子,端詳許久,問李舒白:“上次您那個盒子,也是這樣做成的嗎?” “是,我親自來設的字碼,也是毫無聯繫的八十個字,做好後便直接將字序打亂了,沒有任何人曾接觸過。” “所以……”她沉吟地看著手中這個盒子,雜亂無章的八十個字,完全隨意釘上的八十根細銅棍,搭配了裡面完全不可能相同的鎖芯。這應該是世上絕不可能被人破解的一個密盒,然而,那裡面深藏的東西,卻總是一再發生變化,究竟是哪裡,留了讓人動手腳的漏洞? 她的手指在密盒上敲了敲,聽到沉悶的聲音。孫師傅立即說:“這麼厚的實木,這麼硬的紫檀,這麼平整的漆,這東西,這做工,真對得起十貫錢!” 黃梓瑕點頭,難怪覺得入手這麼沉。 她的目光又從孫師傅做活的台上掃過。檯面上除了雜亂堆放的工具,還有散亂的木塊木屑鋪了一層。剛剛包裹過盒子的油布被丟棄在了上面,還有剩下的許多塊字碼散亂丟棄著。 並未有什麼發現。黃梓瑕覺得盒子沉重,便隨手遞給了周子秦,他乖乖地抱住了。 李舒白身上當然沒有帶那麼多錢,不過他拿了個銀錠子,孫師傅雖然要拿去換,但算下來又多了些錢,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道謝地送他們出門。 周子秦抱著九宮盒感嘆說:“這麼散漫邋遢的大叔,東西做得可真精緻,這盒子真不錯。” “送給你了。”李舒白隨口說。 “……可以換字碼嗎?這八十個字毫無關聯,我怎麼記得住啊?”周子秦苦著一張臉問,“而且好像這盒子還不能改換字碼的?” “當然不行,鎖芯固定了,就永遠也不能改換了。” “所以這世上只有這一個,字碼不能換,永遠獨一無二?” “是啊。”李舒白淡淡說道,將目光轉向黃梓瑕。 而黃梓瑕也正在看他,兩人四目相對,她不由得臉上一紅,趕緊將臉轉開了。 李舒白只覺得心口微微蕩漾起來,就像有一泓湖水在那裡不斷波動般。他放緩了腳步,兩人落在周子秦身後,拉開了一點距離。 兩人都不說話,只各自看著路邊的樹。雪後初霽,積雪簌簌自枝頭上掉落,碧藍的天空映著枯枝與白雪,蠟梅香氣清冽。 他們並肩徐行,偶爾她的左手與他的右手在行走間輕輕碰一下,隔著錦繡衣紋,似乎也可以觸到對方肌膚的溫暖。 他終於忍不住,輕輕叫了她一聲:“梓瑕……” 她聽到他在叫自己,可臉卻埋得更深了,臉頰上的紅暈嬌豔如玫瑰。 太清宮中那一刻之後,他們明明還是一樣的人、一樣的事,可又似乎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李舒白望著她低垂的緋紅面容,只覺情難自禁,伸手將她的手腕緊緊握在掌中。 黃梓瑕心口猛地一跳,想要將自己的手抽回。可是他溫熱的掌心熨帖著她微涼的手腕,那金絲上垂墜的兩顆紅豆,在瞬間輕輕撞擊著她手腕跳動的血脈,讓她全身的力氣都消弭於無形,只能垂下手,任由他牽住自己。 但也只是片刻,因為周子秦很快便發覺了他們落在後面,他轉過頭看他們,問:“怎麼走得這麼慢啊?” 她窘迫地甩開了李舒白的手,兩人的衣袖驟然分開,彷彿剛剛只是行走間廣袖相觸而已。 等周子秦又轉回頭去,黃梓瑕才絞著雙手,低聲問:“要和子秦說一說你那個符咒的事情嗎?” 李舒白看著周子秦像少年樣蹦蹦跳跳的身影,默然搖頭說:“算了,多一個人知道,多拖一個人下水,又有什麼好。” 她點點頭,又說:“這個九宮盒,目前看來,似乎沒有下手的辦法,更何況這個盒子的里面,還有一個蓮花盒。要打開這兩個盒子,對裡面的符咒動手腳,簡直是萬難。” “蓮花盒只是順帶的,二十四個點對準即能開啟,有什麼機密可言?要緊的還是應該落在九宮盒上,”李舒白低聲說,“前次你也去證實了,要去除鮮血樣的硃砂痕跡,需要的時間絕對不短。而我,有時也有意一天多次拿符咒出來查看,對方怎麼敢用兩三天才能奏效的手法呢?況且,我左臂受傷差點致殘那次,'殘'字上的紅圈,是隨著我的傷勢變化而漸漸變淡直至最後消失不見的,我想,對方不至於膽大到這種地步,敢時常拿著我的符咒出來弄掉一點顏色吧?” 黃梓瑕輕嘆了一口氣,口中呼出淡淡的白氣,將她的面容包圍在其中,顯出一絲惆悵:“看來,離此案結束,或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李舒白見她雙眉緊蹙,不由得抬手撫向她的眉心,勸慰她說:“沒什麼,無論如何,我相信我們最終能撥雲見日。” 黃梓瑕見他神情堅定,目光中毫無疑懼,覺得那一顆虛懸的心也落回了實處。她凝視著他,彎起唇角緩緩退了一步,說:“今天也算是有收穫,回去後我會好好理一理……王爺若想到什麼,也請告訴我。” 李舒白微微皺眉,問:“你還是要回那邊去?” “是啊,我可不能前功盡棄,畢竟,如今王家已經幫我調查此事了,我也收穫頗豐,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她說著,又退了一步,目光卻還定在他的身上,“有發現的話……可以叫個人給我送信。王宅的下人都是聾啞人,你得在信封寫上黃梓瑕親啟的字眼。” 李舒白點了點頭,沒說話。 她又退了一步,最後才將自己的目光移開,對著周子秦揮手:“我走啦。” 周子秦依依不捨地與她揮手道別,然後喃喃地說:“真是的,無論她和我們相處如何融洽,可最終還是要回到王家去啊——沒轍,誰叫王蘊是他未婚夫。” 李舒白抿唇不語,快步越過他往前走去。 “咦,怎麼忽然就不理人啦?”周子秦趕緊抱著盒子追上去:“王爺,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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